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鬼楼十四层

    “要是能那么干, 我用得着跟你废话吗？”魏执说，“临时任务不能放弃，你自己想办法。”    林行舟：“……”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问对方：“旱魃好对付吗？”    魏执过了好几分钟才回：“你觉得呢？”    林行舟战战兢兢：“那我能再申请一次新手福利吗？”    魏执：“……”    两人交涉半天，终于还是魏执选择了妥协：“明天下午五点，楼下见。”    林行舟长舒一口气，赶紧把那倒霉催的手机扔到一边，双手合十朝它鞠了三个躬, 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就差再烧三炷香，只希望手机那边的鬼王赶紧息怒。    林大画师由于内心忐忑, 导致手速严重下滑，到了约定时间也没再赶出几页稿。第二天下午, 鸣笛声准时在楼下响起，他跑到阳台一看, 果然是魏执的车。    他赶紧冲进卫生间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仿佛要出席什么重要典礼，结果一下楼就被外面的热浪冲了个跟头——这些天他一直待在家里与空调为伍，还真就忽略了今年夏天热得不同凡响，而且好像自从上次“滴滴”过后, 就再没下过一场雨。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气象台的高温预警已经不知道持续多少天了。    由于犯了错心虚，林行舟没敢主动跟魏执搭话, 对方自然也不想上赶着理他，两人只能一路沉默，车里只有空调的风声。    车一路开向郊区——这些年景泉发展得不错，只有西边一片起步稍晚，而且早在几十年前那里就似乎出现过什么邪门的事，有人说那里风水不好，是个“凶地”。后来有开发商在这承包了一片商业楼，可施工之时频频有工人坠楼身亡，于是谣言四起，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这工程直接搁浅了，开发商卷铺盖走人，没建完的大楼变成了空架子，现在还立在那无人问津。    魏执就把车开向了这片荒凉的“无人区”。    林行舟以前根本没来过这边，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想象不到景泉还有这么一块地方，入眼是一片耸立入云的大楼，无比突兀地在那里立着，而周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连植物都十分稀少。楼外的脚手架没拆，所有大楼一概没安门窗，全露着黑黢黢的洞口，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玩意。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一脚从南极踏进赤道，瞬间要被烤熟了。    正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太阳好像离得格外近，身上的衣服仿佛下一刻就能烧起来，他实在忍不住说：“怎么这么热，我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热啊，这过了快一个小时，天越晚怎么还越热了呢？”    “不是，”魏执说着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手腕上攥了一下，“是因为离旱魃近了——走。”    这片商业楼被一圈围墙圈着，铁制的大门已经生锈，估计是打不开了。因为长期日晒雨淋，围墙有一块已经坍塌，魏执便领着林行舟从这里翻进了墙内。    林行舟摸了摸自己被碰过的手腕——从那里传来丝丝凉意，好像在他身上形成一层保护膜，将暑气隔绝在外。他跟着魏执接近大楼，还隔着一两百米远，就听手机发出了“滴滴”、“滴滴”有节奏的警报声。    他掏出手机来一看——四级阴气预警。    “静音。”魏执说。    林行舟赶紧照做，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看到最近的一栋楼一层窗户里似乎有东西在动，在黑暗中透出黄绿色的光，似乎是猫的眼睛。    待离得再近一些，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喵”，随后那东西在窗口一闪，眨眼就不见了。    林行舟舒了一口气：“这地方还有流浪猫啊，我还以为真的寸草不生呢。奇怪，这里连生活垃圾都没有，它们吃什么？”    “你确定那是流浪猫，”魏执头也不回地说，“或者，你确定那是活的流浪猫吗？”    林行舟：“……”    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是……鬼？”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头顶传来两声乌鸦叫，他抬头一看，几只乌鸦从不知十几楼的窗口飞出，扑棱着翅膀往远处去了。    “这些都是‘哨’，”魏执说，“流浪猫狗的鬼魂是地上的‘哨’，乌鸦的鬼魂是天上的‘哨’，就像你们人类的保安、警卫，这些动物负责盯梢，一旦发现异常，就会立刻向它们的上级报警。”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林行舟莫名觉得他的语气阴森森的，脖子上开始冒白毛汗：“它们的上级是……？”    “鬼也跟人一样，谁的权力越大，谁说话就越管用，其他鬼就会听命于它，而在鬼界，力量就等同于权力。”    “也就是说……”林行舟咽了口唾沫，“五星的，旱魃？”    魏执突然冷笑了一声：“当然，是在我来之前了。”    两人走到最高那栋楼的楼下，从楼门进入大楼，进去的一霎那，林行舟突然觉得光线像是被屏蔽了，分明所有的窗口都能看见亮，可就是感觉那些光线进不到大楼里来，楼内依然乌漆麻黑的一片，显得怪诡异的。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发现阴气警报已经升到了六级。    手电筒的效果也非常差，好像光线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他只能跟紧魏执，那人的视力好像在黑暗里也不受影响，依然能在遍布建筑垃圾的大楼里如履平地。    魏执直接走向楼梯间：“我刚刚数了一下，这栋楼一共二十层，乌鸦出现的地方在十七层，按我们鬼界的规矩，‘飞哨’一定在正主上方，具体‘上’多少无从判断，我个人倾向于十层以内。‘地哨’一定在正主以下，我也暂时预估十层。”    也就是说，旱魃所在的位置可能在七楼到十楼之间。    “你们人间经常以‘七’作为一个周期，比如一周有七天，人有七魄，死后有头七等等，在鬼界，这个数字也很受青睐。”    所以七层有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大楼的施工还没有完成，楼梯甚至没装扶手，一不留神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台阶上布满灰尘，一踩一个脚印，林行舟跟着魏执走到一楼半的平台上，他忽然脚步一顿：“这栋楼已经完全被鬼怪占领了，也许每一层楼都居住着不同的鬼怪，什么面目可憎的都可能出现，你做好心理准备。”    “再有，”他顿了一下又说，“上次你在游泳馆，着凉、被阴气侵体、拿我的印退鬼导致印被冲淡，这些结合起来是致使你生病的根本原因——我的意思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又来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做好再病一次的准备。”    林行舟：“……”    总感觉魏执对这件事怨念颇深。    两人继续往上走，到了二楼，林行舟没忍住往里张望了一下，只看到一个小孩正在地上爬，边爬边哭，随后好像是注意到了他们，突然站起来，瞬间就跑没影了。    林行舟指了指那个小孩：“鬼？”    魏执不说话，他只好自己看手机，还是系统比较善良，已经帮他搜索出了对应的图鉴。    名称：小儿鬼    特点：迅速    战斗力：10    魏执目不斜视，林行舟就多看一眼的功夫，已经跟他拉开了一定距离，连忙三步并两步跟上，就看见在二三楼之间的平台上，有只身材矮小但脑袋非常大的鬼在缓慢地移动，那只鬼很快也注意到了他们，一只手扶着脑袋，慢吞吞地挪到一边，给他们让开了路。    善良的系统继续给出图鉴：    名称：大头鬼    特点：温和    战斗力：15    等到了三楼，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周遭的安静，面前似乎有鬼影一闪，有什么东西大喊着“鬼啊”，眨眼不知躲到了哪里。    林行舟眉毛一跳——一只鬼，居然还怕鬼？    名称：胆小鬼    特点：胆小小小小是真的小    战斗力：20    四楼，他还没来得及往里看，就见几个耗子似的黑影朝他窜来，叽叽吱吱地叫着，一个拽住他的裤脚，一个顺着就要往上爬，还有一个在墙上弹跳了一下，竟然直接抱住他的胳膊，伸出爪子“啪”地拍在他手机上。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抓稳了，手电筒一阵晃动，就看见一只不怕死的小鬼居然“嗷”一口咬在了魏执脚腕上。    鬼王当场发飙：“滚。”    几只小鬼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噼里啪啦地从林行舟身上掉下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名称：调皮鬼    特点：调皮皮皮皮到不要命    战斗力：25    林行舟：“……”    不知道调皮鬼和皮皮灵哪个更皮一点。    两人走到五楼终于没有再看到鬼了，林行舟还以为魏执那一声“滚”已经镇住了这些捣乱的小东西，谁成想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感觉有谁在自己耳边吹了口凉气。    他脖子上瞬间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猛地一扭头往后看，却什么也没有。    林行舟莫名其妙，心说难道是心理作用？拿手电四下照了照还是一无所获，只好犹豫着继续跟上魏执，随后发现除了他们两个，居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依然什么都没有，等他再迈步，脚步声又如影随形地跟上来。    这时候他听到魏执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招鬼喜欢。”    林行舟：“……”    魏执抬手一挥，林行舟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被他强行拍飞了。    名称：吊靴鬼    特点：我在你背后    战斗力：30    六楼，一个无头的壮汉跌跌撞地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头，头，我的头呢？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林行舟赶紧让到一边，伸手一指：“那个，二楼有个大头，要不你去找他商量商量？”    “二楼？好，谢谢……”它朝着楼下跑去，嘴里还在念叨，“我的头……”    名称：无头鬼    特点：世界欠我一个头    战斗力：35    魏执一脸无语地看着林行舟，后者朝他一耸肩：“这里的鬼……好像也不可怕啊？”    两人终于爬到七楼，可里面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魏执在四下转了一圈，只感觉这里温度高得惊人：“还有热度，它刚走，我们追。”    他说完一把扣住林行舟的手腕，硬把他往楼上拖去，后者被他拽得脚步不稳，一个不留神就跟谁撞了个满怀。    名称：冒失鬼    特点：撞人啦！又撞人啦！今天也是撞人的一天呢～    战斗力：40    九楼，一个管家模样的鬼拦住去路，笑眯眯地说：“好久没看到活人啦，年轻人要钱吗？你掉的是这个金砖头，还是这个银砖头？”    林行舟一听“钱”，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谁成想魏执一把将它挥开：“我看你需要一个跟头。”    林行舟：“……”    名称：钱柜鬼    特点：眯眯眼都是怪物，不过这个眯眯眼是真的会给钱    战斗力：45    十楼，一只鬼吊死在楼梯间窗外，舌头吐出，面目狰狞。    名称：吊死鬼    特点：吓你一跳    战斗力：50    十二楼的楼板居然被戳了个大洞，一只巨大的鬼直接从十一楼顶到十三楼，被困在洞里动弹不得。    名称：长鬼    特点：大    战斗力：60    十四楼的楼梯口被一只鬼挡住了，此鬼身形壮硕，一杆子戳下三叉戟：“呔！此楼是我开，此砖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命……”    魏执：“滚回鬼界！”    名称：夜叉    特点：食人血肉    战斗力：70    林行舟被某人拖着一口气跑了七楼，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差点从楼梯边缘摔下去，这会儿他呼哧带喘地扶住墙，只感觉眼冒金星，头皮发麻，随时能上演一个就地晕厥。    “就你这身体素质，”魏执一脚把夜叉从楼梯上踹下去，“能活到今天也真是难为你了。”    林行舟：“……”    等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赶紧追上已经进入十四楼的魏执，只看见他手里握着一个刀柄，隐约现出刀身的轮廓，他语气中压着明显的火气：“去你该去的地方。”    林行舟走到他身后，感觉这里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即便有魏执给的凉气在，也依然能感到身边流动的热浪。他抬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厅里靠窗站着一个女人，背朝这边，衣服好像是不愿意好好穿似的随意掉在腰间，露着大片脊背。    周遭的空气变得格外干燥，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嗓子里要烧起火来，林行舟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继续拿手电筒照着，同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名称：旱魃    特点：行走如风，所过处赤地千里    战斗力：90    阴气检测等级：9    那女人——或者说旱魃轻轻地笑了一声：“鬼王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说那么多废话了，”魏执说，“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不去，待在这里做什么？”    旱魃缓缓转过身来，林行舟立刻别开眼——虽说他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对着裸模作画，早已经能够泰然视之，可出于礼貌他还是不愿意一直盯着人家看，哪怕对方是个鬼。    旱魃靠在窗边，外面的天色比之前更暗了，仅剩的一点余晖艰难地从窗口挤进来，在她身上打下一片色调奇异的阴影，林行舟又偷偷瞄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单论这个造型来说，还是非常适合来一副油画的。    “需要我我就去，那我多没面子，”旱魃不紧不慢地说，“人类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鬼王大人你对他们这么重视，哪里旱了就要怪罪于我，非要杀了我泄愤，可一旦哪里涝了又哭着求我过去——当我是什么，我可不是能被他们呼来喝去的机器。”    魏执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你也不应该待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旱魃说着伸手一指窗外，“那里曾是鬼王的居所，可惜被你落了封印，我们进不去，就只能在周边蹭蹭鬼王的阴气，反正这栋楼也被人类抛弃了，留给我们未尝不好呢？”    “闭嘴，”魏执握刀的手紧了一下，“人类抛弃这里，也是因为有你们作祟，你不要颠倒黑白。”    旱魃无所谓地一摊手：“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一个月前才过来的，都是那几个小鬼总是蹦出来捣蛋吓人，一不留神害死几条人命，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魏执刚有所动作，旱魃就再次向他看来：“鬼王大人，恕我直言，最该‘回去’的人是你，你在人间几十载乐不思蜀，请问——你给人类带来福祉了吗？我听说你过得好像并不好，毕竟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事……”    “够了！”魏执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在瞬间绷紧了，林行舟甚至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逼得后退了一步，那人似乎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决不能提及的领域，变成了一只竖起刺的刺猬，“我再说一遍，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逼我动手。”    “唉……”旱魃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凶做什么。好好，谁让我打不过你，你明明这么强，却偏要和人类搅在一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伸手撑在窗口，十分惋惜地说：“还真的不想走呢……”    她嘴里说着不想走，身体却十分诚实地从窗口一跃而下：“那么，后会无期了。”    “……这就搞定了？”林行舟眨了眨眼，觉得这个五星任务未免太简单了些，可转念一想有六星的鬼王压场，确实所向披靡。    要是只有他自己……恐怕都难以一睹旱魃的尊容。    于是他叉着腰喘了口气，总算觉得空气不那么烫得灼人喉咙了，对魏执说：“我们这是可以走了吗？”    魏执听到他的话音，突然浑身一僵，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紧绷的线条一点点松下来，他缓缓垂下提着刀的手：“不，我们要上去。”    “上去？”林行舟没反应过来，“旱魃不是已经走了吗，上……哪去？”    魏执轻轻吐出一口气：“旱魃确实走了，可她的影响还在，如果等旱气自行消退，今年一年恐怕都没有雨了。”    “那怎么办？”    “你随我来。”    两人再次向楼上走去，这回终于没有再碰到拦路鬼了，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二十层，魏执居然还要向上。    这大楼还是个半成品，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都没有封堵，楼梯好像遭受过什么外力，中间部分居然被砸出来一个大坑，整段楼梯几乎断成两截，眼看是没法通行了。魏执向上张望了一眼，随后一手拽住林行舟的胳膊，另一手扣住他的腰，后者只觉腰间一紧，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再定神时，人已经在天台上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一点星零的余晖还在做负隅顽抗。天台上连防护栏都没修，林行舟并不想体验自由落体的快感，没敢往边上走，随脚踢开一块石头：“咱们来这儿干嘛？”    “招雨。”    “招……雨？”林行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找不着北地看向他，“你们鬼王还兼职法师？”    “不是我，是你。”    林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