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柳泽是昨晚上翻土的时候在后院里发现这个石磨的。    石磨不大, 是典型的小家庭单人手动的原始小石磨。    昨晚上看到这个石磨的时候柳泽就在琢磨自己动手捣鼓点什么东西的事情了, 他收了两波大豆, 拉了个大盆出来，洗干净, 把大豆都剥出来泡上。    接着拜托柳嘉种了十来株常春藤，收拾收拾去给滚成了泥狗的刻耳柏洛斯洗澡。    有一个管家机器人是怎样的感受呢？    饭不用自己做了，小废物不用自己时时刻刻定闹钟打理了, 各种各样的规划和细节也不需要自己去思考了。    柳泽吃着柳嘉做的野苋菜，对于这种几乎不需要自己动脑子动手的行为模式感到有些茫然无措，最终在第二天被狗子挠门的声音喊醒的时候, 走进洗漱间，把自己放着没洗的衣服抢救了下来。    “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了！”柳泽感到浑身不自在, 把露出了些许疑惑的机器人先生推出了洗漱间, “柳嘉你帮我管理着小废物和帮我送个菜就好了, 别的我自己来。”    柳嘉对于这种指令接受得相当顺畅。    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雇主给他的工作这么轻松——他的受雇经历非常丰富，自认是什么类型的智慧生命都见过的。    机器人站在洗漱间门口, 看着他的雇主洗漱完毕之后自己洗起了衣服, 想了想，将这个数据也录入了自己的数据库里。    智慧生命之中, 克服惰性的虽少, 但并不是没有。    等到柳泽洗完衣服琢磨着要不要买个小型洗衣机的时候, 柳嘉已经把十几盆常春藤从小废物里搬了出来。    柳泽规规矩矩的对柳嘉道了谢，升了灶门的火，煮了个蛋和一碗面, 顺便把昨天的野苋菜给加了进去。    狗子饿着。    小狗崽子一天两顿都嫌多，柳泽就夹了两筷子野苋菜扔给了它，然后任凭它怎么呼唤也毫不动摇。    吃完就去把泡了一晚上泡软了的大豆给捞了出来。    石磨被放在了前院里，柳泽带着一大盆子大豆，拉了条凳子，拎了个桶放在石磨口子上，坐上凳子往石磨上方的孔里放了些大豆，握着把手慢腾腾的磨起来。    秋日的风是全年里最令人感到舒适的，不像春雨一般总是带着湿润的滋味，反而满是清爽拂面而来。    大清早的，柳泽被这风吹得很舒服，手上的动作更是慢了几分。    他一边转着石磨一边往里补充着大豆，慢悠悠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分外悠闲。    充实而慢节奏的生活舒服得出乎柳泽的意料。    记忆中似乎曾经有过这样悠闲而缓慢的时候，但细细一追寻，却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与令人窒息的忙碌。    柳泽总是在不停的鞭策自己，告诉自己他要再多努力一些。    能够在魔都那样的大都市里站稳脚跟，多半就是因为他时时刻刻绷紧的迫切感。    仔细想来。    似乎的确是未曾感受过这样慢吞吞的生活的。    这样的日子，似乎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不少。    柳泽看着石磨边沿缓缓流出来的豆浆，难得的触碰到了生活惬意的滋味。    柳泽准备多做点豆腐，回头有捣鼓了给土豪们送过去，不又是一大笔积分。    他慢腾腾的把一盆子大豆磨完，磨出来的豆浆有满满的一大桶，粘稠的豆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柳泽松开石磨的把手，站起身来，把慢慢一桶子豆浆提起来，因为太过于沉重，脚步有些踉跄的带回了厨房里。    然后生了两灶的火，烧了两大锅水。    柳泽又另外拎出了两个桶来，趁着水还没烧开，给另外两个桶各倒入了小半桶的豆浆。    水沸之后，柳泽扑熄了一边的火，在那口锅的热水里加入了大半瓶白醋，准备等会儿点豆腐用。    另外一锅还在滚的沸水被他舀入了三桶浓郁的豆浆里，拌匀之后，在锅里放上了一层滤网，开始往锅里倒豆浆，倒完之后拎起滤网积压，滤渣。    滤渣向来都是个力气活，不过好在柳泽力气还算大。    把豆渣里的浆汁都榨干之后，连带着滤网一起放太阳底下晾着，干透了会变成豆渣块，敲碎了稍微加工一下，就能成为越嚼越香的豆渣饼。    要是嫌麻烦不想做，也可是直接把这些豆渣直接拿去喂猪。    ——柳泽就是准备拿去喂猪的。    灶台上两口大锅，一口里是香浓的豆浆，另一口里是散发着酸醋气味的酸水，也是点豆腐用的卤水。    柳泽点完看着锅里的豆腐脑，捞去豆浆水，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豆腐脑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把剩下的装进了垫着湿布的模具里，压好，沥浆。    豆腐脑柳泽是甜党，豆腐脑加点白砂糖一拌，味道甘甜不腻，透着一股纯粹的豆香。    放凉了或者稍稍冰镇之后味道更好。    可惜也没有别人能跟他一起美滋滋的分享一下这碗甜豆腐脑。    魔都普遍习惯吃咸的一些。    柳泽喝完了一碗豆腐脑，拎着豆渣进入了小废物，将豆渣交给了柳嘉，卡了一眼已经录入成食品的豆渣，顿了顿，还是告诉柳嘉这玩意儿也可以喂猪。    柳嘉把豆渣接过来，喊住了抬手就要退出的柳泽。    “现在可以雇佣一个建筑机器人了。”柳嘉说道。    柳泽一愣。    “地基已经可以开挖了。”柳嘉给他汇报情况，“另外，关于建筑建成之后将会开放的商铺功能我有一些内部消息，建议将从商铺往外看的各处的风景做好，所以接下来初步计划是绿化。”    “好的，可以的。”柳泽点了点头，还有些木愣愣的，直接点开了雇佣页面，点选了建筑机器人，雇佣一个月。    建筑机器人跟柳泽之前见过的交易机器人和基础机器人不同，它十分高大，浑身上下看起来都充斥着“精细”两个字。    管家机器人迅速接手了新雇员的工作安排，圈了块地，下了指令。    柳泽看着被圈起来的那块荒地，他一铲子戳下去都划不出一点痕迹的荒土地飞快的被挖出了一个坑，而这个坑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扩张。    柳泽瞅了那块开挖的土地半晌，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柳泽？”机器人先生喊了他一声。    柳泽转头看向了柳嘉，半晌，才“啊”了一声，缓过了神，摆摆手：“我继续去做豆腐了，要是缺积分的话跟我说，我做几道菜送给悬赏去。”    柳嘉说好。    柳泽又看了看正挖地基的机器人，退出了系统，看了一眼已经沥浆干得差不多的豆腐，把那一大盆子废弃的豆水端出来，转头去了后院，拿豆水给昨天播种的白菜地浇了水。    他看着旁边的那些杂草丛生的荒地，正琢磨着种上点什么比较好，从屋里钻出来的狗子就扑进了那一堆堆的杂草里。    “斯斯，回来！”柳泽喊了一声，想到昨天给狗子洗澡洗得自己也被甩了一身泥水就头疼。    狗子听到喊声，叼着一截枯黄的细竹就跑了回来，小短尾巴摇得像电风扇一样甩出了残影。    柳泽看着它嘴里咬的细竹，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水管，走到狗子刚刚扑进去的杂草堆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倒塌了的细竹架来。    竹架上还缠着一些枯萎了的藤蔓，跟杂草的颜色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柳泽弯下腰，把散架的细竹都捡了出来，想到之前柳嘉空手套白狼的行为，也拎着细竹进了一趟小废物，看着小废物录入成功之后，又拎着细竹退了出来。    亲自感受了一番这种骚操作的柳泽叹为观止。    他把几根长竹竿用力戳进了地里，一边搭框架一边想到了建材的事。    建材投入那么大，他仿佛也能这么操作一波。    柳泽瞅着眼前的细竹，细细一想，发现还是不行。    录入的时候规格是固定的，大型建材还是得要大型建材本身才行，边角料的拼贴肯定会是豆腐渣工程，小型的东西诸如螺丝钉之类的玩意儿，价格不高，也没必要想这种操作了。    柳泽戳好了几根竹竿，发现钉竹竿用的螺丝钉都锈蚀脱落了，于是把几根戳在那里的竹竿遗留在了那里，自己带着狗子转头回了屋。    苏市是个非常便利的地方，这个便利体现在快递无比迅速这一点上。    柳泽才刚回屋里，院子外面就响起了哐哐晃门锁的声音，伴随着问是不是柳泽家的呼唤。    柳泽一愣，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家送货来了。    柳泽出了门，去把院子铁门打开，把送货员放了进来。    柳泽买的东西有些多，桌椅床上用品书柜衣柜等等一系列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大件小件也有十来件。    柳泽把东西核对签收，等到周围没人之后，直接全都先塞进小废物里录入了再说。    ○家的东西快递过来的大都是分开的零件，需要买家自己拼装的，正中柳泽下怀。    小废物录入了各种规格各种材质的木板和不锈钢板，录完之后柳泽正准备开始拼装，但手机又叮铃哐啷的响了起来。    第一批小型建材送来了。    柳嘉从小废物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柳泽拿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园艺框爬上了梯子，把长条形的园艺框在围墙上比对了一下，确定了之后把框稳稳放在的围墙上，正准备下来拿电钻，转头就看到了柳嘉。    “柳嘉！”柳泽喊了他一声，“帮我拿一下地上的电钻。”    管家先生想了想，看着园艺框的那几个固定点，抬起手来，那双比例相当漂亮的手瞬间分裂重组，变成了一个电钻头。    柳泽长嘶一声，被吓得不轻。    “这些可以交给我。”柳嘉指了指院子里放着的建材和围墙上的园艺框，“对于你来说，这些相对危险了一点。”    柳泽愣了愣，想也是，而且柳嘉这个变形的手，看起来好像比电钻更好使一点。    他爬下了梯子，看着柳嘉动作熟练的“刺啦”一下给墙上戳了个洞，然后手又从电钻变成了锤子，拿了个螺丝钉“哐哐哐”的把园艺框给固定好。    人工智能真好使。    柳泽叹为观止，然后手机响了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他之前在南风的同事，说是后天就国庆假了，大家都有时间，问问柳泽那边有没有空，有空就去他那边瞅瞅看看玩玩顺便吃吃蟹什么的。    柳泽没有意见，约好了时间问好了人数之后，柳泽算了算二楼的四个房间，这栋房子装下说要来的同事们肯定是够了。    他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突然“哎”了一声。    柳嘉扭头看他，手上动作依旧无比精准，电钻“刺啦”一下戳进了墙里，就像戳豆腐一样。    “没事。”柳泽冲他笑了笑，“就是才发现马上就要到黄金周了。”    他说完，又仰着脑袋对梯子上的柳嘉说道：“这个季节有不少野菜的，我出去溜达一圈看看。”    柳嘉应了一声，回过了头。    柳泽回屋拿了工兵铲，拎了个篓子，带着跟上来的小奶狗去了附近的林子里，看看有没有能挖一挖的野菜。    上午的天还并不是很热，揣着驱虫木也没有蚊虫的骚扰，林间吹过的风清凉得很。    柳泽看到了一些荠菜，挖完走了两步，发觉还有蒲公英。    现在交通好了之后，很多蔬菜都能直接上菜场买了，菜场没有自家还能种，外边的野菜渐渐无人问津。    柳泽一路走一路挖，顺便捡了些枯枝起来准备回去当柴禾，转悠了一圈回来，看到了之前没发觉到的野苋菜。    柳泽瞅着野苋菜愣了好一会儿，再一次意识到，现实中的时间也到了秋分的时候了。    中秋都已经忙过去了，过上几天就是国庆了。    柳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拎着手里的篓子，看了一眼因为他停下了脚步而趴在树底下吐着舌头休息的狗子，想了想，把狗子放进了篓子里，抱着篓子回了家。    回去的时候柳嘉已经装好了园艺框，还把那些常春藤给放了上去，院子里的建材已经换了一批，第二批送货的人刚走。    柳泽把篓子放下，狗子放出来，看着它刚一落地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的跑去喝水，转头进了小废物，买了一堆钉子出来，上后院去把架子钉好。    架子柳泽准备种丝瓜，只不过不能像小废物里一样，把种子往种植土上一撒就完事儿。    丝瓜在正式爬架子之前还得催芽和移植。    不过这事儿柳泽会，对他来说并不多难。    柳泽拎着工兵铲在后院里忙活了一上午，才把后院清理出了一小半，下午天热，虽然整栋屋子都被水膜给笼罩了，但阳光直射还是让柳泽觉得有那么点晒。    柳嘉拿到了建材之后就回到小废物里去折腾了，柳泽也没管，自己一个人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饭，回屋捣鼓了一个下午的设计图修改，偶尔听到外边又有人喊门，抬头看一眼是送建材的，柳嘉总是率先就去应门了。    晚饭准点，柳嘉敲了敲柳泽的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准备晚饭。    “你煮个饭收拾一下菜，炒菜还是我来。”柳泽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折腾着自己电脑屏幕上的图。    机器人先生说好。    不是柳泽嫌弃柳嘉的手艺，而是机器人对于做饭这个事情……怎么说呢，太过于机械化了。    机器人的程序里，是不会有什么“适量”、“少量”、“适当增减”之类的概念的。    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们能做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而柳嘉要更加高级一点，他能扫描出哪些成分少了哪些成分多了并根据最标准的方案作出准确的调整，所以非常不幸，吃了柳嘉做的几顿饭的柳泽，发觉同一个菜，柳嘉做出来的味道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丝毫的变化。    味道也不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倒是饭永远都煮得恰到好处。    柳嘉用不着吃饭，本身也品尝不到味道，每次到了吃饭的点就是柳泽一个人在吃，柳嘉在忙或者就在旁边看。    柳泽觉得这怪怪的，但机器人说他偶尔吃吃这类食物没有关系，吃多了会出故障。    说完这个之后，柳嘉似乎意识到被他看着吃饭这事儿会让雇主感到不适，于是干脆的避开了柳泽吃饭的场地，回小废物里准备绿化事宜。    柳泽一个人吃完了晚饭，刷了碗，目送着柳嘉开车去送菜，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中秋过去之后月亮又开始由圆转缺。    最近天气不错，今晚运气也好，月亮并不多亮，满天繁星冒出了头。    繁星密布的银河稍微显露出了些许痕迹，柳泽能清楚的看到勺状的北斗七星。    他看了那条银河半晌，又看到了星河两岸格外明显的两颗星星，柳泽记得那是牛郎星和织女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偏头想要跟谁说上一两句什么，身边却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倾听者。    他一下子又沉默了下来，最终又看向了星星。    柳泽看着星星看着有些缺口的月亮，半晌，又想到了小废物里在建的建筑。    正在小废物里建造的第一栋建筑，是他设计图里出现比较多的建筑规格之一。    马上就该开始搭建了，虽然并不是在现实世界，但柳泽还是有一种飘在云端的恍惚感。    大约就是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被拉近，然后变得唾手可得一样。    哦，也没有唾手可得。    柳泽想。    他现在从南风辞职了，人脉积攒就那么点，大投资商也没有认识很多个，钱也没有存上特别多。    依旧离得很远，但却非常明确的迈出了第一步。    柳泽意识到这一点，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这股喜悦来得突兀而强烈，仅仅只是埋在心中的窃喜并不能让这股欣悦的情绪得到满足和发泄。    他突然想要跟谁说一说，然后这份喜悦的冲动在看到黑漆漆空落落的院落之后，又悄然的熄灭了。    柳泽叹了口气，对此也相当的习惯。    他拍了拍脸，站起身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连着震动了好几下。    是微信消息。    两条是来自于叶鸿书的，另外几条来自于一个陌生的账号。    柳泽一愣，点开了叶鸿书消息，发现对方问他国庆是不是空闲，他想去体验一下农家慢节奏的生活。    柳泽回了一句说巧了，小张她们也说要来。    然后又点开了陌生账号的消息。    001：柳泽，我是柳嘉。    001：非常抱歉，但能请你回小废物里看一下吗？好像出了点问题。    001：记得带伞。    柳泽一愣，意识到这个账号是他的管家机器人，赶紧回屋拎了伞撑开，进入了小废物。    结果一进去，柳泽就被秋日的暴雨狠狠的洗刷了一通。    看什么都显得模糊的天地间，唯有一排系统提示格外的清晰。    【很遗憾，由于棕土地植被覆盖不足，暴雨冲刷加上高度落差导致了一场泥石流的发生，将用户的地基掩埋了！】    柳泽闻言，转头看向了刚刚打地基的位置。    机器人先生买下了用以绿化的覆盖土，而且还不是黄土，而是高两级的棕土，大概是因为看到了系统记录里之前黄土丘陵被暴雨冲刷导致塌方的惨剧。    但他千算万算，恐怕都没算到除了塌方，小废物还有泥石流可以放出来作妖。    很显然，野草巩固水土的能力并不如树木那么强，暴雨那么一冲，再加上地基的高度落差，发生个小型泥石流再正常不过。    柳泽的目光从地基挪向了站在地基边上低着头瞅着地基的建筑机器人。    分明是那么高大魁梧健壮的身体，此刻却显得如此的弱小懵逼和无助。    柳泽：“……”    竟感觉良心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