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喻，过会跟哥几个出去看电影不？”    喻子燃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洗手间刮胡子的室友，道：“不去了。”    室友也是一个小配角，只不过年纪比他大，快三十岁了的人了，也没指望走红，就拿点糊口钱养家。他为人开朗热情，在普通演员中很混得开，有空的时候常常去其他房间串门打游戏什么的。    “为啥不去啊？今天又没咱们的戏，窝在房间里多无聊，最近那个港片不是很火吗，去看看呗。”室友说。    “你们去，我今天不想动。”他懒洋洋地笑了笑。    室友想了想：“你昨天是不是睡得很晚啊，我半夜醒过一次，看见你还在看手机。”    喻子燃含糊地应了一声。    室友也没再多说，只道：“那你就待着，我先走了哈。”    喻子燃：“嗯。”    等室友出门了，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心不在焉的，差点把洗手液当牙膏涂。    洗漱完，他继续坐回床上看手机。    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喻子燃看着陌生的来电显示，皱眉：“喂？”    “喂，哥，是我。”那头的女声怯怯道。    “……”喻子燃默然几秒，“吴又岚，又是你。”    “唉，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之前是我不懂事，给你惹了很多麻烦，我向你道歉，你就原谅我。”    喻子燃有些不耐烦道：“我不是你哥。”    “不要这样嘛……那个，哥，你最近是不是在一个大剧组里啊，过得怎么样？还顺心吗？”    “我挂了。”    “哎哎哎哥！”女声尖叫起来，“你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仿佛是生怕他真的挂了电话，她语速变得飞快，“哥，你最近手头宽裕吗？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不宽裕。”他打断她。    吴又岚：“……”    喻子燃说：“我现在和你们家没有关系，你问谁借也不该问我借。”    “不要这样啊哥！大家好歹都是亲人啊！”    喻子燃微微冷笑。    “哥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周围都借遍了，实在没人可以再借才来找你的……我拿钱不是去做坏事的，我，我是被人骗了！”吴又岚焦虑道，“之前有学长跟我说要做校园小本生意，拉着我入伙，结果……哎，他太恶毒了！骗了我贷款，现在又人间蒸发，我要是再交不出还款，我就完了！那贷款平台也不是什么正经平台啊！要是我出了事……”    喻子燃：“哦。”    吴又岚：“哦？！”    喻子燃：“问你爸要钱去。”    “我不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要是知道我欠人好几万，是真的会把我揍进医院的！”吴又岚带着哭腔道。    “不会的。”他平静道，“住院那么贵，他怎么会舍得？找巷口那个卫生所的退休老医生看看就行了，养一阵子就自己好了，很快的。我之前是半个月，你是女生，娇弱点，那就一个月，记得提前跟学校请假。”    “喻子燃！”    “吴又岚，我不欠你家的。”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起身烧了壶水，又去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而后双臂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满面水渍滴滴答答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    昨晚心思重，没有睡好，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恹恹。    沸腾声响起，他拔掉电水壶的插头，把滚水倒进杯子里晾了晾，而后往里泡了点枸杞。    他盯着那层枸杞上下浮动越来越鼓，终于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    三声嘟响，接通。    “小姨。”    “诶，子燃，有什么事情吗？”小姨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又岚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吗？”    “啊？”小姨愣了一下，随即道，“我没注意到啊，昨天她还和同学出去逛街了，买了个新包包回来，听说和什么大牌长得一模一样。”    喻子燃：“哦，那没事了。”    果然，吴又岚要是真有那借几万贷款的胆子，早就敢和她爸叫板了。    小姨紧张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她是不是又犯错了？”    “她问我借钱。”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小姨道：“对不起啊，我会管教她的。”    喻子燃嗯了一声，没当真。    从小到大，她说过无数次要好好管教吴又岚，可哪一次是动真格的了呢。    “你……最近都还好？一直不打电话回家，我也不敢随便打给你。”小姨说。    “还行。”喻子燃说，“不过那是你们的家。”    小姨尴尬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    说罢，他挂了电话。    他父母早亡，从小跟着小姨家一起住，可一直都没怎么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唯一对他还有点儿好的就是小姨，只可惜小姨是个软柿子，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看到丈夫赌输了钱或醉酒回来打他泄愤也不敢上来拉架，只敢等丈夫离开后偷偷塞点药给他让他自己涂，然后慌慌张张追着丈夫去收拾残局了。    他记得自己被打得最狠的一次是因为他偷偷看电视。    那时候学校放假，小姨和姨父都去上班了，吴又岚则去找邻居家的小女孩玩了，两个人凑一起玩娃娃能玩老半天，家里就剩了他一个人。    他平时被管得严，没有什么机会看电视，那次他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打开了电视机。    他记得前几天姨父带了张盗版影碟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他一个人在房里做作业，只能偶尔偷偷跑到门边听个只字片语。    现在他终于可以看了。    他摸索着把碟片放进去，又胡乱按了几下遥控器，最后误打误撞把影片调出来了。    影片很好看，只可惜他看得太投入忘了时间，也没想到那一天姨父会提前下班，当即被他抓了个正着。    姨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看见他惊慌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小兔崽子，你敢偷偷看电视？！”    时间过得太久了，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具体的细节，只记得姨父那黝黑的胳膊和抡起的巴掌。    恍惚中他听到回家的吴又岚在惊呼：“爸，他要被你打死了！”    “关你屁事，你给我滚回屋里去！”吴庆磊恶狠狠道，“这小兔崽子还敢乱翻东西偷看电视，可以的啊，老子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咬紧牙关不吭声。    在一阵一阵的钝痛中，他听到吴又岚说：“爸，我上次看到他在抄别人的作业。”    “你胡说！”他猛地抬起头来，随即眼前一黑，额头被迫磕到了地板上。    “真长进，偷看电视，还抄作业，你都会干什么？嗯？干什么？”令人恶心的烟酒气喷到他脸上，熏得他差点晕过去。    但他还是勉力睁开眼，侧过身子想要辩解：“我没有，是吴又……”岚让我帮她做作业，可是我没做。    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看到那个男人抄起了旁边的板凳，砸了下来。    “嗤。”喻子燃自己想着想着，忍不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    到了中午的放饭时间，喻子燃下楼去拿午饭。三个泡沫箱子，两个放菜，一个放饭和馒头，还另外有一个不锈钢桶装汤。    喻子燃仔细地打满了一碗汤，盖好盖子，然后又拿了一盒菜一盒饭外加一个馒头，小心端着上楼去了。    《燕歌行》剧组伙食不错，他很高兴，至少比以前剧组发的那些闻着就让人不舒服的盒饭好多了。    一份炒豆芽，一份煮青菜，一份榨菜，还有一小份红烧肉，他吃得很满足。    他其实是还算是一个乐观上进的人，只要吴又岚等人不掺和到他的生活里来。    吃完饭，他洗掉了几件衣服，然后躺在床上准备补个觉。    一闭上眼，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女人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而她看着他，红唇紧抿，冷漠又疏离，像一株开在幽夜里的玫瑰，四处都是荆棘，而他触碰不得。    她匆匆离去，可那一刻，外面混着飞雪的风窜进来，瞬间心火燎原。    正辗转反侧间，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陌生号码，东黎市。    他心想吴又岚怎么这么烦，哪来这么多号码骗他，于是挂掉了。    三分钟后，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    他眉头紧皱，很不悦地接起：“喂？你干什么？”    那边先是安静了一秒，随即一个优雅的女声响起：“您好，这里是东黎嘉令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请问您是喻子燃喻先生吗？”    喻子燃愣了愣，答：“啊，我是。”    十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搜索那个刚刚听说的公司。    对方问他，有没有兴趣签约嘉令旗下。    他第一反应是荒谬，这肯定是个骗子，但由于从来没接到过这样的诈骗电话，一时觉得新奇，便也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结果听着听着觉得对方说得好像煞有介事，也没有什么骗钱的举动，不由感到一丝疑惑。    他问：“我没有名气，也不认识你们公司，你们怎么会找的我？”    对方很客气地回答道：“是有人推荐的。喻先生不必担心，我们是正规注册的公司，您也是东黎市人，有时间的话不妨来公司总部看一眼。”    网页的搜索结果告诉他，嘉令前身是另一个影视公司，的的确确是正规的。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会有人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而且是在他和邺庄影视合约到期前一个月，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