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01
近日洛城连绵阴雨。 一个遮着油布, 摆满画卷的地摊前, 已经很久没有人驻足了。 远远望去, 天边的层层黑云,似乎又浓重了一些。 画摊之后那位眉头轻蹙的白衫少女, 年约十五六岁, 容貌清秀, 身材较好,正是这画摊的主人。 少女看着天空阴雨蒙蒙, 有些焦虑, 却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哀怨叹口气, 低头开始收拾画卷——像这种雨天,除了买画的客人少之外, 还会偶尔沾湿画纸, 如此不划算,只得暂且先收了摊子, 明日再来。 青菀撑起伞,背起装满画卷的竹筐,身影娉婷的离开地摊处,朝回家方向的巷子走去。 她父母死得早, 自小跟姨娘生活, 靠着卖画谋生,马马虎虎可以温饱。如果说她的人生相比官宦小姐显得阴郁的话,那么青梅竹马的卫安, 是她生命里最耀眼的一道光。 两个人住在同一条巷子,经常一起作画嬉闹。也早已眉目传情,相约执子之手。 青菀走进巷子,这是一条深巷,原本就人少,再加上此时风吹雨斜,巷子里更应冷冷清清。 然而,远远的,她却意外撞见青梅竹马的卫安门前有几辆马车。 四五个家仆模样的人,正冒着雨往马车上搬东西。青菀不由一愣。 ——怎么回事?卫安从未跟她提起过搬家的事。或许,那些人是在偷东西? 青菀如此想着,心里着急,便快步朝着马车处的家仆跑去。 在距离马车还有不到三丈的距离时,她亲眼睹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院落的门前,少年面容俊朗,身姿修长,正指挥着来回忙活的几个家仆。正是卫安。 卫安支使家仆:“这边,快一点,那几个箱子……换个方向放上去。” 青菀微愣,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这是——在搬家? 此情此景,她怔了,只觉得呼吸一滞,双脚向前迈了几步,声音在雨中有些颤抖:“卫安……你要搬家?可是,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过?” 似是没有料到白衫少女会在此时出现,卫安瞟她一眼,语气淡漠不屑:“青菀,你不觉得有时候你很缠人吗?” 她脸色苍白,嘴里的话开始有些不利索:“什……什么意思?” 面前的少年,依旧是她熟悉的眉眼,如今却组成了不耐烦的表情,让她如此不安与陌生。 卫安的眉头微微蹙起:“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粗茶淡饭这么多年,你不腻么?” “腻?”突闻此言,她双眼中不由腾起薄薄的水汽,喃喃道:“怎么会腻,我怎么会这样想,我一直……” “可我腻了。” 卫安蹙眉,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说罢,他转过脸去,避开她满是雾气的杏眸,情绪有些烦躁,吩咐一旁的家仆道:“小心些,别摔了我的砚台。行了,就这些东西,其余的都不要了。” 往昔的情郎,今日已如同陌路,漠然相待。 一时间,秋风萧瑟,雨冷入骨。 她怔怔站在原地,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几乎要站不住脚,手中的纸伞和竹筐里的画卷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苏郎,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吗?” 忽然,一个柔和揶揄的女音从院内响了起来。随后,一个面若桃花,穿着绸缎锦衣的窈窕贵小姐,打着伞从卫安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青菀的身子一僵,怔怔地看向她,满是雾气的杏眸眨也不眨。 贵小姐看到卫安身旁那被雨淋湿的白衫少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继而从上到下将其打量了一番,全是寒酸的衣物跟首饰,便不免轻轻地笑出了声。 “苏郎,这位姑娘是何人?” 贵小姐一边问,一边伸手挽过卫安的胳膊,笑盈盈地看着青菀,目光中充斥着难以遮掩的轻蔑与嘲讽。 卫安没答话,只是弯起唇角看她,笑得温柔款款:“既然收拾好了,那我们走。让搬家的马车走前面,我们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也对,咱们是该走了。”贵小姐嫣然一笑,瞥一眼青菀,又柔情万种看着卫安,肌肤如美玉莹光:“苏郎,这院子又旧又破的,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卫安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得几乎要腻出水来:“好,都依你。” 他素来寡笑,这是第一次,她听到他对另一个女子如此温和浅笑。 青菀的心狠狠颤了颤,几乎想要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袖……好在,她忍住了,只是紧紧攥着拳头,静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卫安温润俊朗,贵小姐柔美婉约,俨然是一对璧人,一前一后的钻进了马车里。 卫安透过扬起的车帘,望着白衫少女呆立在雨中的身影,心中有骇浪暗涌,他皱起了眉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坐在马车另一旁的贵小姐,掀帘看着已然变成落汤鸡的人儿,却仿佛看到了多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轻捂着嘴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和着四周的雨声,清亮无比。 马车……渐行渐远。 青菀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晶莹的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间滑落。 她绝望至极,脚底晃了晃,终是跌坐在潮湿的地面上,难以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曾与心上人朝夕相伴,幻想与他共度余生。 终究,再浓的绵绵情意,往昔的青梅竹马,始终比不过人心的薄凉。 思及此,她如受伤的幼兽,眼白充血,发丝尽湿,紧抿的嘴唇微微发抖。 然而,下一刻,她却莫名失声而笑,笑得疯疯癫癫,两条晶莹的泪河又沿着白玉面颊滑下。 嘶—— 一股熟悉的剧烈疼痛自心脏骤然袭来。 青菀的身体猛然抽紧,她几乎是痉挛着捂住了胸口,无数细密的汗珠从额上、脖间、身上涌出,和着冰凉的雨水,濡湿了一身如雪的衣裳。 她像是一条跃落在了岸边的鱼儿一样,弓身蜷缩成了一个狼狈的姿势——久患的心疾,又发作了呢…… 痛,好痛…… 她大口喘着气,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着,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啪嗒,嗒嗒嗒嗒嗒……” 垂死挣扎之时,她发钗上的珠子落了地,在秋雨寒凉的地面上击出一串轻响。 空洞的声音落得干脆,一声一声,如同自地府而来的催命的曲子,直入青菀心底。 死亡,是一个不断抽离、破碎的过程。 她费力的抬起眼眸,虚弱的看向那颗还在跳跃的珠子,思绪不断被抽离、碾碎。 那珠子越跳越低了,最终再跳不起来,只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滚进碎石间的缝隙下面,消失不见。 生死轮回,一百年后。 林苏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古代姑娘。呼吸间,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原主名为绿珠,本是个孤苦无依,没有名字的乞儿,理应命途多舛,但上天厚爱,给予了温暖。让乞儿遇到温柔善良的权贵,顾容。 由此,麻雀一下成了凤凰,顾容将她接入府中,带在了身边,将接入府的那日定做她的生辰,因为她嗓音动听,还给她取了名字,绿珠。 原主那时候开心极了。她也有正儿八经的名字了。绿珠,绿珠,多好听,比以前的狗子,妮子,臭乞丐要好听太多。 顾容是秦国出了名的端正冷然,没什么喜怒,也不多言语,除了与四王爷秦仲往来,和朝廷众官员也无甚交集,独自居住在冷清的阴山别苑中。 直到六年前,他收留了绿珠,这才使得空寂的氛围热闹了一些。 时光荏苒,瘦弱如柴的她渐渐恢复光彩,从七岁的女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清丽少女。 如果说少女都有情窦初开,对于原主绿珠来说,她这情窦初开的感情便是给了顾容。 十三岁生辰时,顾容送给她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子,他知道她喜欢这种可爱的动物,便特意挑选了最为温顺的。除此之外,他还为她准备一大桌生日宴。满桌子全是她爱吃的。 她欢喜地吃完生日宴,满足至极,开始默默期待下一个生辰。 “珠儿。”他轻唤。 绿珠回头,只见顾容浅笑,宛若清风般,亲手将一只通身碧绿的玉镯戴上她手腕。 他的指尖温热,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腕的肌肤,令她的心跳陡然加速。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礼物,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确信自己爱一个人。 绿珠明白自己出身低微,本不该有这种想法的,哪怕顾容从未看低她。 所以她将这等情愫深深按进心里。 也就在那一年,滇南地区聚集了上万的叛军,出征前,国师用龟甲预测,显示大凶之象。 皇帝不放心交给其他将军,便颁了圣旨,命顾容率军镇压滇南叛军。 与滇南叛军这一战,与国师预测的一样,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朝廷却输得一败涂地,将军顾容不知因何失了讯息,生死不明。 日落月升,春去秋来,恍然间已过了四个年头。青藤在这四年中,爬满高墙。绿珠也周而复始,每日坐在正朝府门方向的凉亭,望眼欲穿。 作者有话要说: 青菀是前世,绿珠是今生。讨情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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