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姐姐。”
谢安听见卫怀柔唤她, 便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账本,抬起眸去。
卫怀柔忽然换了个地方站,走到她身边来。
“姐姐好了吗?”卫怀柔垂袖, 淡淡问道,“……太阳, 快落山了。”
谢安抬手挡了下斜斜照进来的阳光。已经是夕阳西下,银铺外的天空上正飞过几只大雁。果然已经很晚了,竟然不知不觉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以为他等不及了, 便回身道:“三郎再等我会儿,还剩下几页, 我看完便回府。”
卫怀柔点了点头道好,忽然又靠过来, 挨着她近了些。
谢安低头继续翻看掌柜递过来的账本剩下的几页,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过来的刚才那个闹事的少年。
贾容脸色不太好看,拧眉站着,只离她不到半丈远的距离,举着右手。
谢安皱了皱眉,翻过账本最后几页。她知道卫怀柔等她等急了,便也没有细看, 将账本还给了掌柜。
“姑娘看怎么样?这铺子虽小, 但妙就妙在刚好处于京城的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将来生意不怕会做不好。姑娘若是觉得价格贵, 我还能再让姑娘半成, 铺子里的姑娘有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留下来。”掌柜摆着笑脸问。
“我还是想开银铺。”银铺的利润高, 还不用再废她太多的力气重新琢磨开什么铺子更合适, “所以, 铺子里的东西都不用大动,以后的利润我会和你们五五开,只是有些地方需要改动。”
掌柜听了利润分成,犹豫了半晌答应了,叫人拿来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这是复刻本,姑娘可以先拿去看。”
“走,回家。”谢安收下了账本,轻声对卫怀柔道。
马车已经在街外等了许久了。
谢安等卫怀柔进来才放下了帘子,把账本仔细叠好了放进袖中。
“姐姐。”卫怀柔轻软唤了她一声。
谢安抬起头去,他正撩起车帘的一角,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落在银铺门口徘徊。
“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姐姐等我会儿。”卫怀柔放下车帘,转过头来看谢安。
谢安点头:“好,我等你。”
她看着卫怀柔下了马车,车帘落下,刚好挡住了谢安的视线。
银铺里,贾容随手拿了几件银饰,从丫鬟手里接过荷包结账,他还想着刚刚的事。方才他伸手过去想要趁机去摸下那美人的手,可那美人身边的年轻男人却像是碰巧一样挡住他,还不止一次。
贾容当然不相信那是巧合。
恰巧,此时银铺门前挂着的帘子被一双匀长的手捏起撩开,贾容抬起头去,看到的正是他刚刚想的那人。
掌柜抬眼看到进来的是卫怀柔,忙笑着道:“还有什么事能帮着公子的?”
卫怀柔摇了摇头:“我想要刚刚姐姐拿过的那支银钗子。”
掌柜回想了片刻,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转身去取那支银钗子过来。
“你那美人叫什么名字?”贾容扫了眼卫怀柔,漫不经心道。
贾容等着卫怀柔回答,却迟迟没有等来,便皱眉抬眼去看。他抬头,正发现卫怀柔正看着他。
那眸子黑得不见底。
贾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看过,即便是宫里的娘娘见了他都得放低些姿态。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不知他是什么人。
“放肆!”贾容怒声道,“我爹是贾平,你个不知哪出来的野种,敢这样看我?!”
贾容还没教训完,反倒是自己身上不知哪传出来的一声清脆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音。
“啊啊啊啊啊!”他还没反应过来,痛叫声反而先从喉咙里出来了。
一下子,这种仿佛是被上了酷刑的尖叫声从银铺里传了出去。
卫怀柔眸波流转。
他伸手取走了掌柜刚拿来的银钗,随手拿了几片金叶子搁在已经恍了神的掌柜手心里,拿绢帕擦了手,才从银铺里走了出去。
好笑。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蠢货。
只是不知道刚刚那蠢货的喊叫声,有没有被姐姐听到。
贾容叫得很响,就像是刚被开水烫开了皮的猪一样,很难不听见。
谢安正靠着马车小憩,一下子醒了过来。
卫怀柔正挑开车帘,坐到她的身边,浅浅笑了下:“姐姐,我回来了。”
“去拿什么了?”他的笑容清澈干净,她心里反倒升起了些许隐隐的不安。
卫怀柔没说话,只是在她面前展开了一直放在手心里的一方绢帕。
绢帕上是那支谢安刚刚多看了两眼的银钗。
“怎么买回来了?”谢安有些诧异,她甚至都不知道卫怀柔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支钗子。
卫怀柔将帕子上的钗子捏了起来:“我给姐姐戴上。”
还没等谢安开口,他已经站了起来,俯身将那支银钗轻轻插到了她鬓角上。
银钗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卫怀柔多看了两眼,抬眸冲谢安笑了下才说:“姐姐戴着,很好看。”
谢安对上他清浅的目光,低了低头避开。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下发髻上刚戴上还带着金属冰凉质感的银钗,却没想到又碰到了他的手。
谢安轻咳了一声。
面前的纱袖又垂落了下去,卫怀柔重新坐回了她身边。
谢安侧过头去看马车车窗外的街道,看见的却是卫怀柔正低头,卷起那块刚才用来放银钗的帕子。
先是盘铺子的钱,又是发饰。她又欠了他不少东西。
“怀柔。”谢安唤了他一声,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她才说,“今天让你破费了,我想……”
“姐姐。”谢安还未说完,他难得地打断了她。
卫怀柔抬起头来,车窗外斜斜照进来的夕阳刚好落在他睫上:“我想到一个办法,姐姐既能还我的人情,还能让我受益。”
“什么办法?”谢安问他。
他舔了舔嘴唇,笑着望向谢安:“姐姐教我写字,就写跟姐姐平日里一样的字体。”
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又轻又软。
她才想起之前退婚的时候,他看到了府里长廊上的那些她闲余时写的字。谢安慢慢揪紧了软垫上的银白色软毛,没有回应。
“再过一会儿就是平王生辰,那时我便可以用姐姐教我写的字去送礼,岂不是更好?”卫怀柔怕她不答应,又道。
皇帝的二子,平王的生辰在五月份,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即便是送礼,这样五品的官职也不必这样早早地准备起来。
谢安笑了下。他这样有些着急了。但若是送的生辰礼有新意被平王看中,对她而言也是有帮助的。
“姐姐。”卫怀柔掀睫看向她,语气轻软又无辜,“……好吗?”
马车的窗帘被风拉上了,余剩不多的光线彻底被隔绝在了窗外。谢安看向他,点了点头。
“好。”
回到谢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卫怀柔说还有事要办,与谢安说了声好梦才走。
谢安下了马车,前面有拿着油灯的小丫鬟照路,她便走在后面,回头还能看见岔路口那边
卫怀柔在月光下的身影。
今天卫怀柔要她要她教他练字,她因为看到的是平王生辰礼可能会给她带来的帮助而答应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多想。
影子重重叠叠,谢安慢慢挪开了视线。
“大姑娘!”前面挑灯的小丫鬟突然尖叫了一声,“前、前面有个人。”
她们走的是长廊,这里挨着池塘又一向人少,也因此很少点灯,此刻便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油灯照着的地方亮了一圈。
长廊里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藕色的连衣裙衫,弓着腰俯身像是趴在长廊里。夜里安静,只有那个人站着的地方发出了点声音。
谢安看了会儿,认出来是谢瑜。
谢瑜在干呕着,面色发白,在夜里看上去才有些怖人。见到了光亮,谢瑜只知道是来了人,也没有看是谁,转身便匆匆跑离了长廊。
谢安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灯,走近到刚刚谢瑜站着的地方。
长廊的坐凳上还放着一碗味苦的药,碗壁还是温热的。谢瑜跑得急,忘了将药碗端走。
“二姑娘大晚上的,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儿?”小丫鬟抚着胸口,颤着嘴唇喃喃道。
谢安垂眸看了那药两眼,端着回了住处。
绣云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见谢安回来了,便催着她去放好热水的木桶里沐浴。
“大姑娘去了一下午,我在屋里可快要闷死了。”绣云将谢安脱下来的衣裳挂在屏风旁的架子上,抱怨着拿了毛巾给她擦拭身子。
“姑娘的耳朵怎这样红?”
绣云绞干毛巾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谢安的耳朵比平时都要红些,甚至都能直接看出来。
谢安摸了下耳垂。耳朵上沾上了指间带着的温热的水珠,才发现耳垂上比水珠的还要再烫热些。
“姑娘。”绣云忽然笑了,绕到木桶跟前来。
谢安怕她乱说些什么,便只低着头用手拂去皂角弄出来的那些泡沫。
绣云在她跟前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用来装热水的水壶走出了隔挡着的屏风。
隔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水波清浅,缓缓又温柔地撞击着胸口的肌肤。
谢安慢慢闭上眸子,将身子往有水的地方沉了沉。
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等到身周的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
谢安以为是绣云拿了热水回来,便温声道:“进来。”
她等着绣云进来,等来的却是屋外的另一个轻软温顺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姐姐”。
谢安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珠哗哗地连成线落了下来,她抬头去找挂在架子上的可以遮挡的衣物,却发现被刚绣云拿出去洗了。
似是因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又问了声: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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