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10)
,还有杭州来的石知府,都在前厅等着拜见大人您呢,足足等了大半下午了,也没肯回去——大人可要去见一见?” 和珅脚下不做停顿,只道了句“知道了”。 人却未有往前厅去,而是径直回了琉璃阁。 他脚步匆匆,似是急于印证什么事情。 见他回来,琉璃阁中的下人们纷纷行礼。 和珅直接进了正堂。 却见堂前堂内,守着的丫鬟,眼熟的不过只有小亭小羽二人,而秦嫫小醒等人皆没瞧见,心下忽就萌生出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夫人何在?”他问。 “回大爷,太太出门去了。” 出门? 眼下天都要黑了,哪里是出门的时辰? 和珅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微微一变,又问:“可知去了何处?” 两个丫鬟却答不上来:“太太并未提起。” “走了多久?”和珅的语气已隐隐有了着急之意。 “应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和珅当即转身,疾步离开了正堂。 他一面当机立断地往前院走去,一面让人唤来了刘全。 “可知夫人去了何处?” “太太出门时,正是奴才给备的车,只见太太带了不少东西,但没说要往何处去,奴才便也没多嘴去问。”见自家爷脸上带着罕见的急色,刘全推测着道:“但想来,应是往英廉府给小舅爷送东西去了?” 英廉府被官兵看守着,府内之人一概不可离府半步,因此,冯霁雯常常会送些日用之物过去。 和珅听罢当即便道:“备车——” 刘全刚要应下之际,却又听他改口道:“备马!” …… 493 追去 和珅一身官服来不及去换,翻身上马,就往英廉府而去。 刘全看得目瞪口呆。 他家爷是个如何稳重冷静的性子,他这些年来比谁看得都清楚,而如眼下这般不顾身份,穿着官服就贸然骑马过街的举动,却是刘全记忆中从不曾有过,也不曾想到过的。 太太不过是出了趟门儿而已啊…… 这究竟是……怎么了? …… 看守在英廉府大门外的官兵远远就见有一人一骑疾行而来,正欲出言呵斥,架起了手中长刀要将人拦下之际,却于一片昏黄中隐约见得马上之人年纪虽轻,可身上穿着的竟赫然是一品大员的官服—— 看守之人顿时改了脸色,待再近些,即便是未曾见到和珅的,却也猜出了来人身份。 要知道,如今放眼朝廷,在任的一品官员之中除了那位刚升任军机大臣的和大人之外,是再找不出第二位如此年轻且相貌俊逸至此之人了。 可这个时辰,这位大人怎么只身一人就这么骑着马过来了? 见得和珅在门前石阶前翻身下马,几名官兵按下心底惊惑,连忙行礼。 而未能在府门前见着马车的和珅心底已乱作一团,强压着不好的预感,出言便是一句:“……今日和太太可曾来过此处?” 官兵们忙地答道:“回和大人,今日不曾见和太太来此,只是约一个时辰前,倒见和太太身边儿的丫鬟婆子来过一趟——”语毕,不忘讨好地道:“按着规矩,小的们本不该放行的,只因是和大人府上的人,这才顶着办差不力的……” 然而他一番邀功的话还未能来得及说完,就见和珅已折身跃上了马背。 “驾!”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和珅已调头拍马离开了此处,是如来时一般突然而匆忙,留下的仅仅只有隐隐透露着焦急之意的背影,与黄昏中扬起的一阵浮尘。 四下的昏色变得越发浓重起来,天地四合,天际最后一缕昏黄也缓缓涅灭在了逐渐合拢起来的灰暗之中。 待离了灯火通亮的城门,四周更好似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笔直的官道浸在夜色中,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入目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迹,耳边除了马蹄声与官袍被风鼓动的声响之外,一时竟再难听到其它响动。 这种安静让和珅整个人都如同悬在了峭壁边缘,不安到了极致。 他将马赶得几乎不能再快,正月里的夜风与隆冬时节无二,笼罩在周身,使人如同坠入冰湖一般,似乎连骨头都要被冻裂。 他却似毫无知觉,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在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赶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 一路上,他足足拦下了五辆夜行的马车。 却皆是拦错了。 他心知这种方法愚蠢到了极点,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第二种办法。 她竟就这么走了! 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曾留下,就这么走了! …… 霁月园。 和琳坐于堂内,倚在椅背之中,正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傅恒大人大病未愈,赶不得急路,没准儿还没阿桂大人先入京呢……” 他数着数着,便自语了一句,脸上很有些挫败和后悔。 早知他便跟着大军一道儿回来了。 只是那时大哥刚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得知了京城之事后,当夜天都没亮,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回赶,他着实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上来。 可若真能跟得上还且罢了,总算是没白跟,可关键就在于他压根儿就没能追上,且一路上还越落越远,又因路上遇到了些麻烦,直是迟了大哥整整五日才抵达北京城。 如此想来,倒不如当初安安心心地等着大军拔营,也好能…… 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成日跟那群大老爷们儿一起赶路,没个人陪着,会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现下这个时辰,是在驿站歇下了,还是在继续赶路? 和琳一颗心越飘越远,脸上盛满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正于此时,有家丁行进了堂中通传道:“二爷,府外来了位小公子,说是二爷您的好友,特地寻二爷来了——” “小公子?”和琳一时想不到是谁,便问:“哪家的公子?” “奴才不认得,只听他自称姓洛。” “洛……”和琳念了念,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忙问道:“他此时人在何处?” “已被请去前院花厅了。” 霁月园里的下人深知自家大人主张的待客之道,故而虽见来人衣着普通,又眼生的很,但听其自称是和琳的好友,还是没有怠慢地将人请入了府内。 和琳几乎是一路狂奔去了花厅。 他来至花厅时,见着一个头顶戴着毡布小帽,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腰间的年轻人坐在大椅上,肩上挂着一只深蓝色的包袱,手中捧着一杯雾气氤氲的热茶,正低头嗅着。 嗅罢,有些惊讶地自语了一句:“清明前的莲心茶竟也舍得拿出来待客……可真是阔气啊。” “半夏?!” 和琳惊喜万分地出声。 刚吃了一口茶的半夏闻言扭过头来,见着是他,遂也咧嘴一笑。 “你怎么回来了?” 和琳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她跟前问道。 “傅恒大人的病情已经稳住了,身边又有随行太医照料,我见插不上什么手,又觉得一路上过于枯燥了些,便先一步回来了。”半夏笑着说道:“半个时辰前才进的城,因恰巧路过此处,便顺道儿来看看你。” 和琳高兴的直点头,方才还满肚子牵挂无处安放,却于转眼间就见着了真人,一时间除了傻笑,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对了,英廉大人的案子……” 半夏话问到一半,忽见有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行进了花厅内,冲着和琳躬身行礼。 “二爷——” “怎么了?”见来人是刘全,和琳问道。 “回二爷,大爷一个时辰前出门儿寻太太去了,奴才见大爷形色匆忙,着实有些异样,于是待大爷走后,便差人跟了过去……可方才得到回禀,才知大爷未有在英廉府找见太太,后不知是又往何处寻人去了。”刘全道:“眼下天已全黑了,大爷腿伤未愈,又是独身一人骑着马出去的,且也没见太太回来,奴才实在放心不下——二爷看可要派人出去找一找?” 和琳听完脸色顿时一整,当机立断道:“我带人去找!” …… 494 跟我回去 出城五里远,刚与官道分离的一条小路转角处,遥遥可见有两盏风灯于夜色中摇曳。 一盏悬在马车之上,一盏被丫鬟提在手中,正帮着车夫查看不慎陷在淤泥中的车轮。 马车陷得极深,车身都是歪斜的。 几番好不容易合力推了出来,可几度又陷了进去。 如此反复,小半个时辰便耽搁了过去。 “太太,这车是越陷越深了,且这天色八成还要落雨的,不如奴婢先——”小仙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忽然传来的男子声音重重地打断。 “冯霁雯!” 有人远远地喊道。 车夫和两名丫鬟,并着手中握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的冯霁雯,闻声皆是一愣。 此时四下早已黑透了,又因天色不妙,几乎是见不着行人的。 且这般直呼其名地喊人,还是个男子,竟不知会是何许人也。 冯霁雯正惊惑间,渐有马蹄声入耳。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句喊声。 “冯霁雯!” 同之前那声相比,眼下这声显然更为清晰许多——男子的声音极响亮,又极焦急。 冯霁雯更是一愣。 这声音她听着怎么像是…… “太太,这莫不是大爷的声音的吗?”小茶吃惊地道。 而她话音刚落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已可见浑浑夜色中,隐约有一人一骑的影子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来人将马赶得极快,连被风鼓起的衣角都几乎要看不清了。 待要顺着官道转往小径之时,更因转弯过于突然而勒马不及,高壮的枣红大马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人掀翻下马! 冯霁雯借着风灯散发的光线望去,只一眼就冒了一身的冷汗出来,是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冒失,竟连转弯都不知要放缓马速的,而极不容易见马上之人紧拽着缰绳勉强将身形稳住,刚在心中念了句‘万幸’之时,却又见那人陡然弃了手中缰绳,一个翻身,竟就跃下了马背来! 小仙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 而于此时,总算是看清了大步走来之人的面容。 “大爷……” 两名丫鬟连忙行礼。 和珅却恍若未闻一般,径直朝着冯霁雯走去,待将要来到跟前之时,陡然就伸出手来,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急而突然,且力道大得惊人,冯霁雯被他这么一拽,脚下直是踉跄了两步,险些就撞上了他的胸前。 手中的油纸伞砸落在脚边,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愕然发现他脸上丝毫笑意也无,且非是面无表情,而可称得上阴云密布,正如此时头顶的夜空一般令人压抑。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沉着一张脸。 “谁准你走的!”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沉声质问道。 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随之越收越紧,似乎怕她就此消失一般。 “我……”冯霁雯尚且反应不过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一时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且还孤身一人骑着马,腿伤未愈之下,如何能经得起这般颠簸? “我问是谁准你走的!?”和珅重复问道,声音又陡然拔高了许多。 他这般反常失态,直是将冯霁雯给吓懵了。 小茶见状瞪着眼睛就要上前去,是怕自家大爷伤到自家太太,可她刚要有动作之时,却被小仙给拉住了衣袖,回头去看,只见小仙正冲着她无声摇头。 头顶开始落起了绵绵细雨,夜风又起,寒意阵阵。 和珅锁在冯霁雯脸上的视线一刻也不曾挪动哪怕半寸。 “昨晚之话皆是醉话,我反悔了,我不会答应与你和离!”他语气焦急至极,似乎为了留住她,什么都不顾了,甚至道:“你当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也好,行径可耻的无赖也罢,总而言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走——你必须跟我回去。” 他说话向来理智圆滑,纵然是与人针锋相对之时,却也不曾说过如此直白贸然的重话。 这在他眼中,是谓蠢笨。 而眼下,他满脑子的精明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了,他甚至觉得往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认为聪明罢了,世间诸事,事事都需再三考量,可唯独感情二字根本拖不得、等不得,过于谨慎和瞻前顾后,反倒误事。 他后悔极了。 冯霁雯眼眶微微红了。 和珅不曾放过她脸上丝毫的神情变化,见状心底便蓦地一紧,只当是弄疼她了,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却仍不敢就此放手。 语气亦忽然放缓了许多,隐约带着商量的意味,与她说道:“我无意让你为难,倘若你当真可以不去追究太岳父一案背后的真相,我也同样可以带你离开京城,江南也好,关外也罢,只要你愿意,我绝无二话……” 旁人能为她做的,他通通做得到;而旁人做不到的,只要她开口,即便是摘星取月、谋朝篡位,他必也不会有片刻迟疑。 他能有这些不理智到了极点的想法,可见是彻底疯了。 可明知如此,他亦不愿回头。 他言辞间是从未有过的恳切,竟像极了……一个生怕被人抛弃的孩子一般。 他当真是怕极了她的不辞而别。 冯霁雯泪中带笑,看着他,问:“你当真抛得下京城的泼天富贵?” “我们今夜便可动身!”和珅生怕她‘反悔’一般,急着就要将事情敲定下来:“你且先随我回去,待安排妥当之后,我带你连夜离京——” 什么泼天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是为求一个‘不枉活’罢了,而同她在一起,有得是比‘不枉活’更为重要且更有意义之事可做,两者权衡之下,根本无需考量便可作出抉择。 “我们现在便回去。”和珅松开她的手臂,转而扯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就转了身。 他的手冷得似化不开的冰块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冯霁雯却觉心底被暖的发涩,下意识地就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想藉此带给他些许温暖。 此时此刻,纵是心底最后的一丝犹豫,也于顷刻间而荡然无存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头,任由和珅拉着往马前走去。 而此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了小仙的惊叫声。 “大爷太太小心!”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忽然窜了出来,明晃晃的长刀在夜色中泛着一层冷光。 495 血光 紧接着,左右两侧又相继有数道黑影飞扑而出,个个皆黑衣蒙面,手中持刀,来势汹汹。 冯霁雯见状瞳孔陡然一阵紧缩。 这些忽然冒出来的杀手是何来历?! 望着朝着她与和珅的方向飞奔而来、行动迅速的黑衣人们,冯霁雯来不及去思考其它,只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和珅的手,紧绷着声音道:“快走!” 单从人数上来看,若是硬拼,他们根本不占优势。 而她话音未落,已被和珅倏地扯向了身后,不过转瞬之间,已有两名黑衣人来到了他们面前——二话不说,竟就扬起了手中的长刀朝着和珅迎面劈来! 幸在和珅足够镇静,推着冯霁雯向后急退两步,握拳屈肘抵住了黑衣人的手臂处,暂挡下长刀的攻势,又极快扼住对方手腕,手下用足了力,即有骨骼碎裂的声响并着长刀落地的‘哐当’之音一并响起。 与此同时,另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刀却已欺上了和珅左肩处的位置。 冯霁雯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本该是被吓软了腿的人,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反应能力,竟在刀刃即将落下之际,豁然将和珅重重地推向了一侧! 她动作极快,又几乎使了全力,和珅根本反应不及,待堪堪稳住身形要上前将其重新拉回身后之时,却被几名一拥而上的黑衣人围缠住,根本脱身不得。 而眼见冯霁雯被两名黑衣人逼得步步紧退着,飞奔而来的小茶紧紧抓住一名黑衣人的后领,咬牙一拽,直将人给半甩飞了出去! 作为力气担当的小茶胆子大极,且护主心切,额的但她只顾着想要上前护住冯霁雯,却未曾留意背后的危险—— “当心啊……!” 已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车夫纪叔抖着声音提醒,可话音尚且未来得及落下,已见那把长刀重重地划过小茶的脊背。 “小茶!” 冯霁雯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失声喊道。 风灯摇曳动荡,刀剑的寒光交错着,视线朦胧中,小茶瘦而高的身影一僵之后,陡然歪倒在了地上。 小仙却是借机捡起黑衣人的长刀,快步跑向冯霁雯身前,双手握着刀柄直指着面前的黑衣人,声音颤颤地道:“太太莫、莫怕……” 实则自己已是怕的连话都说不清晰了。 那黑衣人亦丝毫未将这个柔柔弱弱、连刀也握不稳,显是被吓破了胆的丫鬟放在眼中,眉眼间一派狞笑之色,高高举起了手中寒刀。 下一瞬,却是一声惨叫自其口中溢出。 黑衣人尚且维持着举刀的动作,视线不可置信地缓缓向下移去——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没入了他的腹间。 下一瞬,又毫不迟疑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小仙的身形微微颤抖着,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黑衣人,一时连呼吸都窒住。 冯霁雯松开了她的手。 “太、太太……我杀人了……”小仙看着脚下越洇越大得血泊,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声音颤得已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是我杀的。”冯霁雯望着地上的尸体,眼神沉沉地说道。 第一次亲手了结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她本该是害怕的,可她此时除了愤怒之外,并无半点惧意。 只因这些来路不明,却上来便要直取他们性命的豺狼,在她眼中根本无法称之为人。 她弯腰将那把没入了黑衣人尸体中的长刀抽了出来,腥热的鲜血顿时溅满了她的裙角。 四下昏暗而混乱。 冯霁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而下一刻,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凭空夺了过去,再有一瞬,人已被再次拉向了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背后。 “你先骑马离开——我稍后便追上!” 和珅一面抵御着迎面而来的攻势,一面护着她往后退去。 马匹就在身后十步远处。 冯霁雯紧紧抓住他的衣袍,断然摇头道:“要走一起走!” 她并非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亦知她留下来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甚至还有可能会拖累于他,可她看得出来,这些人目的明确,是抱着杀心而来的,若她骑马离去,而由他一人留在此处被人围困,他又焉有逃脱的可能?更遑论是什么‘稍后便追上’她了。 这骗人的话她绝不会信。 更何况,如此形势之下,这些人肯顺利放她离去的概率低之又低,和珅之意,不外乎是他护着她离开罢了——如此一来,反倒更易令他陷入被动的危险境地。 利弊权衡之下,与其两个人分开冒险,倒不如二人一同进退,也好随机应变,说不定尚能求得一线生机! 和珅闻言脚步一顿,而后微微转回了头看向她,道:“那就好好躲在我身后——” 冯霁雯重重点头。 “太太……”小仙六神无主地跟在冯霁雯身侧。 却听冯霁雯凝声与她交待道:“趁他们不备,你寻机会同纪叔骑马速速离开此处,去最近的驿站请官兵前来支援……”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她与和珅而来,目标一直都在她夫妻二人身上,所以小仙若能拿准了时机,趁机逃离的可能性很高。 小仙摇着头,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敢,也不愿意离开冯霁雯。 她伸手要去抓冯霁雯的衣袖,却反被冯霁雯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与大爷的性命,便交到你手中了。”冯霁雯眼神定定,是小仙从未见过的郑重其事。 她仍不敢答应,只想摇头,可余光中不慎瞧见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小茶,身体蓦地一阵紧绷发冷,眼神翻涌反复了片刻之后,终是对上冯霁雯的眼睛,重重地点了头。 冯霁雯松开了她的手。 “你们究竟是何人?可知刺杀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和珅沉声诘问。 一名黑衣人闻言冷笑一声,语气狂妄地道:“真是天大的笑话——老子只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银子赚,管你什么狗屁朝廷命官!真怕朝廷降罪,爷爷们早他|娘的金盆洗手了!” 496 ‘伤重’ 冯霁雯脸色微变。 和珅之言她听得出是为拖延时间和分散这伙人的注意力,以给小仙制造逃离的时机罢了,可这黑衣人张口竟是满嘴的匪气,而非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忽遭暗算,她第一直觉定是景仁宫之流的手笔,可眼下看,却是猜错了。 想来也是,景仁宫如今并没有动和珅的理由,且在京郊外动手,未免太过铤而走险。 她一时再想不出会是何人指使,只扬声道:“我们不问你们背后的雇主为何人,但你们既为求财,而非寻仇,又为何非要拼尽全力,赶尽杀绝?倒不如开口说个数儿,给我们行个方便,你们也省得顶下这等滔天大罪,岂不两全?” 冯霁雯说话间,轻轻推了小仙一把。 小仙紧紧攥着手掌,小心翼翼地向后方缓缓退着。 “做我们这行儿的,既是收了定金,就没有半路反水的规矩!更何况,你们伤了我兄弟,此事今日绝不能善了了——”听罢冯霁雯所言,黑衣人重重狞笑一声,而后朝后侧一挥手,道:“弟兄们,早早了这档子事儿,待领了报酬咱们好逍遥快活去!” 语毕,一行十来人竟一同围拥而上。 冯霁雯见状心口蓦然一提,下意识地将和珅的衣袍抓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她的依赖和生死与共的决心,和珅原本幽深到了极点的眼神中竟溢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之后,眸中所有的神色则被一派浓浓的杀意所取代。 冯霁雯感受着自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这种气息,非是历经过生死锤炼之人,皆是无法存有的。 她陡然想到了他在云南,以身试险,一条性命说是侥幸捡回来的也不为过。 初识和珅而不知其身份之时,只觉得这就是个读书写字的闲适文人,而待无意知晓其名之后,印象则又成了个城府极深、满肚子算计,却手段高明,八面玲珑的阴谋家。 可至此时,她望着护在她身前为她挡去一切危险的男子,眼里心中对他却仅有了一重从未有过的看法——这是她的夫君,是个有担当有胆识的英雄人物。 “啊!” 一声极刺耳的惨叫响起,竟是先前开口说话的为首之人被和珅生生斩断了一条手臂。 擒贼先擒王,和珅冒险重伤此人,便因深知此举威慑力极大,而此人倒下之后,果然顿时就削弱了余下之人的进攻力度。 和珅借机护着冯霁雯来至马车旁,将马脖上的缰绳挥断,弃了陷在原处的车厢,先单手将冯霁雯抱上了马背,又解决了紧跟而来的两名黑衣人,看准了时机,适才一跃而上,猛一夹马腹! “追!” 黑衣人恼羞成怒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马背之上,冯霁雯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湿热,伸手向他的手臂处探去,却是黏热一片。 “你受伤了!” 和珅竟轻笑了一声,未回答她的话,只将马赶得飞快。 ……他竟还笑得出来! 冯霁雯紧紧地替他捂着不断渗出鲜血的手臂,因身后黑衣人的穷追不舍而无法仔细察看确认伤势究竟如何,一时既是心急又是不安,直是连眼睛都给急红了。 满脑子只想着:倒不如伤在她身上好些! 马匹上了官道,往城门处赶去。 和珅的马赶得固然是好,可两人共骑到底比不得一人时的轻快,前后不过半里,后方同样骑马追来的几名黑衣人已几近就要逼近了身后。 冯霁雯不止一次地回头观望,而每看一眼,心便愈沉一寸。 “……” 正值千钧一发、甚至已做好了再度殊死一搏的准备之时,却见前方官道之上隐约现出了点点火光,一道接着一道熟悉的喊声并着浑浑的马蹄声响一并随着夜风递入了冯霁雯的耳中。 “是希斋……!” 黑暗中,她的眼睛陡然一亮。 “嗯。”和珅的声音已是十分平静,却带着无尽的温和与安抚,道:“我们脱险了。” 冯霁雯重重点头。 “是,咱们死不了了……”她已有些口不择言。 “那倒未必。”和珅却道。 刚见得身后的黑衣人因见情况不妙而停止了追赶,已调头逃去,冯霁雯刚放下的一颗心顿时又被他的话提了起来。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我怕是伤得不轻。”他的声音渐渐低了许多,上半身的重量也多半压在了她的身上,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无力起来,却仍不忘问她:“……我若活不成了,夫人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不答应……”冯霁雯想也不想便拿命令的口吻道:“绝不许出事!”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说的什么晦气话! 只是她语气虽硬,眼泪却被吓得流个不停。 她替他握住缰绳,再一次道:“不许出事。” 和珅闻言轻轻苦笑了一声,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般,声音极微弱地“嗯”了一声。 …… 一行人回到霁月园之后,琉璃阁中上下一通忙乱。 好在有半夏这个现成的大夫在,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冯霁雯由半夏检查罢,确认并未受伤。 小仙亦只是惊吓过度,吞了一颗半夏给的药丸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小茶后背的刀伤极为严重,但据半夏称,幸是伤在了背后,如此深的伤口,倘若换在别处,非死即残——换而言之,是有惊无险的,并未伤及性命,只需悉心调养上一阵子。 至于仍然处于昏迷中的和珅,伤势究竟如何,半夏却语焉不详。 在冯霁雯与和琳的再三追问之下,亦只是道:“除却皮外伤之外,刀伤统共有三处,严重些的就是右臂上的那处……都已包扎过了。” “那究竟有无性命之忧?”冯霁雯看着她问。 “这个……”半夏为难地道:“恐怕得等到和大人醒来之后,方能知晓……” 冯霁雯心底微微一沉。 她看向床上之人。 半夏则脸色复杂地拉着和琳去了房外。 待二人行至廊下,和琳方才一脸凝重地说道:“我知道你必是看出大哥的伤势之重了,只是恐大嫂承受不住,才不敢明说……但我受得住的,你且与我直说了,大哥的情况……是不是十分不妙?” 497 幼稚的优越感 半夏闻言神情一时更为古怪起来。 “怎么说呢……”她有些纠结地动了动眉头。 “什么怎么说?”和琳皱眉,道:“自然是如实说——大哥的情况,决不能瞒我。” 半夏这才说道:“其实……依我看,和大人虽因手臂被刺伤而失了些血,可并不足以使人陷入昏迷当中。” “这是……何意?”和琳顿了一顿之后,即是加倍紧张地问:“难道大哥身上还有其它严重的伤势?” 半夏闻言却是摇头。 继而有些支吾犹豫地道:“我是说……和大人是装昏的。” “装昏?!” 和琳陡然瞪大了眼睛,道:“这……不能?” 大哥好端端地,装什么昏啊? “我进去瞧瞧!”他折身就要返回房内。 “欸……”半夏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道:“到底和大人并无大碍,你还是别进去了?” 和琳却一脸耿直地道:“那我总得问一问他为何要装昏?” “这要如何问?难不成就这么将人摇醒吗?”半夏语气尴尬地道:“和大人这么做,想必定有他的用意在……你这般贸然进去戳破,别再坏了事。” 和琳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毕竟他大哥不是无聊之人,若无必要,定不会玩儿什么装昏的把戏。 正如半夏所说,他还是别进去的好,倘若真将大哥的正事给搅和了,后果只怕不是他所能承担得了的。 达成了“不戳破”的共识之后,和琳与半夏只好结伴离去。 秦嫫得了冯霁雯的话,也下去守着受伤的小茶去了。 是以此时除却门外守着的两名二等丫鬟之外,便只有小醒一人留在房内伺候着。 “太太,药熬好了。” 小羽隔着帘子轻声禀道。 小醒上前将托盘接了过来,送到床前,看着坐在椅上守着和珅的冯霁雯,道:“太太,这是安神的汤药,您趁热喝下,也好早些歇着。” 冯霁雯虽未受伤,但如此一番惊险之下却必也是受了惊的,这药是半夏特地交待熬下,用以安神之用。 冯霁雯之前也吃过此类安神的汤药,心知吃下不久多半就要犯困的,便摇头道:“我倒没怎么惊着,且端下去。” 小醒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耐心劝道:“太太即便是没惊着,可在外头必然也受了寒气的,这汤药也有着驱寒之效,太太近来身子都不大爽适,还是喝罢歇着去。大爷这边儿,奴婢来守着便是,若真有什么情况,再喊醒太太。” “先放着,待会儿再喝也不迟。”冯霁雯道:“且先去外头守着,待我乏了,你再来替我守着。” 小醒闻言便知是劝不动了,唯有将药碗搁下,退了出去。 冯霁雯望着躺在床上的和珅,心下担忧不已,恐他会因受了刀伤又吹了冷风,别再发了高热,便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好在指下是温温凉凉的,并无异常。 冯霁雯稍稍安心了些,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 此时,却听得一句轻唤在耳畔响起。 “夫人……”他声音虚弱。 冯霁雯忙抬起头,见是他缓缓张开了眼睛,一时不禁目露喜色:“你醒了——” 先前她还想着,他这么个言辞谨慎又向来不愿身边人担心自己的人,在马上竟是与她说出了‘我若活不成了’这样的话,可见是自察伤势极重,别再真的就撑不下去了……她为此格外忐忑,而今好在人醒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冯霁雯说着已站起身来:“我让人喊半夏过来。” 可她刚要转身,却被和珅一把扯住了手腕。 “别、别去了……”他阻止道。 他的语气在冯霁雯听来仍是虚弱的——这大抵是因为心虚与虚弱,皆会使人说话不甚利索的缘故。 “你伤势轻重不明,还是让半夏再来给你细瞧瞧为好。” 和珅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无大碍,夫人先坐下。” 他初醒来,又是‘死里逃生’,冯霁雯抱着‘暂且顺着他’的心态,依言坐下了。 “我觉着有些冷,夫人可否再坐得近一些?”和珅轻声说道,并看了一眼床沿的位置。 冯霁雯便坐了过去,并问他:“可要再加一床被子?” “不必了。”他看着她,一副满足的模样,笑了笑:“我只想同夫人说一说话而已。” “要说话何时说不得,何必非得急着现在说?”冯霁雯看着他,语气柔软地道:“爷有伤在身,还需留意休养着,且先睡。” 却听他道:“我恐一旦睡去,再醒来之时,夫人已是走了。” 他‘病弱’的语气中,藏着不安心的意味。 “我不走。” 她答得如此直接肯定又半点不似敷衍的语气,反倒让和珅懵了一懵。 他十分不确定地印证道:“夫人不走了?” 冯霁雯不答反问:“我何时说过要走了?” 和珅一时更是懵了。 “那夫人今晚为何忽然出城?” “是要往静云庵去。” “那又为何带着包袱?” “包袱里只是些宫里赏下来的药材,我恐爷平日公务繁忙,便欲让玉嬷嬷看看能否再配些其它对你的腿伤有益处的药材一同制成药丸,好让你贴身带着,以便及时服下。”此外,她本还打算向玉嬷嬷询问些有关祖父的‘呆癔之症’之事。 和珅听罢浑然有种不真实之感。 “夫人当真没打算舍我而去?”他反复地印证。 冯霁雯听得脸色有几分古怪地摇头。 道理她都懂,只是‘舍他而去’这种负心感满满的词是……怎么回事? 和珅眸中这才迟迟地注满了喜色,单手撑在身侧便坐起了身来,豁然抱紧了她。 动作利落的根本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我就知道,福康安那小子的话根本信不得……”他兴奋得竟像个孩子一般,语气中也皆是少年人幼稚的优越感——仿佛就是在说:媳妇果然还是媳妇,外人果真只是外人,自家媳妇儿的心思与打算,如何是福康安一个区区外人能够知道的? 498 演技 而先前那顿吃到饱腹的暗醋所带来的满心酸涩,顿时也消散得十分彻底了。 有他先前骑马追来之时所言,冯霁雯已猜出他必然是得知了那彦成给出的大胆提议,可却未料到,他竟是通过福康安得知的此事。 “你怎么还同福康安搅到一处去了?” 先前不还挥着拳头要揍人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秘密共享了? 她不是太能跟得上这种节奏。 “是我去找的他。”和珅抱着她说道。 冯霁雯一时更觉疑惑了。 好端端地,怎么就想到要去找福康安了? 这回不待她开口发问,就听和珅说道:“昨日自福三公子那番话中觉出了不对劲来,但因想着夫人有事告知了他,却唯独瞒我,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事后在书房闷坐半日,也不见夫人找来与我说话,越发觉得委屈,这才有了昨晚醉酒之后所言。” 冯霁雯听得愣了神。 怎么就是……她有事告知了福康安,却唯独瞒他了? 又听他一个智多近妖、沉稳持重的人竟直道自己‘委屈’,忽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早酒醒之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心想着同夫人的安危相比,我这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便于早朝后寻到了福三公子,与他问明了此事,之后,方才得知阿桂府中的二公子所向夫人提出的那番筹划。” 冯霁雯越听越是想笑。 什么叫做‘同她的安危相比,他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说得就如同是她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反倒让他在背后像个小媳妇似得伤透了心,费尽了神一样。 “那日在酒楼之中,那彦成与我说起此事,我便道不可行。这几日他曾差人与我传信,我也均回拒了。”她轻轻反抱住他,笑着说道:“且不说此举过于冒险,祖父冤名一日未得洗清,我便不得安心,单就那彦成身为阿桂府嫡孙,而阿桂大人和章佳伯父对其这般予以厚望,两家又是世交的这份情义上来说,我便是做不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事来的。” 末了,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即便来日真是退无可退,无计可施了,唯有出此下策之时,我也绝不会答应他人与我一同冒这个险。” 这便是她全部的想法。 “所以夫人打算要走是假,但那彦成公子同夫人的提议却是真?”和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夫人不愿与我说且还罢了,却还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福三公子……到头来,我这个为人夫君的,竟还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此事,如此想来,多少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堵得慌啊。” 是将此中委屈诉说的十分直白了。 冯霁雯听罢他这番哀怨的控诉,这才意识到这人饶了一圈,最在意的竟还是这一处。 她这才又解释道:“我并未将此事告知过任何人,至于福康安,我猜想,他应是不慎偷听来的。” “当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功夫,和珅说话的语气中已隐含了一丝笑意。 “这等事,我为何要同他说?”冯霁雯反问。 “如此说来,是我胡思乱想了,夫人勿怪。”心中的结就此解开,和大人就连认起错来,也透着一股子释然的愉悦感。 可若谈到认错的话…… 和珅忽然轻咳了一声。 冯霁雯脸上的笑意还未能散发,闻声忙地问:“可是伤口疼?”继而推开了他,让他倚在床头:“我还是先请半夏来给你看一看为好。” “当真不用了。”和珅将‘当真’二字略微咬重了些。 “可是——” 冯霁雯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道:“夫人,你且听我说完。” 他脸上向来如春风般清逸的笑意此时已初显僵硬。 冯霁雯略觉出了些异样来。 “听罢夫人方才所言,方知先前的一切不过只是出于我一人自以为是的猜疑罢了,因此……心中深感愧对夫人。” 他说得一本正经,冯霁雯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她觉得,这些话根本不是重点。 果然,就听他往下讲道:“我做了一件说来不甚光彩之事,还望夫人听了切勿同我一般见识才好。” 不甚光彩之事……? 冯霁雯开始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先说来听一听。”她未有贸然答应究竟要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见她脸上的神情这般认真,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神中的审视感竟同刑部狱官审讯犯人时有几分莫名神似之感,不和珅由……生出了一丝退缩之意。 只因尚存几分理智在,心知纸包不住火,来日叫她得知了只怕更为麻烦这个浅显的道理,只得佯装出一副淡然的轻松模样,笑着说道:“实则也……并非什么大事,夫人只管当成一件笑话来听便是了。” 而他越是如此,冯霁雯心中的狐疑便越深了几分。 “那得听一听这个笑话好笑是不好笑了。” 和珅干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不瞒夫人,今日受伤之后,我看似没了意识,实则是为装昏。” 因抱着缓和气氛的心思在,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故作轻松之感。 可这种故作轻松落在冯霁雯耳中,却是别样的厚颜无耻了。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适才得以发出声音:“装昏?” 和珅微微点头。 冯霁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所以说那些什么‘他若活不成了’诸如此类对活下来貌似已经不抱希望了的话,还有那一系列‘声音从有力到无力’、‘缰绳从抓得紧到抓不紧’以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的行为……这些皆是假装的? 倘若果真如此,那这般注重细节的演技与骗人之时心安理得的心理素质,也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了呢? 冯霁雯强忍着被人哄得团团转之后想要冷笑出声的冲动,看着他,一脸荒谬地问:“彼时那种情形,你为何要装昏?” 她不太能够想得通他这种举动的背后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苦衷与隐情。 499 两情 “想着倘若夫人见我伤得重,兴许便能被拖住了……”和珅诚然答道。 “拖住?” “拖着不走了。” 冯霁雯:“……” 四目相对间,和珅又接着说道:“当时与那群黑衣人缠斗之时,身上受了些许轻伤,一时兴起之下,不知怎地就生出了这等不高明的想法来——是以,手臂上才不慎受了伤。”此时说着,似乎就连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竟还笑着摇了摇头。 真可谓是自己都被自己给逗笑了。 冯霁雯则不禁微微张大嘴巴。 所以,倘若她不曾理解错的话,他就连手臂上这处伤,都可以说是故意挨的? 且他还将这一切称之为‘一时兴起’? 请问一时兴起地挨上一刀,这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此情此景,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难不成那群黑衣人也是你雇来的?” “呃——” 和珅讪讪笑了一声,轻一摇头:“这倒不是……” 他再如何,却也是舍不得让自家媳妇儿这般受惊的。 可冯霁雯的脸色依旧变得不太好看了。 “岂能拿自己的身体来开这等玩笑?”他是智障吗? “夫人莫气,我当真知错了。”和珅一面认错,一面笑着说道:“再者道,这只不过是皮外伤罢了,算不得什么。” 不料冯霁雯听罢却越发生气了。 她看着他,皱眉道:“皮外伤?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万一……还要更严重些,你又哪里还能有机会坐在此处同讲笑话一般与我说起此事?” 况且方才半夏替他料理伤口之时,她是眼睁睁瞧着擦拭过的血迹将整整三盆清水都染得腥红了。 这种‘皮外伤’,岂是那么轻易受的? 她越想越觉得此人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委实可气,语罢就站起了身来,要往外间去。 然而刚一转身之际,却听身后之人轻轻“嘶——”了一声,似是忍痛的声音。 冯霁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转回了身察看。 “可是牵扯到伤口了?”她问道,语气中满含紧张之意。 “疼。”和珅垂着头,微微皱眉,似有些痛苦的模样。 冯霁雯忙正色问:“是哪处伤口疼?” “夫人伸出手来。” 冯霁雯闻言只好伸出手去。 却被他握住,放在了左胸口处。 “这里疼。” “心口怎也跟着疼了?”冯霁雯当真了。 和珅仰面看着她,俊气异常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意,道:“夫人不肯原谅我,岂有不疼的道理?” 冯霁雯闻言立即改了脸色。 竟又在唬她! 她欲将手抽回,却反被他握得更紧。 “夫人再动,可真要扯着为夫的伤口了。” “不是说只是皮外伤而已吗?”冯霁雯嘴上如此呛道,可手却是不敢再试图抽回了。 “虽是皮外伤,可疼却是真的啊。”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和珅俨然就像是个毫无隐藏的大男孩一般——他素来‘虚伪’惯了,喜非真喜,忧不外露,而如眼下这般有疼便喊,即便是玩笑一般,却也是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既是疼,就该就此长个记性。” “夫人教训得是,万不敢再有下次了。” 看着他,冯霁雯顿了一顿之后,说道:“我亦有错。一则不该出门却不给你留句话,二则不该事事瞒你,让你做了这些无谓的傻事。” “故而夫人也该长个记性。”和珅学着她方才的话,语气中却一派温和。 冯霁雯点头道了个“嗯”字,眼睛却莫名有些酸涩起来,看着他道:“我亦不敢再有下次了。” 见她这般软下来的态度和模样,和珅一颗心彻彻底底地落定了下来。 他很是庆幸地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没看错。 平心而论,他自己的一片情意自己早已看得真切,而他眼中的冯霁雯待他之意,也总会在细微处暴露一二,只是尚未如他这般明朗而已——可他回京之后的这些日子,她这般出奇强硬,要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以及诸多种种,却是让他生出了不确定来。 许是关心则乱,他曾黯然失落地想,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尤其是昨日福康安上门一事,这一顿莫名其妙的醋吃下来,是将脑袋都给酸坏了,是以就有了昨晚对她说下的那番看似极大方、实则小气至极的糊涂话。 今日一早醒来,就十分没骨气地后悔了。 待从福康安那里问来了详细,更是急着要收回那番醉话,路上直将‘出尔反尔’的措辞都给想好了,可不料回到家里却是没见着冯霁雯的影子,四下没能找见人,急得几乎都要疯了。 如此一番反复,早被她搅和得七上八下、反反复复的心境,直至此时方得尘埃落定。 眼下无需再多说一字,他已能足够肯定她的心意了。 而眼下,他唯独想与她说:“我只盼着不管日后出了何事,好亦是坏,夫人皆能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面对,而非是总想着要将我抛下,独自承担。” 四目相对间,他满目温柔与坦诚,冯霁雯眼圈已是泛红。 他不备间,她将右手自他胸前收了回来。 而不待反应间,清清淡淡的寒兰香气忽然欺身而至,不过是晃眼间的功夫,已有一具柔软的身躯已扑向了他身前,双手绕到他背后,揪着他的里衣,下巴埋在了他的肩窝处,将他抱得紧紧地。 “日后你也休想将我甩下。”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有些哽咽。 感受着她前所未有的卸下了所有隔阂与迟疑,似抛下了一切顾虑、在以全身心的赤诚在拥抱他,和珅脑中经过短暂的空白之后,整个人竟都怔住了。 “你要反悔?” 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冯霁雯微哑着声音问。 “不……”和珅回过神来,因无法言说的内心震动而致使神情略显迟缓的脸上,此时倏地露出一丝极晃眼的笑意,伸手将她紧紧反抱在胸前,道:“求之不得。” 她显然不知道他等这一日究竟等了多久。 500 同眠 他一手贴在她背后,一头轻轻摩挲着她脑后柔软的青丝,拿极专注认真的语气说道:“今晚所言非戏言,终此一生,绝无反悔之日。” 冯霁雯眼中泪光盈盈,将微微颤动着的睫毛都浸湿,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心底俱是豁然开朗之后的释然之感。 这段时日以来的诸多犹豫与纠结,仿若是一场颠来倒去却始终找不着出路的梦。 她已想罢了,说她自私将他拖下水也好,讲她冲动不计往后如何也罢,可只要他不嫌弃,你情我愿,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冷暖自知,扯那些既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又不能当饭吃来填饱肚子的大道理做什么? 两情相悦,本就可遇不可求,正如他所言,人生短短数十载,如何能慷慨赠予不爱之人? 祖父一案能否顺利解决,她无法预料。他日后盛极而衰的官途轨迹,她亦不知可否扭转,但她眼下清楚并明白着一点:自此时起,他与她皆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们要做真正的夫妻,同心同德。 倘若可以,她还想与他白头到头。 …… 翌日清早。 尚且薄弱的晨光洒在霁月园各处,早春时节的点点青绿之色,仍托着昨夜的雨珠,晶晶莹莹,经微冷的早风一吹,顺着嫩嫩的枝叶就往下滑落。 “转晴了。” 琉璃阁廊下,秦嫫望着东方天际边初升起的朝阳,含笑说道。 刚起身前来换值的小仙闻言不禁看向她。 倘若她不曾看错的话,秦嫫的心情似乎极好。 可……小茶昨晚不才受了重伤吗? 昨晚那等危急的情况之下,她在太太的授意之下,冒险逃走去请人支援,虽得幸逃离,并且碰着了出城寻人的二爷等人,最后太太同大爷也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可她仍被吓得不轻,浑身直冒虚汗,话也说不利索。 最后还是吃了半夏给的药丸,才能得以睡去。 虽是歇了过来,可今日一早醒来,仍是心有余悸的。 她况且如此,更别提是背上受了刀伤的小茶了。 她隐约记得昨晚秦嫫见得小茶受伤之时,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且看现在,眼睛仍是有些红肿的,显是夜里没少为了女儿的伤势流眼泪,可将此抛开不谈,她此时竟好似有着合不拢嘴的迹象。 “秦嫫,小茶可还好吗?”小仙试探地问道。 “好着呢。”秦嫫笑着说道:“昨晚敷药包扎之后,下半夜人已是醒来了,半夏大夫交待过,每日换药一次,最多只需半月便可痊愈了。” 小仙闻言点头道:“如此真是万幸……” 可她还是没能弄明白秦嫫一大早便如此高兴的原因所在。 难不成只因小茶死里逃生,并无大碍吗? 小仙未再深想,只道:“太太应当快起身了,奴婢就先去房里候着了。” 可话音刚落,还不待行出数步,就听秦嫫道:“且去东厢房里候着。” “啊?” 小仙没能听懂。 东厢房不是大爷歇着的地方吗? 大爷素来不让她们这些丫鬟们贴身伺候,她去东厢房作何? 小仙兀自不解间,转头对上秦嫫笑得有几分暧|昧之意的神情,顿时恍然了过来。 太太昨晚竟歇在了东厢房…… 只是本当是秦嫫想多了,自认为太太即便待在东厢房里过了夜,定也只是彻夜守着伤势不明的大爷的小仙,在来到东厢房中,欲劝自家太太回去歇着之时,来至内间,却见安静的房中空无一人—— 小仙不由地看向了那道垂下的天青色床帐。 “……”她看不清床帐内的情形,但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而后,缓缓退去了外间。 小仙守在外头,脸上的惊色久久无法平复。 她直在外头守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瞧着日头升高过一寸又一寸,仍听不到房中有丝毫动静响起,不由地开始思忖起来要不要进去喊两位主子起身。 两位主子素日里都不是睡懒觉的人,今个儿……倒是少见的。 “小仙姐姐。” 小亭从堂外进来。 小仙忙示意她小声一些。 小亭一愣后,遂将声音放轻许多,禀道:“二爷带着那位小大夫过来看大爷来了,这会子正在外堂坐着呢。” 说着,便下意识地看向了以珠帘隔开的内间。 小仙闻言忙小声地道:“你先去告诉二爷一声儿,就道大爷还在歇着,待晚些时辰再过来罢。” 此情此景,她实在没胆子去内间打搅。 而小亭刚欲退下前去传话之时,却听得一道声音自内间传了出来。 “不必,让他且等片刻,我去前堂见他。” 这是和珅的声音。 小仙小亭闻声面面相觑一刻,只得应“是”。 小亭下去传话,而未得传唤的小仙仍守在外间。 直到和珅换了一身常服自内间行出,与她吩咐道:“夫人只怕也要醒了,且先进去候着。” 小仙垂首应下,待和珅离开之后,方才进了内间去。 “太太?” 她隔着床帐轻轻唤了一声。 冯霁雯应了她一声。 旋即,就有一只玉白的手将床帐拉开了一道缝隙。 小仙见状,忙上前将床帐收至两侧。 “您醒了。”她看着床上的冯霁雯,笑着轻声问道。 冯霁雯“嗯”了一声,坐起了身来。 实则她醒了已有些时辰了,只是……只是一睁眼瞧见自己身边躺着个人,自己又紧紧枕靠在他怀中,再有自己睡之前分明是穿得好好地,可一觉醒来,只剩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还十分要命地散开了衣扣,就连肚兜都暴|露无遗…… 这情形,让她一时颇觉羞耻和难为情。 她极怕吵醒和珅,极怕面对四目相对之时的气氛。 于是,她稍作整理之后,只好闭眼继续装睡了。 谁知这一装,直是装到了近晌午的时辰,也没见他醒来起身。 甚至搂着她的胳膊都始终未动上一下。 好在有和琳和半夏前来,方才算是替她‘解了围’。 见她眼神反复,脸色微红的不自在模样,小仙在一旁忍不住抿嘴笑了。 而此时,有丫鬟在外间隔着帘子通禀,称是有客人上门拜访冯霁雯。 自打从冯霁雯‘眼高于顶’、对上门的太太小姐们丝毫不肯买账的风声传了出去之后,近两日来,上门者已是锐减了。 故而冯霁雯听罢,便问了一句来人的身份。 却听丫鬟禀道:“奴婢问了,但那位太太未肯直说,只道有要事要见太太,请太太赏光一见。” 501 来意 冯霁雯有些疑惑。 不报身份,只道要见她,这等举动虽看似奇怪,可细想之下,倒也不难想通——应是碍于近日来外面她不肯轻易见客的传言,故才这般‘故弄玄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让她前去相见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份特殊’,不宜贸然表明。 故而她疑惑的只是来人究竟是何人。 “这位太太大约多大年纪?”冯霁雯问。 丫鬟答道:“回太太,应是在三十五六间。端看穿戴,是位旗人太太。” 冯霁雯听罢仍想不出这是哪一位,因想着对方以此种方式登门,想必确也不是来闲串的,便道:“你先去回句话,让这位太太且先坐着,我待收拾好了,便去见她。” “是。” 丫鬟退了下去回话,小仙则上前来替冯霁雯更衣。 因初起身的缘故,更衣洗漱梳发难免耗了些时辰,待冯霁雯一切妥当往内院花厅见客之时,本就无太多耐心的来人已是等得十分心焦。 冯霁雯来时,这位身着绛紫色绣芍药纹旗服的妇人,正扭着脸往厅门处张望着。 冯霁雯刚一踏过门槛儿,瞧见了对方面容,不由微微一怔。 见她来,妇人已站起了身来,脚下向前迎了两步,却又不自在地停了下来,未再继续往前。 她本想对冯霁雯行礼,可大约是想到冯霁雯尚未请封诰命,便又将原本放至了腰侧的手收了回去,只语气有些迟缓地道:“和太太……” 冯霁雯将意外的神情压下,走进厅中,与她微微侧身见了一礼:“奉恩福晋。” 对方愣了一愣,似未想到冯霁雯仍会对她行礼,待反应过来之后,忙避开了,强笑道:“和太太如今身份尊贵,实无必要与我行礼了。” 这倒是冯霁雯头一回得她笑脸相待,当即只回以一笑,道:“福晋身为长辈,该受此礼。福晋且请坐。” 奉恩福晋闻言点着头,神情略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 冯霁雯坐下之后,便问道:“不知福晋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自她见着来人是奉恩福晋之后,便知定是有事的。 且此事怕还有些特殊,若不然依着奉恩福晋的性子,是绝不会放下架子来此见她的。 更别提是为了见她,而刻意隐瞒身份了。 果然,就听奉恩福晋有些犹豫地道:“不瞒和太太,我今日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大约是往前对冯霁雯过于看不上眼的缘故,故而眼下‘有事相求’四个字,说起来就格外地艰难。 冯霁雯却未言其它,也未露出异样的神色,只道:“福晋且说来听一听,我看可能帮得上。” 她说话做事向来不喜欢绕弯子,又因如今肩上还托着祖父的案子,无心浪费多余的心思,这种作风就更甚了些。 奉恩福晋顿了一顿之后,适才迂回地问道:“永蕃永萼两个孩子,和太太该是见过的罢?” 冯霁雯点头。 她才又接着说道:“都是我素日里管教不周,让这两个孩子养成了不知轻重的性子,才有了三日前的那桩麻烦事……” 紫云的这两个弟弟与冯舒志走得近,冯霁雯自也算是熟悉的,可据她所知,这两个孩子还颇算知规矩懂礼数,并非不知轻重的,正因此,才能与舒志这般内敛的性子合得来。 但奉恩福晋既是如此说了,想必是两个孩子多少惹了些麻烦。 “福晋不妨说得详细些。” 奉恩福晋这才面色复杂地往下讲:“三日前,这两个孩子去了西郊马场,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竟让马儿冲撞到了八阿哥府上那位刚满三岁的小皇孙……” 冯霁雯的脸色这才微微有了些波动,问:“小皇孙可有大碍?” “当时说是伤着了头,见了血的……”奉恩福晋说到此处,叹了叹气,道:“刚出了事,八阿哥府上的人便将小皇孙抱回去请太医了,两个孩子吓得不轻,连家也不敢回,还是差了下人给找回来的,问起当时的情形,却也说不清楚,这些还都是自马场那边儿打听来的。” “可知现下小皇孙的情况如何?” 奉恩福晋却是摇头。 “当晚得知此事之后,我便立即同国公前去了八阿哥府上探望,可谁知八侧福晋见也不肯见我们夫妻二人……至于小皇孙的伤势如何,那更是无从得知了啊。” 冯霁雯听罢不由哑然。 见也不肯见……可见这位性子温顺的八侧福晋也当真是动了怒了。 “这两日也曾派人上门过,可无一例外皆被拒之门外,送去的东西也不肯收……”话至此处,奉恩福晋眼底隐约有些着急之色,道:“如此这般,心里当真是没底,一不知小皇孙伤势如何,二也不知……可会闹到皇上跟前,再加之缅甸已降,八阿哥归京只怕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到时只怕……” 她越说越觉得棘手。 于此时,看向了冯霁雯,神情为难地道:“所以今日前来,是想请和太太代为出面往八阿哥府上去一趟,在八侧福晋面前替两个孩子说一说情……两个孩子固然顽皮了些,伤着了小皇孙乃是实情,不敢推诿,可定也非有意为之啊。” 冯霁雯听罢亦微微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找她上门去当八侧福晋的说客,她觉得……可真是找错人了。 且不说原主与八侧福晋之间多年前的过节,单说先前在宫中八侧福晋早产一事,她亦是有些说不清的牵扯在,就足以肯定即便八侧福晋对她未存有敌意在,但绝也不会有任何好感可言的——是以,肯不肯卖她这个面子实属未知。 “我与八侧福晋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此番前去,怕是说不上话的。”她不敢贸然承下此事。 八侧福晋只当她无意相助,一时尴尬至极,又不由想到方才在此空等了半个时辰之久,才等到冯霁雯来见,又思及往前种种,心中难免就浮现了几分羞恼之意。 她就知道,即便冯霁雯表面看似和气有礼,可内心仍是记仇的。 502 换被褥 她微微咬了咬牙,欲要起身来。 可手指刚碰到椅侧的浮雕,待要扶下去之时,却又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是想到了这几日来她与弘融的夜不安寝。 就连两个孩子,近日来都不敢轻易出门了,是怕遭人议论,再扩大此事。 她眼神闪躲了一瞬之后,又再次看向了冯霁雯。 先是勉强一笑,适才道:“我是想着和大人在云南也算是同八阿哥一同征伐缅甸,应是多少有些熟识的……” 再加之和珅如今身居高位,若论得皇上器重和揣摩皇上的心思,满朝上下若他称第二,怕就无人敢称第一了——故而别说是每日络绎不绝上门拜访的高官权贵了,即便是皇室宗亲,也没几个不想着借机拉拢的。 据说就连平日不理朝事的和亲王弘昼,两日前也曾请了和珅过王府听戏。 以此足可见此人如今在京中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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