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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母女重逢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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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绔骗得差点误了终身, 再是被赵匡胤骗,然后又被……”    清漪一路牵着马走在湘江边上, 残阳正以肉眼可见之速斜斜西坠,她口中念念有词, 全然不顾路人投来好奇的眼光。    “哎, 我对这些人真心以待, 他们却从未给过我真心,人与人之间, 一定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女儿生来就不善此道, 如今也算勘破了红尘,今后只想留在樰岭长伴父亲的英魂。”    樰岭脚下, 清漪走到水边,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倒影。掬了几捧水洗完脸后, 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容。端的是螺黛远山眉, 双瞳剪水目, 一看便知是心思纯善, 与世无害之人。她解开肩头的两条辫子,挽了个精致的朝天髻。    “这个龌龊的世间,就留给那些龌龊的人……”    清漪牵马一步步拾阶而上, 芳伯端着一碗青菜稀粥坐在大门口,警惕地看着眼前一脸戾色的女子一步步逼近。“你是何人?”芳伯已经年过七旬,花白稀疏的发须,口中只留了一个牙齿。    当年她和初尘共赴蜀国时,曾遣散家中奴仆,这个芳伯,又怎会在此?清漪的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她解开发顶的朝天髻,重新梳了两条小辫垂下来,“你可认出我来了吗?”    “是三娘!”芳伯伸手摸了那两条小辫子,“芳伯年纪大了,一时没认出三娘来。我去给你端饭来。”芳伯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往院内的小屋走去。    清漪跟着进了小屋,灶台上的锅里,正用余火焖着青菜粥,芳伯掀开锅盖,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他盛了一碗,端给了清漪。    清漪仔细地看了一下芳伯手里的碗,洗得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没有,显然是有人用过的。再一下屋子,水缸里有一大缸井水,灶台后面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    “芳伯,这里还有谁住吗?”问出这话后,顿时觉得有些难受,倘若自己先前肯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现在想来,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没有破绽,想来自己这般愚钝,他们也不屑于多加掩饰。    “崇谦常来,也就是你的大师兄。”    大师兄?是了,以前只知道朱榕是父亲的二弟子,竟没有想到还有个大师兄。“大师兄,他是何人?”    “他呀,差点就成你姊夫了。”芳伯感叹道。    芳伯话音刚落,清漪便听见山腰上有琴声传来。清漪出了院子,朝山腰走去。不多时,便见那里有一处茅屋,门没关,弹琴之人面向门口,面孔有些冷峻。    “清漪,好久不见啊!”    “是你,当年在拒霜园里,跟何初尘说话的人就是你。”清漪只要一提到初尘,不知怎地,终究柔和不起来。想起芳伯刚才的话,心中蔑笑道:才女自古总多情!    “记性真是差!我看着你长大,你竟然只记得什么何初尘!”崇谦苦笑道:“你跟你姊姊,还真是不同,你姊姊可比你聪明多了!”    清漪嘴角浮起一股嘲讽之意,正待驳回几句,崇谦抢先道:“你冰雪聪明,岂会连这简单的小事也想不明白!”    荒谬,才说自己蠢,这些又说自己冰雪聪明!清漪觉得这四个字实在太过于刺耳,是对自己眼下窘迫难当的讽刺!    不对,眼前的男子分明傲骨铮铮,岂会看上何初尘那种伪才女!虽然自己愚钝了些,可那何初尘也绝非聪明之人,眼前之人分明不像是睁眼说瞎话,难道……清漪不禁想起了后山的那座孤坟。    崇谦将清漪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以前师父不在家时,我天天从被窝里把你抱出来,还带你爬山,下雪天带你去吃雪,你竟然只记得何初尘!”    清漪乍一听见这话,想起了幼年往事。当年家中的确有个凶巴巴的兄长,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    由于清漪生下来,不如长姊聪明,何家祖母王氏便打趣道:“也不知我那聪明绝顶的儿子和蕙质兰心的儿媳怎么会生出这么傻的孙女,别人见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婆子从外边捡了个小呆瓜。”    这本是老太太的一句戏言,众人听了之后,便总拿这话打趣清漪。一来而去,每逢清漪表现得不够好时,老太太和何樰就总说如若清漪不听话便要卖了她。可怜清漪竟将这话当了真,这才有了后来的闹剧。    清漪转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孤坟,心中感慨万千,“我姊姊她,唤作何名?”    “河水清且涟漪。”    “噢?何——清——涟?”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见过的。”    清漪的思绪抽回那次知州寿宴上,努力回想着那位一袭黄衣玉指揉弦弹奏《将军令》的少女,她只记得当时,那位黄衫女子盯着自己看,再后来,她的丫鬟端给自己来两盘酸透了的枇杷和杨梅。本以为只是一场巧合,愚钝如自己,又怎会猜得到长姊的一片心意。    仅仅事隔十几日,先是父亲来到雁府替雁家洗刷当年旧案,再是初尘独自雁州,从此以楚国才女、潇湘郡主、江畔芙蓉自居。那么这短短半月里,究竟发生了惊天大事!想到这里,清漪心乱如麻,急于想求得一个答案。    “兄长,为何初尘会冒充长姊?长姊又为何不幸夭亡?”    “你冰雪聪明,有些事情多想想,就知道答案了。”    又是这四个字!清漪有些不快,“天色已晚,兄长早些休息,清漪就不打扰了。”    回到房中,清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先是知州寿宴长姊美名扬,再是父亲以澄清旧案为名,其实是为了接近自己,然后父亲匆匆离府回去为徐姨娘办丧事,而在徐姨娘暴毙之前,初尘私自离府会情郎,并从此冒充长姊之名,如此看来,长姊夭亡发生在徐姨娘暴毙之前。    那么,长姊和徐姨娘之死,究竟有何内情呢?父亲对初尘的冷漠,是因为她冒充长姊到处招摇吗?    68、前尘旧事 …    七月十四, 崇谦提着祭品来拜祭师父师娘和清涟,见清漪正坐在师父的坟前发呆。    “傻孩子,你每天坐在师父坟前冥思苦想,可想出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落红一开始接近我, 是为了离间我和云起,而且还有意撮合我和赵文化。我只知道, 沾衣姊姊跟我生分,是因为云起。我只知道, 赵匡胤为了宽慰柴氏遗孤, 选择牺牲了我。”    “看来你不知道, 雁惊寒为了留你在身边,不肯告诉你云沾衣的去向。后来又为了赶你走, 使计让我撞见你更衣的场景。”    清漪眸子里的讶色一闪即逝, 随即苦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清漪,人生苦短, 及时行乐去,你冰雪聪明, 这些道理自是明白的。无论你怎么过, 是选择每天自怨自艾痛恨被他人玩弄, 还是遗忘前尘往事, 都只有一生的时间了。”    又是冰雪聪明,多么恶心的四个字!“你可知道我长姊是怎么死的吗?”    “二师娘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可以去问问她。”    话音刚落, 便听后边脚步声传来,正是水横波。    拜祭完众人后,母女俩来到江边的潇湘亭,水横波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    “在我未出阁前,曾与葇兮的爹爹江执笔心意互许,后来,迫于你外祖父外祖母的威逼,只好嫁给了你父亲。在你两岁那年,你祖母六十大寿,我独自在内院的廊下弹琴,江执笔闯入内院,意欲说服我同他远走高飞,我自是不肯,正在争执间,被你祖母撞见,后来我就带发修行去了。清漪,你可恨我没有尽到养育之责?”    清漪摇摇头,“母亲的难处,我自能体会得到,你心里并非没有清漪,我岂会责怪。”    “你九岁那年,有人假装成你父亲的模样,将你带离府中。你长姊及笄那年,恰逢雁州知州大寿,献筝一曲,算得上是初次见外客,你长姊常年养在深闺无人识,经此事后,从此名声大噪。在回祁阳的途中,不幸遇上一伙山贼,你两位姊姊都惨遭贼人□□,你长姊不甘受辱,便自戕了。从此,表姊便精神失常了。”    “不对,那何初尘分明还是黄花闺女,那年她在蜀宫,夜夜承欢,却在数月之后才落了红,蜀皇还特地为此大肆办了一场盛宴,举宫之中无人不知此事。”    横波闻言默不作声。    清漪问道:“当年祖母带人闯入内院见到你与江执笔争执,徐姨娘可在场?”    “不曾。不过,表姊倒是在场。”    “当年我被挂卖之时,徐姨娘可曾在场?”    “不曾。当时她正好回娘了,只有表姊一人在府中操持。”    “咱们何家,先后遭逢诸多变故,桩桩件件不离大姨和母亲,不离长姊和我,显见得是徐姨娘和初尘想取而代之。不对,何初尘就是个蠢货!”    “我和你父亲都怀疑到徐氏头上,故而把她杀了。你差不多就猜对了,不过何府还曾有件大事,就是你父亲从一品丞相,贬谪为六品虞部郎中,从此失去了楚王信任。不出一年,楚国便被南唐灭了。”    “母亲是说,徐姨娘是南唐国的细作?”    “是的,当年南唐的齐王南巡路过潭州,随行的有郑王李煜,也就是现在的南唐国主,他听闻了你长姊之才,约她出来斗诗,你父亲虽不乐意,却拗不过楚王的胁迫,只好让你长姊前去应战,后来你长姊与那郑王打成平手,说是平手,不过是众人给郑王面子。齐王心胸狭隘,意欲为难你长姊,被他侍女徐姬所救,表姊为了答谢徐姬,就收留了她,在后来,她就被你父亲收入房中。”    清漪气得一拳捶在柱子上,“当年父亲和大姨先后离世,我没主见不知何去何从,便听信了何初尘之言随她入蜀,母亲为何不拦我?”    “以她的心智,如果徐氏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迟早会坏了事。她心肠倒是不坏,虽与你起过几番冲突,于你倒也无损。我本想着诸事随缘,便不肯束缚你,岂料你如今也未修得善果,想我水横波活了大半辈子,竟是一事无成!”水横波说罢,不由得仰天长叹。    “母亲莫恼,是我自愿离开苏云起的,你不必为此事心烦。我与他的心意不相等,即便勉强在一起,心中也会有怨言。”    “终究是母亲害了你。”    “母亲说的哪里话?我的清高、我的骄傲、我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已经刻进了我的血液里,哪里就跟母亲有关了?得之,幸矣,失之,命矣。命中既定之事,强求不来的。”    之后,清漪每日守在父母坟前静下心来翻阅父亲生前留下的笔墨,将其汇编成册。又翻出不少出自女子之手的诗词手稿,那字迹与自己的俨然有六七分相似。仔细读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出尘绝艳清丽绝俗的女子,心中顿起了杀意,若不是何初尘的母亲,自己和清涟姊姊何以能落得如此境地!    眼前倏地投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抬眼一看,见是风尘仆仆的苏云起。    “喂,离我远点,你我相识两年,当知我有洁癖。”    苏云起跪下来给两座坟墓磕了头,被清漪一脚踹翻在地,“滚远点!别脏了我父母的轮回之路!”    “清漪,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因为,我付出的心意与我收到的心意不对等,这天底下,比你对我好的人不知凡几,江葇兮、朱凤时、赵文化,相比之下,你对我的心意显得可有可无,我要这可有可无的东西作甚!”    云起重新跪好,已是眼泪纵横,“我错了,我觉察到新娘子有变后,应该第一时间去追查你的下落,我不该丢下你不管,我欠你一条命,我用下半辈子还给你。以后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万死不辞。”    “要你这条贱命有何用?”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从此我要一个人浪迹天涯,以四海为家,以天地为铺,将我父亲毕生的学识传扬神州大地。”清漪心想,只要你说你肯抛下一切,事情就还有转机,否则,各自安好。    要抛家弃官随她远走天涯?苏云起自问做不到,早在与清漪相识之初,他就曾说过,自己会以功名为重,当时清漪明明是支持的,何以如今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这样,我们每年抽出两个月去游历,待告老还乡那天,我再陪你游遍这神州大地。”    “我当着父母的坟前起誓,你我此生后会无期!如若有违,教我年寿不继!”转头对云起道:“你知道我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何清漪定然不会再用,快走,不送!”    69、京中天变 …    开宝九年(976年), 十月壬午夜,赵匡胤缠绵病榻数日,已是不省人事,皇后宋绿英和宦官王继恩随侍在侧。太医把过脉后,跪倒在床榻前, “皇后娘娘,早作准备。”    绿英看着床榻上日薄西山的赵匡胤, 不由得泣涕涟涟,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 岂料会酿成如今这般。她不过二十四岁, 纵然成熟稳重, 到底还是慌了手脚,一边伏在床前哭泣不止, 一边吩咐王继恩道:“快去, 叫德芳来。”    赵匡胤膝下两子,长子赵德昭年二十五, 次子赵德芳年十七,宋皇后无所出。她与德昭年龄相近, 平日里多有避嫌, 故而偏疼德芳多些。    岂料王继恩刚走出帐外, 便见晋王赵光义带着十余人踏入殿来。只得朝宋皇后禀道:“晋王殿下来了。”    宋皇后起身看去, 晋王身后的精兵皆着铠甲戎服,心中顿时失了势,只得委曲求全道:“吾母子之命, 皆托于官家。”    赵光义带着哭腔回道:“必保皇嫂富贵无虞。”    九年前,赵文化执意要娶江家葇兮为妻,赵匡胤苦劝几番无果,只得同意下来,并封了葇兮为楚国夫人。    朝中大臣和各宗室随后赶到。是夜,赵光义于赵匡胤床榻前继位,改元太平兴国,并将自己的名字改成赵炅。    赵文化回到幽簧,已是次日凌晨。    葇兮见文化面色有虞,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二哥登基了。”    当年杜太后曾在临终前嘱咐他们兄弟几人,勿要重蹈前朝覆辙,若皇子年幼,则传弟不传子,日后再传回赵匡胤一脉。这本是口头之语,既无书信为证,又无他人在旁。如今,大侄子德昭已经年满二十五,早已及冠,他文德兼备,按理并不需要履行当日旧约,不料二哥还是抢先了一步。大哥身子一向极好,自是还没来得及想到后事,平常自己对朝中之事甚少插手,故而大哥和二哥走得更近,因此自己根本不知道大哥的心思。眼下二哥抢先登基,也不知是否会引起轩然大波。    葇兮柔声道:“愿与君共患难。”    “许是我多心了。”    眼下天色还早,赵文化脱去外衣上了床。    听得耳畔传来轻微的翻身之声,呼吸声也从未均匀过。文化道:“我是个富贵闲人,想来二哥不会忌讳我,倒是德昭和德芳,我有些放心不下。”    “让他们二人韬光隐晦,放弃这帝位之争。至于晋王百年后作何打算,早已无关紧要,一辈子那么长,谁也会有变了主意的时候。”    “我也是这么想的,谁当皇帝不是当,眼下只求他们二人平安。”    四下静寂了许久,文化道:“也许我也会有被排挤的那一天,从此我们也要吃苦了,你怕吗?”    “我还是吵着你了?”葇兮虽睡不着,却强忍着不动弹,不曾想还是被文化发现了。    “当然不怕,如果真要怕,我就怕到时候晋王传位于你。”    文化莞尔一笑。    “我这么愚钝,根本不是当皇后的料。再说,我在这汴京城坐井观天已久,早就想去游历天下。”    “那便如你所愿,等我安顿好京中之事,我们就去看尽这赵家的锦绣河山。”    次日上朝,赵光义改任太/祖长子赵德昭为京兆尹,兼任侍中,封武功郡王,授任太/祖次子赵德芳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加任赵文化为中书令、开封尹,封齐王。    文德殿。    宋绿英身着丧服朝赵炅盈盈一拜。    “皇嫂免礼。”    “文德殿乃议事重地,我本不该来,只是,太/祖去得急,我想过来收拾几样太/祖的遗物,请官家允准。”    “皇嫂客气了,请自便。”赵光义说罢,从正座上起身。    宋绿英看着赵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又气又怕,气的是,太/祖生前分明从未说过传位之事,父传子才是天下正统,他却罔顾人伦捷足先登,怕的是,这位新皇看似兄友弟恭,之前对太/祖毕恭毕敬,她却分明看得出包藏在恭敬里的那份勃勃野心。之前,她不敢在太/祖面前说起赵光义的坏话,唯恐自己在太/祖心目中贤良的形象受损,如今却悔之晚矣。怪只怪,德昭和德芳不仅没被封王,且手里毫无实权,若真要硬碰,简直是以卵击石。    宋绿英小心翼翼地收拾赵匡胤生前用的文房四宝,眼泪不争气地留下来,赵炅上前温和地笑道:“我来帮皇嫂。”    “不要!”宋绿英一时紧张地脱口而出,眼神里充满了哀怨,随即又隐藏好,“妾身失礼了。”    “无妨。”赵炅宽慰道:“皇嫂节哀顺变,爱惜身子。”    宋绿英向赵炅苦笑道:“多谢官家!”    赵炅似笑非笑地道:“皇嫂,西宫那边幽静,地方敞亮,我已遣人收拾好,你不日便可搬过去。”    “一切听从官家安排!”宋绿英收好太/祖旧物,福身匆匆离去。    如今的皇后,是当年晋王府重华殿的李侧妃,也就是东秦县主的姨母。    葇兮来到皇后宫中,她屈膝一跪,双手抚地磕头,“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上前扶起葇兮,“说来,大家都是妯娌,不必如此多礼。”    “臣妾愧不敢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葇兮架子摆得极低。    “四婶婶,多谢你当年治好蕙兰之疾。”东秦县主语笑嫣然地上前打招呼。    “给县主请安。”葇兮屈膝一拜。    皇后与葇兮寒暄了几句,蕙兰打断道:“姨母,我许久未见四婶婶了,最近我身上又有些毛病,我能否单独请教四婶婶?”    李皇后欣然应允。    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园子。    蕙兰道:“蕙兰作为晚辈,实在不好评价长辈什么。但有些事,蕙兰打心底里却也是不认同的。”    葇兮回道:“长辈做的事情,自有长辈的道理,你还小,不理解也是有的。对了——你说的是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忙评评理。”    “明人不说暗话。”    眼前的蕙兰天真无邪的面庞,一副诚恳的样子,让葇兮瞬间回想起年少时遇到的第一位贵人,当时,她也是这般真诚。可如今,葇兮再不敢轻信旁人。这个东秦县主说来与她交情并不深,况且,她是赵光义的养女。    葇兮面露难色道:“蕙兰,你说的事,我……确实不敢乱猜,你是在说……”    “是的,我说的就是新皇登基之事。”    “自古以来,能者居之,再说,太/祖未有遗言,且从未着意培养过郡王殿下。当今官家曾跟随太/祖出生入死,战功赫赫,而郡王殿下尚还年轻,未曾有过磨炼。如今天下未稳,官家登基为帝,乃是顺应天意。”    蕙兰苦笑道:“看来,你不信我。”    “蕙兰,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一定会觉得我这番话有道理。这天下,不仅是赵家的天下,更是我汉家的天下。社稷之事,自然是交给能者打理,方能长久!”    蕙兰嘴角向左扬起,“楚国夫人年长我几岁,自然看得更长远,是我年轻不知轻重。”    葇兮轻蹙双眉,一脸无奈,“哎,蕙兰,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70、清漪回京 …    赵炅登基的消息传到南方后, 清漪暗自冷笑道,真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既然已经换了天,那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入那座宫廷了,然后手刃仇人。    昔日的洞庭郡主再次来到熟悉的城墙下, 早有将士迎上前来领路,“郡主, 怎么一个人回汴京了?苏官人呢?”    清漪笑呵呵地道:“死了!”    将士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以为夫妇不和, 不敢再多问, 唯恐被郡主怪罪, 虽说一朝臣子一朝天,但郡主并非政治中心的人物, 如今新皇登基未见得会受到什么影响, 自己还是小心伺候点好。    “新皇登基,我正要前去拜贺, 有劳你带个路。”    进了宫,清漪轻车熟路来到花蕊夫人的宫殿外。才要进入, 却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 清漪心中一惊, 莫非这宫里有什么人跟踪自己?    她转过身子, 见身后十几步外有一佩刀侍卫,双眼透着一股杀气。    “此处是后妃宫廷,你本不应该出现在此, 你不仅自己逾了矩,还很可能害了屋里的人。只要本郡主喊一声,你立马会被拖出去身首异处,而我,以你的本事,在别人赶来之前,你伤不了我分毫。”    “没用的人,有本事单挑,你喊帮手这算什么!”    “谁要跟你单挑,一个大男人说这话你也真是太有用了,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    见侍卫沉默不语,清漪抬步便要进入殿内。    “我警告你,你若动她分毫,此仇不报非君子。”    清漪冷笑道:“君子,再见!”    三十二岁的何初尘,跟初见时倒也没什么两样,依旧那般明艳动人,怪不得外头那位……    清漪缓缓抬手意欲拔下头上的银簪子,自己只需往前一刺,便能一招毙命。    初尘的脸上全是久违重逢的喜悦,她眸中波光闪动,“妹妹,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日你大喜,苏府的人说你身子有虞,谢绝一切外客,连我这个姊姊也挡在外头,真是岂有此理!”    清漪心头一软,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妹妹,你帮帮我……”原来,赵匡胤在位时,初尘曾遭到赵炅多次骚扰,她不肯就范,却也不敢多事告诉赵匡胤。如今赵炅登基,她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即便侥幸留得命在,以后也会赵炅糟蹋,初尘可不想与这种乱臣贼子同榻而眠。    “你想怎么办?”    “我想出宫。”    “以你的本事,想要跟官家冰释前嫌还不简单!”清漪冷笑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初尘咬牙切齿地说道。    “说到乱臣贼子,谁不是呢?”    “妹妹,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帮我一帮!”    “再神通广大,还能从宫里偷个人出去?”    “你不是带了侍女来,让我假扮成你的侍女。”    “那我的侍女呢?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去求求违命侯,或许他有办法帮你。”    “违命侯?南唐国主?他为何会帮我?”    清漪看着初尘的脸色,她这么愚蠢的人根本不可能伪装得这么好,显然她对南唐之事毫不知情,算了!    清漪出宫时,初尘提议送她一程,清漪点头允诺。    马车里,清漪冷冷地别过脸,初尘则一脸热络,“妹妹,以后有了机会,还是让苏官人调回京城,我们姊妹二人也可以时常见个面。”话语中透着些淡淡的哀愁,显然是为前路感到忧心。    “脱了这身华服,就在马车里,打扮成侍女的模样,快!”    “妹妹你这是要?”初尘脸上惊喜连连。    “是的!”    “能确保万无一失么,倘若官家追究起来,你和苏官人会受到牵连的。”    清漪冷冷地道:“你快点,等会我改变主意了,你回宫哭去!”    “惊寒他……”    “原来你是知道的,你们两个可真是大胆!”    “才没有,他只不过每日远远地看上我几眼。”    “放心,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跟来的,还怕他找不到你么!”    清漪出城时,谁也不曾主意到她身后不起眼的丫鬟,清漪和侍女潇潇各自牵了匹快马,清漪用眼色示意她坐上去,初尘动作僵硬,上马的动作还不如自己七八岁时那般熟稔。    “你怎么这么柔弱?”    初尘面色一沉,“不是谁都有机会得到父亲的亲身教导,不是谁都有机会跟着父亲吟词作赋。”    初尘话语中悲凉之色甚浓,她双手环住清漪的腰肢,将头倚靠在她肩上。清漪勒住缰绳,“就此道别,多保重!”    初尘有些不舍地下了马,目送清漪绝尘而去。    71、牵机鸩毒 …    太平兴国三年(978年)。    七夕这日, 是李煜的四十二岁生辰。如今,南唐降宋已有两年。李煜几杯酒入腹,想起在南唐时绮丽柔靡的生活,不由得潸然泪下。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众宫妃争相称赞,歌女们随即吹拉弹唱起来, 殿中好不热闹。    宫人来报时, 赵炅勃然大怒, 气得将案上之物尽数拂去。    一旁,王继恩道:“不过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 官家何需跟他计较!”    “这个违命侯, 亡国了还如此不安分!好吃好喝供着他,他竟不知感恩, 留他何用!去,把齐王喊来!”赵炅眼下正为北伐北汉之事烦心, 心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免得日后有人拿他做文章起事。    赵文化入了文德殿, 赵炅指着案上的一壶美酒,“今日是违命侯的生辰,你带上这壶美酒, 代我前去祝贺一番。”    文化看着赵炅脸上阴沉的脸色,自是不敢多劝。当年大哥登基后,连恭帝郭宗训都不曾忌惮,似乎丝毫不担心有人借恭帝之名造反。如今天下之势渐渐明朗,二哥竟连违命侯都要赶尽杀绝,当真是心狠手辣。    文化看了看案上的美酒,想来今夜违命侯必死无疑,却是借用自己的手,不知日后史官会如何评价自己。算了,死后都是一抷黄土,管后人怎么说,反正自己跟那些人毫无瓜葛。当下,从案上拿过美酒,领命前去。    李煜见了文化来,醉态更加肆意。这位大宋的齐王殿下,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且彻夜谈诗论道,与自己颇为投机。见他携美酒前来庆贺自己生辰,不由分说便拿起酒壶往嘴里灌去。    “齐王殿下,好久不见,你怎么得了空来看我?可是又被尊夫人的上联难住要前来求助于我?我跟你说,尊夫人的诗词,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位故人。获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昔日那位梳着总角的小女孩,她的家国被我南唐铁骑血洗,不知她可对我有恨意……”    看着眼前一代文豪对自己如此信任,文化想起两年前的正月初二,那日风雪交加,自己与他在驿馆内秉烛夜谈,请教了他许多写诗作词的技巧,他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夜深了,违命侯保重身子。”文化抱拳道。    “好说好说,我刚填了一首《虞美人》,你回去念给尊夫人听,我想看看才女有何指教。”说罢,转身对歌姬道:“你们唱一遍,给齐王殿下听。”    文化不敢推辞。历来宫廷中多用牵机鸩酒毒杀宫妃或臣下,服用之后,全身会抽搐不止,最后头部与足部相接而死,状似牵机织布。心中默默祈求道:“但求这牵机之毒晚些发作。”    一众歌姬再次拔弦抚笛,李煜也借着醉态,跟着歌姬们一展歌喉。    文化听完,再次匆匆抱拳,“定当带到,告辞!”    回到幽簧,文化将方才官家赐酒之事告知葇兮,又将李煜的新词吟诵了一遍,“违命侯让我问问你,觉得如何?”    葇兮取出七弦琴,一边弹一边唱着,不知不觉声泪俱下。“违命侯,你我素未谋面,谨以此曲相送。愿你来世能生在普通官宦人家,一生无虞,做个富贵闲人!”    葇兮唱的《虞美人》与违命侯府的歌姬截然不同,葇兮的琴音,悲伤之余,更添几分壮阔。而歌姬所唱的,则凄婉哀怨,又带了几许缠绵。    文化叹道:“葇兮真是聪明过人,你一向善良,如今心里一定难过!”    “只是觉得生命无常,变数太多,人命太脆弱,以后更要珍惜。”    “待朝中平定下来,我定当与你归隐山林,不再过问这世间之事!”    二人沉寂下来,默默地感受着一颗鲜活的生命此刻正要逝去。    是夜,葇兮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这位素未谋面才华盈腹的南唐后主留在人间的绝唱。    翌日退了朝,文化去文德殿向赵炅提出请辞之事。    “四弟,你真是不够义气,眼下我才登基,正是用人之处,你却要撒手做个富贵闲人。”    “如今天下已定,只剩辽国和北汉,二哥雄才韬略,这两个地方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说得轻松,北汉倒是小菜一碟,只是这辽国,哎……这是个劲敌呀!”    当年自己和大哥赵匡胤定下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征战策略,不曾想辽国在这二十年内迅速崛起,两军虽不曾正面交锋,辽军却屡次阻扰宋军伐汉,几番交战下来,渐觉辽军之势日盛。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身边能多一个人是一个人,想来文化对自己抢先登基之事,一定有所埋怨,眼下必须要安抚他。    “四弟,好歹再帮哥哥几年,你我两个做叔父的,一定要为德昭多考虑。咱们赵家虽得了这江山,眼下却并未统一,德昭毕竟还年轻,历练不够,咱哥俩若不多操点心,哪天我若像大哥一样,被阎王爷招了去,这天下就只能靠你了,你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有意要将娘亲生前的遗训兄终弟及执行到底,文化倒是对这皇位没什么兴趣,将来如若二哥崩逝将帝位传给自己,他才不会接手。一来,自己闲散惯了懒得约束自己;二来,二哥百年之后,德昭怕是已经须发花白,自己若再接手,侄儿还能做几年皇帝?    “二哥说的是,等这天下四安了,我再去做个神仙隐士。”    赵炅轻轻拍了下文化的肩,眼神里透着期待和感激之意。    72、晋者亚日 …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 赵炅讨伐北汉。北汉国力衰微,最盛之时仅有十二州,屡靠辽兵增援才得以幸存。    这次,宋军出奇制胜,击退了前来援汉的辽军, 于五月二十日进宫北汉都城晋阳城,北汉后主刘继元被迫递交降书, 北汉至此灭亡。    赵炅心想,晋阳自古以来, 就是帝王龙兴之地或割据政权的政治中心, 一度传为“龙脉”。晋者, 亚日也,本身就有储君之意。历代以来, 数不胜数的晋王先后登上了帝位。先后有大名鼎鼎的晋文帝司马昭, 曹魏时,他被封为晋王, 后来渐生反心,从此留下了千古绝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司马炎继承了父亲司马昭的晋王之位, 后来强行逼迫魏元帝曹奂将帝位禅让给自己, 从此成为晋朝的开国君主。    建兴四年(316年), 前赵昭文帝刘曜陷长安, 西晋亡。次年,司马睿即晋王位,从此复建晋朝, 史称东晋。    隋炀帝杨广、唐高宗李治、后唐庄宗李存勖、后晋高祖石敬瑭和后周世宗郭荣,封地皆为晋。隋唐以来,晋王多出储君,且这些晋王一开始并不是储君人选。赵炅心中一涩,自己这个晋王何尝不是如此。晋阳城地势险要,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且当地民风彪悍,难以驯服,想及此,生怕晋阳城再出什么割据势力与大宋为敌。当下,以汴梁与晋阳二地星宿不合为由,下诏毁城。待疏散了城中豪绅富户和重要财物后,火烧晋阳城。城中老幼病残被烧死者和逃跑时被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如今,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强敌——辽国。赵炅传令下去,全军待命,乘胜追击攻辽。    此时,军中有人提议,“官家,吾等才攻下晋阳城,且不说身疲体罚,晋阳与辽境定州城相去五六百里之远,何不效仿周世宗走水路征讨燕云?”    赵炅平生最忌讳有人拿他跟郭荣和赵匡胤相比,此番听了这建议,心中陡然勃然大怒,“小儿,用得着你来教我!周世宗攻打燕云时才带了几万人?我军数十万将士,待得将船只筹备妥当,都中秋节了!还攻什么辽,你既这般辛苦怕累,我成全了你!”说罢,拔剑一刺,正中那劝谏之人的喉心。    “此时不攻辽,更待何时!我赵炅欲与诸位将领同生共死,齐享富贵,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即刻携粮草带刀枪翻山越岭,却契丹小儿回老家放牛去!”    翌日天明前,二十万宋军翻越天险太行,在六月十四日抵达辽境定州城。    定州与易州毗邻,是辽国重镇,易州刺史刘禹乃汉人。赵炅派出东西班指挥使浚仪孔守正独闯易州城。孔守正趁着夜色翻进了城外的短墙,再爬过鹿角障碍,在护城河的桥上向城头喊话,挑明了自己的身份,秉明宋帝己经御驾亲征,刘禹不战而降,拱手献上城池。    六月二十一日,宋军向着辽国幽州的最后一道屏障涿州城逼近。此时,最早抵抗宋军的耶律沙等人闻风丧胆,躲在城里不敢应战,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率领部下主动迎敌,惨败而归。    二十二日,赵炅亲披甲胄,来到了涿州城外,涿州判官刘原德出城投降。二十三日凌晨,宋军直逼幽州城。    幽州一带的十几座城池,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些年被后晋高祖石敬瑭拱手相让契丹人。周世宗郭荣在筹备攻讨幽州城时不幸病倒,这才给了赵匡胤可趁之机。    赵炅亲自率军冲向了幽州城北的契丹驻军。御驾亲征,士气大振,契丹军死伤近一万人,落荒而逃。赵炅继续派出侦骑勘察形势,在得胜口发现了一支契丹军队,其主将的旌旗是青色的。那正是前几日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的王旗。    手下败将,何足为惧?宋军乘胜追击,眼看契丹溃不成军地四处逃散,更是士气百倍。岂料耳畔忽然传来铺天盖地厮杀的声音,赵炅抬眼一看,见前方一批猛将杀来,才知中计误入了辽人的陷阱。    宋军拼死突围,虽然侥幸冲了出来,却已是损兵折将。原来那青色王旗是个幌子,那将领并非耶律奚底,而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太/祖赵匡胤曾在亲征北汉时受挫,彼时,援汉军队的首领正是此人。    众将士掩护着赵炅撤离,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席卷而来,赵炅回头一看,只见层层血肉之躯正在拼死延续自己的性命,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机。不过须臾,他大腿上中了两支箭。此时天色渐暗,苍茫莫辨,御马误陷泥潭,身旁护驾之人早已逃散,再无一人,赵炅惊恐之余,不禁仰天长叹,“今日我赵炅将葬身于此……”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火光点点,赵炅不辨敌我,越发惶恐,身下的御马正往下沉沉下坠。待那火光靠近,只见旌旗上绣着“杨”字,正是月前降宋的北汉大将杨业,他此番是为宋军押送粮草。    赵炅登上送粮的驴车,杨业率领随行的将士杀退了敌兵。绕过涿州城后,直奔金台屯,等了两日,见诸军未前来汇合,便遣人去探,这才知道自己走丢的那晚,太/祖旧部纷纷谋议拥武功郡王赵德昭为帝。    不久后,宋军班师回朝,赵炅想起此番在幽州差点丧命,拒绝给晋阳之行的将领们论功行赏。赵德昭向赵炅提及此事,赵炅大怒,“等你做了皇帝,自己去封赏他们!”    退朝后,赵德昭于府邸自刎身亡。赵炅闻得此事,既惊又悔,追赠其中书令之职,追封为魏王,从此善待太/祖幼子赵德芳。而赵文化也被加封为齐秦王。自古以来,封王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为尊。    太平兴国六年(981年)三月,赵德芳病逝,时年二十三岁。赵炅亲临哭祭,停朝五日以表哀思,追赠为中书令、岐王。    岐王病逝后,蕙兰来到幽簧,这位聪明伶俐的女子深得赵炅喜爱,如今已被加封为东秦郡主。    “葇兮。”不等主人迎上前去,蕙兰就先开了口。    “给郡主请安。”葇兮上前行礼。    “按辈分,本该叫你四婶婶,不过你我年岁相当,我更想与你姊妹相称。”    “多谢郡主抬爱!”    “左一声郡主右一声郡主,你就不能唤我蕙兰吗?说来,也没见你喊清漪郡主。”    葇兮自被谭笑敏暗算之后,再不敢轻信任何人,清漪也算得上是个变数,世上坦诚如清漪者,这辈子又能遇上几个。    “我又不姓赵,你怕啥?”蕙兰自顾连斟了好几杯茶,每次都一口饮尽。“娘以前常说,女子嫁了人,就不再似往日那么亲密无间了,原来是真的。”    “不过,我以后还真有可能姓赵,下次你再见我,估计就得喊我公主了。”蕙兰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葇兮。    葇兮倒是曾在心里略略猜测过,此番蕙兰说出来,她倒并没有多惊讶。不过蕙兰说出这等秘密,究竟是真的想一表坦诚,还是只是想获得自己的信任呢?二十多年前,笑敏也曾对自己说过几个小的秘密。    “怎么样?我是不是够坦诚呢?”蕙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魏王之死,固然有官家的原因,可一个男儿如此没有担当,遇到点挫折就寻死觅活,将来登基问鼎,总会有数之不尽的磨难。”    “至于岐王,完全是个意外。天妒之人何其多,世宗郭荣和太/祖不也是年寿不继么?坊间有烛影斧声之谈,葇兮应该不会信?”    蕙兰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葇兮赶紧接过话茬,“蕙兰,人命天定,我从未对太/祖、魏王和岐王之死有过任何疑心。你对我坦诚以待,我若不以实话相报,也是枉为人了。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撺掇我跟你一起说官家的坏话。抛开继位之事不谈,官家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君王,他率二十万将士亲征契丹,以身作则带领众人翻山越岭,古往今来有几个这样的?说起继位之事,本就是能者居之,你也说了,魏王他心地不够坚忍,如今咱们大宋尚未完成统一大业,当然需要一个雄心壮志的君王带领我们共图海晏河清之愿。再说,晋者,亚日也,太/祖并未给两位侄儿封王,想来自有一番考量。蕙兰有一股侠义心肠,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然而蕙兰所提之事,本就是外人有心想离间我们而胡乱编造的,许是因为蕙兰严于律己严于律亲,因此总想深究,误钻了牛角尖。官家对两位侄儿的好,我们有目共睹。”    “是么?”蕙兰饶有兴味地笑着问道。    “当然是的,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皇家有全天下最好的御医和药材,却有这么多天妒之人,真是令人唏嘘!”蕙兰苦笑道:“葇兮颇通医术,四叔又是少年将军,我想,葇兮一定能和四叔白头偕老!”    葇兮快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二,回道:“那是自然,说来,文化是个有福之人。当年,杜太后以四十五岁高龄诞下他,众人疑惑不已,我也算读了几本医术,却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太后见文化生得粉雕玉琢,喜欢得紧,因此抱了他去当儿子。四十五岁还能生孩子,真的很难令人置信。”    蕙兰这才如释重负地舒缓一笑,“谁说不是呢,我可没听过那家妇人四十五岁高龄还能产子的。葇兮,你真聪明,我觉得你说得对!”    二人相视,心领神会。    73、漂洋过海 …    太平兴国七年初(982年), 坊间有传言,秦王赵文化乃杜太后的奶娘陈氏所生,之后又传遍了全京城。此言既出,完全断了赵文化继位的可能。    三月,有人密告告秦王赵文化骄恣, 或有篡位之举。赵炅不忍骨肉凋零,罢黜其开封府尹之职, 授西京留守,从此一家迁居洛阳城。    之后, 又陆续有人告发赵文化勾结兵部尚书卢多逊, 赵炅大怒, 削去秦王所有实权,使其闲赋在家, 后又降秦王为涪陵县公, 令其迁往房州。    二人先将孩子托付给了蕙兰,蕙兰指天盟誓, 只要自己一天健在,便庇佑孩子一世平安。现在, 只需安顿好奉氏了。    “阿娘, 如今我和文化的境遇, 相信你应该能看懂一二。”    奉氏眼泪汪汪地看着葇兮, “都是命呀,当初……”当初你若嫁到宣威将军府,该多好!奉氏不敢说出下半句, 这十几年来,她该享的福都享过了,作为皇亲国戚,就连当朝许相都要敬自己三分。果然,不属于自己的福气最后还是会消失。    葇兮拿出地契,“这是我们给你购置的宅院,等会自有人送你过去,你和兄长从此隐姓埋名住在这里。若兄长另有他图,就让他改个名字去别处,离皇城远一点,我想,官家应该不会为难到你们头上。不过万事还是谨慎些好。娘,以后莫要泄露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要再说官家半句闲话,你知道其中轻重吗?”    “我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哑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辈子该吃的我都吃过了,该穿的穿过了,该用的都用过了,就是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你这是要和殿下去哪里?”    “现在还不知道呢,等有了去处,自会来信报平安。你多保重!”    “都怪我,要是我不贪图富贵,也许你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阿娘休要乱说,是我自己要嫁给殿下的,总之,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这么说,能嫁给殿下,我此生再不会有任何埋怨,因为老天已经把最好的给了我。阿娘,我说的是真的,用你的话说就是,该嫁的人我已经嫁了,就是现在死了,也不会有遗憾了。”    奉氏似懂非懂地听着。    葇兮叫了赵文化进来,二人朝奉氏磕了个头,然后出门登车而去。    “葇兮,以后就委屈你跟我沉浮一世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就算再隐忍下去,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我们也没有活路了,不如……”    “好!你想去哪?”    “能跑多远就多远,最好让他一辈子找不到我们。”    文化覆上葇兮的手背,“你可曾怪我,眼睁睁地被皇上欺压至此却不反抗?”    葇兮摇摇头,“我们不能太自私,只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活路,就断送了天下百姓的安定。历史,总是要牺牲一部分人,就让我们牺牲在史书里。”    文化黯然垂眸,“是我以己度人了。”    “这么说,你曾怪我给你乱改生世?”    “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既然我连勾结重臣篡位的罪名都有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介怀?只愿,留得残命度余年,陪卿看尽好河山。”    葇兮笑靥如花,“不知,孩子们会不会怪我拐走他们的父亲?”    “这要看你娘怪不怪我拐走她女儿。”    “一切拜托蕙兰了!”    “嗯。”    “你想在史书里怎么个死法?”    “幽禁致死和畏罪自裁都行。”    五年后。    葇兮惊呼道:“看,前面又有块陆地,哎呀,我真是受够了,就在这里落脚就好,我再也不要坐船了!”    待船靠近了些,葇兮看见岸上的渔民,惊喜地喊出声,“快看,前面有人居住!”    到了浅滩附近,二人蓬头垢面地下了船,本以为自己的装扮会吓到当地的居民,却见那些人一个个衣不蔽体,穿得很是随意,甚至有人用树叶做成围裙系在腰上。他们的肤色黝黑如麦,体毛繁重,那些人见了葇兮和文化从海上过来,上前咿咿呀呀地说了些听不懂的鸟语,不过脸上的神情甚是喜悦。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葇兮问道。    “哎,完全听不懂啊,咱们也不知离故土多远了。”    “我看他们的神情,一定是在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围观,将这两个面色白净的人推到附近的村里,纷纷拿出食物出来款待。    葇兮看着眼前一道道陌生的食物,“想来我也算是博览群书了,这些东西可真是闻所未闻,可见天下之大,我们都是井底之蛙。”    “快吃,闻起来这么香,一定很好吃。我们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文化催促道。    葇兮拿起一个长约两寸的圆棒子,上面长满了黄色的颗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口要下去,更觉得是人间美味。    文化看来看去,选了一样褚色的像蒸饼的食物,软软糯糯的,吃起来跟蒸饼有几成相似。    那些人又端出来一盘酱料,看得出来是红色的食物磨制而成,闻起来有股特殊的味道,葇兮拿了个蒸饼蘸了一些,起初觉得没什么味道,后来咽下去之时,才觉得奇辣无比,比起生姜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见葇兮这般囧样,争先递上了水。葇兮喝了几大口,仍觉得舌头火烧般难受。    “啊!这玩意儿清漪肯定爱吃,等以后有大宋朝的远洋船队来此地,一定要让他们带回去给清漪吃。”葇兮说完之后,有些黯然神伤,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了。    一年后。    葇兮还是没能学会当地的语言,不过用手势交流起来倒还是顺畅,久而久之,最常用的几个词也总算是学会了。    远离故土,所幸还有挚友陪伴在身侧,倒也不那么寂寞。也不知道当年的挚友如今可安好。    74、芙蕖小筑 …    浙江钱塘, 芙蕖小筑。    初夏的时节,屋前池子里的荷花初吐芬芳。池子上刻着三个字,梦溪池。    天圣九年(1039年),一个满头米黄发丝的老人坐在摇摇椅上,她双目紧闭, 似是已经睡着了。身后一个八岁的孩童使劲地摇晃着摇摇椅。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寒瓜。    “大郎, 你悠着点,姑祖母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晃荡?”妇人放下寒瓜, 作势便要打他。    孩子身形一晃, 闪到一边, “母亲,是姑祖母让我这么摇的, 还说越大力气越好, 你可别冤枉了我!”    妇人听见这话,只得作罢。她这个姑姑如今已经九十二岁, 身子骨竟然比自己还要硬朗些。早些年来,自己嫁到沈家二十余年, 一直未见有喜讯, 待得年过四十, 早已放弃了生孩子的念头。十年前, 父亲许仲容身体有疾,她去探病时碰见了这位八十二岁的姑姑,据说, 姑姑是祖父收养的义女,她待父亲一直极好,二人犹如亲姊弟一般。父亲叮嘱她说,姑姑一生未曾嫁人,却偏生喜欢热闹,于是她就将这位姑姑接到了浙江钱塘的芙蕖小筑。不曾想,与姑姑同住不到一年,在她的悉心调理下,自己便有了身孕。    即便身子骨硬朗,也不能这么折腾啊。许氏伸出手指作噤声状,“出去玩,别吵了姑奶奶午睡。”    “不,我要听姑祖母讲故事!姑奶奶是假寐,她根本没睡着。”    “还敢这么大声,你讨打是吗?”    孩子朝椅子上的老人求助道:“姑祖母,你快睁开眼睛告诉母亲,你根本就没睡着啊,她要打我了。”    老人慢慢睁开眼,“倩影,又打孩子了?”    老人一向极其疼爱这个孙子,许氏生怕忤逆了她,“没没没,你听他瞎说。”    “母亲,你看姑祖母的头发,并不是寻常老人的银白色,二十有点偏黄。”    “嗯?怎么了?”许氏老来得子,且这个儿子天赋异禀过于常人,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桃花源记》有云,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黄发是长寿的象征。”    “那可不,人生七十古来稀,再过八年,姑祖母就是百岁老人了。”    老人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天哪,原来我已经九十二岁了,当年一起说说笑笑的人如今怕只是剩下我一个老东西了。她思绪飘向远方,嘴角笑意浮起,你不是说时光会磨平我的棱角吗?你看,并没有。    “姑母,大郎今年八岁了,你给他取个字。”    老人看着言笑晏晏的孩子,当年自己被徐氏骗出何府时,也是这般大小,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下得了狠心呢?倘若当年没有那场江边斗诗,倘若没有什么南唐细作徐氏,只有何清涟、何清漪,那么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也会像普通的大家闺秀一样,嫁人生子。人生哪有什么“倘若”,自己永远也体会不到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的滋味了,也永远不会知道嫁人生子的生活是否会比这几十年来更为舒心。好一个强极则损,自己这一生在他人眼中看来,确实当得起一个“损”字。    “存中,沈存中,意在让你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    “存中谢过姑祖母!”    “姑祖母,方才‘石脂水’的故事你还没说完,你继续说给存中听。”    “延水东岸有石脂水,当地人用野鸡的尾羽把它沾起来,采集到瓦罐里,它燃烧之后的烟很浓,我试着把它燃烧后烟煤收集起来制墨,所得之墨又黑又亮,连松木烟灰制作的墨也比不上。”    “听起来很不错,我想,此物必大行于后世!不过石脂水这个名字好拗口,不如我们叫它石油!”    “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子!”    “姑祖母,今日天气凉爽,我陪你出去走走。”    二人来到集市上,前边有众人围堵,祖孙挤上前去一看,那里有个算命的摊子,旁边竖一块牌子,上书三个大字,“活神仙”,下面两行稍微小一点的字,“不开口,知你姓”。而摊主面前,则放着一块大布,上面画着一张八卦图,有七个区块,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横、开阳、摇光。每个区块有四十八个姓氏。摊主穿着一身道袍,大有仙风道骨的做派。旁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也有不少人亲自去测过,纷纷竖起大拇指道:“真的很准!”    “姑祖母,你说这个活神仙是不是骗子?”    摊主听到沈存中的话,见这一对老幼,也不生气,“试试你就知道了。”    沈存中问道:“你倒是算算,我姓什么。”    “不急,小郎君,你看这张八卦图,我问你,天枢上有没有你的姓氏?”    沈存中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那天璇呢?”摊主继续问道。    “有。”    “天玑有吗?”    沈存中微微皱眉,果然是个骗子!    “我已经戳穿了你的把戏,我也可以这样帮你算命,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姓氏在那几颗星上?”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纷纷侧目。有几个人自是不大相信算命之事,如若真能算出姓氏,自然也不太可能用询问的方法来缩小范围,可见其中大有猫腻,却也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相互探讨也不解其中奥秘。    摊主道:“我的姓氏在天璇、开阳二星宿上,如何?小郎君,闲的没事干就回去找你娘吃奶去!”    摊主给人算命的时辰,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眼看已经三四个弹指过去,这小郎君还是没能算出来,围观的人兴致减了大半。    “摊主贵姓张。”    摊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周围的人看摊主的表情,已是知晓眼前是位小神童,争先恐后地请教其中缘由。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存中捡起路旁的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起来,“这七张星宿上,如果有你的名字,记为阳,没有你的名字,则记为阴。”少年在地上写了阴阳二字。    “将七张星宿的记号连起来,就是七个字。比如活神仙的姓氏,就是阴阳阴阴阴阴阳阴。而我姓沈,则是阴阳阳阴阳阴阳阴。”    “这七个字,咱们从第七个字开始看,若第七个字为阴,则记为零,若为阳,则记为一。”少年在活神仙的姓氏记号下标了一个零。    “再看第六个字,若第六个字为阴,记为零,若为阳,则记为二。”    “第五个字若为阴,记为零,若为阳,记为四。以此类推,每往前推一个字,阴记为零,阳则翻倍。第一个阳字记为六十四。最后再把这七个数字加起来。”    “以摊主的阴阳阴阴阴阴阳阴为例,三十二加二,为三十四。最大的数字是七个全为阳,加起来则是一百二十七。最小的当然是阴阴阴阴阴阴阳,为一。”    大家听得稀里糊涂,有人上前打断道:“为何最小的是一,而不是零?”    “有,则为一;无,则为零。七张星宿全为零,那就说明你的姓氏不在这张八卦图上。”    有几人恍然大悟。    “这七张八卦图上的姓氏互有重叠,如果只算不重叠的,应该是一百二十七个字,从一到一百二十七,每个数字都能用七个阴阳字加以组合,比如一就是阴阴阴阴阴阴阳,二是阴阴阴阴阴阳阴,三是阴阴阴阴阴阳阳,四是阴阴阴阴阳阴阴……”    还有几人依旧迷糊中,其中一人上前问道:“我姓刘,怎么个算法。”    “你看,刘字只在天枢上有,你的姓氏记号为阳阴阴阴阴阴阴,也就是六十四。”    “活神仙,你只不过是把这一百二十七个字的顺序给背了下来,所以才算得比我快。无他,唯手熟尔。”    周围人群纷纷拍手称快,“这是哪家的孩子?这么点大就知道这么多,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存中仰头看着老人,见老人朝他颔首,便朗声道:“在下钱塘沈括,表字存中。”    老人看着眼前聪明过人的孩子,心想,自己腹中揣着的父亲毕生的绝学,这下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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