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未时五刻溺水鬼

    林行舟在餐厅门口把田倩送上了出租, 自己则穿过马路靠近魏执的车，发现车里居然真的有人。    很快他就被对方请上车，忍不住开门见山地问：“你专门在这里等我？你不是说你有事吗，为什么不先回去？”    魏执把车打着火：“借口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去吃饭？”    魏执一偏头，视线跟对方接触了一下又错开，随后把车开出停车位：“不跟你们吃饭，主要原因是我一般不吃人类的食物。”    林行舟沉默两秒：“人类？合着你不是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妥，魏执拿余光扫了他一眼：“接触这么久了，你觉得我像人吗？”    通往非机动车道的斜坡被一辆很没素质的车给堵住了, 魏执只得直接把车开下马路牙子，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林行舟的认真思考被瞬间打断, 下意识地说：“好像确实不太像。”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心理承受能力极高地接受了现实：“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魏执没吭声。    林行舟偏过头来看他, 似乎很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线索，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 小声嘟囔了几句：“不是人……难道是鬼？可鬼不能在阳光下出行，我看你完全不受影响，而且你有影子啊。别的东西……高科技？人工智能？现在的科技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你要知道，”魏执说，“并不是所有的鬼都惧怕阳光, 只是你目前所见到的鬼都是一些低级的小鬼，他们能力有限，还不足以抵御阳光。”    林行舟一挑眉：“这么说, 你是‘高级鬼’？”    魏执装没听见，续上自己的话音：“等以后你接到四星以上的任务，就会见识到那些不惧怕阳光、可以在白天出没的鬼。”    林行舟听到这里突然一愣——如果说app发布的所有任务都是跟“鬼”有关，那么那个乱入的特殊任务又是怎么一回事？任务等级跟鬼的等级挂钩，作为六星任务目标的魏执，等级岂不是凌驾在一切鬼怪之上？    他正要开口，魏执忽然抢在他之前说：“到家了。”    林行舟：“……”    他头痛地一捻眉心，无奈一笑，叹气说：“你这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说话总说一半留一半，非常可恶，逼死强迫症的节奏，明白吗？”    “下车。”    林行舟也开始“选择性耳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人还是鬼，反正我重生回来是拜你所赐，你也算是我救命恩人，又是我上司。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专一，一旦决定做某件事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好，画画也好，抓鬼也罢，既然已经加入鬼猎那就一定不会中途退出，所以——”    他说着打开车门：“以后的时间还很长，那些你没有解释清楚的东西，我有耐心慢慢地等，你迟早有一天会和盘托出，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行舟跳下车：“总之，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随时叫我……虽然感觉这个概率很低。”    魏执一直目送他进了小区，视野范围内彻底看不到了，这才慢吞吞地下了车，扶着车门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影子……吗。”    聚集在他脚下的那一小片阴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断地挣扎，魏执低头看了一眼，那“影子”又瞬间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冲着虚空中说，“永远。”    林行舟溜达到自家楼下，却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绕着102把每扇窗户都观察了一个遍，结果发现没有一扇是开着的，而且无一例外全部拉着窗帘。    “奇怪，”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真的有人住吗？”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那小姑娘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虽说假期孩子确实可以一直不出门，可父母怎么也得要去上班的，他居然一次也没见过那女孩口中所谓的“家长”。    所以102到底住了一帮什么幺蛾子？    林行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带着十二分的疑虑转身上楼，结果发现家里没人。    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写道：哥我出去吃饭了，晚上回来。    林行舟无奈一笑，心说自己这妹妹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虽然是亲兄妹，两人的性格习惯却截然不同——林行舟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林丹阳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他百无聊赖地钻进卧室开始改稿，可不知怎么回事，这爪子有点不受大脑控制，笔下的角色画着画着就变成了……魏执。    魏某人挥刀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索性停了手头的工作，抽过本子飞快地完成了一张速写。    林行舟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合上电脑，去阳台叼了根烟，随后给陆捷打去电话。    他言简意赅地问了问对方叶之的事，结果陆捷支支吾吾，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吐露实情。    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两人彼此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林行舟自知再劝也没用，只好放过他，留下一句“如果你想说了随时联系我”。    于是林大画师在满脑子老魏的状态下咸鱼了好几天，在一个周末突然接到陆捷的电话。    “游泳？”林行舟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想起游泳？”    “减压呗，”陆捷瓮声瓮气地说，“你没事的话来陪我呗，我本来想叫上公司那帮人，结果田倩那小姑奶奶来大姨妈了去不了，没她号召别人也不想动，所以……”    林行舟故意拖长音“哦”了一声：“合着没人陪你你才想起我了？”    陆捷沉默三秒，十分拙劣地替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怕你吃药抵抗力差吗……你要能来就来，不能来就算了，我再找别人。”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陆捷没吭声，林行舟又说：“去是可以去，不过事先说好，我不下水。”    “行啊，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家接你——丹阳来不来？”    林行舟心说有别人在你还能老实说真话吗，随口扯谎：“她不在家，跟同学出去玩了。”    “那好。”    两人一拍即合，第二天下午陆捷准时开车进“北苑”，捎上林行舟往游泳馆走。    这天天气热得吓人，依然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知了吵得人头疼。林行舟自己也不记得上一回去游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他在漫画里画游泳馆都比亲身去的次数多。    像陆总这种土豪，各种娱乐健身场所都要备一张会员卡，然而真正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身体健康指数实际上也不比“嘎嘣脆”的林某人高几颗星。    俩人在更衣室换裤头，林行舟刚一脱衣服就挨了陆捷一记“铁砂掌”：“兄弟，我说你也太瘦了，多吃点，你这俩肋巴扇儿掰下来都剔不出二两肉。”    林行舟没搭理他，把某人的爪子从自己胸口上挪开，也没兴趣跟他比鸟大，拎着泳帽就往外走。    陆捷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跟着，还得寸进尺地勾肩搭背，甚至伸手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奇怪，你居然不掉头发吗？”    “……你就这么希望我变成秃瓢？”    林行舟十分郁闷地白了他一眼，深知自己能苟到现在多半是魏执的印在发挥作用，却不好对陆捷说出口，毕竟让他一个无神论者信鬼，还不如让魏执说实话来得轻巧。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可等到真正进了泳池，林行舟又后悔了。    他虽然没有社交恐惧症，可面对泳池里这一锅“饺子”还是有点望而生怯，实在想不通姓陆的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寻求刺激。    于是他索性在池边坐下了，陆捷一个猛子扎下去，又冒出头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在他脚腕拽了一把：“我说，你是来游泳的还是来泡脚的？”    “说了我不下水，”林行舟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游着，我看着，不是挺好吗。”    陆捷：“……”    伟大的陆总彻底为这位兄台的懒人气质折服，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潜了两圈，随后停在他旁边，胳膊在泳池边缘一撑，也爬上了岸。    随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行舟，我想跟你说件事。”    林行舟终于等到他开口，心说这一趟总算没白来，“嗯”了一声：“你说。”    “我有点……不想追女神了。”    林行舟不禁一愣——他以为陆捷约他出来，充其量也就跟他吐槽吐槽糟心事，抱怨一下感情不顺什么的，没想到居然直接发展到了“不想继续”这一步，看样子上回的事还真的伤到了陆总这颗钢化玻璃心。    林行舟沉默片刻，小声问：“你已经决定了？”    “还没，”陆捷又叹了口气，“你说我追她这么多年，她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打动了？而且你说我到底哪里配不上她，当年她嫌我没出息，可现在我有出息了，她怎么还是不能给我个机会呢？”    他十分烦躁地挠了挠小腿，大概是哪里痒：“还有，她这些年也一直没找对象，又没告诉我她不婚，但凡她有个男朋友断了我的念想我也不会一直缠着她不放。我觉得我对她真的是够仁至义尽了，要么你直接拒绝我也好啊，一直模棱两可的，明明答应了我吃饭，转头就放我鸽子，把我当猴耍呢？”    林行舟看着他挠，莫名觉得自己脚底也开始痒了，忍不住两只脚互相搓了搓：“好巧，田倩也是这么说的。”    陆捷挠完左腿挠右腿：“我已经好多天没联系她了，她也没主动联系我，你说……要不干脆就这么断了，快十年了，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整天给自己添堵。”    “你先别忙着泄气，”林行舟说，“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没事干，顺手查了一下叶之他们公司，加了她几个同事的微信，聊过之后我发现，叶之这人有点邪门。”    陆捷转过头来：“哪里邪门？”    “我一直都觉得你能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这个人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叶之的同事也是这么说的，说她温柔、大方、办事效率高，而且‘言出必行’。”    陆捷一下子抓到重点：“言出必行？”    “你发现了，”林行舟看着他说，“据我所知，叶之很多次答应你之后又反悔，不过都反悔得比较及时，没像这次似的让你这么难堪，所以你一直也没有计较。而她的几个同事却不约而同地跟我提到她‘言出必行’，有些事情叶之答应下来，明明对方自己都忘了，她却依然要坚持做完——这说明什么？”    陆捷有点蒙：“什么？”    “说明她只对你一个人出尔反尔。”    陆捷：“……”    陆总听了这话，当下呕出一口老血，几乎听到了自己的玻璃心碎成渣的声音。    林行舟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悲痛欲绝，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我觉得她这个人非常邪门。”    陆总眼含热泪地咽回自己不值钱的心头血：“为什么？”    “你想，你和她那些同事的区别之处在哪里？在于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而你想要追她。如果一个人对待普通朋友都能像对待亲人一样好，那么她怎么可能对你这个‘比普通朋友待她更上心’‘对她一心一意又没有什么缺点’的追求者区别对待呢？”    陆捷已经完全晕了：“……说人话。”    林行舟无奈一摊手：“好，其实我就是想说，也许你们都没有考虑到一点——叶之这个人也许有人格分裂。”    “……哈？”    林行舟其实脑子里想的是另一种可能，不过面对陆捷，只能用科学层面的方法来解释：“我跟她同事聊天的时候，很小心地透露了‘我有一位朋友想追叶之’这个信息，结果那位同事叫我让他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并且跟我说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他不等陆捷喊停，自顾自地说下去：“她说他们公司曾经也有一个男的想要追叶之，而且这人以前跟叶之关系还不错，可等到他真正鼓起勇气去表白，叶之‘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非常恼火地拒绝了对方，可第二天上班，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对那个男同事笑脸相迎。”    他看向陆捷：“联想到什么没有？叶之对你是不是也这样，接受了你的邀请，转脸又拒绝，可下一次还是会接受。”    陆捷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到她主动向我示好了，可等我再进一步，她又特别生气地拒绝我，然后我就怂，好几天不敢联系她，可她又会来问我为什么不跟她说话了。”    林行舟点点头：“所以我十分怀疑叶之人格分裂，她本身的人格也许很想接受你，可一旦超过了某个限度，另一个人格就会跳出来反抗，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    “可就算真的是这样，她另一重人格为什么要拒绝我啊？难道她真的想单身一辈子？”陆捷一脸找不着北，忽然不知怎么了，又开始疯狂挠腿，“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痒？”    林行舟随着他低头一看——陆捷腿上居然缠着几根头发！    陆捷赶紧把头发摘掉，奇怪地问：“哪来的？这人人都戴着泳帽，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林行舟不知察觉到什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对。”    “什么不对？”    那个“对”字的尾音还没落下，泳池里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深水区有人惊慌失措地喊：“溺水了，有人溺水了！”    岸上的救生员听到呼救迅速跳进水里，林行舟皱眉注视着水面，补全了自己后半句话：“水里有东西。”    陆捷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时候深水区另一侧又传出一声尖叫：“这边也有人溺水了！”    紧接着浅水区也开始遭殃：“什么、什么东西在拉我……啊！”    尖叫声直接划破了泳池上方的空气，一锅“饺子”瞬间沸腾，胆子小的、水性差的开始急急忙忙往扶梯滚，前一刻还轻松欢闹的气氛顷刻之间改头换面，呼救声、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陆捷赶紧把垂在水里的腿盘回岸上，“什么情况，怎么会同一时间这么多人溺水？”    泳池就这么大点，救生员只有一个，救了一个就要顾此失彼……何况连“此”都顾不过来。    救生员已经非常高效地捞起了第一个溺水者，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能勉强将她的脑袋带出水面，无法送上岸去，水里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不停地拉拽溺水者，将她不断往水底拖，救生员只能奋力与之抗衡，一时间谁也不能达到目的，在原地僵持下来。    “头发，”林行舟突然说，“水里有东西，不干净的东西。”    见救生员脱不开身，有几个水性好的已经自发去救其他两位溺水者，林行舟注视着泳池，目光似乎穿过动荡的水面落到水底更深处，勉强捕捉到一些深色的影子。    他来之前并没有想过游泳馆也能碰到灵异事件，因此忘了把符纸捎上，而且即便带了，符纸并不能在水中使用，也派不上用场。    于是他只好摸了摸手腕上的印——上次对付蒋芬的时候，对方明显是怕这东西，那么说不定现在水里的这一只也一样会害怕。    林行舟这么想着，伸手一把往陆捷头上抓去：“泳镜借我！”    “……啥？”    陆捷愣神的当口，这厮已经抢了东西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崩了他一身，他忍不住大喊：“你疯了啊你！知道危险还下去，嫌自己命长吗！”    可惜林行舟已经潜进水下，并没有听到这一茬。    游泳池水深最深两米，透过泳镜倒是能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情况——之前缠在陆捷腿上的那种头发，水里竟然还有很多，并且这些头发像是有生命似的，灵活地拧成一股一股，试图往人们的腿上缠。    林行舟沉默地看着那些不断移动的东西，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跟“头发”犯冲。    他浮上水面换了口气，随后再次下潜，不远处一片气泡翻滚，显然是那已经被吓傻了的溺水者在胡乱挣扎，旁边还有救生员以及其他帮忙的人。    那溺水姑娘的脚腕上缠着一把足有小孩手臂粗的头发，头发看不见来处，但是力气非常大，还在不停地把她往水底拽。旁边一帮忙的哥们显然也发现了，潜入水下试图帮她解开，可显然人在水里并不如头发灵活，再加上她不停挣扎，怎么解都不得要领，反而缠得更紧了。    要说林行舟这泳技也就普通水平，在泳池里扑腾是够了，潜泳实在有点难为他。他唯恐自己被那姑娘一脚蹬在身上踹漏了气，并不想根她玩“一命换一命”的狗血戏码，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趁着那哥们还没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把自己往下一带，正好够到那把头发。    他把左手手腕往那头发上一抹，接触的瞬间对方像八爪鱼缩爪子似的猛地缩回，眨眼间从那女生身上退下去了。    溺水者终于成功获救，林行舟这口气也憋到了头，他冲那哥们伸出手，对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拉住他将他带上水面。    林行舟深呼吸一口，扭头回以一笑：“谢谢。”    然而他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身体猛地向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