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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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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太平的年间,确实适合行走天下轻剑快马。    而近百年间, 孟亦也已经携药箱走过许多青山与河川, 也遍历过灵芮所说之事。看过早春的纸鸢, 盛夏的夜景, 晚秋的江舟渔火,冬日的银裹山河。    却少有在某处停留。    另一边,灵芮说完这番话, 便小心翼翼探出手,轻轻拽住了桌下孟亦的衣袖, 抬眼看着孟亦眨了眨, 又摇了摇他衣袖,情态娇憨道:“可以吗?”    孟亦看她,轻应一声, 面上虽未展现明显笑意,周身气质却变得柔和。    如此也好。    对灵芮而言, 于人间界呆些时日, 未尝不是好事,或许能勘破许多境界上的屏障也未可知。    见到孟亦应允, 灵芮面上笑意遮掩不住,眉眼弯弯, 越发娇俏道:“柏函哥哥最好了!”    看着孟亦面容, 思及日后相携泛舟,夜宿空山的光景,灵芮深觉, 若是柏涵哥哥未曾遭受那时的痛彻,世间恐怕没有比此时更快活的时候。犹记先时,柏函哥哥总让自己叫他“师兄”,如今这般字字句句喊着“柏函哥哥”,只觉如蜜沁进了心底。    可若让她选择,她宁愿唤一辈子与常人无异的“师兄”,也不愿他遭受那般之事。    挥去脑海中无数回想,灵芮便坐在此处,开始欣然地给孟亦讲述她寻找孟亦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从荒凉之地讲到繁荣之处,种种见闻或普通或新奇,皆尽说出来与他听。    孟亦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修真者本就比常人容貌昳丽,孟亦与灵芮二人更甚。    这些年,孟亦行走于朝堂与乡野之间,自如来去,一直以来总是有意无意隐去容貌,是故极少引起过多注意。    这种“隐去”并非是换了面容,而是令那些许多萍水相逢匆匆一面之人看见他时,总觉得似乎见过,却也如何都想不起来。而他的病患,常常见到他,便会渐渐窥探他真容一二,然即便如此,短时间内却也无法描述出来。    此时,孟亦虽如往日一般隐了容貌,灵芮却不曾隐藏,故而两人说话之间,客栈内不少考生游子都殷切切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灵芮在修真界中便已经是闻名的美人,除容貌之外,更有一番冷清姿容。如今在人间界,哪怕修为被抑制,少了在修真界中的高不可攀之感,对孟亦之外的人却依旧冰寒,是以众人常以为青莲美人。    才子慕佳人,乃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会儿时间,甚至有人已经拿出纸笔来,或作诗赋,或挥笔成画,欲用满腹才学获得佳人青睐。    只佳人旁边那位……兄台?怎的看过一眼,再回想,总觉着未见过一般,很快便会遗忘,看他旁边放着个陈旧却干净的药箱,想必是名医者,不知与那佳人是何关系。    所谓才子从来自诩风流,不拘于世,这些个书生对于孟亦的身份不过是思索一番,便全然放在了脑后,只一心作赋,欲赠与佳人,博美人一笑。    灵芮本来沉浸在与孟亦相谈的欢欣之中,那些凡人的视线却越来越热烈,渐渐惹人厌烦。少顷,甚至有一人已经站在他们身侧,拱手后便径直摇头晃脑吟了一首诗。    诗念完,客栈里一片拍手叫好之声,看客们的夸赞之词都事先在心底堆砌了词藻,才高谈阔论般摇扇说出,好不热闹。    那人吟完后便看着灵芮,拱手道:“二位安好,在下郭方,字钟平。方才见姑娘一面,惊鸿一瞥惊为仙子,萦乱我心,感至深,遂作此诗,还望姑娘莫觉得在下唐突。”    说着,似还有些羞然。    灵芮先是漠然看他一眼,听他说完此话后,忽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孟亦,问道:“柏函哥哥,他们可是记不清你面容。”    孟亦点头:“嗯。”    那此处岂非唯有我一人能看到柏涵哥哥真容?    灵芮立时高兴,站起身上前一步,将药箱提起,挽着孟亦手臂,欲将他拉起:“此处无趣的紧,芮儿不愿在这里多待了,我们走,去别处看看,先时虽然也看过不少景色,但因未曾寻着你的缘故,总未曾看进心里,如今,柏函哥哥可要好好陪着我才是。”    孟亦将药箱从她手中接过:“欲往何处。”    灵芮眼波流转:“京城南面的街道可好,芮儿从那里过来,见那处甚是繁华,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小玩意儿。”    孟亦颔首:“好。”    走出客栈之前,孟亦回头看了那书生一眼,不为其他,只因在他眼中,灵芮仍旧是曾经找不到自己便会哭一整日的孩子,如今却被人用诗词调戏,不免在意。    名为郭方的书生见二人欲走,刚想伸手制止,再说些什么挽留佳人,却见那医者回头,郭方与他对视。    对视的时间不过瞬时,却令他忽而怔然。    分明便未曾记住过那医者的容貌,可如今仅仅只是看他一眼,却忽然觉得旧日见过世间多少的瑰丽颜色都刹那间作了古。    吟诵再多良辰美景佳人容颜,仍不及他一眼轻描淡写。    郭方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与他一起在客栈的书生此时围了过来,一人道:“郭兄为何不拦下佳人,再说上几句话,说不得便是一段良缘佳话。”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钟平兄,即是有缘与如此佳人相遇,为何不再与之交谈一二。”    郭方此刻却全然回不过神来,只依旧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良久口中才怔然念到:“遗世而独立……这般气度原才是真的遗世而独立……”    其余众人皆以为他感慨灵芮容貌,笑着摇头打趣道:“我道是钟平兄怎的了,却原来是被佳人眯了心,失了魂魄。”    众人皆笑。    唯郭方仍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分明神往,却不敢追逐。    ————    孟亦步伐不紧不慢,引着灵芮看街边景象,偶尔做些解释。    灵芮和孟亦作为修真之人,自然都不会被人间春秋冬夏所干扰,不惧严寒与酷暑。    然而此时毕竟是凡人界,若是在寒风刺骨的冬日里穿着单衣,烈日炎炎的盛夏又身着厚重繁琐的衣物,看起来未免举止怪异。因此,这些年来,孟亦始终都是看着周边人的穿着来幻化自己的衣衫,不令自己显得突兀。    灵芮亦是如此。    为了不被打扰,灵芮也学着孟亦的模样,隐了自己的面容,二人徒步行于热闹的南街之上。京城繁华如斯,便是白日里也是人声喧嚣的场景,待到夜里还不知晓是何等光景。    灵芮方才还说是要与孟亦一起看这人间风景,然而此时却全然未看其他景色只跟着孟亦,一直地瞧着他,心中欢喜。    忽而,灵芮侧首问道:“柏函哥哥可是一直隐着容貌。”    “确实如此。”    灵芮笑:“我方才不过是在想,若是柏函哥哥未隐了面容,那些人怕是来不及看我了。”    孟亦看她:“为何。”    灵芮蹦跳着走在孟亦前方,倒着走路,仰头看他,灵动眸中隐含仰慕:“因为我的柏函哥哥,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啊。”    ——————    晌午已过,天色渐晚,二人逛完了整条南街。    灵芮仿佛意犹未尽:“我们如今要去往哪处?”    “有个病人,需要诊治。”    灵芮听闻孟亦所言,没有任何犹疑,自然也要跟着去。    走过宽敞平坦的道路,进入一条悠长曲折的小路,小路尽头是一户小庭院,院门开着,院中有两个丫鬟样的小姑娘守着,看起来冷清又干净。    里面想必便是病者人家。    其中一个小丫头见着孟亦,忙迎上来,道:“孟医师您好了,姑娘等候多时了。”    说着,便推开了房门。    孟亦朝她点了点头,便抬脚向里走去,灵芮跟在其后。    进入屋中,走进内室,便看到一女子腿上盖着被褥坐靠在床边,弱柳扶风,面生病态,却依旧风韵犹然,当真应了那句美人姿态,我见犹怜。虽还无法与修真者相比较,却已经是人界倾城之姿。    孟亦将药箱放下,看了看女人的气色,便道:“风寒好多了,再吃两日药,便该痊愈。”    女子羞然低首:“妾也如是以为。”    确定风寒将好,孟亦留下药,便要提着药箱离去。    “孟医师且慢!”那坐靠在床上的女子忽然直起身,面带焦急地叫住他。    知晓孟亦不喜多事,灵芮比孟亦更先回头,玉颜疏离道:“这位姑娘还有何事。”    床榻上卧病的女子仿佛这才看见灵芮,闻她所问,欲言又止。    灵芮又道:“我是孟医师的小妹,有何事姑娘便说,不必多顾虑。”    见孟医师也看向自己,且对灵芮之话没有反驳,那女子便只好顺着灵芮的话道:“妾名琼芳。”    “灵芮。”    “月后,琼芳病已大好,会代表江苑参加百花游宴。届时,京城里赴考的才子书生,少爷千金,乃至京内百姓,周县之人,皆聚于此,热闹非凡,孟医师……”说到这里,琼芳殷切切抬首看向孟亦。    孟亦对此无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这世间万物都已失了看者之心,身处凡尘,恍若世外。    他转身问灵芮:“可想一看。”    灵芮闻言,面上立时绽开清丽笑颜:“要看的。”    于是孟亦对琼芳礼貌道:“感谢姑娘告知,孟某告辞。”    便离去。    灵芮欢欣跟上。    两人走后,院外守着的两个小丫头进了屋中,其中一人问琼芳道:“姑娘若是心悦孟医师,为何不再多留于他?”    原是女子心思,她二人虽未下人,却也是知晓的,只因琼芳便曾问过她二人,若是孟医师这般的人物,可会嫌弃她清倌的身份。    这问题教她们不知如何作答,然也未等她们作答,琼芳便自语道:“不会的,孟医师不是那般之人,在他眼中,我们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的。”    可也正因如此,她的心悦注定没有结果,也注定陷的更深。    如今为何不多留于他?    思及此,琼芳目光不觉哀婉:“我自是愿他多留些时候。我看见他是欢喜的,却不敢靠近,他即便是背着简单的竹篓上山采药,曦露沾湿了衣角,脚边踩着青草与泥污,也依旧不似凡间的人。”    ————    出了那院落,灵芮拦下一人打听了一番,才知晓这百花游宴确实是京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世,所谓百花,即是指馥郁芳花,也是指卿卿佳人。到那时,城中街道遍是各色芳花,河上飘着无数雕栏画栋的船舫,那些楼里的花魁们便会各坐其间,姿态艳丽,或歌或舞,再决出个头名来。    恰好月后已是春末夏初,正是百花齐放之时,又正逢科考结束,才子金榜题名,自是一番盛世。    离着百花游宴还有些时日,眼见离科考之日越来越近,京城里都有些凝重的氛围,早些时候喜欢聚在一起饮酒作赋的学子皆闭门不出,埋首苦读,寒门子弟更是如此。    这种时候,京城里若是还有心思吃喝玩乐的年轻男子,便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宦纨绔子弟了。    当朝圣上清明廉洁,却也依旧无法令朝堂清如明镜,能做的便只是削弱他们权利罢了。    这些人虽然在朝堂上没什么实权,但也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招惹的。尤其是皇族至亲,只要不是犯了天怒人怨伤天害理的事,平日里耀武扬威些,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孟亦钻研凡人医术许多年,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也看多许多凡人界所著的医书,其中相生相克之道,与修真界有异曲同工之处。因而,本就过目不忘的孟亦在记住那些药方后,便开始尝百草,研新方,再传授给有缘人。    不知何时,他便已经成了每朝每代口中来去捉摸不到的神医,久负盛名。    流传间,神医变成了一辈只传授一人的存在,殊不知,不是只传授一人,而是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人。    传说中还言道神医一脉虽只有一人,但世间还未曾有他治不好的病症。    而比他医术更神秘的,是他的来去无踪,便是有皇家派出了兵马想将他留住,也不过是徒劳。    一日,皇城脚下一小少爷染了怪病,遍寻名医名医却都不可解。    这小少爷乃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又与圣上姐弟情笃,是以自小娇生惯养,幸而品行上没有过什么大问题,虽骄纵也聪明伶俐听人劝解,因此深受圣上宠爱。他这一病,可急坏了许多人。    于是便有人道可找神医。    然而孟亦给人治病,向来随缘,且走且停。碰到病者便帮其医治,从不刻意寻找病人,也不固守在某一处等待病人上门,那有说找便能找的到的。    又有人道,那江苑的名伶琼芳先时染了风寒,也是险些治不好,直教京城内许多怜花之人心急。后来好像是其丫头外出采购吃食时,恰遇到神医在为一乡野老者治疗腿疾,这才得以引荐。    说到这里,那人提议:“不若,我等先去那江苑,问问琼芳,神医现在何处。”    可待到遣人去问过琼芳后,却得到消息,道琼芳病已大好,神医留下最后一帖药,便再未曾见过。    传回消息的人还玩笑道,那琼芳分明病好了,看起来却忧思过重的虚弱模样,莫不是害了相思病?若真如此,那人莫不是神医,毕竟这些日子以来,琼芳姑娘抱恙在床,见过的人除了她身边的丫头,便只有医师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琼芳本就被京城许多人所倾慕,其中便有少年慕艾的小少爷。    于是小少爷骄纵起来。    “我不要那人给我治疗!不要!”    长公主和驸马本还在遣人寻找神医,听闻消息先放下了这事赶了过来,她摸着小少爷因病而苍白虚弱的脸庞,语气不禁严肃道:“晨儿你不久便要过十六生辰了,怎还像个小孩子一般,你不要神医给你治病,那你要不要活命?”    “可偌大的京城里,莫非就再没有能治我者?”    “莫说诺大的京城,便是放眼你皇舅舅座下的整个江山,也寻不到比孟医师医术更加高深的医者!”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莫要闹了,母亲担心得很。”    还好小少爷虽然脾气大了些,心性不算坏,尤其听母亲的话,便蔫蔫地从了,低喃道:“娘亲,我是不是快死了,怎的那些御医都治不好我,您又说唯有神医一人能救我……”    长公主见他这般也是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这小玩猴,哪里像是得了病,分明还是不安生,其他人跪着求着才寻来神医治病,你倒好,我们千辛万苦想要寻着人,你还想往外推。”    事实上小少爷这病倒不至于性命,只是日日夜夜没些精气神,面上也无甚血色,吃饭没有食欲,时间长了便总是格外虚弱,有气无力。御医来开了许多补方都无济于事,眼见着他越来越没精神,就差白天黑夜都睡在床上,长公主和驸马便越来越着急,圣上也担忧得很。    小少爷咳了两声,缩进被窝里:“都听您的,我休息会儿……”    驸马上前来轻抚长公主的肩膀,又拍拍小少爷的头:“睡,我和你母亲会尽快找到那医师。”    孟亦与灵芮二人方才为一妇人治了腿伤,走在小路上,便看到有人在张贴皇榜。    灵芮好奇:“早知晓人间最富权势便是天子,天子有事便会张贴皇榜……柏函哥哥,我们去看看。”    “好。”    两人走上前,就听到有人议论道:“长公主之子得了怪病,要寻神医,可这神医是谁?”    “这我就不知晓了,若真有神医,哪里是我们真的平民百姓可以见得的,不过这皇榜上,说是姓孟。”    “孟?未曾听说过……”    灵芮笑:“柏函哥哥,他们是在说你吗?”    孟亦视线穿过人群,看向皇榜:“想来是。”    “那要治吗?”    孟亦给人治病,向来随缘,不掺杂任何情绪,遇上了便医治,治好了便离开,这次恰好看到,也是因果,自然要医,尽管是在圣上广贴皇榜的作用下。    灵芮一看孟亦细微之处的情绪便知他的决定,于是灵活的闪避人群,进入其中,将皇榜撕了下来。    接下来一切仿佛静止,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两人便跟随官差,消失在了街道上。    听闻寻到了人,长公主和驸马立时赶来,见到孟亦和灵芮,只觉得这两人……寻常到令人记不住面容的地步,可再多看几眼,心中却突然惶然,再不敢直视,只觉得两人神异。    孟亦与灵芮跟着长公主来到小少爷门前,长公主敲了敲门:“晨儿,我与神医要进来了。”    说罢便推开门。    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孟亦在长公主的带领下走到床前。    小少爷坐起身,看向来人,不知怎的,眼前所谓的神医感觉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却令人倍生渴望亲近之意。    孟亦道:“劳烦伸手,为你把脉。”    小少爷立时乖乖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露出手腕。    长公主看着啧啧称奇,心想神医果然与凡人不同,竟叫自己即便生了病也顽猴一般教人忧心的儿子如此听话。这乖巧的模样,简直像是别人家的孩子。    孟亦把完脉,又看了看他眼下与舌苔,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道:“能治。”    长公主转忧为喜:“那便劳烦神医了,我等必有重谢。”    “重谢不必,不过随缘,我来便来了,他能不能治自有他的造化。”    长公主听着云里雾里,心里只对他越发敬佩。    这病并不难治,在百花游宴开始之前,小少爷便全好了。    只是在医治的过程中,小少爷越来越粘他。    病好了之后,小少爷哭着嚷着不让孟亦走,非要他留下,然而要他留下来做些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    灵芮知晓这事,气得跳脚,言道人间界用了术法好生教训他一场,最终被孟亦拦住,免得她违反了天道,来日进阶有所阻碍。    只是宣布病已好后的第二天,孟亦没有再去长公主府上,小少爷翘首以盼了一整日,最终掀了一桌子的午饭,闹着绝食也一定要见孟亦。    长公主左右为难。    在她眼中,孟神医实在非同寻常,甚至直到最后也未曾要过他们一个铜板的医治费用。且越与他相处久了,便越觉得他超然世外,那般的人,哪是他们说留就能留得下来的。    可自己儿子这股子执着的劲头,看起来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小少爷闹了几日,圣上也知晓了此事,于是隔日大街小巷便又贴上了寻找神医的皇榜。    两天后,孟亦见着皇榜,也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灵芮看了看皇榜内容,又看了看孟亦离开的背影,转身跟上,问道:“柏函哥哥,我们便不管他了?”    “我只治病。”    灵芮想问,那心病可算是病?嗫嚅着,终是没有说出口。    ————    科考殿试已经过去几日,大街小巷仍在讨论着前三甲。    灵芮蹦跳着跑过来,瞬间扑到了孟亦背上,探过头来笑道:“柏函哥哥,在想什么?”    孟亦摇头:“没什么。”    灵芮道:“今日就是百花游宴了,白日里大街小巷便已经出现无数叫卖的小贩,其中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与吃食,卖河灯的最多,好不热闹。”    “嗯,今晚陪你去看。”    灵芮笑:“听说还有诗比,什么状元郎,探花郎,京城五大才子皆要参加,我们到时候可以看个乐呵。不过这白日里和晚上到底还有些不同的风情,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一看?”    孟亦站起身,将攀在自己身上的灵芮扶正:“好。”    此时原也是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街上小商贩吆喝着,叫卖的物品不一而足,出去灵芮所说的东西,其中还有各式各样的纸鸢。    走过繁华喧闹的地段,路过一宽敞的地方,河边垂柳青青,浅草没过鞋底,有孩童正聚在一起趁着东风放着纸鸢,欢笑声不绝于耳。    这么些年,孟亦手中总有些金石用作花用,此时只要是灵芮看中的玩意儿,就都买下来予她。    不知不觉,二人手中便拿了不少东西。    “天色渐暗,街上往来的人也越发多了,向来不久游宴就要开始,柏函哥哥,不若我们在前面茶馆喝个茶听说书人讲一段故事,想必那时也就到时候了。”    茶馆内人不少,想必皆是歇息等待晚上到来的人们。    堂中说书人醒木拍案,开口便是一段传奇。    渐渐的,茶馆里稍作休憩的人越来越多。    忽然,茶馆内一阵静默,孟亦不受其乱,灵芮的目光则顺着众人朝门口看去,却见那长公主之子正带着一众人站在门口,面上阴云密布,看来众人心情很是不好。    京城里少有人不认识他的,只因他不仅顽劣,还总喜欢凑热闹,幸好他也不多惹是生非,无非是仗势比旁的人大了一些,有时他们还会跟他打个招呼,道一句“晨少爷出来玩儿?”。不过今日,他心情似乎看起来不太明朗,他们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    就在这时,原本满脸写满不悦的小少爷面上忽然放晴,火急火燎地穿过人群,几息时间后便站在了孟亦身边,拘谨到面色泛红:“孟……孟神医……”    孟亦看他:“看起来身体大好了。”    觉得他此言是在关心自己,小少爷十分激动的模样:“是,是好了,还多亏了您!”    “医者本能。”    “您今日也是来看百花游宴?”小少爷小心翼翼问道,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了他不开心,他会转身就走。    孟亦点头。    神医才在京城出现没多久,想必这还是第一次参加百花游宴,对其中风俗不甚了解。小少爷喜爱热闹玩乐,刚想为他介绍一番游宴风情,却忽然想到,这百花游宴,除了盛放的各色娇妍芳花,更有那娉婷美人乘坐画舫歌舞于其上。    原本他自己先时也是喜欢看那等风情的,如今仅仅只是想一想那些个女人在船上或搔首弄姿,或期期艾艾的模样,又想到到时孟医师也会在岸边看着,就觉得分外恼火。    于是,他开口之后,硬是憋了半天才介绍道:“这时候的花可是好看的紧,不若我带孟医师您去看看?”    灵芮上前道:“不必,我与柏函哥哥还有事。”    说着扭头看向孟亦:“柏函哥哥,我们且去。”    见两人要离开,小少爷焦急,便挥散了身后众人,跟着孟亦他们走了出来,然而不过一个转弯闪身的时间,孟亦和灵芮忽然先消失在了眼前。    徒留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夜幕降临,河边却灯火通明,阑珊处,灵芮蹲下身,在河边放走了一只河灯。    放完河灯,她起身,看向孟亦:“柏函哥哥,他们凡人道这河灯里写下心愿,点燃了再放进河里,随水流自然而去,心愿便会实现,不知是真是假。”    孟亦看着河边千百盏明亮的河灯,回答道:“有所寄托总是好的。”至于是真是假,又何须在意。    “既是如此,那柏函哥哥何不也写上一盏?”说着,灵芮拿出一盏河灯递到孟亦面前。    孟亦接过河灯,想了想,什么都未写,只将它直接点燃放入了河中,然后看它汇入河上星星灯火之中,这才道:“我没什么可求。”    灵芮闻言执着道:“真的一星半点愿望都没有吗?”    孟亦摇头。    他很明确地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不需要有心愿。    恰在这时,人们河对岸一排灯红通明,样式精致的画舫缓缓游了过来。    伴随着的,是阵阵乐声。    驻足在岸边的人皆翘首以盼,随着画舫的靠近,有人喊道:“看,是琼芳姑娘,她果真身子大好了!”    顺着众人视线看去,果然见琼芳一袭红纱衣,妆容艳丽,坐在一把古琴前。纤纤玉手缓缓拨弄琴弦,琴声婉转,带着一丝哀然,她启唇声声唱道:“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唱词情真意切,可君心换我心,谈何容易。    岸边才子见此情景,皆拍手叫好,趁着良辰美景,佳人泛舟之景,作起了诗赋,唯有探花郭方望向了与河中画舫相反的灯火阑珊之处,痴痴出着神。    状元郎意气风发,见他这般,不禁调笑道:“钟平在看什么?竟来不及看佳人了。”    其他人皆道:“状元郎有所不知,自那日客栈内对一佳人惊鸿一瞥后,钟平兄便是如今这个模样了,,这叫……相思入肠啊!”    其余人皆笑。    京城内彻夜欢畅,不出所料,最后的花魁头名乃是琼芳。    若说还有什么怪事,便是那长公主之子在百花游宴上疯狂找寻着某个人,最终却一无所获。那晚上,他是被长公主亲自带回去的,自那日之后,原来的顽劣少年便变了模样,努力上进,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几年后变成了闻名的少年将军,披甲胄,戴红缨。    逢人问起,少将军便笑说:“为了寻人,为了让那人看见我。”    正如孟亦所言,他与孟亦有些因果缘分。塞北胡虏不安分,少将军领军御敌,受了伤,军医也束手无策,正逢孟亦在塞北行医,又救了他一命。    少将军看着他,问他:“您又救我了一命。”    孟亦道:“伤口七日不可碰水。”    少将军忽而便笑了:“我知晓你还会消失,我也会继续寻你。”    孟亦直视他双眼:“何必。”    少将军道:“母亲说你超然世外,非此尘间中人,与我注定无缘,劝我回头,可我不能放下。”    孟亦提着药箱,起身离去。    少将军匆忙起身,伤口裂开,染红了包扎的绷带也毫不在意,冲着孟亦的背影问道:“人生短暂,于你而言,我是否还算得上其中一言半语,哪怕只寥寥几笔,便匆匆带过。”    孟亦未转身,只点了点头。    世间万物对他而言皆是相同,都是匆匆而去的过客。    少年将军释然而笑:“尽够了。”    之后不知过去多少年,曾经的少将军早已声名远扬,却孤独了终生,成为后来说书人口中的另一段传奇。    某一日,东来小雪,飘飘洒洒,落在孟亦发梢。    灵芮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融化在掌心,她拭去手心湿意,问孟亦:“柏函哥哥可有治不了的病者?”    “自然有。”    “治不了,要怎么办?”    孟亦道:“治不过便不强求,命数已到,人终有生死。”    听着她的回答,灵芮忽而一阵心疼:“那你到底看过了多少人的生死呢?”    “记不清了。”    他们修真之人,并非无情无欲,只是一心修炼,情感便寡淡了些。然人之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他们亦会经受,心中仍有涟漪。    如此频繁地经历生死,看遍离合,未尝不是乱心之事。    然而这些对孟亦而言,仿佛不值一提,他眼中神情始终,遍历山河,饮尽悲欢,却依旧如常前行。    最令人难过的,是她能感觉到他或许也想要有悲喜,哪怕只是一点点涟漪。可是经过多少载春秋,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愿为他死而后已,他却只会感谢,无法感动。    就比如那年画舫里弹着古琴,殷切唱着要将君心换我心的倾城佳人,与那先是顽劣后又保卫了山河的长公主之子,兜兜转转惦念了终生,最后也不过一培尘土。    “柏函哥哥在凡人界待了这些年,究竟在寻找什么?”    这回,孟亦沉默良久,才道:“无他。”    不过是思及他的心,如今不知在何处罢了。    ——————    魔修领着蠢鹅找到孟亦的时候,人间又过去四十载。    一见着他,魔修便笑道:“本尊还在洞府外守了这几百载,却未曾想到小亦儿竟是悄悄瞒着我来到了凡人界。”    说罢还踹了一脚腿边的呆鹅,那鹅便立刻用右翅摸了摸绿豆似的眼睛中不存在的眼泪,发出类似啜泣的哼叫声。    模样着实可怜弱小又无助。    然而分明是面上轻浮的魔修,但是比那只鹅更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孟亦看着眼前一魔一鹅,似乎早有预料般,并不觉得意外,只道:“别来无恙。”    魔修笑:“得你一句‘别来无恙’。竟觉得此生足矣。”    自此,孟亦不再四处奔走,为人治病,而是寻了一处漫山野花,有山溪淌过的山谷,种了草药,建了简单的木屋,住了下来。    同住的还有灵芮,魔修,还有那只用偷偷啄食孟亦种的草药的白鹅。    这里地形偏僻,宛如迷宫,总也寻不到进入的入口,外人若想进来,便要看缘分。是以,尽管后来许多人都传言此山谷中住着神医,无所不医,神医逐渐流传开来,叫此处为“神医谷”,却少有人能真的进入其中,寻得神医治病。    童衡在寻到孟亦之时,并未多做打扰,只远远地看着,而后在他山谷入口处自己搭建了茅屋居住,仿佛门神一般守着这方天地。    他不敢打扰孟亦勘悟,也不舍得离他远些。    几人一鹅分外默契,相安无事。    如此寒暑更替、春来秋往,不知又过去多少流年。    某日,孟亦站在流经药田的溪水旁,看着那只蠢笨的鹅在其间扑腾,啄食清浅水中的鱼虾。    有只小鱼游的极快,呆鹅在凡人界虽然也不能算是普通的鹅,毕竟没有哪只鹅能啄翻林中大猫的。然而它捉浅溪中鱼虾的时候,又是实实在在的笨拙,被没有开灵的鱼群耍的团团转,也依旧乐在其中。    它被鱼戏弄到原地转圈,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尾巴处的白羽毛都沾了泥巴,它越战越勇,原地跳起,甩了甩脑袋,晶莹的水珠四溅,在阳光下透亮的晃眼。    第一滴水珠落回清浅溪水中的那一瞬间,孟亦忽入涤除玄览,澄怀味象之境。    繁华与荒凉的人间景色见过良多,身边之人生老病死反复无常,凡人一生短若浮游,朝暮生死,却也有许多绵长浓烈的情感与过往。    几百载时光,他如红尘中客,看尽所有沉浮,又抽身而去,时至今日,终是顿悟。    意识到自己心境变化的那一刹那,孟亦眸中瞬时凌冽,倏而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个瞬间,他便出现在了修真界。    若留在人间,凡人界稀薄的灵气是否能供给他进阶所需的灵力暂且不提,只说那雷劫到来之时,在人间被限制了灵力的孟亦在应付天雷之时,必然完全无力护着脚下万千生灵,届时人间界怕是会毁于一旦。    因此,孟亦一直计算着时间,以便自己在预感将要突破的瞬间就回到修真界。    他早就有所准备,渡劫的地点选在了无人荒原之上。荒野一片苍茫,举目望去千万里内寸草不生,入眼皆是砂石与皲裂的土地,然灵气却并不算稀薄。    这处荒原也算是修真界一奇景,明明有灵气,灵植有无法生长,修真来此,初时还要,之后灵力凝滞,无法寸进,离开这里一段时日后再回来,便又是如此。    长时间停留并非良处,然而若是在此处进阶,却是上选,只要修真者做好万全的准备便可。    雷劫聚集的极快,不多时,天际间便雷云滚滚,黑云遮天蔽日吞噬天地,其间紫白色电光闪烁,夹杂着轰鸣的声响,振聋发聩。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一片天地将倾之象。    比之当初玄温进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妒之上,所谓天谴,便如是。    因为孟亦勘破之时,那鹅就在他身边的缘故,忽而魔尊第一个便意识到此事,不多时便寻了过来。    童衡紧随其后,灵芮贼因境界较低,落后了些时候。    修真界发生如此大的异动,便是在如此荒野之上,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不多时便有门派得到消息,言之无尽荒原上忽而电闪雷鸣,黑云蔽日,或有异宝出世。    消息总是比人传得快。    当一些修者大能接到消息赶到之时,看见天边异象,神情纷纷凝固。    有些有阅历的大能心中骇然,这……这哪里是异宝出世的异象,这分明是有人在渡劫!    且还是传说中的天劫,轰鸣间似乎可见万物生灵都在瞬间化为灰尘,不留一丝痕迹,此番之景,在场之人平生见所未见。    不知雷劫正中所在,究竟是哪位隐世的大能?    一时间,无人再敢发出任何声响,全都屏息凝神,远望那天地间的浩大景象。    童衡面容肃穆,魔修面上也难得严肃,怎么也笑不出来。    若是早知晓他渡劫之时,有如此异象,与常人相去甚远,该要多多做些准备才是,如今这般情景,他二人心中焦灼之时,难免自责。    灵芮更甚,她毕竟修为相较孟亦几人要低上许多,甚至不能站在离雷劫太近的位置,否则难以承受那毁天灭地的声势。    身处其间的孟亦反而负手而立,气定神闲,不见一丝慌乱。    第一道紫色雷光劈了下来,他动也未动,任由那雷劫劈向自己,将自己全身包裹。雷霆威力巨大且可怖,万年蚕丝做的衣衫也不堪雷电之威,衣袂袖口皆有焦黄之色,孟亦却依旧如常,似乎不受其扰。    远处众人见着他避也不避,先是一口气提到了心尖,后隐约见他似乎毫发无损,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如此,前面的无数道雷劫,孟亦都未曾有丝毫躲避的任由它撕裂淬炼自己的身躯,等到雷劫后半,天边黑云的面积忽而扩大两倍不止,瞬间笼罩了原本还在远望的几人。天际翻滚的紫雷也越发粗壮,轰鸣声响仿佛敲击人心,令人耳目乍然失去观感,喉间血气翻涌。    “不好!雷劫范围扩大了,我等快撤为好!”    不知是谁如此喊了一声,众人立时个个御风便朝远处飞去,生怕一个不慎,被此等雷劫击中,身消道陨,断不值得。    孟亦也终于出手,开始抵御雷劫,他周身风猎猎而动,形成风刃,严密地护住他。    一道雷电劈下,却被寻不到踪影的风刃屡屡断开,雷霆之力与飓风之力相撞,于无边天际炸开辉煌火花,壮烈而宏大。    那之后,天际雷劫便次次与风刃相撞,地面早已是一片焦黑,飞砂怪石在被狂风卷起之后,将将靠近雷云中心的区域,就会化为尘埃,转眼弥散。    孟亦的发梢微微显现出焦黄之状,衣衫也开始褴褛,一侧面颊有被雷劈过焦黑的痕迹,仔细看去,深可见骨。    然他情态仍旧从容,面对天道之威而不惧,似乎眼前足以笼罩大半荒野的雷云不过尔尔,便是被劈的血肉模糊也只是不痛不痒,而他才是这天上地下,来去自如的那一个。    终于,最后一道雷劫即将落下落下。    孟亦停手,不再抵御,硬生生让这最强大的一道雷劫从自己头顶直直劈下。    他阖眼,任由衣衫被焦灼,身上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周身裂开的伤口狰狞斑驳。他脸颊的伤口溢出的血顺着面庞流下,蜿蜒如画,分明是可怖的画面,配上他淡漠眼神,似乎多了一股出离的气质。    “结……结束了……”有看者喃喃道。    其余人看着天边乍破的瑰丽天光,说不出话来。    终于,魔修反应过来,身形移动,便要往那天光中央而去,却忽而路遇一道屏障,整个人被阻挡在外。    童衡也是如此,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朝着屏障打去。而且修为境界在此处可以说唯独屈于孟亦之下,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两人用尽全力合力一击皆是无用。    二人心下一凝,境界修为在他们之上的,恐怕便是那个人了。    雷劫结束,乌云散去天光破云,待到一切尘缘落定之时,一人出现在了荒原之上。    荒野辽阔,无边无际,仿佛吞噬天地,人修渺小的身躯在此衬托下不值一提。可来人却不然,他周身的气势不容忽视,那是令万物颤栗的强大。    孟亦似乎早有预料,抬头与来人对视,面色如初,启唇:“玄温。”    玄温威严散去,看着踏入飞升期后,如获新生的孟亦。他靠近他,拭去他脸颊伤口淌下的血,擦拭的过程中,孟亦遍身伤口全都恢复如初:“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师尊。”    踏入飞升期,此后便是不知期的等待,等待仙界召唤,得道飞升。在这个境界中的修者,便再无小境界之分,修者的强大看的便是灵力的深浅,功法的玄妙,法宝仙器以及个人领悟。    孟亦挥去玄温的手。    玄温道:“你是否仍想杀我。”    “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玄温闻此,勾唇轻笑:“是,必有一死,若是我生,你便属于我;若是我死,你将凌驾于天地。”    说完,玄温摊手,一把长剑缓缓出现在他掌心。剑未带鞘,剑锋寒光凛冽,一阵风拂过,剑身有所感,嗡嗡作响,竟似有魂。    吟风剑。    孟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我此生再不用真剑。”    以心为剑,身为鞘,可斩万物。    “既如此。”玄温收起手中吟风剑,又拿出自己本命灵剑,随手朝一旁扔去,凌厉剑身插入地中,震动两下,便失了光泽。    玄温这才又看向孟亦,道:“那便皆不用剑。”    远处众人看到此情景,皆瞠目。待到他们想要确认是不是鸿衍宗宗主玄温之时,却发现眼前景色忽然模糊,原是境界高深的修真者目看千里之外的能力消失了。    死战看似一触即发,玄温却不紧不慢,与孟亦议起了过往。    “涵儿,自你年幼时,我便带你入修真界后,我教你天道何为,传授你功法,为你铸造本命灵剑……”玄温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大部分人生皆,与我相关。”    孟亦自然知晓,正因如此,当初那魔修说他若是早些遇到自己该多多好时,他未觉得动容。    “假若”一词本就是虚幻的。    从来没有一个被叫做孟亦的孩童,在幼时被一个笑的恶劣的魔修用一串糖葫芦拐走。    时至今日,孟亦这一生,绝大部分悲欢均来自于玄温这个疯子。    孟亦道:“我的心在何处。”那年他的元婴与心皆被剜出,如今元婴归位,心被“无念”若取代,令他无法拥有悲喜。    玄温闻言,看向孟亦的眼神变得柔和:“我以为你不会问。”    “毕竟是我的东西。”    “这倒也是,”说着,玄温右手抚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不过涵儿可以安心,你的心,我且好好安放着。”    孟亦蹙眉:“你这个疯子。”    玄温笑:“我想对你好。”    “你不过是想让我做槛花笼鹤罢了。”    “不,你错了。”玄温道,“我愿你做鹰。”    只不过能看到你振翅高飞的,只能是我一人。    至于后来出现的那些人,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他指向结界外那些修者,神情睥睨:“你看看他们,如同蝼蚁一般蜷缩在远处,连上前打断我们的能力都没有,又有何资格与你并肩。涵儿,能与你一同俯瞰苍生的,唯我而已。”    孟亦面无表情:“所以你毁了我,又美其名曰,新生。”    玄温凝视孟亦,不肯错目:“涵儿,如今的你,是不是除了杀死我,便再也没有其他念头。”    “这很好。”    “涵儿,我孤身修行数千年,便是为了等你于那条街道上抓着我衣角,攀着我,仰头看我。所以你的世界,原该全都是我。”    “善是我,恶是我。”    “生是我,亡是我。”    “信任是我,犹疑是我。”    “懵懂是我,痛彻是我。”    说罢,他轻叹:“为何当初眼中会有其他人。”    孟亦伸手,掌心举起风刃:“多说无益,来战。”    两人皆聚起身体内灵力,化为武器。境界至飞升期,灵力凝结而成的兵刃割开人的血肉,暴烈的灵气会依附于伤口之上,使之难以愈合。    绝非寻常武器可以比拟。    大能之间的厮杀,可撼天动地,原本玄温设下的坚不可破的结界也在一瞬间碎裂,远处围观的众人纷纷撤离此地,心底感慨劫后余生。    一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你来我往之间僵持不下,直到彼此都筋疲力竭,身上灵力几乎耗光。    最后,孟亦与玄温二人的灵力凝聚而成的利刃抵住了彼此的胸膛。    玄温身后是呼啸风刃围成的严密的风墙,其间飞沙走石嚓嚓作响,孟亦身后则是可焚烧一切的炎炎烈火,万物落入其中均会化为灰烬。    无论是谁后退一步,都是死路,而彼此若是向前一步,灵气之刃便会刺破胸膛。    “扑哧——”灵气化成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片刻的静默后,玄温叹息:“我怎会杀你。”    话音刚落,他满身灵力霎时间溃散一空,孟亦身后熊熊火焰也忽然消散。玄温松了手,任由手中灵气之刃化为荧光弥散,自己则被孟亦之刃完全穿破胸膛。    玄温将下颌抵在孟亦肩侧,笑道:“你赢了。”    “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    “我说过,除了离开我,你所说所愿,皆会成真。”    “包括,杀了我。”    玄温絮絮说了良久,孟亦始终未曾回答,任由他将头抵在自己肩膀。直到玄温双眼几乎快要闭上之时,孟亦终于启唇。    “我是否和你说过,那一日,那些年岁。”他道,“真的疼。”    真的疼。    疼的夜里醒来双眼湿热,痛彻心扉。    孟亦语气平淡说着疼,却听的玄温心尖一颤。    玄温抬首,用最后的气力伸手轻触孟亦眉眼,勾唇轻笑:“你终将不朽。”    说罢,他便向后倒入呼啸风刃之中,顷刻间风璇中血雾翻涌。漫天风沙血雾之中,孟亦轻阖双眼。    涵儿,你活着。    活着,睥睨万物,俯藐山河,看这世间如何沧海桑田轮回更替。    立于众生之巅。    万世荣景。    ——————    此后四十八年,孟亦登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比较开放式的结局,也是我觉得最合适的结局    番外会写个魔修捡到小亦儿的平行世界番外,还有个童衡也飞升的仙界番外,可能还会写写宿歌柳释灵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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