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回头望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    “现在是北京时间2月15号早上十点十五分, 欢迎您继续收看第十九届盐湖城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花样滑冰男单项目的决赛, 我是解说员胡悦。”    从美国到中国, 跨越一万多公里，15个小时的时差，中国国内成千万上亿，关注此次冬季奥运会的观众，在等待了几个小时后, 终于再一次看到了cctv5, 重点宣传的那位运动员的身影。    该怎么说呢。    看着电视屏幕中的他，千千万万的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从二月八号冬季奥运会开始, 经历过的一次次失望。    速度滑冰、自由式滑雪、单板滑雪、跳台滑雪、等等等等, 除了失败就是失败, 代表中国颜面出战的这些运动员，别说是取得奖牌为国争光了, 许许多多连决赛都进不了。    只有现在屏幕中, 正在跟外籍教练说着什么的男孩是例外。他不光在前天的短节目比赛中完成了节目排在第一，还用自己精彩的表演, 让无数人认识到了花样滑冰的魅力。    回想当时观看他短节目比赛时的情景，哪怕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懂技术动作, 却不影响他们欣赏那种‘感觉’。实在是因为那种美好、那种表达，已经超越了性别与技术的界限，直入人心。    “老公加油啊！你今天简直帅呆了！！我要给你生孩子！！！”    “瞎喊啥呢, 你要给谁生孩子？！杨磊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学你三叔跟男人瞎搞，小心老子打断你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易斯！！’    ‘an！’    陕西宝鸡一间三室两厅房间的客厅内，五大三粗的男主人听到自家儿子喊出的豪言壮语，脸色顿时一变正准备好好教训他一顿，突然之间一阵‘吵闹、聒噪’到，让他忍不住皱起刀眉的叫喊声，从靠墙摆放的电视机两侧的喇叭内窜出。    抬眼望去，他看到画面中的蓝眼睛男孩儿，对着镜头露出一道淡淡的微笑。看得他颇为烦躁的啧了一声后，暂时按下了收拾儿子一顿的念头。    男人、男孩儿，安泽贤、安易，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昔日的兄弟和兄弟的儿子。    因为工作性质，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去北京看看？    “……路易斯，所有技术细节你都清楚，我没有更多可以提醒你的地方。除了一点，想想我之前的建议，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现在去男孩儿，征服这座赛场！”    屏幕外、屏幕内，国内到现场，3０秒的准备时间中，詹姆斯·乔伊斯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给小弟子鼓了鼓劲儿，用力的抱了抱他，将剩余的时间交给了安泽贤。    定定的看了面前的儿子几秒，安泽贤压下心头柔软，伸出右手跟他互拍了一下送上祝福。抬起右脚往后退了一大步，同时抬起下巴发出信号，示意你小子抓紧时间。    再看安易，脸上依旧挂着那道笑容，站在冰场上冲防护墙外的两人点了点头，转身蹬冰吸气抬头，张开手臂，拥抱现场四万五千名观众送上的掌声。    一头黑发从额前拢起，披散在脑后肩头随风飞舞，一袭上下两件式的纯白色布衣穿在身上，一件墨蓝色的纱制氅服套在上身，中袖、系腰，下摆长约15厘米，修改却依然保留了些许余地的古风叠襟上装，随着他在冰上滑行灌风鼓起，露出了他的脖颈锁骨，显得他整个人好似屹立风中。    来到冰场正中停下，3０秒的准备时间所剩无几，他先将跌回身上的表演服一丝不苟的整理好，接着才站直身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背景音乐明明还没有开始，湛蓝色的双眼神光闪动，已然坠入了自己营造出的世界。    中国风？    不，不仅仅是中国风。    是离别。    “上帝作证，这种忧郁与伤感，自由滑还没有开始，路易斯已经用自己的情绪带动观众。自由滑音乐《immortal》，不死的、不朽的、永恒的。四分四十秒，让我们共同欣赏路易斯的表演。”    cbc sports直播间内，乔·贝克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迅速把自由滑的相关信息说完，吸了口气屏息静待，不打算在小路易斯比赛时插话点评。    这种做法虽然与他平常的做法不太一样，可他并不打算改变。他啊，虽然是位资深体育节目主持人，可也是位平凡的，单纯热爱着花样滑冰的观众。在遇到好的运动员表演时，自然也想静下心来认真欣赏。    嗯，嗯嗯——    准备时间结束，安易做出启滑姿势。    三息后，哀婉的二胡声奏响。    琴弦牵拉，极致悲切的长音飞出，直直站在冰面上的安易抿唇、抬手、掌心向上、视线贴近，手指轻颤微弯，嘴角肌肉跳动了两下，露出了一道千言万语在口，我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倾吐的笑容。    缓慢、延续的琴声飘荡，他握紧手心抬起头，蹬冰向前，滑行方向不变，上半身朝右侧转。    左脚浮足，右脚冰刀支撑着身体来到北面裁判席正前方，刷的一声变刃转向，转颈间留下眼角的哀愁，先后抬起两条手臂带着身体旋转，开始了反复多次修改，才最终确定下来的开场接续步。    转三、乔克塔、摇滚步、莫霍克？不不不，他不会刻意强调这些，只会极尽自然的将正反步法，变向换刃，刀齿点冰，融合进‘s’形的接续步中。    当初为了将这套节目滑好，天知道他做出了多少努力。比赛中，执行技术动作的时候，如果还是单纯的展示这套节目有多难，对他来说，无疑代表着失败。    刷，刷。    脚下冰刀滑过冰面的脆响中，安易乘着既慢且长的二胡声撩动人心，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悠扬的琴声，起伏的音调，每一次转身蹬冰，手指都如同抚触着无形的情感，配合上他脸上沉浸投入的表情，一种不舍与留恋迅速随着音乐浸染全场。    节目开场后，三十秒在他滑，四十秒他从冰场东侧来到西侧。一分钟，就听嚓的一声，他在接续步结束后的下一秒转身换刃，左脚后外刃落冰在前，右脚浮足在后，双腿交叉，右后外刃落冰，降低身体重心，扭腰发力用刃起跳。    准准抓住了主旋律停顿的间隙，飞到空中旋转四周落下半秒，以同样的身体姿势再度起跳旋转三周，成功完成了一个后外结环四周接后外结环三周联跳。    但是！    怪异的是，如此完美的4＋3联跳却没有换来掌声，细看现场观众，尤其是东南看台，距离安易最近的那一拨人，简直像是被他摄去了魂魄一般楞在当场。    此时此刻，在看到那个联跳的细节后，他们明明很想拍手欢叫，为滑经南侧看台的安易送上赞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做不到！心神明明很清醒，灵魂却无法从那刹间绽放的无限美好中走出来，如同深陷梦中。    自由滑继续，起跳落冰，后外结环四周接三周联跳后，安易无暇关注现场观众的反应，跳接第一组蹲踞式旋转，接续萧瑟哀愁，推动情感递进。    回想当初，终于确定下现在正在滑的这首背景音乐时的情景。    第一部 分的离别，第二部分的问仙，第三第四部分的意气风发，仙凡有别悠悠寂冷如在昨天。修啊改啊，等现在真正滑这套节目的时候，节目编排与背景内容却早已变样。    东方的内敛含蓄，超凡的飘逸潇洒，离别的忧愁永诀，相辅相成合而为一。    多适合他是不是？那种永远回不去的情感，没人比他更懂。两个世界的距离，永远也无法跨过的天堑鸿沟，仙和人、不同的两个地球。    握拳、拢袖，跟随着丝丝琴声滑过西北角，安泽贤和詹姆斯·乔伊斯面前时，安易抬手掩下嘴角苦涩。    抬头闭眼，他脚下冰刀带起一道冰花，左脚支撑身体右脚浮足，左前外刃转后外刃再转前外刃，抡起右腿向前跳起。    顺着滑行时的方向逆时针旋转三周半，落下滑出迅速接上一个后外结环一周跳，左脚后内刃落冰，没有换刃，没有重心偏移改变，右脚刀齿点击冰面第三次起跳旋转三周。在双手高举双手相握中，完成了阿克塞尔三周接后外结环一周接后内点冰三周，这串难度惊人的连续跳。    之后是第三组跳跃，后内结环三周跳，第四组跳跃节目后半程的阿克塞尔三周跳单跳，第五组跳跃后内点冰三周跳。    然后！    第三分十五秒，不断牵动拉扯，呜咽绷紧的情绪突然断裂。伴随着‘刚儿’一声啸叫拔高坠落，刷拉拉、啪啪啪，雨滴打在叶片上的细密声响传出，安易以左脚后外刃倒滑，身体重心向右倾斜，右腿打开落下，刀齿点在一声复苏的颤音上。    左手置于身前腹部，右手置于身后脊柱，飞上半空，视线刮过四面看台缓缓闭眼无悲无喜。再一次利用远超其他男性运动员的跳跃高度、滞空时间、腾空远度、视觉欺骗，在旋转身体时逐渐将双臂上移，直至第四周时来到头顶握紧。    可是！    这个动作执行到这里并不算完。    就看他在身体转够四周，落下打开准备以右脚后外刃落冰时，双臂首先松开前后舒展，斜在空中的身体放松，眼角闪动着泪光，吸气昂首诉说离愁。    落冰滑出时，低头轻叹，接受现实，左脚刀齿点冰第二次起跳，握拳收手按住心口，旋转三周，俯身、展臂，打开、落下、滑出，下半身保持不动，脖颈却又一次转到另一侧，湛蓝的眼睛无神的看着一开始的地方，周身气场清冷孤寂、表情漠然。    编排接续步。    右脚后外刃滑出三秒，大弧线画‘3’字突然变向，上半身压低左腿打开浮足，燕式步滑行。    配色简单尽显出尘之气的衣衫飘飞，长长的黑发随着他在风中翱翔舞动。    此情此景，明明很美很圣洁很潇洒，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堵在心口，让人想要诉说竟无法开头。    第七组跳跃后外结环三周，第八组跳跃勾手三周。    千般心绪起起伏伏，随着琴声摇荡，点点滴滴如同泪珠雨水敲在人心溅起道道涟漪。    他笑着也哭着，超脱了也坠落了，忘不了曾经。无尽的眷恋化做力量助他超凡，影响推动着他演绎着心中的故事。    刷——    四分二十秒，整套自由滑最后两组技术动作，燕式旋转以及联合旋转开始。    冰面上，安易再一次回到了冰场中央，一切的起点，身体呈‘t’字形旋转八周，换足仰身，右臂手掌竖在空中，第一次屈指做出了数个玄奥的手印，于旋转中坠入了回忆的漩涡。    八圈、六圈、三圈，他闭眼收手挣脱。    右脚冰刀蹬冰，双臂用力一摆，丢下了这些在外人看来求之不得的东西，转入最后的发泄。    故事中的他，现实中的他，能够来到这片天地，能够走到这一步，是幸运也是不幸。    前世今生，许许多多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他忘记，他只是……清楚说得再多，一直想着，没有用。    就如同他现在滑的这段，超脱的人放不下过去的故事一样。    往昔种种，今时今日回头去望，如梦似幻，只剩虚无，一场空。    刷！刷！刷！    左脚冰刀落冰支撑身体，右手手指勾住右脚冰刀刀背，从低到高将腿拉过头顶，安易用自己惊人的身体柔韧性，停留在他的招牌动作单手勾刀贝尔曼旋转上。    与此同时，割动琴弦的旋律停下只剩风声绵延，安易放手转入直立旋转，在四分三十五秒时骤停环臂，闭眼低头。    最后。    当风声乍起，呼啸而过，刮过整座冰场时他猛然抬头睁眼。    一抹跃动着不甘于追忆的蓝扎进人心，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头一紧，迅速被一种名为惆怅的情绪包裹，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归处，浑身冰凉喉咙一堵，眼泪毫无征兆的滑落。    “……”    音乐彻底结束，自由滑表演停下，安易站在冰场中央。    “……”    整整三秒，整座赛场四万五千多名观众，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出神地看着大屏幕中男孩儿的表情特写，直到安易眨了眨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    他动了，观众也动了，赛场前后内外，全世界观看自由滑比赛的人都动了。    几近变调的尖叫呐喊声在同一时刻爆发出来，震的后场通过实时屏幕观看比赛的运动员们失去了声音。瞠目结舌，羡慕无比的看着，激动的现场观众纷纷起立鼓掌，为冰场上的他送上了惊人的‘回馈’。    “an！！！！！”    “路易斯————！！”    “安易！安易！！安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花、糖果，如雨般降下，安易站在赛场中间笑了。    他想，不管这套节目现场观众看懂了多少，至少他刻意表达的情绪已经传进了他们所有人的心里。    相信裁判员也一样，就算他们没有完全明白整套节目的内涵，‘悲伤、留恋、不舍’这几种情绪，最少能保证他这套节目的艺术分不会太低。    “……安易，安易完成了自己的自由滑比赛，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点评刚才的节目。”    现场解说区内，cctv5负责解说唯一一场直播比赛的胡悦语带感慨，注视着实时画面中正在答谢现场观众支持的男孩儿叹道。    “安易这套自由滑的主题，虽然是传说故事中的仙、神，但我感觉他并不是一味的表达那种美好那种超脱，反而将重点放在了‘遗憾’上。让人在看完他的比赛，感觉很好很美之余，还会因为那种遗憾，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在刚才的比赛中，节目一开始，我一直攥着拳头，祈祷他稳住了，不要失误！等他第一个联跳做出来时，我的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我无法具体去形容那种感觉，相信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看到时也一样，那种美真的是……”    “乔，你还好吗？你——”    “oh？！我？我当然很好，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路易斯竟然为我们送上了这样一套自由滑节目。”    东南西北，依次弯腰鞠躬答谢完现场观众的支持后，安易滑到冰场进出口，先后被乔伊斯和安泽贤两人抱住祝贺时，cbc sports直播间内，搭档主持男单自由滑比赛的乔·贝克和翠西·米洛斯也发出了声音。    “看完路易斯刚才的节目，我只能说他又一次给支持他的观众带来了惊喜。除了八个完成质量极高的跳跃外，他还为所有人送上了，东方含蓄内敛的表演风格，甚至让我在看完他的自由滑后，无法很快从那种情绪之中抽离。”    作为安易的头号迷弟支持者，乔·贝克依旧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与倾向性，在直播画面中詹姆斯·乔伊斯转去运动员通道，安易、安泽贤两人座上等分席，冬奥会标志闪过，视频画面切换到安易刚才自由滑的慢镜头后点评道。    “我们可以看到，慢镜头回放中是路易斯第一组联跳，后外结环四周接三周。但是上帝在上！请电视机前的各位一定要相信我，我在看到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神智！是的，丝毫都没有夸张，因为我深深地被路易斯跳跃中流露出来的情感震撼到！”    画面出现，慢镜头开始播放。    忧伤的二胡声奏响，是安易第一组接续步，是安易第一组联跳。    就看他从北面裁判席滑开，行走飞驰在冰面上，脚下冰刀刀刃内外前后，收放自如的变换着步法，滑出了一套让人叹为观止的弧线接续步。    然而，整套动作不仅仅如此。    细看慢镜头回放中他的全身镜头就会发现，他的接续步不是为了表现接续步刻意的做出步法动作，而是心情的串联，感情的传递。    尤其是他的每一次转向变刃，脸上、眼中、嘴角变换加深的情感，那一幕幕用震撼、深刻都不足以形容，相信无论是谁看到，只需要一眼，就必然会将这一切铭记、留存。    “就是这里！看看他脸上的笑容，眼中的神情。”    “oh my god！除了惊叹就只有惊叹。这样高水准的后外结环四周接三周联跳，我不确定今后有没有人能够做到。”    接续步完成，自然转入4loop＋3loop联跳，放慢了数倍的动作执行过程，让无数错失了节目细节的观众深受触动。    就像乔·贝克说的，这样高水准的联跳质量，真的无法确定今后有没有人能够做到。理由很简单，这组跳跃本身已经不单单是跳跃，还包括了前半段接续步表达的情感，后半段跳跃收尾时的细腻处理。每一个环节拿捏的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影响看到这串动作串，观众的感受。    第二组慢镜头，第三组慢镜头，跳跃、旋转，编排接续步，第六组慢镜头，终于来到了安易另外一组四周接三周联跳4lz＋3t。    用cbc sports主持人乔·贝克的话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在勾手四周跳的完成质量上超过路易斯！    瞧瞧他跳跃时，手臂旋转上移，牵动人心，落下打开时，仰头沉浸的精彩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超越他的只有他自己！只要他状态正常，目前花样滑冰男单运动员中，没有人可以击败他！    ‘来自中国的选手路易斯·沃兹（yi an），自由滑后的成绩是。’    三分三十秒，老习惯，老时间，等分席上耐心等待的安易、安泽贤，终于听到了现场宣告员播报自由滑分数的声音。    ‘技术分：5．8 5．9 5．9 5．9 5．8 5．8 5．9 5．9 5．8。’    ‘艺术分：5．9 5．8 5．9 5．8 5．8 5．8 5．8 5．8 5．8。’    ‘裁判名次：中国1，乌克兰1，日本1，法国1，爱尔兰1，加拿大1，西班牙1，德国1，丹麦1。’    ‘place：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