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喻子燃回到了市区里自己住的出租屋内。    大半个月不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顶灯的塑料壳已经裂开，露出一小截灯管。圆弧型的罩子里有一片黑影，不知是一块灰尘还是某种昆虫的尸体。    他打开窗户，做了简单的清扫后便躺在床上发呆。    他一直没有忘记之前那通电话。    说实话，他心动了。没有人愿意跑一辈子的龙套，而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    这几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拨过去，但怕就怕自己见识少，被骗子借正规公司的名义给诓了。    不料这个时候手机竟然又响了起来。    看到还是上次的那个号码，他按下心头悸动，接了起来。    “您好喻先生，这里是东黎嘉令影视传媒有限公司，三天前给您打过电话的，请问您还记得吗？”    “嗯，记得。”    “请问您有意向签约嘉令吗？具体细节我们可以详谈，您可以来公司一趟，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路费我们都会给您报销的。”对方又说了一大通话，最后道，“请您相信我们的诚意。”    喻子燃眨了眨眼。    世上哪有骗子会这么锲而不舍，还把见面约在正规的地点？嘉令的地址他查过，是东黎市有名的一片创业园区，在那里工作的人，都是年轻的精英，一举一动都有着清晰的目标和规划，充满着野心、朝气与干劲。    他也曾渴望过那样的状态。    他喉头微动，五指缓缓抓住身下的床单，决定搏一把：“好。”    喻子燃于第二天下午两点抵达东黎市。    他背着包从高铁站出来，找到了接他的司机。    这是他第一次有单人专车接送的待遇。    三点半，他站在了嘉令的一楼大厅里。    前台见他脸生，又满脸写着“我来找人”，便微笑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喻子燃说：“哦，我想问一下，谭茗小姐在吗？她和我约了今天见面，但是刚才我发消息她不回我了。”    “找谭秘书吗？我帮您问一下。”    内线电话没有接通，前台说：“谭秘书可能开会去了，您再等等。”    喻子燃点了点头，在大厅休息区里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前台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时不时低下头按着手机屏幕，在群里面大声疾呼：“姐妹们！有个小哥来找谭秘书！贼好看！贼养眼！可能是新人，欢迎大家来围观！”    喻子燃从座位边的架子上随便抽了一本杂志出来看，结果翻了一半，忽然觉得身边路过的人多了起来。    年轻的职业女性，却又因为身在娱乐圈，干练之中也透着一股时尚气息。    她们拿着各式文件匆匆而过，目光在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身上随意一瞥，就又投向自己即将奔往的工作区域。    喻子燃心道，大家真忙啊。    前台小妹的手机嗡嗡不断。    “底子很不错，稍微化个妆就能非常打眼。”    “看起来年纪不大啊，大学毕业了没？”    “我们公司缺门面小哥哥啊，这个是谭秘书的朋友还是她挖来的？希望是真的新人。”    快到四点，喻子燃才收到了谭秘书的回信：“刚才临时有个会，没看到消息。你现在上来三楼302找我。”    喻子燃收起手机，跟前台打了声招呼，便坐电梯去302了。    嘉令装修偏冷，主色调蓝灰，他走在楼道里，觉得自己都莫名变得精英了起来。    他敲响302的门。    “进来。”    谭秘书坐在办公桌后，键盘敲得飞快。    她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好像更加年轻一些。    “您好，我是喻子燃。”他有些拘谨地说。    “坐。”谭秘书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先喝杯水，那边有饮水机。等我三分钟。”    喻子燃忙道：“没事没事，您先忙。”    谭秘书看了他一眼，一边打字一边道：“你真人比证件照好看。”    喻子燃摸了摸鼻子，说：“我昨天下午去剪了个头，然后又稍微修了一下眉……”    谭秘书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实诚的人哪。    她把文件发送完，终于有空正式搭理他。    她和他聊了二十分钟左右，了解了一些他个人对影视业的看法，然后带着他去见了人事。    人事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也很有耐心地跟他讲了一大堆签约嘉令的好处。    “你和邺庄影视的合约马上就到期了，你签了两年，应该知道以那边的风格你是不可能出头的，顶多就是从龙套混成了脸熟的龙套。”    “而嘉令虽然还在起步期，但经营理念和邺庄影视完全不同，我们走精品路线，签艺人也是贵在精而不在多。”    “可以告诉你，我们有一部网剧正在筹拍阶段，角色不会有钦定，全靠自己实力，想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嘉令不会忽视任何一位上进的艺人。”    ……    喻子燃被谭秘书和人事两厢夹击，被蛊惑得感觉自己一签约就马上就能得奥斯卡了。    但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抹了把脸，说道：“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谭秘书：“问。”    “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向你们推荐的我吗？”    这个问题，他想来想去也没明白。他认识的人大多都是比较底层的演员，没有谁有这个能力向一家影视公司推荐名不见经传的自己。    他也想起过那日和褚主任的偶遇，但又觉得不可能。他和褚茵除那之外根本没说过话，褚茵也并不是常去片场，就算觉得他资质不错愿意鼓励两句，也不至于转头就向别的公司推荐。    谭秘书和人事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个可亲的微笑。    谭秘书：“这个不方便透露太多细节，但，确实是有人赏识你，她去过片场，看到了你的表演，觉得不应该被埋没在邺庄影视。喻先生，嘉令欢迎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喻子燃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认真思考了五分钟，最后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嘉令的条件都比邺庄影视看起来优厚得多，而且还是一位秘书亲自带他去见的人事，这样显而易见的看重，他只觉得天上掉馅饼。    虽然很奇怪很意外，但，既然都掉在他面前了，那不接着，就是傻子。    他回到办公室，点了头。    这当然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谭秘书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人事又交代了几句，谭秘书就带着他离开了。    走在走廊里，她问他：“你平时住邺庄吗？”    “嗯，我在那里租了房子。”    “回东黎来住，你的合约马上到期了，邺庄那边也不会再安排工作给你。”谭秘书道，“你是本地人，这样一来就方便很多。你家住在哪儿？”    喻子燃顿了两秒，道：“我……在东黎没有家。”    谭秘书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明白了点什么，道：“没有住的地方？”    “嗯。”他点头，又迅速补充，“不过我可以再租的。”    “我知道了。”谭秘书道，“你抓紧时间把邺庄的房子给退了。解约后立刻就来嘉令签约。”    “好。”    “那行，今天就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好了。”谭秘书说，“明天再来一趟，细化一些细节问题，把合同条款敲定一下，过年前签掉就好。”    交代完了工作问题，谭秘书盯了他一会儿，终于道：“我之前看过你的影视资料，你的那些造型可真够一言难尽的，梳化是没有好好给你打理过。”    喻子燃尴尬地摸了摸头。    谭秘书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一瞥，看见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她连忙把喻子燃丢下，迎了上去：“蒲总。”    “我待会临时有个饭局，你帮我把电话会议取消掉。”    “好的。”    她逆光而来，身材高挑修长，黑漆红底的细跟叩在大理石的地砖上，一声一声，就像叩在他的心上。    喻子燃愣愣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到，还会有和她相遇的一天，而且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和那日不一样，她今天的妆更为精致，眉眼间尽是矜贵与冷艳，和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浮光掠影不着痕迹，好像根本没有认出他，也不在意这片办公区突然多了这么一个穿着傻乎乎的厚重羽绒服的男人。    刚才在他面前一直亲切而不失端庄的谭秘书脚步匆匆地跟在她身旁，微笑被严肃所取代。    她喊的是：“蒲总。”语气里带着尊敬。    他的心神狠狠地恍惚了一下。    蒲……总？    蒲一凝没有和谭秘书说太多的话，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电梯间。    谭秘书折回来，看见神色奇怪的他，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了？”    喻子燃回神，眼神还黏在刚刚蒲一凝离开的方向：“她是……”    “蒲总，我老板。”谭秘书说，“你以后进了公司，有机会也会遇到的。”    “她……姓蒲？”喻子燃喃喃道。    谭秘书眨了眨眼：“对啊，怎么了吗？”    喻子燃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谭秘书：“嗯，蒲总很厉害的。”    喻子燃垂眼，没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