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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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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蓝衣女修脊背前倾鞠了一躬,头颈也跟着垂了下来,已然是普通修士面对大能时才有的礼节。    她的声音那么平稳宁静,像结冰的湖面,一丝裂痕都没有。而李窈兰的态度却是谦卑而低微的,低入尘埃低落云霄,连带着她的尊严也一并抛却。    李窈兰是真心实意地向楚衍低头了,向着她暗中艳羡嫉恨过的小师弟,再盈盈地鞠躬又垂头站在一边。    上界强者为尊强者是天,弱者要么认命要么屈服,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蓝衣女修心绪宁静无有波澜,甚至还能恍惚地想起过去的一点事情。    怎么忽然间,就到了这般地步呢,她全然猜不透。许久没有得到回答的李窈兰,忍不住用余光望楚衍。    楚衍还是少年那副模样,清透纤丽一如当初。只是他没了当初的青涩软糯,唯有令人捉摸不定的意蕴,雾气般潮水般聚拢在他的眼角眉梢,时而冷锐时而懒散,变幻不定捉摸不透。    那样的艳丽那样的迷蒙,都像极了一个人。蓝衣女修的心弦,忽然猛地一颤,余音峥嵘未绝。    少年大能根本没看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半枚钥匙看。莹白光润的指尖,透着光格外纤丽,竟比那枚半透明的玉质钥匙更白。    “李真人这话客气了,我何时说过我要杀你?”楚衍不急不缓一字一字地反问。    他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敏锐精准地捉到了李窈兰的视线。少年大能微微一笑,潮水般的雾气就轻盈地涌到了她身前。    忽如其来的白雾遮蔽了她的视线,让李窈兰瞬间手足无措。一切都太过熟悉了,她明知楚衍不是那人,还是满心慌乱手心出汗。    楚衍似是没看到李窈兰面上的红晕,他重新收回目光,又专心致志盯着指尖那枚钥匙,“我从不杀无关紧要之人,虽说你我以前有些过节,那也是无关紧要之事。”    “既是如此……”李窈兰一咬牙,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另外那一半钥匙呢?”楚衍的手掌直接伸到她眼前,是索要的姿态蛮横的姿态,明摆着不想跟她多说一句废话。    尽管楚衍只是向前一伸手,李窈兰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似万仞之山压顶,骨骼作响气力衰竭。她向后倒退三步,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口中都有咸腥气味。    都说合道修士与天道相合,举手投足间皆有气力勃发,随意一瞥都能让普通修士魂飞魄散。现在看来,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谁叫自己得罪过楚衍,现在这人修为高了,可不要借着机会狠狠羞辱自己一下?    李窈兰的笑容是惨淡的,她伸手抹去唇边血迹,还是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地答:“师祖想见你……”    “所以我不去见他,你就不给我钥匙?”楚衍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唇边笑意凉薄,“李师姐还是一如既往,懂得怎么拿捏人差遣人,真和尚余一模一样。”    “太上派当初是怎么对待我的,说我叛逃出门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于是我在上界悠悠晃晃几百年,总有些不知好歹的小辈来打扰我,着实让我心烦。我一不小心杀了那么两三人以后,名声更坏恶迹斑斑,想来尚余一定高兴坏了。”    蓝衣女修喉头一紧,轻轻闭上了眼睛。    的确,她从来猜不到师祖的想法,也不知楚衍为何外出一次,诸多事情就都改变了,陌生得可怕也令她茫然无措。    楚衍不理她,继续慢吞吞地说“他要怎样就怎样,仿佛天下之人都是他的棋子。而我呢,偏偏不想这样。”    “之前我不想杀你,因为你地位轻微无关紧要。可若是你不给我那把钥匙呢,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一股森然寒意攫住了李窈兰的心,狠命地掐紧捏死,鲜血恒流苦痛非常。她立时嘴唇发白牙齿打颤,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衍变了,的确变了。他不再有之前的温言软语手下留情,而是不问分毫直接出手,狠厉暴虐杀意纵横,陌生得令人可怕。    李窈兰已然疼到眼前发黑,她额前汗珠密布,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似要昏厥却未昏厥,着实难捱极了。    她看到楚衍扬唇一笑,少年大能的目光是冷淡的,整个人却光艳明媚暖意融融,就连说出的话也似是感慨似是安慰,“你想多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过稍作掩饰而已。”    “既然李师姐不肯交出钥匙,我也只得手段粗暴些,还望师姐不要见怪。”    于是李窈兰眼睁睁看着,她藏在贴身之处的那把钥匙被楚衍搜了出来。少年大能指尖一勾,钥匙就飘飘荡荡飞到他手中。    偏偏楚衍还不让它坠落在掌心,似乎嫌弃这把钥匙紧贴在李窈兰肌肤好久,沾染了她的气息温度。    痛处之意消失了,李窈兰还是心有余悸呼吸不畅。她再也无法站立,脚一软就跪坐在云朵之中。    云气是细密微凉的,她也像跪坐在冰雪之中,遍体生寒无有暖意。    变了,当真变了。不,也许正楚衍所说,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个绝情寡义的人,静默残忍万事漠然。    她妄想用过去的交情暖意打动楚衍,实在是既无用处又拙劣可笑,已然让李窈兰面红耳赤羞愧欲死。    “替我带句话给尚余,让他少玩弄那些小手段。哪怕他这次派苏青云来,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不是过去的那个人,对他们之间的仇怨没兴趣。他若是不来打扰我,我也不会上门寻仇。”    “可是,”楚衍话音一顿,跟着眯细了眼睛,“该出手时,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李窈兰抬起头时,她只看到楚衍的背影。他衣袍飘荡乘风而去,似从云端坠落的一只白鸟,向着苍穹之下的红尘夜色飞去。    蓝衣女修脸上还有泪痕,她都没费力擦一擦。女修长长久久地望向天边,仿佛已经痴了呆了一般,好久以后都不愿挪开眼睛。    这样一个人,师祖要怎样逼迫他挟持他,方能达到目的?师祖心中想的是天道众生万物存亡,偏偏无人信他。    刹那间,李窈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狠命一抹脸,却止不住那些寂寞悲哀又绝望的眼泪。    泪水落在云朵上,就化为水汽瞬间蒸发,都没留下一丝痕迹。    罗永忐忑不安地在洞府中等候,坐立不安紧张极了。    楚衍要对付的,可是那位修为卓绝的云中城主,和另一位太上派真人啊。光是其中一人就很难对付,更何况云中城又来了好些修士助阵,也不由得他不紧张。    偌大一处洞府着实寂静极了,空荡荡的都没个人影,倒让罗永越来越心慌。    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情况如何,他总该出去瞧瞧。罗永下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踏步向前。可没走几步,他一缩脚又回去了。    万一,万一,自己刚一露头就被其余人捉住了,他岂不成了累赘,害得楚衍不得不分神相助?    罗永摇摇头,重新坐了回去。如此心思紊乱地等了好一会,他都没发现楚衍是何时进来的。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位少年大能就到了他眼前。    楚衍掌间托着两枚钥匙,一样轻薄透光的白玉,镂空花纹精致华美,都没一点差别。    只是楚衍眉宇紧皱,既像是烦恼又像是不快,罗永都分辨不出他何等心绪。    既然他没受伤,又顺利拿回了钥匙,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罗永想不明白,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楚前辈,事情可是顺利?”    “称不上顺利,毕竟我杀人了。”    杀人了?难道楚衍能拿回这把钥匙,全因他杀灭了所有云中城修士,就连炼神修为的云中城主也不例外。    这该是多高的修为啊,以一敌多还是如此轻松写意,都不见楚衍有何狼狈之处。    难道说,楚衍已是合道真君?这个猜想火一般烫伤了罗永,惊得他抖了一抖。    “你怕什么,死的又不是你。”少年大能刻薄地刺了一句,他横了罗永一眼,“他人想杀我,所以我就杀他们,公平得很。”    “你若对我心无杀意,也不用害怕什么。”    罗永没被吓住,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楚前辈多心了,我修为低微不堪一击,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换句话说,你若与我修为相当,必起杀意。”    似是玩笑又似认真的话,让人捉摸不清楚衍的用意。    也许罗永本该生气,他心头激起的唯有满腔愤懑之意。自己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么,竟会对恩人刀剑相向?    可罗永一抬头,就看到楚衍笑吟吟望着他,那句话明摆着是逗弄他。    哪有这样胡搅蛮缠的大能,竟把自己当个笑话解闷。罗永磨着牙心中不快,发现他对楚衍原本的敬畏之意,已然消散得什么都不剩。    等楚衍一眨眼后,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尽数收敛,就连说出的话都是冷冰冰的,“既然我顺利找回了这座洞府,也算你我完成了约定。这袋灵石你收着,等会我就送你回家。”    小巧精致的储物袋落入罗永掌中,他紧攥着那只储物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原来是分离的时候到了,他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猜到来得这么快。    “多谢楚前辈,只是我还想问你。”罗永鼓足勇气仰起头,颤抖地微弱地问出了他的话,“前辈为何要助我一臂之力,又或者说,前辈与我有何渊源?”    楚衍行事古怪又来得突然,着实让罗永琢磨不透。照理说,楚衍是合道真君天下罕有敌手,哪怕强行夺回洞府,云中城主都不敢说什么。    偏偏他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手段,挑起是非惹出波澜,还连带着试探了罗永一下。    罗永也并不是多么蠢笨之人,他难免心惊肉跳地想,自己身上必定有什么值得楚衍图谋的地方。    不是身家性命,就是神魂肉身,终归他最后免不得要死上一遭。真到那时,罗永也得认命,都没挣扎反抗的余地。    可事情结束之后,楚衍不仅信守承诺放走了罗永,还赠予他灵石,更加让罗永心思复杂。    他忍不住想忍不住猜,层层迷雾化为纤细丝线,裹挟得罗永越来越紧,都快喘不过气来。    越是隐秘就不应该探究,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一个合道真君的想法隐秘,也容不得他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探查。    若是聪明人,罗永就不该问这么多。但他实在忍耐不下,也许罗永冥冥之中也明白,楚衍对他分外宽厚,已然让他生出了一丝微妙幻想。    他都不敢想得太多,却觉得整颗心都是甘润甜美的,恍恍惚惚地悬在空中,无法坠落如在云端。    “我要你收下你就收下,哪来那么多问题?”楚衍根本不看罗永,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两半钥匙,仿佛天底下再没其他事情,值得他分神一般。    被呵斥一声的罗永,本该闭口不言,但他没有如此。罗永声音古怪地开口问:“楚前辈不肯说,那我就随意猜想。我可是前辈哪位故人转世,因而……”    之前楚衍只是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罗永却早就记在了心上,一个字都不肯遗忘。    也许他早就傻了呆了,在看清那人容颜的一瞬,就不可自持无力反抗。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仿佛他与楚衍心意相通早有默契。    若是若此,一切古怪之处都有了最合理的解答。罗永还是仰起头来,目光也跟着倔强冷硬些,似乎如此就能逼问出楚衍的回答。    咔嚓一声,楚衍将那两半钥匙捏合成一把。钥匙从他掌心升起,光芒大方熠熠生辉,罗永险些被这样的光芒刺伤眼睛。    楚衍轻轻蹲下身,似在寻找某处并不存在的锁孔。不一会,他就找到了目标。    钥匙被轻轻推了进去,声响嗡然水波般扩散开来,已然让罗永耳鸣尖锐苦痛无比。    在这样剧烈的苦痛中,罗永还是不肯低头。他执着又倔强地望着楚衍,好像不得到那个答案他就会死不瞑目一般。    少年大能好似对此一无所知,就连睫羽都没颤抖一下。他望着虚空中依次开启逐步扩散的光幕,轻轻地缓缓地微笑了。    微笑也是寂寞又惆怅的,仿佛他在漫长漆黑的过去中独行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那么一星光芒,为此牺牲性命神魂俱灭,也再所不惜。    唯有心有所属之人,才会这样微笑。罗永的心咯噔一下,既疼又酸快要窒息。    光幕还在扩散变大,金光璀璨的一圈光芒,从天到地覆盖铺展。所过之处草木生机盎然,屋檐砖瓦瞬间鲜亮。    这座洞府已经活了过来,楚衍得偿所愿重新掌控了这座洞府,因而心思舒展无有不快,他才会露出那样的微笑,沉重又释怀。    罗永明明不该多想,楚衍心中所思所想却流水般涌入而来,霸道蛮横又肆意,都不容他拒绝分毫。    “硬要说你我之间有何关系的话,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衍慢慢地说,“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又何必苦苦追寻问得太多?”    果然楚衍还是挑明了所有隐秘,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清楚。罗永缓缓地垂下头来,明明早有预感还是忍不住沮丧。    “若是用妥当的办法,我就该不由分说直接杀了你,你也不会问东问西让人烦。”    “那么楚前辈,为什么不杀了我。不过是一抬手的事情,我根本打不过你。”罗永还是不依不饶,好像如此就能让他稍稍安心些绝望些,不必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觉得你不该杀,这就够了。”    罗永固执地一摇头,带着点悲愤与自暴自弃,“不够,我根本不满意。”    “你年纪轻轻,何必自寻死路?”楚衍轻轻一笑,是罕见的温柔宽厚,“生而为人本就不容易,能成为修士更是百里挑一。筑基难金丹难元婴更难,你一路过关斩将成了元婴真人,没准将来修为还能赶得上我,真忍心放弃?”    “而你不过是看我这张脸好看,莫名其妙起了心魔,就以为自己动了情。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本事,旁人看他一眼就起了心魔动了情?分明都是楚衍糊弄自己的假话!    不等罗永再辩解一句,一道金光就扯着他出洞府到云霄。眨眼之间,那座洞府就在他眼前越缩越小,最后再也看不到了。    目送罗永远去的楚衍,面无表情无有悲喜。他神情漠然看着天边好一会,又骤然失笑小声嘟囔道:“麻烦,和你也解释不清,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罗永不过是粘上了那位大能一点残魂碎片,因而与楚衍心思相同略有感应罢了,竟可怜兮兮地以为自己动了情。    若是楚衍按最稳妥的办法做,还真是不由分说干脆杀了罗永,由此他又能收回一点魂魄碎片,紧跟着修为亦能提升一丝。    纵然只是提升一丝,就抵得上练虚修士百年苦功。到了合道期后,每一点修为增加都是漫长而艰险的。水装得太满,就什么都容不下了。    要么以身合道九死一生,要么虚耗时光不上不下,也难怪尚余会觉得不耐烦忍不住布局谋划,楚衍现在倒也能理解他。    可理解不代表原谅,他们从始至终也不是同一种人。楚衍不是尚余,他没有那人心冷如铁漠视万物。    当时罗永热心主动地凑了上来,即便遭了别人冷眼为难,那元婴修士还是眼中有光心中欢喜。    想活着不肯放弃,哪怕经受了再大的灾劫打击,罗永从地上爬起来后,他一拍手还能继续向前。    从罗永身上,楚衍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咬着牙硬挺不愿服输的自己。    他与楚衍相似,又不完全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讲,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而楚衍当时就决定放过罗永。他向来秉承心念绝不滥杀无辜,这就是他的信念他的执着。    哪怕有再多理由再多借口,都不能让楚衍违背诺言。    至此之后,他与罗永的缘分彻底斩断,再无瓜葛亦无交集。上界太大修士又太少,他们也不会有重逢之时。    楚衍想得出神,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几百年间,他很少放纵自己这样沉思,心中那股越缠越紧的忧虑思念,已经让他不敢多想。    每个念头都会变了形走了样,想起简苍的嗤笑想到他绝艳的面容,想到他微笑皱眉不快。    就连楚衍呼吸时,也能嗅到简苍身上的气息,馥郁悠长如影随形,仿佛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明明他当初利用简苍的时候,没觉得多悲伤多舍不得。唯有等简苍神魂破碎之后,楚衍才缓慢地觉得悲哀觉得难过。    那缕残魂填补了楚衍破碎的神魂,也让他找回了失去已久的七情六欲。    由此楚衍才知悲痛入骨黯然神伤,究竟是何等悠远绵长侵入骨髓的滋味,甚至能让他几百年时光都苍白破败无有乐趣。    楚衍一眨眼回过神,发现眼中还是没有眼泪,大概他再也不会哭了。少年大能摊开手掌看了看,似乎仍觉得满手血腥无法洗净。    正在楚衍叹息之时,他又听到有人轻缓柔软地说:“韩青前来拜访楚道友,不知楚道友可是在家?”    声音吐字太过清晰,清晰地似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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