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戚百合走了高架, 车速又很快,三十分钟的路程,她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把车停好以后, 拿出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条消息,就打开软件开始搜索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她进了跃世楼下的一家咖啡店, 在台点了杯提神醒脑的冰美式,付钱时看到展示柜里的水杯,款式都很精巧可爱, 挑了半分钟,她选了款墨绿色小熊水杯,和咖啡一起付了钱。
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等了几分钟,戚百合就看见了不远处走来的辛其洲, 依旧是白衬衫和黑西裤的经典搭配, 穿别人身上是不会出错的中规中矩,可穿在他身上就像特意搭配过的一样,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矜贵名流的精英味儿。
戚百合伸手和他打招呼,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没在意, 还以为是阮侯泽打来的, 接起来就说“我已经到了”。
电话那端静了几秒, “戚小姐?”
戚百合怔了怔,立刻紧张了几分,“是我。”
“是这样, 我们已经查到周玥女士的工作单位了,她从去年开始就在龙岩区海鲜市场后勤管理部门做文员, 工作电话和私人号码都查到了, 需要现在发给你吗?”
戚百合垂着头, 静了几秒,“号码和地址都发给我。”
挂上电话的同时,辛其洲推门进来,戚百合把手机静音,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要去迎他。
辛其洲停在她面前,眼神绕过她的肩膀,朝后面看了一眼,眸色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中午可以出来多久啊?”戚百合笑着问。
辛其洲淡声回答,“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那走,我都订好位子了。”戚百合说完要走,看他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莫名,“怎么了?”
辛其洲没回答她的问题,走到她刚刚坐过的沙发边上,弯腰捞起了什么东西,戚百合伸头看了眼,是她的包和她刚买的杯子。
“忘了。”她连忙走上去要接过来。
辛其洲没松手,眸色浅淡地落在她的眼睛上,没有质问,只是恰到好处的关心,“怎么了?”
戚百合愣了一下,“什么怎么了?”
辛其洲眼睫低垂,静了几秒。
戚百合装傻的功力没有倒退,睁着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瞳仁泛着水光,明明天生长着一张能蛊惑人心的妖艳脸蛋,却也能将无辜又天真的表情做到极致。
这是她的天赋,但对于辛其洲而言,是棘手的麻烦。
“刚刚你接了一个电话。”他下巴微微抬着,修长的脖颈线显得有些冷欲,嗓音略低,“然后脸色就变了。”
戚百合心里有些无语,好歹她这几年也客串过不少小角色了,演技怎么不进反退了。
“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电话。”默了默,她老实交代。
辛其洲看她眼睫轻颤,语气也松了不少,“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不是不想让你知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戚百合抬起头,“是我雇的私家侦探。”
她这话说完,又下意识去捕捉辛其洲眼神里的情绪,看他目光平静,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她又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当初的事你知道多少,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顿了顿,她语气沉了几分,“我一直在找当初的目击证人,就是小时候住在我家对门的邻居。”
戚百合说着,抬起头看他,“之前你在医院见过的,说要我离她远点的那个。”
“所以呢?”辛其洲听她说完,喉咙滚了滚,压着声音,“那通电话告诉了你什么?”
戚百合捏紧了手机,“找到了。”
辛其洲松开了手,把包和装着新杯子的纸袋还给了她,才淡声开口,“所以,这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不是不想让你知道。”戚百合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先陪你吃饭。”
她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辛其洲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觉得她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周玥,可能会把这顿临时的午餐取消,就算不取消,吃得时候大约也会心不在焉。
梁卓说他午餐经常是对付着吃一口的,戚百合定的那家餐厅是养生砂锅粥,她还计划着如果尝了以后味道不错,就经常带辛其洲去那里吃。
“你别总觉得我有什么秘密瞒着你行吗?”她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特工,跟你演史密斯夫妇呢?”
“有前科的人被怀疑是应该的。”辛其洲牵住了她的手,看着戚百合低头郁闷的样子,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唇角,“走。”
最后的结果如她所料,辛其洲说不想勉强她急不可耐的心情。
戚百合又把车从地库里开了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出收费站时车头碰到了升降杆,一声钝响过后,保险杠被擦掉了一小片漆。
辛其洲付完停车费以后就跟她换了位置,导航找出来,他看着戚百合心事重重的侧脸,顿了几秒,淡声询问,“要不要先打个电话?”
戚百合降下车窗,声音有些怅惘,“不用。”
周玥不想见她,这是一定的。
与其在电话里浪费时间,不如当面把话说清楚。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了一处城中村附近,戚百合推门下车,晌午日光强烈,她抬手挡在眉上,往前看,巨大的拱门上刻着“龙岩区海鲜市场”六个大字,正值午餐时间,里面两排道走廊都没什么客人,各个小摊贩老板都在捧着饭盒吃饭,神情怏怏。
辛其洲将车熄火,隔着车窗看她,“要我陪你进去吗?”
戚百合摇了摇头,“我自己就行。”
她等了那么久,执着了那么久的事终于有了点儿曙光,如今她反倒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局促感,一路问了过去,走到那栋两层小楼前,她犹豫了几分钟。
戚百合本来还想准备一些话,可脑袋里就像有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正当她原地踟蹰的时候,锈红色的大铁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周玥端着空饭盒,看模样是要到旁边的自来水池清洗一下,俩人四目相对时她表情是有些意外的,可那意外也只持续了几秒,戚百合目光平静地望着她,周玥往里走了几步,“进来说。”
戚百合跟着她走到一楼左侧的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没人,稀稀疏疏地放着几张椅子,一张掉了漆的红木茶几。
周玥把饭盒放在茶几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手,在椅子上坐下,“找我什么事?”
戚百合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不算在沅江市医院偶遇的那两次,她们分开已经整整十年了。周玥变了很多,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罩衫,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低马尾,原先白皙的脸蛋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鼻翼两侧还有一些细小的斑点。
她过得不太好,这一点戚百合已经从电话里知道了,可如今亲眼看见,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那五十万没能救得了秦姨,也没救得了她。
戚百合敛起思绪,淡声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应该知道原因?”
周玥也没看她,“我不知道。”
“不知道?”戚百合有些想笑,“八年前在沅江医院,我才去看了一次秦姨,你们就带着她出院了,为什么这么怕我,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
周玥低着眼,沉默了几秒,“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玥。”戚百合强迫自己压制住火气,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我就问你一句,当初亲眼看到那一幕的到底是谁?是你,还是周叔?”
这句话说完,周玥的身体总算动了,她抬起头,眼神却让戚百合感到陌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要回去工作了,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
周玥说罢起身要走,戚百合几乎将手心抠破。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忍无可忍,从椅子上站起来,嗓音颤抖着,“那是我妈妈啊!她就那样死了,你们瞒了那么多年,秦姨都不在了,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周玥!”戚百合走过去,死死地抓着她的袖口,声音隐忍又低哑,“是我哪儿对不起你吗?是我妈哪里对不起你们家吗?”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我求求你好吗,我求你了,你说出来,周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能不能.....我求你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
戚百合都忘记她说了多少个“求”字了,语无伦次的声音引来了旁边房间的人,她只记得有人来拉她,有人嚷嚷着要报警,周玥在一片混乱中想要抽身,可衣角去被她死死地拉着。
戚百合不松手,就有穿着保安服装的大叔过来掰她的手指,他们把她的手都掰红了,可她依旧不松。
就在保安大叔拿出手机,威胁她真的要报警的时候,辛其洲的身影蓦地在门口出现。
一向冷清的目光浮了层焦灼的情绪,他大步走过来,停在保安和周玥的面前,声音很冷,像冬日里的雾凇,冷漠又清冽,“松手。”
保安犹疑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目光触及到他不耐烦的眉眼时,缓缓松开了手。
戚百合来不及擦眼泪,抓着周玥的衣服,对辛其洲说,“让他们报警,她不愿意。”
辛其洲垂下眼,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那里有几道新鲜的红痕印,是刚刚被掐出来的,而戚百合就像浑然不觉,拽着衣角的手已经用力到泛白。
他伸出手握上去,“我们先走。”
戚百合目光有些怔忪,看了他几秒,“她又消失了怎么办?我还要再找她八年吗?”
“不会。”辛其洲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指腹轻轻刮过她的脸颊,擦干了眼泪,他不疾不徐地扫了周玥一眼,再一转身,目光已经变得郑重,“我跟你保证。”
临走前,戚百合又回头看了眼,狭小的房间挤满了人,窗外还有赶过来看热闹的摊贩老板,在一张张好奇又惊异的脸上,她看见周月顿在原地低头不语,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惨白一片。
那顿午饭到底还是没有吃成,戚百合被辛其洲送回了家。
她一回家就躺到了卧室的床上,就像是打了一场冲锋陷阵的战争,筋疲力尽以后,眼泪也像流干了似的,戚百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要从雪白的墙面上看出答案。
在这八年的寻找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周玥得知她知道真相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想得最多的场景是,她或许会道歉,然后在戚百合提出要她作证的请求时出言拒绝。
小时候的周玥是腼腆的,内向的,善良的,所以这八年她一定也在承受着内心的折磨,但出庭作证需要勇气,还有可能面临刑事责任,所以她会害怕,会退却,会拒绝。
她以为这才是正确答案,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在分开的这十年时光里,她们走着各自的路,已经完全变成了不同的两个人。
她看不懂她的绝情,也不理解她为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客厅传来碗碟的碰撞声,戚百合揉了揉眼睛,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出卧室时,辛其洲刚把两碗面端到餐桌上,戚百合像是在梦游,T恤皱皱巴巴挂在身上,头发有些乱,眼神没有落点似的定在空中,声音也很哑,“怎么做了饭?不是说好出去吃吗?”
辛其洲将她身后的椅子拉出来,“在哪儿吃不重要。”
戚百合头脑昏沉,被他按到了椅子上坐下,一低头,看见两碗面,她的那碗有很多配料,一小堆虾仁和一片煎蛋,而辛其洲面前那碗则是清清淡淡的素面,乍一看就像跟她那碗不是一锅出来的。
“你冰箱太空了。”辛其洲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晚点我陪你去趟超市。”
许是热气熏的,戚百合眨了眨眼,感觉鼻腔又开始酸了。
她拿着筷子,将堆成小山的配料夹了一点给辛其洲,声音闷闷的,“我没胃口,吃不了那么多。”
辛其洲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良久,他看着面前把脸几乎低到面碗里的戚百合,面色苍白,神情彷徨,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迟钝又抑郁。
“为了那种人,影响自己的身体。”他温声道,“很不值得。”
戚百合没抬头,餐桌上静了几秒,“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廉耻只存在于道德层面,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做好人的成本太高,顺从内心的私欲会让他们自己好过一些。”
辛其洲说完,戚百合抬起了头,她眸色清浅,裹挟着隐约的疑惑,“你意思是如果她现在过得很好,可能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挑眉,“是有这个可能。”
“那我应该怎么办?”
“你应该先吃饭。”辛其洲把她夹来的那片煎蛋夹回她的碗里,嗓音温润,“私欲重的人最容易动摇,这件事急不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戚百合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辛其洲在她这里的信任额度依旧是满的,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这可能是他独有的、只针对于她的天然属性。
思虑了半分钟,戚百合拿起了筷子。
她吃完了那碗面,又听辛其洲的话,下午跟他一起去了趟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她的冰箱放不下,辛其洲把她码成两列的精酿全都拿了出来,腾出空间把菜塞了进去。
戚百合数次欲言又止,辛其洲也瞧了出来,把酒塞进包装袋里挂在门口,淡声说道,“我的冰箱大,可以帮你存着,下次想喝酒去我家。”
“......”她抿了抿唇,想起那个晕头转向的夜晚,“其实也没那么想喝。”
辛其洲睨她一眼,“那最好。”
又过了一天,阮侯泽要走了,梁卓和他顺路,说要带着洛雪蹭他的车,一起去沅江。
戚百合和辛其洲一起去送行,那是她第三次去房车营地,那天的天气很不好,阴云密布,盛夏的闷热是无声无息的,戚百合站在草地上,感觉自己脖子上都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阮侯泽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眉头紧锁地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叫人继续盯着她了。”戚百合喝了口水,继续说,“想找到她爸试试看。”
阮侯泽点了点头,安慰她,“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希望,你也别灰心,她拒绝你是正常的,他们家当年那个行为,应该属于包庇和敲诈,真翻出来说不好也是要坐牢的。”
戚百合没应声,看向不远处,辛其洲和梁卓正在抽烟,洛雪在一边说话,大约是聊婚礼的事,三个人站在垃圾桶旁边,辛其洲没穿西装,上身灰白色的纯色T恤,搭配宽松卫裤,背对着她,修长的颈线冷白,手里夹着一根烟,浑身的少年气。
自打早上看见他这一身LOOK,戚百合的脑袋就时常出现片刻的空白,类似于某种分不清时间的怔忪,她总是将现在和过去的某部分记忆重叠。
阮侯泽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突然有些唏嘘,“我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
戚百合回过神,抱怨了一句,“干嘛说这么煽情,我想你了就去找你呗。”
“我是想说。”阮侯泽看着她,语气变得郑重,“能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很放心。”
回去的车上,辛其洲罕见地放了音乐,一首没有听过的迷幻电子摇滚乐,戚百合兴致不高,托着腮面向窗外。
阴郁了半日的天又变暗了些,两旁的树梢被风刮得摇晃,路上有砂砾被小型的龙卷风裹起来,扑向车窗,发出不算响的撞击声。
在某个歌曲空白的间隔,辛其洲偏头看了她一眼,蓦地出声,“想吃什么?”
“都行。”戚百合顿了几秒,“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轮胎压过小石子,沉闷的车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辛其洲安静了一瞬,“这算什么?”
戚百合转过头,“什么算什么?”
他目光平视前方,把她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戚百合愣了会儿,没应声。
她和辛其洲的复合说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都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契机,只是他提起了,以遗憾的名义要求,她都没正儿八经回应过,俩人就这样重新走到了一起,看起来顺理成章,又透着一股名不正言不顺的别扭。
那股别扭也很好解释,重逢后,俩人的交往流于表面,谁也没有提及喜欢,按部就班地见面、吃饭、约会,仿佛只是在弥补什么。
这种弥补落在实处,便是她自愿放低姿态的迁就。
车厢安静了几分钟,辛其洲将车开进慢车道,默了默,从方向盘上分出了一只手,握在了戚百合手上,嗓音清冽,“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以后每天都陪我一起吃饭。”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窗户上,沉闷又响亮。
戚百合垂眼看着辛其洲的手,内心的思绪翻涌着,刚想开口说话,又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
“或者,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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