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汴的噩梦
慕容彻派人从东乡侯府带走柳三汴时, 她正在收集梅瓣上的雪,打算来年给程九思泡茶喝。 她都快收集了一瓮, 却在看见那几个侍卫时, 碎了一地的雪水。 一切,仿佛都是死亡的召唤。 柳三汴都来不及与程九思告别。 柳三汴欲哭无泪, 谁让程九思夜间挑灯, 这会儿还在酣睡呢。 柳三汴想,谢熠也不知说动了太上皇没有, 太上皇也不知说动了慕容彻没有,慕容彻带走她后, 到底会不会放过程九思呢。 柳三汴最后回望东乡侯府一眼, 最后轻声骂了程九思一遍: “死鬼, 好好睡。” 睡醒了,就把我忘了。 柳三汴被带到了刑部大牢,门口候着慕容彻的内侍, 说陛下请夫人来,好生劝一劝尤秀, 让他出来接着做刑部司主事。 柳三汴想,怨不得尤秀心气不平—— 与他同届的士子,池良新晋吏部尚书, 言戈新晋兵部尚书,刘偲也做了户部侍郎,唯有他这个最先入仕的,反倒做回了一个主事小官。 柳三汴想, 她从密探成为侯夫人,再从侯夫人成为笼中雀,她的心气为何就平了呢。 大抵是看穿了。 柳三汴依然是一身青灰,随内侍进入刑部大牢,一步步行至尤秀的牢房前。 尤秀憔悴了不少,囚服还算整洁,生出了青色胡茬,他发丝凌乱,正面壁思过,也不知思出了什么。 柳三汴接过酒菜,一点点给他摆在桌上,他听见声响,一点点转过身来,满目难以置信,渐渐渗出悲凉。 尤秀朝她作完一个揖,立时哽咽: “学……学生谢……谢过先生了……” 柳三汴自觉有愧,面上不显,只让他先吃,有话吃完再说。 尤秀边吃边哭,一开始还拘着,后来情绪到了,开始狼吞虎咽,呛了好几回,回回涨红了脸,再生生咽下去。 柳三汴静静地看着,等他吃完了,才在他对面坐下来,尤秀禁不住她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去。 尤秀状似不经意地说: “先生的佛珠呢?” 佛珠,是柳三汴这个魔,伪装成佛的道具。 佛珠不在,佛魔立现。 柳三汴知道他心性敏感,恐怕已猜到几分。 柳三汴说,你有什么疑问,我必知无不言。 尤秀说,先生劝我说出实情,究竟有没有私心? 柳三汴垂首不语,尤秀乘胜追击: “我同时弹劾二位大人,最终反而保住了程相,先生是不是早有预料?” 柳三汴终于叹气,尤秀愈发悲愤: “谢尚书说你二人有来往,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柳三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若我不劝你,你还会如此做吗?” 尤秀猝然站起身,彻底红了眼眶,想指着她破口大骂,却又做不出来,最终颤抖着双拳,恨恨砸在自己头上,一记又一记。 尤秀知道,就算没有柳三汴,他早晚也会这么做,他恨自己的急公好义,也恨柳三汴把他当作棋子,枉他敬她如师。 柳三汴依然不肯放过他: “你本性如此刚烈,早晚有此一遭。” 尤秀痛苦抱头,慢慢跪坐下来,转身悲泣,久久难止。 官场黑暗,权力倾轧,终于是他无法接受的。 柳三汴说,天下善恶从不分明,你自视嫉恶如仇,旁人看来却是妒贤忌能,究竟有无私心,只有你一人知晓。 尤秀抬头,望那窗外微光,眼里满是绝望。 他苦笑了一声:“先生也这样看吗。” 柳三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那里有他想要的远方,可他已然对这世事失望,再也没有勇气去体验。 柳三汴想起自己刷马桶的日子,也是这样一种感觉—— 每天都害怕朝阳升起,害怕面对一切未知苦痛,每天又害怕朝阳落下,害怕陷入沉思的不眠之夜,害怕待在这里会死,害怕出去后死得更快。 柳三汴想,自己真是压抑得太久了,竟然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竟然把尤秀和当年的自己相提并论。 而尤秀听完后终于止泪,慢慢转过头来看她。他不住摇头,目光之中,竟有同病相怜。 尤秀说,先生有先生的马桶,尤秀有尤秀的牢房,陛下有陛下的天下。 柳三汴不由感叹,这是个明白人啊。 柳三汴说,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他得把自己掰成好几瓣儿,不能只顺着一个人,甚至不能顺着自己,比咱们都难多啦。 尤秀不屑,陛下再难,难得过遍野饿殍,难得过寒门士子,难得过战乱之中,易子而食的泱泱万民?! 柳三汴这才发现,尤秀与公孙扬简直太像啦,可他没有公孙扬圆滑,早早暴露了自己的大志,被人误认为是执念。 柳三汴指出他的自欺欺人: “你待在这里,这些更加无法改变。” 尤秀痛快承认自己的自欺欺人: “我待在这里,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三汴不由笑出声来,她指着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悲凉,仿佛嘲笑,仿佛自嘲,又仿佛从未克服过,内心深处的一切害怕。 这笑声拨弄尤秀的心弦,他满目疮痍,深深叹气,丝毫不觉侮辱,心头只余同悲。 尤秀当然也害怕,害怕他弄脏了自己,也洗不干净天下。 柳三汴笑完了,最后只说了一句实话—— “你不肯济世,我就得被陛下问责,先生一死,换你清白来去,也值了。” 柳三汴说完此句,立马起身离去,不顾尤秀满目震惊。 柳三汴想,慕容彻真杀了她,此后也就不必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三汴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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