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电话那边的男人的声音并不熟悉，但却也不陌生，似乎开口令他有些囧迫，在二人心知肚明的沉默之后，对着好奇眨了眨眼的都更霜摆了个“抱歉”的口型，转身之后他率先打破了这让他心生不快的沉默。    “新年快乐。”    这样简单的问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算是种解脱，，松了一口气的男人终于找到了该说的场面话：“新年快乐……小莫。”    那是很少从他的嘴巴里听到，但却深刻地影响到了他对于最亲昵的人的称谓的叫法。    “有什么事么？”    背后都更霜突然打开了阳台的窗户，从窗外一瞬间灌入的冰冷寒风让他因为这个称呼产生的困惑之中逃离开来，刺骨的寒意让身后的少女哆嗦一下，然后她赶紧关上了窗户。    “今年……你过的好吗？”    像是知道这样的话过于牵强无力，男人顿了顿，突然又开了口。    “你比赛的消息……我看到了，年后要加油……”    第一次发现记忆里模糊的那个形状居然如此不擅长于言语，明明总是比自己高大，强硬，带着不容辩驳的气势的那个人啊。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何时成长到了能够带着藐视的心情去看待他的水平了呢？甩掉脑子里突然产生的嘲讽的冲动，如此强烈的恶意并不像往日的他。    捡回平静和稳重的心态，莫言生认认真真地回了声：“谢谢”，然而却还是抑制不住想要快些结束这段对话的**，他选择了再度重复体现了他心里急躁与迫切的问句：“有什么事么？”    再度降临在二人之间的沉默应当已经隐约暗示了接下来的对话是多么的令男人难以启齿，但这个令已然年迈的他宁可丢下脸色尊严而提出的话题一定非常重要，因此莫言生耐心地等待着，那是与儿时地位截然逆转的倨傲感。    “这个……不知道你最近手头上活不活络……”    沉默地听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说是来年他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只是知晓的“弟弟”就要高考了，但跟他这个血缘关系不怎么深厚的哥哥一样，那个孩子不喜欢学习，因此家里人也只有提前开始为他打点。    既然考不进什么正统的学校，就只能花钱给他买个文凭了，这总比两手空空要好上不少。    什么他的新妻子刚刚生了大病做了手术，什么他的新儿子惹事要给他擦屁股，这些一桩两桩的事情消耗掉了这个男人年轻时的锐气与倨傲，也成为了他手头拮据而不得不向他借钱的□□。    “好的，要多少？”    “……知道小莫你不容——”    男人嘴里从来没有怎么听到过的，向他屈服的话被他简单利落的回应而生硬打断，像是没有想到他答应的居然会这么快，语言戛然而止还拉长了一点的声音有点滑稽，随即盖过滑稽的就是克制不住的狂喜：“那个……十五万。”    “好的，我现在在外面不方便，明天早上去柜台操作，你记得把卡号发我短信。”    虽然RTG的战队成本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平日里节省积攒和部分都更盏拉过来的赞助也足够他凑上这一笔钱。    想着可能之后过的要节省点了，电话那端人应该也没有继续跟自己寒暄的**，他刚刚想挂下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没有断下。    “小莫……今年年夜饭，你也一个人在外面……”    那个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出来的抱歉意味的话让他有种作呕的冲动，赶紧打断了他良心发现般自我忏悔的悲叹。    “没有，我今年过的很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再见。”    不给那个人任何机会，利落的按下了结束的按键，身后好像听到了什么的都更霜凑上一点来，嘴里嘟囔抱怨着“好冷啊你看这个天都是乌云是不是真的要下雪啦天气预报都这么说呢”的小姑娘搓了搓冻僵的手塞进他怀里面，眨了眨好奇的眼睛问他：“阿言，谁找你啊，什么去柜台啊，大过年的应该没有骗子电话？”    “是我爸。”    被这一事实冲击了的都更霜一个喷嚏憋在了喉咙里，让她的肺有点疼。    “你、你爸……他，他干嘛，良心发现了邀请你去他家过年啊，不行的！你都在我家吃饱了！！”    仿佛为了扞卫莫言生的所属权一样挥舞起手臂的都更霜看起来很不高兴，气鼓鼓地撑起小脸。    “他问我借点钱。”    “哈？过年打人家电话问人家借钱？啊连高利贷大年三十都不会上门催债，他是不是有毛病？？”看起来对莫言生那个自小就没怎么见过面的不称职老爸一点好感都没有，都更霜也不顾忌莫言生会不会想听到关于那个人的坏话，“我知道了，这个人心机，就想趁这个节日跟你动之以情然后骗你的钱！不给！不能给他！！”    “就当是为了报答我祖母。”    伸出手拉了拉都更霜刚刚闹腾而歪掉的领口，他垂下一点眼睛。    “我啊，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不要我了啊，只有我的祖母觉得对不起我一个人养我，后来……祖母走了，我都没能来得及报答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应该根本活不下来。”    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愧疚么？出于合适而不是爱情在一起的两个人，没能培养出来的感情和过早夭折的未来，压死母亲这样那样的稻草，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为何那么快就结成了新的家庭的原因，其实他都是清楚的。    连小小年纪的莫言生都明白了的事情，那个可怜的老人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被母亲的死所打击的，快速衰老也离开世界上的外公外婆也是，那些父亲完全抛弃在脑后的罪恶感，全都加注在了那个总是对他笑的很慈祥，有时候又会说着“对不起”掉眼泪的祖母的身上。    在还没有明白那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己每年在大家都能团圆的节日只能和年迈的祖母两个人呆在一起呢？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节日和生日得到父亲的祝福与礼物呢？    脑袋的里面，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有某一天祖母打了电话叫来的陌生男子。面对哭着，叫着，被他的言行所打击的祖母，脸色铁青地瞪视着自己的那个人。    高大，压迫感十足，倨傲，并且根本不需要有礼，仿佛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报复他人的那个男人，用冰冷的眼神告诉了他    ——他并不爱他的这一事实。    无知的自己哭着，对着可怜的祖母无理取闹着，对着祖母发起了不合理的怒火：“为什么爸爸不陪我过生日？”。    那个瞬间，只是温柔又悲哀地哭着，说着“对不起”，轻轻关上房门只留下他一个人的祖母的背影，在他泪水朦胧的视界里远去了。    然后就是数日之后，祖母的离去。    自己再度被那个男人用憎恶的眼神瞪视着，还有肚皮微隆看起来非常温柔的那个女人，也用仿佛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不愿祖母离去而孩子气地哭泣着的他。    祖母说着“对不起”从他的房间里逃跑一样的身影还在他的脑海里徘徊着，在“那个女人的儿子跟她一样讨厌”，这样来自自己父亲的窃窃私语之中，他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依靠着母亲、母亲的父母和祖母留给自己的那一部分遗产，年纪轻轻的莫言生一个人搬到了位于H市的那间小房子里，在远房亲戚沈妈妈的照顾之下长大。    自己父母的爱情是一个悲剧，悲剧结果产生的自己却又不是不幸的终结。    无法证明自己，自己想要打开心扉接纳的人，温暖了他心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离开他。    明明早就已经明白了的事情，只能是独身一人的自己。    ——自己是被诅咒的人吗？    终于只能自卑地下了这样的定论，被罪恶的枷锁所束缚，背负着沉重的东西的自己。    “……所以啊，这样的他居然来求我，反正我应该过得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借给他也无所谓。”    露出自嘲的笑容，对着眼前的都更霜说了那些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莫言生感觉自己的鼻子被冻的有点发酸，幻觉一样发痛的心脏却被轻飘飘的拳头击中了。    伴随着无力的挥拳的动作，在空气中扬起的黑色头发划出非常漂亮的弧线。    没有多少光线，却因为摇曳的水光而闪烁的漂亮眼睛，拼命憋住而有些涨红的脸，全都被揉进打上柔光的漫镜里面，打在他心上的那记拳头突然汹涌成连续滂湃的鼓点，在她呼出的那团白气后面，黑黝黝的背景里突然冒出白花花的雪片。    “你再说瞎话，我就打死你！”    明明是很有气势的恐吓话语，因为哭腔瞬间变得软绵绵的。    “什么你被诅咒啊，什么你比他想的过得好啊，你借钱给那种人渣干什么，你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啊！不许借！！手机给我！！！”    强硬地趁他愣住的这一小会儿，从他的口袋里掏出记录了她指纹的手机，利落的翻找通话记录找到那个人的电话，咋咋呼呼的边骂边说：“喂，我跟你说，你们莫言生的钱是我管的，我不允许他个傻子借钱给……给你……”    本来是气势汹汹的语气的小姑娘一扭头，发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白雪，惊喜一瞬间盖过了刚才的恼怒来。    很快的挂掉了电话，扯着他的手臂“哇阿言下雪了诶真的下雪了诶你怎么不告诉我！”地惊叫了起来，都更霜偷偷地把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以防止他反悔抢回去，这一下却摸到了口袋里本来想给他看的东西：“阿言，我给你看个宝贝哦！”    从口袋里掏出禁止燃放之后很少在S市见到的仙女棒烟花，都更霜嘴上抱怨着“大都只给我买到了这个，还只有两盒”，手上却兴奋地打开一盒掏出一根塞到他的手中，并且很快地摸出打火机把自己手上那根点燃。    在黑漆漆的夜色背景里面，街灯与楼房产生的光色里偶尔划过一点白雪，将焰色温暖的仙女棒伸向落下大雪的空中，被光照亮的她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笑容。    就算是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厌恶，伤害了爱自己的祖母之后，一无是处一无所成，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活着的自己，也能得到她的笑容，还有从脸上划下的泪水。    知道了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被他人所深爱。    知道了自己的确背负着罪恶的枷锁。    因为被爱着，所以背负着枷锁。    没错，那是看到了，就能清楚认知到，是名为“爱”的东西。    ——那是他，被爱着的证明。    是她给予她的，所有真切的悲伤与欣喜。    将自己的烟花棒对上她手中那根快要燃完的，再塞进眼神明亮的她的手中，莫言生露出笑容来。    “小都，我撤回前言，其实我这几年，过的一点都不好。”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烟花棒上的都更霜瘪瘪嘴：“啊，你怎么又改说法啦。”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吃饱穿暖，已经过的很好了……”    他稍稍顿了顿。    “但在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过的一点都不好。”    在烟花棒的焰色燃尽之前，借助那温暖又明亮的光芒，他将她吃惊回头的表情全部装进眼睛里，夺走她手中燃烧完全的烟花，他凑近了那个温度。    ——对准下一秒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的嘴唇吻了下去。    被亲的头晕目眩差点从阳台上掉下去的都更霜后背抵着阳台窗户的边缘，那个人的手臂撑在后面防止她掉下去。但好像明明前一秒她还在他怀中的，亲着亲着就被压在了边缘，过于紧密的距离让她好像运转中的蒸汽机。    察觉到她的紧张，低低笑出一声，莫言生有些遗憾地放开跟雪风温度相比温暖太多的小姑娘的身体，指了指她手上的烟花来缓解气氛：“还有一盒，不放吗？”    “不行不行，这盒要留着的，你以为现在烟花很好买啊。”    明明上一秒抱怨都更盏买的品种不对而嫌弃的是她，现在把一盒仙女棒当宝贝的也是她。    “这盒要留到我们夺冠的那天放哦！”    在明白了自己的确被人所爱的同时，距离证明自己好像也更近了一步的莫言生翘首盼望着那天的到来。    因为身边有她，还有那群现在也闹腾个不停在群里要红包的队友们，他相信那个未来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言老师的身世总算是完全交代完毕了，他的家庭情况严重影响了他的性格，不过没有长成一个报复社会的坏孩子真的是非常可喜可贺了（手绢泪）    距离完结只剩几章啦，期待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