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神殿会

    小鱼每日修炼后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仍然去水潭边等，但一直没能见到逐海。    直到一个月后的圆月，她再去水潭边的时候，只见眼前的水潭凭空连接了一处黑暗的通道，冥河水黑如墨，其中恶鬼无数，两岸生    长着无数彼岸花，此情此景看着妖异又魅惑。    她站着没动，看从中徐徐走出的逐海，他到了面前轻轻抿唇一笑，“抱歉，那日应了你去去便回，谁知一耽搁到了如今，累你担忧    了。”    小鱼敛眉摇头，“天君与小神有恩，忧心您的安全是应当的，小神什么都未曾为天君做过，哪里担得起您的歉意。”    “我之所以回来的这样晚，是因为在幽谷发现了一件好东西，来，带你去看。”他伸出手来。    小鱼看了一眼他身后幽深黑暗的通道，阴寒鬼气汹涌而来，只是都被挡在那件黑袍外边。    逐海轻声道：“莫怕，我牵着你，走在你前面，无人敢伤你半分。”    她摇头，将手递过去，“天君误会了，小神并不惧怕，只是……”    他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黑如漆墨的河水退向两边，长长细茎的彼岸花左右摇摆着身子，艳红的朵儿中间，花蕊时不时吐出一颗颗    小珠子来。    “只是什么？”他问。    “只是小神与天君往日并无交情，如今相见也不过三回罢了，天君为何对小神这样好？”她看着他的宽阔的肩膀问。    “大概是……期待着有朝一日，你能饶我一命。”说完他低声笑了。    小鱼疑惑，“天君说的话我不懂。”    “不懂才好，”他这样道，反手五指嵌进指缝，小鱼一愣，这是很亲密的牵手了，逐海从未这样放肆过，“如果你懂了，你就永远    走不了了。”    “这样已经很好，我无憾了。”    小鱼还要再说什么，逐海竖指抵唇，跟着指向两岸的彼岸花，“这世上只有死者能看见彼岸花，而且只能看见自己所属的那一朵，    不过你是神，不必有这些顾虑。”    “美吗？”    “死亡之花，我看不见希望，不觉得美，只是生命本身便充满神秘伟大，应当是不凡的。”小鱼摇头，她多年经历下来，早已脱离    了表面的美丑区分，看的更多是内在。    “花本无意，乃人多情。”逐海拉着她，两人开始并排向前，“它们根茎下累积的小珠子，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劫难和眼泪，所有的    苦痛，都在这里堆积，直到他死亡来到这儿，拿着自己的花，凭借这个上船渡过冥河，去往下一世，而他的苦痛折磨，便是来生的花种。”    两人一直走进了冥河深处，小鱼站在那儿定住了。    逐海天君的神殿在冥河深处，这儿常年一丝阳光也无，全靠神殿自身的金刚毓瓦散发光辉，因此这样冷不丁一看，就像是茫茫夜空    中浮空而建的一座宫殿。    但让她惊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神殿中央一身如琉璃雕刻的女子神像，女子剔透晶莹，但无论是眉目唇鼻，甚至是身高体型，都跟    她一模一样。    逐海见了她面上的愕然，也后知后觉的发现哪里不对，他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难得含了一点局促，“你莫要误会，这神像的确    是我亲手所雕刻，不过却并非是那等龌龊想法。”    “这是我在幽谷发现的一块天然神晶，蕴含灵气，天生养魂，而且并未产生灵识，于是便费了点功夫把它弄了回来，然后雕刻成你    的模样，往后你可以附身其上，做你的神像，对你的好处无限。”    “不过……”他有些尴尬，“这块神晶举世无双，只有冥河的秽气能压制住，否则一旦暴露必会招致灾祸，因此，恐怕以后你修炼    便要到这儿来了。”    “你莫要多想，届时我去冥河巡视便是，不与你碰面。”    小鱼走上前，指尖抚触，一丝丝清凉涌入掌心，跟着消散在身体里，整个人都清醒许多。    “这样好的东西，举世无双的话，天君为何要给我呢？”她背着他轻声问。    “我是用不着的，我生来便是神祗，与你不同。”他上前道，“你不要有负担，我这样做，也有私心。”    “什么呢？”她回身看着他的双眼。    逐海看了一眼四周，“今后我便出不去了。”    小鱼一愣，“什么意思？”    “我之前便已经沉睡了很多年，近日若非心有所感便不会醒来。我曾有个朋友对我说过，我的大限便在一千年内，这个死劫，除非    我永远不要遇上，否则必然躲不过去。”说着他一笑，并没有生命被威胁的惊惶，“不管如何，冥河百万恶鬼仍在，我还是要爱惜这条    性命的，因此今后我便不会出去了。”    “但是这里黑暗无光，我难免寂寞，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你尽管说。”小鱼忙道。    “今后你每日来修炼时，将你的见闻，外界的阳光雨露，记述在这块梦魂板上，我就能看见知道了。”他目光看过来，“可以吗？    ”    小鱼拿过那块板子，抿唇点头，“好，当然好。”    她捏紧指尖，“逐海天君——”    “既然你我已经这样熟悉了，还是直唤名讳。”逐海牵着她进了宫殿深处。    “……逐海，我希望，希望你与天齐寿，往后余生皆好。”她犹豫片刻这样道。    逐海眼眸看着她，忽的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有你这句话，一定会的。”    小鱼抿唇一笑，“那就好。”    两人便不再多说，逐海带着她在宫殿内逛了一圈，之后就把她送了回来。    站在新的神观前面，她回头看去，逐海静静站在山林边看着她，离得远了，她只能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睛。    “诶诶，花痴，回神了嘿，人都走了你还看。”陆菁探出头来。    小鱼收回神色，总觉得隐约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进去。”她淡淡说完，无视陆菁的眼神自己进了神观。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给人还愿以外，小鱼一有时间就去天君神殿修炼，那里静谧无声，出了神殿就是一片黑暗和凄惨呼号。    逐海大多数时候都在内殿神台上沉睡，小鱼这半年多来就没有碰见他清醒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摆放在桌上的梦魂板被人动过，她几    乎觉得他真的就一睡不醒了。    将今日写下的趣事放着，耳边忽然听见一点响动，她凝眉警惕起来，反手召唤出一柄灵力化剑，无声的进入了逐海的房间。    如果是逐海，不会这样小心翼翼，这是他的地盘，他甚至是直接唤她都是合理的。    逐海躺在冒着寒气的神台上，双目微合，神态十分安详。    她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逐海并不喜欢奢侈，这殿内空旷的可以。    怎么看都没人，小鱼不免觉得自己多心，看了一眼逐海，她悄然走近。    闭上了那双眼眸，这张脸反而更让她熟悉了，像是放在心尖尖上很久的故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自己莫名的跟着一笑。    等到小鱼走了，房间角落才恍惚显出一个人形影子来，这影子动弹两下化作一个人，面上带了抱怨，“她的感知力竟然这么强，害    我在这当了半天木头人。”    逐海缓缓睁开眼，“谁让你没事试探她。”    听见他话语里的冷意，对方挑眉一笑，“嘿哟，看看嘿，这多大奇闻呐，咱们逐海天君，不肯杀自己的仇人就算了，还为了这屁大    点事跟好朋友计较起来了。”    “本君从未说过你我是好友，别攀上来。”逐海盘坐起身。    “诶诶，逐海，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当初可是我看出来你命不久矣的，拼了老命给你算的此劫应在谁身上，现在你反而喜欢上人    家了，就要翻脸是不是？”无机拢着袖子走过来。    “往后若我死了，你多护着她一些。”逐海抬手，梦魂板飞到手心，他一边翻看一边道。    无机神色不太好了，一甩袖子，“你没毛病？！”    “当年我可是耗费了三成功力，甘冒着降一个神阶的风险为你算出的结果，如今你却说你要去死？！”    “你的损失本君已经十倍奉还了。”逐海垂眸唇角含笑，见了她写今日看见的村里小孩，想着她似乎很喜欢孩子。    “我是在意这个吗？你莫非真是活够了？何时你竟成了情圣？”无机连声质问。    逐海指尖抚触梦魂板，长睫覆下，“无机，多谢你的在意与关怀。”    见他情绪变化，无机也不甘心的闭了嘴，逐海继续道：“只是……你可知世上有命，我的命，大概便是为她而存在，为她而凋亡。    ”    “世上是有命，一界存在若无命理，这一界便无法成形。可你乃是天生神祗，也有命吗？”    “正因如此，大约便要有一个弱点。”逐海很平静，“我明白你的想法，曾几何时，我刚刚有此意识，是何等的怨恨啊……一个    人的存在，是为了另一个人，生死，都是因为另一个人的需要，全没有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与我太过相像，不知该说遇见的时间彼此不对，还是说太过微妙，命运种种安排，真是让人无从抵抗。她比我坚定也    比我聪慧，坚定的抵抗住了情爱，而我没有，注定输的是我。”    “你们的时间线不对，你是千年前的你，她却是千年后的她，这时候的你，本不该遇见她的，如果打破了这一次，之后你就能脱离    她的生命，你就不会……”无机不忍说出最后那两个字。    “但是还是发生了，我们的阻止，反而促进了命运。无机，谢谢你，只是往后不需要了，你我就此永别。”    逐海深知自己的命运，他会死，然后回到星海沉睡，在数百年的飘荡中，直至再次遇见那个女孩，只是那时，她还是最初的那个人，被所有人遗弃，在黑暗中来回，不懂得世间一切感情和美好。    那时，她会从他这里开始，走向自己的命运。    这世上最悲凉莫过于此，我明知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你的垫脚石，这一生存在，仅仅只是为了你的成长，成为你生命中，让你脱离苦    海，护你年少无忧，教你懂得情爱，教你踏破红尘，最终，成为沧海星空的、你长长一生的一粒尘埃。    明明知道，也想过反抗，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    无机突然摇头，跟着掩面哭泣，“你这不是深爱，这是悲哀……逐海，你何其悲哀！”    “我知道。”他面上波澜不惊，平平淡淡的一句。    却叫人生出无限的酸痛无奈，在心头炸开，无机摇着头，“对不住，对不住……如果早知如此，我应当什么都不要说，或许你便不    会如此煎熬的过这许多年，至少你会快乐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