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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山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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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彧看到那火光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愣, 心说:又着了?可这山上都已经烧得只剩下石头,到底还有什么能烧的?    他已经按在门扇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眯眼盯着那片火光打量半晌, 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脑子发木, 竟然也没有敲隔壁的门去叫李祎,径自往山巅走去。    他才经过山火焚烧过的边界, 便觉风中送来了一股热浪——怀明说青岩真人曾经在此设下结界,隔绝开山火以保全光天观, 山上的界线才会如此明显。    彭彧顶着风往山上走, 衣服头发都被吹得向后扬去, 越靠近山顶,那气浪就越灼烫,仿佛一脚从冬天踏进了夏天, 还是在三伏天里、日正当空时走在毫无荫庇的旷野中。    他登上山顶时早已大汗淋漓,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定睛一看,只见那焦枯树桩上升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烧得“噼啪”作响,火星活蹦乱跳地四处飞溅,甚至蹦到了他脚底下!    他连忙后撤一步, 身上的汗又要被热气蒸干了,忽觉那火焰里有光影晃动,似乎有什么活物正在里面扑腾。    他第一反应是这朱雀已经破壳了吗,可仔细一瞧, 不由倏地睁大眼——哪里有什么朱雀,分明是黄豆!    这小畜生十分欢快地在火焰中飞上飞下飞进飞出,每次出来都带着一身的火,扑着翅膀等火自己熄灭了,又重新一头扎进去,并似乎以此为乐,玩得不亦乐乎。    彭彧简直为其深深叹服,心说自己站在这里都能感到如此炙热,那火焰中心得是多少度的高温?拳头大一只小鸟居然能在火焰中嬉戏毫发无伤……看样子李祎说的没错,这货可能确实跟金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叽叽,叽?”    黄豆似乎是“玩火***”玩爽了,兴冲冲扑扇着翅膀朝他飞来,尾巴上还沾着一串火星。彭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让那双鸟爪往腕子上一抓,登时烫出了一溜水泡!    他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把黄豆甩脱:“你想烫死我吗!”    黄豆不明所以地“叽”了一声。    彭彧吹了吹自己烫红的手腕,好在他现在痛觉不怎么敏感,还不至于被烫得跳起来,身体的自愈能力很快让那红肿消去,皮肤又完好如初。    他盯着黄豆让它出去飞了好几圈,待体温降下来才准它落到自己肩头,再看那朱雀蛋,最后一截树桩也焚烧殆尽,遮挡树洞的石板倒塌,奇异的鸟蛋彻底暴露出来。    噼啪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天色却随之徐徐亮起,彭彧看着那白光初露的天边,这才发觉竟已是黎明了。    那朱雀蛋仿佛吸尽了火光,内中变得透亮起来,似乎隐约可见雏鸟的轮廓。灰白的天空逐渐浮上一线红光,与那透亮的蛋壳遥相呼应,太阳从地平线下一跃而出,鸟蛋里也传来“咔”的一响,瞬间开出数道裂纹,难以逼视的红光自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迫不及待地四溅来开——    彭彧被那光芒刺得抬手挡了一下眼,山顶的热度逐渐退去,吹来的凉风终于刮醒了他因为睡眠不足而发木的大脑——他站在这里干什么?这鸟破壳了,他是不是得赶紧通知李祎?    彭彧激灵一下,无端有种不祥的预感的袭上心头,让他连忙抬脚往来路回返,然而正在此刻,身后一声清越的鸟鸣划破天际,他实在没忍住回了头,正好跟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鸟对上了眼。    那鸟全身赤红唯眼珠漆黑,出壳之时湿漉漉的身体已被热气蒸干,未丰的羽翼迎风而长,红羽抽长覆满全身,它拖着几条尾翎朝彭彧所在的方向迈出一步,可到底才刚破壳站立不稳,两只支楞八叉的翅膀胡乱扑腾两下,终于摔了个五体投地。    彭彧看见那只鸟朝自己爬过来,脑中警铃大作,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李祎推门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撞上想要敲门而入的彭彧。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片刻,前者看了看对方那一副“我想去死”的惨相,不由疑惑地瞅了一眼天边,确定太阳才刚出山:“没睡好还起这么早啊。”    彭彧没答他的问题,艰难地扯起嘴角干笑两声:“那个……我可能干了一件坏事。”    龙王显然并不认为彭某人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都是小打小闹,于是兴致不高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想听。    可惜彭彧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今天早上……就刚刚,那朱雀破壳了。”    李祎闻言沉默下来,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半晌问:“然后呢?”    彭彧:“然后当时只有我在场……哦,还有黄豆。”    李祎表情更奇怪了,似乎已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彭彧转过身去:“再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于是李祎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某人背上赫然趴着一只赤红的鸟,双翼舒展能覆满他整个脊背,尾羽一直拖过腰间,这鸟翅膀弯折处伸出两个小小的勾,正勾着彭彧的衣服,还试图继续往上爬。    李祎:“……”    他十分头痛地一捂额头,深呼吸两次才平定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保持面无表情:“你先进来。”    彭彧自己也非常无奈,他一路连滚带爬地奔下山巅,谁料那鸟就像认定了他似的,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追,一边跑一边跌,最后竟然还扑腾着飞了两下。    此刻他艰难地把朱雀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换来它一连串不满的叫唤,细细的鸟鸣透着几分奶气的弱小,好像把整座山头都烧完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它一样。    李祎瞥一眼那满脸无辜的小朱雀,只觉扁毛畜生就是扁毛畜生,完全跟“可爱”俩字八竿子打不着边。他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所以你一个人跑山顶干什么去了?”    彭彧只好从实招来,说完觉得自己都找不出开脱的理由,于是抬手捂住了脸。    他在自己严重睡眠不足的脸上抹了一把,疲惫不堪地说:“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祎没好气地接道,“谁让你没事非要去看,现在它第一眼看到你,只怕以后要一直跟着你了。”    彭彧:“……”    他真的不想给一只鸟当爹当娘啊!    李祎一把抄起那只赖在彭彧腿上撒娇装弱的鸟,十分不客气地揪住它的尾巴仔细打量一番,最后掐住其中一根,不顾对方的挣扎将它死死按住,张口学了几声鸟叫。    小朱雀顿时不扑腾了,抬起黑漆漆的眼睛茫然地瞧了瞧他,似乎在思考这个人到底跟它是不是同族。终于它妥协下来,一振翅膀:“啾啾。”    彭彧适时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李祎:“我问朱雀翎是不是在它身上,它说自己尾巴上只有一段,剩下还有三段分布在别的地方,它可以带我们去找。”    彭彧点点头,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长舒一口气:“那不是挺好吗,有它带着我们去找,就不愁找不到了?”    “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李祎说,“既然朱雀族连生祭的人选都挑好了,也应该知道生祭过后不久朱雀蛋就会破壳,那么他们人呢?就差这最后一步,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消失了?”    彭彧倏地一愣,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们在此处逗留三天,朱雀族竟然还没出现。    他想了想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祎:“但愿如此,不过我更倾向于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龙王是不是一语成谶暂且不得而知,但朱雀族目前杳无音信是真的,新生的小朱雀以长鸣召唤也没有得到回应。几人又在光天观住了两天,依然没等到他们来认领失散的族人,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寻找下一段朱雀翎。    两天里彭彧简直被那只小奶雀折腾得不胜其烦,这货好像确实把他当了娘,没日没夜地粘在他身上不肯走,甚至跟黄豆争起宠来。两只鸟经常打得不可开交,叽叽喳喳一通菜鸟互啄,搅得屋子里羽毛乱飞,彭彧经常睡着睡着觉就吃到一嘴毛。    黄豆虽然体型小,但在灵活程度上确乎更胜一筹,十有**都能大败对手,把飞还飞不利索的小奶雀欺负得哀叫连连,满脸委屈地勾住彭彧的衣服,细声细气地撒娇卖嗲。    彭彧一听它这么叫唤就不住地要起鸡皮疙瘩,心说这朱雀族什么毛病,好歹也是神鸟一脉,认错了娘不说,居然还这么缠人。    彭少爷平白无故捡了个便宜儿子,不得不暂时行使起爹妈的职责,思来想去决定给小奶雀起个名字。    于是他拿出自己比文化水平还逊一筹的起名能力,给其赐名——红豆。    李祎听罢投给他一个审视智障般的眼神:“你觉得它哪里长得像‘豆’?”    彭彧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并说:“咱们还剩下白虎和玄武没接触过对?我要是能再捡个小老虎,就叫它‘云豆’,再捡个小王八,就叫‘黑豆’。”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一番,又叹了口气:“可惜没有小青龙,不然还能有个‘青豆’。”    龙王实在没兴趣品尝他这“五彩豆烩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实在很想吼他一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    为了不让彭少爷深陷各种豆子的汪洋大海,龙王纡尊降贵亲自给小朱雀赐名——黎明。    然而彭彧并不乐意接受他的好意,依然左一个黄豆右一个红豆,不亦乐乎。    龙王由此断定此人是个傻子,索性不再管他,任由他被两只“爆炒豆子”折腾。临走之前龙王在赤帝峰顶施展了“润物”,并让怀明见识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天水”。    细雪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宿,给那块玄武石画上一个白色的“王八壳”。怀明面皮微烫,恭恭敬敬地将几尊大佛送到山脚,待他们走远了,终于气急败坏地爆发出一声大喊:“别再回来了!”    彭彧吹了两声轻快的口哨,觉得目前为止这收集圣物的差事毫无难度,完全没有龙王说的那么吓人。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调戏一把肩头的红豆,又逗了逗头顶的黄豆,问李祎说:“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你家红豆说要去湘江。”    彭彧一头雾水:“去湘江?咱们不是去找朱雀翎吗?那得找‘火’啊,怎么还找到‘水’里去了?”    李祎:“我也不知道,你家红豆说的,你祈求一把它不要骗你。”    红豆叫唤着扑腾了两下翅膀,似乎对两人的不信任颇为不满。    几人站在渡口等船,李祎看了看那几条乌篷小船,眼里难以抑制地透出嫌弃——龙王可能是被彭家给养刁了,坐过了豪华游船,对这种看上去就很“破”的小船完全提不起好感来。    片刻他忍不住问:“这里怎么没有你们彭家的船只?”    彭彧双手环胸朝他一耸肩:“哪能每次都那么巧,而且我们彭家主要还是经营海船,或者在大河里行使的那种大船,这江南嘛……”    渡口的撑船人向他投来几道目光,他眼珠一转,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续上一句:“不过在北方待得久了,偶尔来南方换换口味,也还挺有意思的。”    李祎:“你以前经常来南方?我看你住得挺习惯,完全没有水土不服。”    彭彧心说您老这么快就把我晕龙晕得要死过去的事忘了,虽然那也确实不算“水土不服”的范畴内——他一扯嘴角:“以前常来,不过十七岁那年在南边出了点意外,那之后就没再来过了。”    他说着摸了一下鼻子,故意把最后两句说得模糊不清,李祎正疑惑地想问他是什么意外,忽见潜岳凑了过来,只好将没出口的疑问咽回肚子。    潜岳:“少爷,那边来了一只大船,我们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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