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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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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轻语声温柔缠绵地包裹着小公子,似雨落如花开,让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少年茫然无措的表情稍有改变了,变得温和变得天真,像个不知世事满心欢愉的孩子。    他见花开是喜见落雪是喜,固然有些残忍的话语,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孩子么,可不就该如此?    小侍女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很怕公子忽然发疯,自己根本应付不过来。    公子安静时极好,一发疯时就分外难缠,出手伤人性命都算小事。好在他对自己总是格外留情些,由此小侍女才能在公子身边呆了好些年。    不管其他缘由,只看公子鼻息安稳昏然欲睡的模样,实在太美好而无害。他长翘睫毛盖住眼睫,呼吸轻细胸口起伏,简直和毫无防备的凡人并无区别。    小侍女定定看了公子好一会,眼见少年睡得称了,才大着胆子抱了抱他。仅此一下就松开,她整个人却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得欢喜,仿佛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一般。    “有碧玉照看公子,公子必定平安无事。”    像是誓言又似约定,自然有股不容置疑的决心。只是她声音太轻细,混杂在风声中,除了她自己之外,什么人都听不到。    倒是一旁仔细梳理羽毛的青鸾,忽然间轻鸣一声。长而悠远的声音,似能穿透层层阻碍,抵达另一处地方。    它侧着脑袋听了好一会,是在等待回应,好一会才垂下头来。    越往北走,天气越森寒气候越恶劣。天空中也难得见到光亮,都是阴沉沉乌漆漆的一片阴云密布,根本看不到阳光,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糟糕起来。    仅仅是阴天也就罢了,更多时候天上都在下雪。一片片雪花席卷而来,如刀割面分外凶猛,不一会就能把人冻成一块冰坨,都没缓和的余地。    修士不是凡人,他们自有灵气护体不惧寒暑。但极北之地的森寒,就连修士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股子寒意似能透过肌肤直达骨髓,甚至能封锁经脉封住仙窍。灵气不能运转,那修士和普通凡人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在此等恶劣的环境下,自然唯有修为高的金丹修士,还能好端端地活着。他们也要小心谨慎些,时刻运转着经脉中的灵气,一寸寸将侵入的寒意逼出去,虽不大危险,却有些麻烦。    因而自从这艘巨轮抵达离渊开始,就很少有人出去透透气。    他们与其在外面风吹雪割面,还不如在房间内消遣一下时间。    反正陈家出手大方得很,想饮酒就有上好美酒,想取乐自有舞女炉鼎,谁还会无趣至极地到外面吃风?    楚衍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人,他已经在屋外站了好久,面颊上也有了三分晕红。    他每呵出一口气来,都会被瞬间冻成白雾又消失不见。睫毛上也有了一层细密冰霜,稍眨一眨都觉得沉重。    少年似乎没见过这样有趣的情形,他甚至大着胆子伸出手来,去接那些分落而下的雪花。    雪花没把他看似纤弱的手掌直接击穿,而是在他掌心停留片刻,就温顺地融化成水。    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腥之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凛然气味,比什么提神的香料都管用。    少年目光再往远处看,全是一片黑沉暗淡的海水之上。比起寻常可见的碧蓝海水来,分外古怪又有趣。    细细碎碎的冰块漂浮在海水之上,大片大片的,起伏不定随波逐流。    再更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冰山,洁白冰晶映着天边暗淡的光辉,看久了就觉得那些冰山会发光,幽蓝古怪的光芒,似鬼火更像野兽的眼睛。    这艘巨轮行走在其上,笔直孤挺地破开一条路来。哪怕再高耸的冰山,在这艘十丈高的大船面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楚衍甚至有个古怪念头,大概这艘船如果撞上冰山,也会全然无事地继续航行。    毕竟是陈家花了好大力气造就的法器,当真如凡间船只那样容易损毁,根本说不过去。    这艘船怕的也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冰山,它自从起航过后,已经足足走了十天。这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风险,并非全然无事。    有海中妖兽忽然袭击,长而粗的腕足一卷,就把七八名金丹修士吞到了肚子里。哀嚎呼唤声瞬间消失,那几人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冤枉极了。    没人知道它如何悄无声息地破开防御法阵,又是怎样毫无预兆地发动袭击,谁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每个人的心都跟着跳到了嗓子眼。    再让这妖兽暗中袭击,怕是船上没有几个人能活到最后。和这天地造就的可怖生物比起来,哪怕他们是金丹修士,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陈家当然有元婴修士压阵,只是他们没有轻易出手,生怕惹来更大的麻烦。和上界其余地方不同,在离渊之海,修士才是弱者处处受限。    这次只惹来一只金丹期妖兽,其实还不算麻烦,牺牲七八个修士,也算不得多凄惨。    但凡元婴期修士一出手,天地异象就随之而来,似一缕血腥气扩散在海水中,必会惹来品阶更高更难缠的妖兽。到了那时,他们整艘船的人都要陪葬。    修士可以群殴,却不能以大欺小。这规矩听来迂腐又可笑,可谁叫天道分外宠爱离渊之海的妖兽呢?    这看似公平又残酷的天道,好像并不希望修士踏足此地。    因而天道才对修士设下重重限制,又是酷寒天气又是凶猛妖兽,可是全然不能阻挡修士躁动不安的野心。    好在这次遭遇终究是有惊无险的,几十名金丹修士齐心协力之下全都出手,才斗败了那只庞大又古怪的妖兽。    等捞到船上一看,那妖兽原来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章鱼。它早被各种法器打成了筛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照理说早该断了气。    可那章鱼还兀自晃动着触手,恶狠狠地像要吃人。唯有用法器将其开膛破肚取出金丹后,八条张牙舞爪的腕足才彻底沉寂。    这般古怪难缠,难怪陈家出了好多灵石,只原来为找些替死鬼开路。    被雇佣来的金丹修士们,由此方知他们的报酬并不是白拿的,难免一颗心也跟着狠狠一沉。    谁说他们早有准备,也没想到情况这般窘迫啊?    如果早有准备还好,像那几个倒霉鬼一样,毫无防备之下被拽入海水中,就彻底没了活路,活像个普通凡人。    陈家主事人早就瞧出这些修士心中不满,大把大把的灵石砸下去,又把报仇提高了一倍,方能稳住人心。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修士们更不敢到外面透气了。谁都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又成了哪只妖兽的美餐。    所以偌大一艘船上,只有楚衍孤零零一个人。许多修士都猫在船舱里,哪怕明知危险来临时起不了太大作用,仍能觉得心中安稳些。    楚衍也不理会那些或是惊异或是鄙夷的目光,他稍抬头神识扩散得极远,不用眨眼就能看到方圆百里的情形,比法器都好用些。    自从他十处仙窍开启之后,就神识壮大分外敏锐。楚衍冒着严寒到外面来,不只为了透口气,也是为了估算一下还有多远的路程。    虽然尚余指派这件任务时,不给楚衍回转拒绝的余地,他倒也把该交代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楚衍。    他说那处先人洞府层层防守严密得很,若非在特定时间开启门扉,谁都无法发现其踪迹。    所以几家上等门派,才没有集合大能修士,一股脑将那洞府翻个底朝天。    至于那洞府开启时有什么征兆么,等你看到天空变色海水成涡,就明白时候到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洋洋洒洒好大一篇,全是以往太上派修士的亲身经历,至少也有五成可行。    但事情就古怪在在这里,除了洞府开启时的描述惊人的一致外,那些前辈进入洞府之后遭遇了何等状况,竟,措辞各异情况不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好像那洞府自有灵智一般,每十二年就会变着法子考验修士们,不把他们折腾得精疲力竭决不罢休。    楚衍对此没太抱有希望,他明白这次旅途分外艰险。太上派前辈们都是十不存一,可想而知的状况惊险。    只是走了十天时间,楚衍都觉得有些腻烦。再雄伟壮阔的风光,也比不上踏踏实实在自己的洞府中修炼,至少安心又安全。    继续这样忐忑不安睡不好觉,只怕还没到那处洞府之中,船上的人就先跟着疯了。    真到那时,可就太麻烦了。少年稍一皱眉,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忽然间,他微皱的眉宇就松开了,船上的人也敏锐地发现了天边的异象。    总是阴沉晦暗的天空,终于不再下雪了。一抹淡淡的绯红的色彩,绸缎般飘洒弥漫开来,瞬间浸染了整片天空。    那缕色彩也是飘忽不定的,由绯红转深红,再变浅紫变深绿。每眨一下眼睛,诸多颜色就跟着换上一换,绮丽如梦。    就连黑漆漆的海水,也被这光芒映照得有了点生机。洁亮冰山上也跃动着各种色彩,瞬息万变全不相同。    等了足足十天,这个时机终于来了。楚衍那颗无处安放四处飘荡的心,也跟着稍稍一松。    躲在屋内的修士们,也受不得这等诱惑。他们甚至忘记了危险,纷纷走了出来,痴迷不已地盯着天空看,连眼睛都不眨。    不是这些修士们没有见识,而是反差太大令人难以置信。    任是谁在黑漆漆又暗淡寒冷的海面上呆了十天,除了海水就只能看到冰山,再乍一看到如此景象,都会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楚衍和他们背向而行,少年一路走回了屋内,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果然,不一会楚衍就觉出一股庞大吸力,蛮横无比地搅动着海水。他们这艘船四处横冲直撞,也被裹挟进了漩涡之中。    与他们一并被裹挟而来的,还有鳞片华美的鱼类以及细碎的冰块。似有一双巨手握住了海水,直拽着他们坠入海底。    修士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谁都以为自己当真死定了。金丹修士到了离渊之海,无法驾驭云气更不能游泳。    一旦这艘船彻底坠入海底,他们都要活生生溺死。这种死法实在不妙,和被妖兽吃进肚子里,也差不了太多。    早有准备的陈家处事不惊,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立起,隔绝了海水,也让这艘摇摇欲坠的巨轮瞬间恢复平衡。    尽管他们身处巨大旋涡之中,这艘船不急不缓地穿行在其中。它好像嫌旋涡的速度太慢,已然迫不及待地顺着旋涡径自向下,连一刻时间都不愿耽搁。    缓慢又平稳地下坠,只有方向却看不到前路。黑沉海水已经开始变暗,太黑又太可怕,哪怕修士们睁大眼睛竭力运转灵气,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似有一只比海更多的巨兽,嗷呜一声吞下了这艘巨轮,他们待在这妖兽肚子里,晃晃荡荡全然无力。    哪怕再心智坚定的人,在这永无止境的坠落中,都会生出一些可怕的念头,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呼吸亦能说话。    他们竭尽所能地交谈,乱哄哄又声音嘈杂,谁也分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好在这坠落终于有了尽头,一片漆黑中也能看到浅浅光芒,丝丝缕缕透水而来,最后变成好一片碧蓝澄澈,像天空的倒影。    那股莫名庞大的吸力也没有了,这艘船终于触了底,稍稍晃动片刻就沉稳下来。    深海之底的景色倒是分外美丽,有珊瑚有鱼类亦有粼粼波光,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    那股要命的寒意也没了,修士们快要冻僵的经脉,也跟着一条条舒展开来。已然是全无阻碍,他们又成了无所不能的金丹修士。    散修们互相注视刹那,都是了然于心的默契。    应该是此地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宝物,由此才值得陈家花费这样大的代价,不计后果前来这里。    究竟是什么宝贵至极的传承之地,还是说,这海底也有一条灵脉。心思活泛的人,早就有了千百种念头,他们谁都没说话,反而沉默起来。    “受我陈家雇佣的各位修士,请在此等待三日不要外出。三日之后,我们准时返航。”    “参加试炼的诸位修士,还请做好准备。一刻钟后,洞府大门就要开启。”    陈家主事人说了话,虽然他话音中有些威严与命令的意味,却根本没用。他的话像溅在滚油中的一滴水,激起了好一片嘈杂声浪。    “都是拼着性命来到这里,凭什么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让他们捞到好处?”    “我们不服气,谁又比谁低贱些?只许大门派弟子与世家公子能够前往,我们都是陪衬不成?”    有几名别有用心之人扯着嗓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好一部分人跟着吵吵嚷嚷,也有人保持沉默冷眼旁观。陈家毕竟是陈家,谁知他们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东西?    倒不如小心谨慎些,探查一下情况再做决定。再这么闹下去,非要闹得那位元婴大能出手,这些人才肯善罢甘休么。    “那处洞府之内处处艰险,稍有不慎就是性命全无。”    奉劝的话又来了,修士们仍然不买账。越是危险越是收获丰厚,谁能有今日的成就,都不是一路顺生顺水修炼而来。    既然陈家吐露了信息,就是他们害怕了准备服软。    有人窃喜了,更加不依不饶起来,“我们只想到下面看一看,生死自理绝无怨怼。”    就算闹事,他们也是有分寸的,时刻提防着那位元婴大能的举动,生怕他出手镇压众人。    既然没有反应,那就是陈家同样默认此事。    不管他们有何目的,这些不要命的散修们都决定尝试一下,没准就能搏出一场金灿灿的前途呢?    “既是如此,陈家就不阻拦各位,诸位去留随意。”    胜利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修士们沉默了片刻。有人迫不及待地掐了个避水诀,试探着往海底走了一步。    果然无事,不管是海水还是巨大压力,都奈何不了他们分毫。第一个人成功了,其余人就迫不及待跟着一拥而上。    原本拥挤的甲板上,已经没剩多少人。楚衍还是那样眸光沉静,他不紧不慢走出舱门,一打眼就发现了萧素正和一群人凑在一起。    魔道女修注意到楚衍的目光,她也跟着笑了笑,没有丝毫窘迫之色。    不愧是能搅动风云的萧素,这女修周围的人也并不惊讶,显然他们早知道海底有什么东西。    时间,已经足够萧素拉帮结伙争取同盟了。他们有准备有人手,所以模样才分外从容,和那些乱哄哄的散修截然不同。    十天    十一天楚衍没看太久,他冲萧素一点头,就把目光挪了个方向。他不在意这女修有何想法,仅凭她身边那些修士,也奈何不了自己。    九品金丹自然非同一般,其中诸多奇妙之处,没见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更何况,楚衍袖中还有一件伪仙器,一旦动用之后,只怕这片海域都要平生波澜。    不管有谁挡路,楚衍一刀劈了就是。他从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在这险境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若心软了才是天大的过错。    等待已久的时候终于来了,楚衍却莫名有些怅然。他伸出手掌仔细一看,洁净如玉无有血腥,掌纹还是清晰可见。    明明他的命运能被自己攥在手中,但为什么他如此迷茫呢?    少年合拢手指又舒展开,只在这一瞬的时间里,海底突兀地起了波澜。    好一片海水被硬生生分开,明明不见征兆更无有缘由,那片惊人的空白又切实存在。    一扇气派非凡的门出现了,顶天立地几乎能与海面平齐,着实壮阔非凡。    那扇门白玉为底精雕细琢,上面的图案都栩栩如生。巨浪之巅仙人斩蛟,天空之上云霞万里,苍松郁郁成荫仙鹤呈祥,似曾相识的景象。    楚衍思索了一会,觉得这样的图案他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片刻想不起来。    “你我刚刚飞升上界时,你还盯着天极殿的墙壁看了好一会,都挪不开眼睛,怎么现在就忘了?”    一直在楚衍神识中默然无语的魔尊大人,忽然间轻轻缓缓说了句话,惊得少年浑身上下一哆嗦。    他心中那股忐忑不安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少年稍稍歪头一笑,说:“我都忘了,没想到魔尊大人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可不像你那么糊涂。若是仔细说来,天极殿也与这处洞府关系匪浅,你不用太惊讶。”    怎样关系匪浅,又或者说,天极殿是何人所建?楚衍只需别人提点一句,诸多念头就潮水般涌了上来,止都止不住。    他没有说话,因为那扇白玉门终于敞开了。一线细细金光出现,而后瞬间扩散开来,光明万丈不能直视,逼得人不由闭了闭眼睛。    等到终于适应这光线之后,散修们立刻乱了疯了。他们迫不及待往那扇门里钻,生怕自己走的慢些,就会被别人抛下。    “早进晚进有什么区别,反正他们多半要死。”简苍咕哝了一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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