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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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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逸鸣只沉默不说话。    他忽地睁开眼睛,目光透过云层向下凝望,只一眼就看到几千名修士在灵山山下屏气凝神地看,时而议论纷纷时而交头接耳。    他的神识稍一凝聚,纵然相隔机极远,也能将那些轻微话音尽数收入耳中。    “决赛开始前,谁都觉得楚衍是运气好才走到这般地步。现在谁还敢小瞧他半点?”    “毕竟是太上派修士,即便一个筑基弟子也是修为不凡啊。”    有人幸灾乐祸地反问,也有人跟着感慨,还有人长吁短叹,“我有眼无珠,没在楚衍身上多押些灵石。他万一能赢过段光远,我可就赚大了……”    “楚衍才筑基一层,段光远筑基七层,想也知道他绝不可能赢。”    诸多声音细细碎碎,一并传进李逸鸣耳中,让白衣修士长睫一眨,    李逸鸣刚一抬眼,对面的尚余就看了过来。时机刚好表情似笑非笑,就像少年修士是看穿了他诸多想法一般,笃定又了然。    “其余人都觉得是你徒弟赢,你呢,又怎么想?”    “谁输谁赢对我而言,并无任何关系,我一视同仁。”    “假话。”尚余嗤笑一声,明摆着不屑,“你一点都不坦然,到了这种时候还撒谎。”    如此明目张胆毫不留情的话,白衣修士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他还是之前表情淡然的模样,外物不能使其改变分毫。    少年一侧身,他不看李逸鸣只看山巅外的云雾起伏,“我和你不一样,我对我徒孙有信心。”    “毕竟他的可能性最大,若是赢了就省去你我千百年功夫,再划算不过。”    “若是输了呢?”李逸鸣反问。    尚余一摊手,眼神中满是淡漠,“若是他输了,就当我白费力气,有眼无珠。”    话说得实在冰冷无情,仿佛楚衍不是尚余的亲传弟子,而是素昧平生的某个陌生人一般。    似是猜测到李逸鸣想说什么,少年修士犀利地一抬眉,字字生冷如铁,“别觉得我多冷血,你自己又有多崇高。修为到了你我这般地步,哪怕山崩地裂也不能动摇你我情绪分毫。”    “明明已经太上忘情无所挂碍,你偏要装出一副外冷内热的模样,不只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    “那是你,不是我。”李逸鸣淡淡地说,“若非机缘巧合,你我本该斗个你死我活,绝不可能坐在这里叙旧。”    轻轻一句话,就揭穿了他们两人表面和平的伪装。    尚余不生气,他的眼睛反倒亮了起来,还得意洋洋地一点头:“是啊,正如你所说的一般。你看不惯我,我也瞧不上你。”    “就算面前自己平稳心绪,我还是看你不顺眼,恨不能冲你脸上狠狠揍一拳,看你是否能继续板着一张脸。”    话说完后,尚余又遗憾地一拍手。过了片刻,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凝重得似要结冰。    这两人都不会纡尊降贵主动搭理别人,面对这等难堪情况,他们俩反倒格外自在。    过了一不会,还是尚余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楚衍不愧是我门下,真有我两分淡定从容。”    听他这句自夸得意的话,似乎真为楚衍十分骄傲一般,和之前视万物如草芥毫不挂心的模样全然不同。    即便明知尚余另有所图,李逸鸣还是分出一缕神识查看情况,转瞬间竟哑然失笑了。    楚衍不知是大大咧咧还是无所畏惧,他就坐在雷霆炸裂的一片焦土上,盘腿闭眼打坐调息。    这等毫无防备的模样,随便一个凡人都能要了他的性命,可楚衍无所顾忌。    白衣修士一缕神识在少年身边游荡不休,似是贪婪又似悲悯地注视着他。    明明眉眼气度都不相似,李逸鸣竟从这少年身上看出了几分那人的模样,该说是他快要发疯?    少年眉宇忽地一皱,竟让李逸鸣觉得他要发现自己,赶忙收回神识不敢再看,是做贼心虚的惊慌失措。    没看到那双眼睛睁开,李逸鸣若有所失。他周身冷意又森寒三分,反倒是尚余一句话将他成功唤醒。    “其实你徒弟也不错,只凭借一股不屈心性,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和他分到一处的小辈算是倒霉了,他现在敌我不分状况危急啊。”    尚余毫不遮掩地幸灾乐祸,明摆看好戏以求激怒李逸鸣。他又轻巧温软地一抬头,眉宇间荡漾的都是笑意,“你不估算一下,楚衍与你徒弟何时相遇?”    “若是楚衍真碰上你徒弟这尊煞神,我虽说对他颇有信心,也不好判断谁胜谁负。”    李逸鸣明知尚余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话:“只要不出人命,谁胜谁负我都不在意。”    “假话。”尚余嗤笑,“你越是掩饰越是徒劳,我全能看得一清二楚。”    “随便你怎么想。”    少年殿主仍不气馁,他似笑非笑地问:“你徒弟杀了足足七名修士,现在幻境中只剩他与楚衍两人。再不让他们俩碰面,怕是谁都能看出端倪。”    白衣修士沉然不语,尚余就认定他同意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明明掌中什么都没有,却有一层五彩光华流转不休,恍然间映亮了整片雾霭云霞。    尚余的手掌缓缓收拢,一寸寸一分分地收拢,动作缓慢又从容,最终五指并拢不留空隙,那层五彩光华也跟着消失了。    恰在此时,身处幻境中的楚衍猛地睁开眼睛,他徐徐起身望向天边,表情凛然眼神坚定。    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放晴,碧蓝天色澄净若水,可楚衍却从远处捕捉到了一丝杀气,如雾气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草木颤抖万物皆惧。    风来了,暴虐又狂放地晃动着树叶吹皱湖水,吹得树枝都咯吱作响几欲断裂。所过之处,都是飞沙走石气势凌然。若是暴虐风暴,必定携着冰雪雨水而来,定有云层滚动遮蔽太阳。    可天空还是明明静静的澄澈,迟缓又令人不安的晴朗。树叶还在风中摇晃掉落,时而卷成一团,时而飘摇四方无所依从。    人还未到,却早有了这种威势,杀意也跟着一分分沉重了。    楚衍不再有之前的淡然模样,他垂下眼睫握了握手指,五根纤长手指灵活轻快地一一聚拢又瞬间分开。    刚刚一战,楚衍赢得算不上轻松。即便就地打坐恢复修为,灵气至多只恢复五层,要对付那等难缠对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更何况,段光远修为本来就比楚衍高出数层。气息牵动间,都能引得楚衍心绪不宁。    明明理智警告楚衍,要他干脆认输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傻乎乎地逞强。经此一战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也不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神魂中某种不可名状的气息站了上风,它要楚衍挺直脊柱不要服输。    今日一战,不仅关乎着灵山大典的胜负,更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与结果,躲不开避不过。    “段光远来了。”简苍轻声说,“我知道劝不动你,你尽力而为就是。”    “人人修行皆有关卡皆有阻碍,一旦冲破就是前途无量再无逆境。若是退缩,就心魔骤起修为放缓,本尊不希望你留下遗憾。”    楚衍了然地一点头。他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坦然的。    果然如此。简苍从不多话,他虽然默不作声,却总能揣测出楚衍心思如何意欲何为。    这份默契不需言说,甚至不用眼神交流,他们俩都是了然于心。    少年挺直了脊背,已被收拢到袖中的割昏晓,他又抽了出来。    纤长手指随意地笼着那一线刀光,蓄势待发也是无所畏惧。楚衍就这般坦然地站在原地,等待命中注定的对手走到他面前。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沉而稳,透过地面颤动传递而来。明明耳朵无法捕捉,楚衍却知道那人近在眼前。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也是等待机缘与劫难。    真奇怪啊,明明只见了一面,却有这等默契,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    楚衍微微一笑,静静看那缕无形却锐利的风割破天空穿透层林,惊起栖息的飞鸟慌乱窜向天空。    天空中虚假到令人不安的澄澈碧蓝,忽然消失不见,呈现出一种诡异绮丽的淡红。    不是太阳西沉时晚霞的红艳秾丽,而是浅浅淡淡细细零零的红,像一层薄雾轻纱盖住了天空。    透过这层薄纱望去,太阳都不刺眼,而是柔弱纤丽的橘红色,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孤孤零零凄凄凉凉,连一朵云彩都没有,莫名让人心生畏惧呼吸放缓。    楚衍还是收敛心绪,一颗心下沉下沉再下沉。    他似能听到经脉中灵气流淌的声音,循环一周缓慢增长,再贪婪地向外吸纳灵气化为己用。    越是紧张之时,楚衍反倒分外淡定,神识也分外敏锐。    纵然吸纳灵气的过程是无声无形的,仅能凭借想象神识感知的一切,却太真实更不虚假。    九处仙窍一一张开,奇经八脉中的灵气如崩腾不休的河流,水声哗啦啦漫过耳朵。    心跳沉寂,极轻又极缓。天地极大又极小,在眼前收缩舒张,不知年月亦不知今夕何夕。    唯有不远处鲜明了然的杀意缓缓燃烧,是赤红是深红是浅红,颜色各异却如火焰般聚拢成形。    气势相差太多,修为也太过悬殊。对方心念一动,周遭灵气就会不由自主地偏向段光远。    大概是无从抵御,至多拼杀一会,自己就会毫无悬念的落败。并非妄自菲薄,而是直视事实的勇气。    楚衍掌中刀刃忽然间热烫了,烫得灼人烫得可怖,模糊不清的信念传递而来,它不屈服也不肯认输。    割昏晓自有刀意也有傲骨,它宁愿最后失败在楚衍掌中碎裂成千万片,也不愿楚衍失了底气一招落败。    真好啊,到了这种时候,它还愿意支持自己,毕竟是灵器有形,选定了自己这个主人,就不肯更换。    楚衍微微一笑,他从懵懂中惊醒。再望向远方时,是一切尽收眼底的了然,不惊讶也不妄自菲薄。    明明快到决战之时,楚衍还能有这份镇定之意,就连藏在他神识中的简苍,也跟着吃了一惊。    顿悟,竟是万千修士求之不得的顿悟。他们生平间或有一次有此机缘,就受益匪浅终身铭记。    顿悟本就罕见,在临战之时忽然洞察心神无所畏惧,更是天大的稀罕事。    也许楚衍自己都未发现,之前他已被段光远杀意逼得呼吸困难,隐隐生出退意。    未战先怯,结果已然不妙。不仅因为修为相差太大,还因段光远携着杀意血腥而来,楚衍一时不察才落了下风。    简苍本想开口提醒楚衍,可他一见少年垂着眼睫面色沉然,心静如水不起波澜,就已明白他什么都不用说了。    现在楚衍端端正正站在原地,掌中刀刃蓄势待发。    段光远气势深沉若海波浪滔天,他就是礁石伫立不动,任凭海浪侵袭拍打,也不改变信念。    终于,段光远走到了楚衍面前,举手抬足间都是气势万千。    他之前身穿白袍气质高洁,此时衣袍下摆却有点点血迹晕染开来,如雪地红梅太过显眼。    玄奇修士手持长剑,雪亮剑锋上尚有鲜血流淌,滴落在地汇聚成流。    段光远没空抖落血迹,好似他的一双眼睛也是血红的,瞳孔收得细而小,野兽般缩成一线。    尽管段光远年纪不大,场内场外之人却没人敢小看他分毫。之前他展露的实力已然不凡,往往一个照面就能迫使对手认输。    可他们现在才知晓,原来那时段光远还留有余地,是收剑入鞘的淡然自若。此时他已然拔剑在手,不需掩饰分毫,气势就已然笼罩周遭数里。    楚衍鼻端也跟着闻到了血腥气,化不开的浓郁厚重,若有重量般逼得人毛孔收缩。    终于,段光远在楚衍面前站定,那双竖瞳也落到楚衍身上。他之前带来的压力气势,猛然间增大了十倍百倍,逼迫得整片天空的颜色都变了。    不是之前遮遮掩掩若有若无的浅红,而是浓重肆意的深红赤红,天空如若流火如若泣血,绮丽诡异令人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丹修士发怒之时,方能让天地变色万物皆惧。段光远还是筑基七层,就已有此等可怖气魄。    该有多重的杀意,多可怕的修为,方能在筑基之时,就有此等威慑力?山下旁观的修士们想不出,他们也不愿多想。    有人懵懵懂懂猜到真相,更多的人只是跟着瞎凑热闹,觉得段光远修为分外厉害罢了。    不愧是灵山大典最有可能夺魁的年轻修士,自然是修为了得碾压众人,也不枉费他们在段光远身上押了大笔灵石。    唯有参加灵山大典的年轻修士们,才心中一紧悚然生寒。他们修为比旁人高出一筹,方能看出段光远的可怕之处。    若是换成他们自己,不出一个照面就会被段光远击溃,无力抵抗只是满心惊讶。    天之骄子们甚至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早早落败,不必与这样麻烦的人物打交道。    他们之前还觉得被段光远吓到瑟瑟发抖的修士实在丢人,就算再可怕也明知不会丢了性命,何必那般战战兢兢吓破了胆?    现在他们才知晓,并非是那修士没有胆子,而是段光远杀红了眼不顾一切,怕是谁也讨不了好。    “几位率先落败,其实还算好事。”被吓破胆的修士终于缓过神来,他苦涩一笑,已然觉得十分无奈,“我只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几位道友就倒了下去,自然是心中惊愕害怕。”    “若是如此,也不至于让我吓到那般模样。我不知段道友在幻境中碰上了怎样的事情,他直接杀了我就好了,偏偏不给我个痛快,一道道剑光地折磨人。我被他压制得太狠,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还差点生了心魔。”    修士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他话音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意,已然让人十分怜悯同情。    这修士筑基四层,面对段光远时尚且如此。换做其他人,怕会败得更惨?    那些修士不由自主看着楚衍,带着些微的怜悯与庆幸。还好他们没碰上段光远,还好那人没不由分说活剐他们几千刀。    面对杀意凛然的段光远,楚衍没有膝盖发抖当场退出,他们都觉得他十分了不起。    更不用提楚衍还面色沉然腰杆挺直,不动如松沉然若石,已然值得他们钦佩。    游离在人群之外的穆静雅情不自禁咬着手指,还跟着喃喃自语地问:“他怎么还不认输?无法抵抗就干脆认输,也没人觉得他丢人啊……”    太过焦急的红衣女修,甚至没发现她自己这种孩子气的表现,只是兀自小声嘟囔又拼命摇头。    站在穆静雅身边的就是李窈兰,而红衣女修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期盼过会得到回应。    谁知那女修还真回答了,李窈兰面色沉然如水,字字却说得刚硬似铁,“他答应过我,要竭尽所能不轻易认输。”    听了这话,穆静雅气不打一处来。她毫不客气地横了李窈兰一眼,“那是你傻,你难道想看小师弟被活剐一千刀?”    “若我有幸能与段光远对决,别提一千刀,一万刀我都能挨。”    疯子疯子,全是疯子。穆静雅摇了摇头,又折磨起自己的指甲来。    只看她这副紧张的模样,仿佛身处幻境中的是穆静雅本人,而非楚衍。    “凌师兄败在段光远手下,你我也早早淘汰出局。我只希望楚衍尽力而为就好,胜负与否倒也没那么重要。”    “这还像句话,也听得出你还是她师姐。”    李窈兰不理会穆静雅的讥讽,她冷然如冰的脸上忽有笑意绽放,“我现在倒是信了楚衍那句话,也许他真能胜到最后也说不定。”    筑基一层修士想胜筑基七层,楚衍面对的还是杀红眼的段光远,穆静雅都疑心李窈兰实在说胡话。    她狠命摇了摇头,还是看天边那两人对决的情景,不想再说一句话。    幻境之中天空赤红,如流火似泣血。    对立而站的两人已经沉寂许久,无人开口就维持沉默。微妙紧绷的气氛蓄势待发,竖在眉心杀意凛然,若刀锋。    段光远先一点头,他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最后只剩你一人,真的很好。”    “整个灵山大典之中,唯独有你,才配当我的对手。”    这话说得桀骜又不客气,隐隐将所有对手都视为砂砾尘土,但并无一人觉得段光远太孤傲,他们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    强者为尊,段光远哪怕再桀骜,可他的修为在筑基修士中却是实打实的强,仅此一点就能让他人无话可说。    被段光远重视的楚衍没太高兴,他轻松地一点头,眼瞳中笑意坦荡自若,“我也觉得是这样,若不能与你一战,才是天大的遗憾。”    “只是阁下心绪不宁杀气狂乱,若是太过心急难免处于下风。段道友可想歇息刹那调理心绪,我也并不介意。”    楚衍前几句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后一句话就实在惹人记恨。    场外一片哗然,都觉得这人太狡猾,说起大话来根本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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