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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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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透的沉静与孩子气的狡黠,为什么这些能够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    有一刻的瞬间,苏遗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仿佛此时的温柔无比真实,而他是这份温柔唯一的接受者。    他当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然而原本冲到口边的嘲讽,却因为这无比认真的眼神而在舌尖消融于无形。    “睡了这么久,我骨头都快要生锈了,遗奴,扶我出去走走可好?”好在苏遗奴纠结之时,玉求瑕却表现得并不在意苏遗奴方才的“小性子”。    苏遗奴闻言看他,他眼中亮晶晶的,不知是天外晚霞染红了他的玉面,还是眼里的潋滟点亮了一室阴影。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玉求瑕都太有生命的气息,让苏遗奴无法拒绝。他心一软,弯腰伸出手:“不可太久。”    “自然。我的身子我自是最为爱惜。”玉求瑕唇边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本是一个清冷如玉的美男子,所谓如玉郎君,既有温润通透之泽,更有玉石端方之坚硬,外既清润,内也冷情。正因至清至冽,又风华太过,方才无端生出一番艳色。    然而此时他笑容真切得触手可及,便像是一座不可接近的冰雪之境,忽然有一日闯进了一轮明日,暖暖地化去了这样片冰天雪地,露出雪下温柔的泥土、清澈的泉水来。    苏遗奴眼神一闪,面色平淡无波,仿佛毫无触动,动作仔细地护着玉求瑕。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贪婪地将这抹笑容深深烙入心底。    玉求瑕当真是个再胡来不过的人,他这样的残缺卑贱之人,怎配拥有如此美景?    玉人一片冰心,却料不到他早已满心丑陋。    然而明知自己不配拥有,却因此更加渴求,希望能带着一丝隐秘又羞耻地占有着这份真挚的友情。    ※    栖凤阁的院外有一片梅花林,这时节天还未全冷,葱茏的一片绿叶中却已经夹杂着几朵小小的,煞是可爱的小白花,在枝头羞答答藏在一众叶后。    “不用这么用力的。”玉求瑕干净清冽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苏遗奴下意识地松开手,却发现不对,自己分明只是虚虚扶着玉求瑕,又如何会用力过度?    玉求瑕低头,反手圈住苏遗奴的一只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苏遗奴发白的指尖:“做什么这么紧张?这么用力?”    惊讶于他竟然如此敏锐,然而一对上他清澈通透的眉眼,苏遗奴有些不堪地避开视线,想要糊弄过去,转移话题:“还不是某人,脆弱得如同玻璃人,我怕一个没注意,你便回天上去了。”    话一出口,苏遗奴便生出后悔。要有多大的一颗粗心,才能对一个病体缠绵之人说出这样的讽刺?他忍不住用余光去看那人,对方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否被这句话刺住。这人从来如此,仿佛他做一切,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场烟云。    他本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倘若如此,又怎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残喘?只是对着这人,便忍不住扒着自己那颗黑透的心肝,翻找出最里头一点干净的赤红,似乎一点的遮掩迂回都施展不出。    成了个最笨拙的傻瓜,后又忍不住翻检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音调的起承转合,为上一秒的冲动而悔青了肠子。    平日里那个乖张桀骜的锦绣坊主,几时会这般愁肠百结?    他在那里纠结,玉求瑕却有些苦恼道:“什么回天上不回天上的,天上这么冷,我好不容易下了凡,为何再要上去与那些庸人为伍?”    苏遗奴一懵,艳丽的眉眼因为此刻的呆愣竟显得有几分可爱来:“你说什么?”    便是金尊玉贵如许清,也尚且存着敬神之心。而厌世嫉俗如苏遗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狂言。    还是从谪仙一般的玉求瑕口中说出。    玉求瑕却不管自己身上那被女帝亲自盖章认证的“谪仙”风华,见苏遗奴不信,理所当然道:    “倘若我当真是谪仙下凡,那将我贬谪,定然是庸人作祟,可见天上人间,本无所谓区别,我又做什么要回天上?”    “这……”如此自大狂傲的渎神言论从玉求瑕口中吐出,苏遗奴在难以置信中竟然又觉得有一分荒诞的理所当然。    在他心中,一个白璧无瑕的虚伪神像似乎渐渐变得透明了,而在原地又有一个新的人像拔地而起。    目下无尘,岭外高标。    这才是玉求瑕。    “是了……你叫玉求瑕,白玉求瑕,果然是十足的孤傲自负。”苏遗奴口中喃喃,竟是忍不住笑了。    “孤傲自负?这说法可真不客气,”玉求瑕微微勾唇,“不过遗奴说的却也没错,我的确就是如此清高自许,若要我与庸人往来,那比杀了我更痛苦。”    苏遗奴眼神微动,这言下之意,“你话里有话?”    玉求瑕看他,不言。    他不说话,苏遗奴也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抿唇:“你与我往来又是为何?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苏宦郎奴颜媚骨,专横跋扈,又狐假虎威,乖张无常。我如此不堪,你又如此孤傲,与我往来,岂不是污了你的清清白白?”    玉求瑕静静地听他说完,边听便轻轻地点头,等他说完了,便往后退了一步,苏遗奴一惊,却见下一刻他身体后仰,正好靠在一颗梅花树杆上借住力。    两人隔得远了些,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忽然道:“苏宦郎,那时你为何要我唤你遗奴,可等我真唤了,你又生气?”    苏遗奴一怔,不明白怎么话题又绕回到这里。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满树的绿叶葱葱茏茏,有不少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隔着满林落叶,苏遗奴看见玉求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一双薄唇开开合合。    “一世人生来死去,唯有两事相伴始终,无非是最初的性命与最初的名字。然而即使这两桩,既是命里由天,又皆从心定。遗奴这个名字很好听,苍天之遗,明珠堕尘,不染浊埃,顾自心奴。我唤你的时候,便仿佛在唤小名,让我欢喜无限。”    苍天之遗,明珠堕尘,不染浊埃,顾自心奴。    一个人的名字有多重要?    很重要,起码对于苏遗奴来说很重要。这是他第一次,也或者是此生唯一一次,听到自己那象征着遗弃的名字还能有着这样美好的解释。    苏遗奴睁着一双眼,浓艳的眉眼凝成了一副静止的画作,他面上一片空白,什么情绪什么心意,都被这句话裹挟着,冲刷着那颗小小的心房。    半响他忽然轻轻一笑:“好骄傲的说法,果然得是白玉求瑕才能说出口的解释。”    “我字字发自肺腑,但凡有一句虚言,便让我……”    他一顿,抬眼看着苏遗奴,一字一句地说道,“便让我一世人讨不得遗奴欢心。”    话音未落,心跳已然漏了声息。苏遗奴哑然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嘲道:    “这话说的,倒叫我哭笑不得。苏遗奴狂妄自大,乖张自负,人人不齿,又何德何能,得目下无尘的玉先生如此青眼!”    其实他从未怀疑过玉求瑕的真心,那份炙热跳动的赤子之心,便如他名字一样的骄纵高傲,容不得掺入半点虚假,又怎会惺惺作态?然而却也正是因为这份丝毫不掺水分的爱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他浑身战栗却又无法克制地想要占有,贪婪追求却又一次次徒然地尝试克制。    “呔!人人不齿?庸人之见,与我何干?”依旧是理所应当的语气,病弱的男人,轻嗽之间却见傲然风姿,“说你狂妄自大,乖张自负?那可见世人眼盲心瞎,已至何种痴愚!但是,若你自己也将这话放进了心里去,那这话便成真了!”    “哦?”    “咳咳,”玉求瑕似笑非笑地勾出一个弧度,说出的话也是半带玩笑半是认真,“我在你处见着雪质冰心,丹华傲骨,却唯独见不到所谓的自大自负。在我面前这人,分明只是个缩在厚厚乌龟壳里的傻孩子。”    苏遗奴抬眼去看,却见玉求瑕说话便不再看他,只仰着头看那藏在绿叶中的零丁几朵白梅。    “你看,梅花开了。”玉求瑕道。    风悄悄地停下了,枝头的一朵梅花晃了晃,支持过了风的蛊惑,却在这片悄寂中慢慢脱离了生长的枝头,一路飘摇而下。    落在了树下人的指尖。    玉求瑕拈着这朵梅花:“开得真好。”    “……可惜开得有些太早,花期尚未开场它便早早地谢了。若是再等上几天那该多好。”    “总得有做那第一个开花的,”玉求瑕语气淡淡,松开手,任由又起的风将那零落的梅花吹走,两人看着那朵在空中摇摇晃晃飘散的白花一会儿,玉求瑕道,“若是一起开,它便不是它了。”    苏遗奴微微压下眉眼,似乎有些不满地拧起眉峰:“风起了,你也该回去了。”    玉求瑕无奈地笑起来,顺从地跟着他回去。    “咳咳咳……”    “果然是又受凉了。”    “只是风吹到喉头有些痒。”    “痒便少说些话。”    “遗奴,你见过雪里的梅么?”    “小时候好像见过,记不真切了。”    “圣都好像不下雪?”    “不下,偶尔有冰。”    “……雪是白的,梅是红的,木枝藏不住,屋檐上的琉璃瓦倒映着太阳,一点动静,便会让枝头的堆雪跌碎在石头上。我最喜欢在梅花树下听雪,风吹的时候雪声被掩住,但那时睁开眼,便能看见天上呐,白的雪,红的花,漫天飞舞……”    “以后,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    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路(7)    苏遗奴进入栖凤阁的时候,玉求瑕正盘坐在矮几前,对着窗外抚琴,松声涛涛,琴音泠泠,虽身处华丽精致的内室,却如同置身山野竹屋般清新自然。    静则如画,动也若诗。    说的大地便是玉求瑕这样的人。    一曲终了,玉求瑕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了怎么又干坐在那里?”    苏遗奴从乐声中睁开眼,见玉求瑕一双柔和的眼眸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很好听。”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像是寻常一句不咸不淡的恭维,玉求瑕却看出了苏遗奴说这话时的诚心诚意,脸上显出几分高兴来。或许是平日里言语上费的心思太多,被玉求瑕的直白坦率带的苏遗奴也忍不住有一说一了。    玉求瑕脸上的高兴似乎有些太灿烂了些,连带着苏遗奴这个刚从坊中大牢审讯完的佞臣酷吏心中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好听的曲子得有人能听懂才值得。 ”玉求瑕道,“这曲子可能稍解你心中郁气?”    苏遗奴沉默了一下:“你又知道了?”    “身上好大的戾气与血腥味,我又不是没鼻子,自然闻得到。”玉求瑕眨眨眼,理所当然道。    “哦?我还以为你会嫌恶,”苏遗奴顿了顿,脱下靴子上榻跪坐下来,这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似乎他说出口的话不过是随口而言,“毕竟是雪质冰清的玉求瑕玉先生。”    “你在意就在意,做什么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玉求瑕却不按套路走,直白了当地点穿了苏遗奴此刻只是用行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咳咳,我为何要嫌恶,这本就是你分内之责,更是为我追查真凶。我该谢你,为何要嫌恶。”    苏遗奴抬眼看他:“你不介意我杀人如麻、暴戾成性?”    “我只怕你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日后恐有不寿之忧。”玉求瑕道,“古来酷吏入来俊臣、汤和等人,便都难有善终。只是我更知道你若非如此,便难以立足,既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便不会擅自评判。”    苏遗奴沉默了片刻,低低叹了声:“你这样,倒叫我难做了。”    从没有人能够这样透彻地看懂他的无奈,也没有人想要去看懂。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完全看穿,是这样奇妙的感觉:有危险的满足,又带着不甘的愉悦。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难的,一切跟着心走便好了。”玉求瑕依旧是那样轻描淡写的模样。    从心吗?    说得简单,然而跟着心走,得要有多大的勇气呢?    苏遗奴看着玉求瑕垂首抚琴的半张侧脸,忍不住微微出神。    有片刻时间,两人间的空气安静了下来。忽然苏遗奴开口:“听说你这几日在写写画画?可是有什么大作将出?”    “咚”的一声,玉求瑕琴弦拉到一半松了手,侧头看着苏遗奴笑了:“你也是越来越直白,我该庆幸,你没连我画的什么东西都一起听说么。”    苏遗奴脸有些红,知道玉求瑕是知道自己安插了人就近保护他,既然保护,自然也有一份窥探在里头了。    “只是这次,原谅我得将这个秘密守下片刻,早早说出来便不好玩哩。”    ※    天气渐冷,到临近新年的时候,枝头的梅花已经全开了,几簇白梅、几树丹红,映着干冷干冷的蓝天。    玉求瑕披着一件皮裘,雪白的狐毛圈着脖颈,依靠在门边。    “这几日,遗奴有心事?”玉求瑕问道。    “没什么,”苏遗奴眨眨眼, “只是……”    这大约要从一段时间之前开始说起。    那时玉求瑕中毒一事终于水落石出,无出意外,投毒之人便是后宫一位男妃,因记恨玉求瑕超然众人的地位,终于想不开地铤而走险。    许清说与玉求瑕此事的时候面色忐忑又带着愧疚:“小师父,都是我不好,没有看住那些男人,倒连累小师父受苦。”    因停了继续服用那毒,玉求瑕的身体倒是渐渐好了些,许清来个三四次,也有能见到玉求瑕清醒的时候了。    闻言玉求瑕摆了摆手:“浑说什么,这与你何干?”他笑得有些僵,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每次见许清那明艳动人的脸庞上露出宠溺、包容、柔情款款之类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纠结。    许清却不依不挠道:“不,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若非我态度一直含糊不清,若非我始终踌躇不前,那些贱人根本不会……”    “陛下,”玉求瑕平静地看着她,他一向称呼许清为陛下,然而这一声却莫名让许清身子一颤,“玉求瑕既然应允,便不会后悔。至于陛下,与陛下后宫诸人之间的种种,皆与玉某无关,他们虽误会你我关系,我却不至于迁怒于陛下。”    许清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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