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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黑鹿崖篇之孔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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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 黑黢黢的山脉中,一盏盏红色的灯笼缀在山道两旁拾级而上,像一方神秘的天梯。    宋云萱走下马车, 望着那在夜色中飘摇的灯火, 问:“少主,那上面就是黑鹿崖么?”    裴澈将披风给她披上, 道:“是,夫人已经在上面等我们。”    宋云萱点点头, 轻声道:“少主, 那位厉大哥就在地宫里么?”    “是。”    “你是为了他才一定要拿到孔雀墨的么?”    “嗯, 厉大哥为了救我中了敌人的孔雀蛊,天下能解孔雀蛊的只有孔雀墨,而且必须是三颗集齐才能彻解, 二十年前孔雀墨出现了第一颗,厉大哥靠着那一颗孔雀墨一直活到现在。”    “三颗......可是现在只有两颗孔雀墨,两颗可以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可以减轻些疼痛。”裴澈润黑幽深的眼眸中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与自责。    宋云萱从未见过这样他的神情, 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久,裴澈才将那份近乡情怯之感收起,道:“我们走。”    ————————————    女人就坐在漆红雕花木轮椅上, 她乌发如墨仅用一根银钗轻挽,银线绣的一朵绝色牡丹在柔软的面纱上盛放,露出的一双妙目眸光婉转像漾着融融的月色,温润妖冶。    “你们终于回来了。”女人缓声道。    裴澈微一颔首, 女人笑着将目光转到宋云萱的脸上。    宋云萱心头一凛,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夫人。”    艳鬼水漾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眼角微扬流泻出星点的笑意,她轻轻点头:“好,很好,你终于回来了。”    宋云萱正为这句话感到疑惑,忽见艳鬼拢在袖中的手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拍。    三道尖细冷厉的光从扶手下的机关中疾射而出。    裴澈眼疾手快一把将宋云萱拦腰抱起,飞身上树,艳鬼轻笑一声,袖中飞出丈长的黑色绸带,那绸带迅疾无匹如蛇头龙尾,紧随而至。    裴澈抽出青霜宝剑将剑刃扎进绸带之中,粉碎裂帛之音不绝于耳,黑色的绸布被青霜割成数片缓缓飘落。    谁料那一直端坐轮椅上的艳鬼轻轻将椅轮一转,黑绫抛出一卷一抽之下竟将裴澈手中的青霜夺去,反手一挥,落在地上晃出一片散碎冷光。    裴澈抱着宋云萱堪堪落在地面,顺手将青霜从地上拔起,再走到她面前。    “不错,进益了,”艳鬼笑道,“不过,为了她你可以放弃手中的兵刃,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方才两人的对决不过是瞬息之间,宋云萱只觉杀气在耳畔流动,须臾,她便被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艳鬼朝她伸出手:“孩子,过来。”    宋云萱走过去将手放进那只纤柔温暖的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    “宋云萱。”    “宋云萱......小萱。”    艳鬼望着她道:“这次进宫,你可见到海氏的后人了?”    “见到了,就是永宁公主。”    “那么你可见到怀英了?”    “怀英?您是说薛怀英?我见到了,他现在是夜羌的呼延灼王子。”    裴澈打断她的问话:“五年前,在夜羌和大梁边境的三叶城里呼延灼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    艳鬼轻抚着脸上的面纱,低低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是我。”    裴澈让宋云萱俯身在艳鬼面前,将左脸给示意她看。    艳鬼眸光一顿,伸手摸了摸宋云萱左脸上横亘的疤痕,那疤痕不是表面的伤疤是埋伏在肌肤底下的。    “什么时候有这个伤疤的。”她道。    宋云萱对艳鬼无端有种敬畏感,小声道:“不久前。”    “是在成长之前还是成长之后。”艳鬼一语中的。    “长大后。”    闻言,她沉吟片刻,问裴澈道:“怀英怎么说?”    她直呼呼延灼为怀英,可见两人关系不菲,裴澈道:“呼延灼说,小萱还在等一个契机,现在的情况是因为那个契机未到。”    艳鬼说:“小萱,把你的刀给我。”    宋云萱将一直拢在披风里的刀拿出递给她。    艳鬼将刀拿在手里,刀身依旧铁锈斑斑,恍若尘封多年,未等来旧主。    “的确是契机未到,”艳鬼了解裴澈对宋云萱的担忧,她向他微微一笑,眉宇间晕开一丝风流蕴藉,“不过快到了,你放心。”    将刀还给宋云萱,艳鬼望着山下不远处的几个小黑点,疑惑道:“他们几个没一块儿上来么?怎么隔着这么远?”    裴澈面沉如水,这两天柏松那群人对他跟避毒蛇猛兽似的。    宋云萱道:“回夫人,其他人说让我们先走。”    “为什么?”    宋云萱看了裴澈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少主这几天的确是怪怪的,可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不过今天又正常起来了。    “因为......因为少主这几天有些奇怪......”宋云萱悄悄在她耳边道。    艳鬼若有所悟:“阿澈,你是不是喝酒了?”    裴澈皱着眉,不悦道:“之前宸王的饯行宴上喝了一点。为什么这么问?我不能喝酒么?”    “你的确不能喝,你容易酒后失言。”艳鬼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笑出声来。    宋云萱有些迷惑,难道少主喝了酒就会变得很奇怪么?    艳鬼莞尔,问她:“小萱,他这几天有没有酒后失言过?”    “有,算是,少主说要和我成亲。”宋云萱想了想回答。    艳鬼含笑着望着裴澈,裴澈淡淡道:“那不是酒后失言,这本就是我的打算,这次带小萱回来,等她身体情况一好,我们就会成亲,到时候我会退出繁花。”    艳鬼微微怔住,须臾,她忽然地转移了话题:“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不是要去见厉鹘生么?这些年他待在地宫里可不好受。”    裴澈神色一凛,转身便走。    宋云萱也要跟上,艳鬼叫住她:“小萱,把刀带上。”    宋云萱接过刀,艳鬼描摹着红牡丹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若有深意地嘱咐:“万事小心。”    宋云萱有些莫名,但还是点点头才跟上裴澈。    山道上那几人终于从山阶上爬了上来。    见艳鬼在上面等着,几人忙道:“参见夫人。”    木卿卿难得一次手脚利落地跑到艳鬼身后帮她推轮椅。    艳鬼示意木卿卿转身,对大家道:“跟我来,好戏就要开场了。”    ————————————————    地宫的大门冲破碎土厚尘徐徐往上打开,裴澈正要走进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见宋云萱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后。    “你不随夫人去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宋云萱道:“我也想见见少主的那位厉大哥。”    裴澈眸光一软,摸摸她的鬓角道:“也好,待会要是累了,就坐在一边休息。”    “嗯嗯。”    地宫常年不见日光,阴寒幽冷,宫门打开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生锈腐烂的气息,黑鹿崖地宫其实是一个极大的洞室,地宫中央被一面陡峭的石壁霍然劈开,一边是平地另一边却是深渊。    那暗红色的巨大岩石石壁被山中的水常年侵蚀,如刀刻斧凿一般的一条条纵横交错、奇形怪状的嶙峋沟壑从洞顶蜿蜒而下,为整片石壁形起一片摄人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刚进地宫,地宫里的寒气将宋云萱冻得直哆嗦,她的身体经过了前几天的忽冷忽热之后忽然稳定了下来,但整个人还是非常虚弱,像是长久缠绵病榻之人,受不得过冷过热,裴澈便让她在门口等着,他自己过去。    宋云萱抱着刀坐在一颗巨石边上。    洞顶边缘的坑洞里置了一盏小灯,淡淡的灯火照亮了半面地宫。    洞顶下方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隐隐有粗大的铁链划过地面时发出的钝音,笼子周围满是食物的腐臭味。    笼中坐了一人,正背对着他低头沉睡,那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宽大的后背上裹着一件破烂的兽皮。    裴澈握着手中的白玉匣快步走进去,脚步声在整座地宫中回荡。    “厉大哥。”裴澈唤道,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铁笼中的人似乎被那一声震醒了,他缓缓从笼中转过身来,粗壮笨重的身体上布满了扭曲的伤痕,那些伤痕不是别人强加上去的,而是他自己为了遏制痛楚抓伤的。    他的手脚全部用手铐脚镣捆绑在笼子上。    厉鹘生从笼子里转身看他,晦暗阴狠的眼忽的爆发出一丝光,那如巨兽般的男子冷峻而阴郁的脸上动容地露出一点温情的笑:“是......小澈么?”    他的声音因常年没有和人讲话而变得沙哑无比。    裴澈点点头,他跨过石沟,走到笼子边,将白玉匣递给他:“厉大哥,我把孔雀墨带来了。”    厉鹘生周身一震,粗大的手指从笼中伸出将那只小匣子接了过去。    良久,那常年被疾病折磨的男人用异常嘶哑的声音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手将白玉匣死死攥在掌心中,粗大的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对不起。”裴澈黯然道。    这些年为了找孔雀墨他费尽心血,现在还剩下第三颗,只是这会不会又要等上下一个二十年?    “厉大哥,我花了太长的时间了,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厉鹘生摇摇头,带着沉重铁链的手缓缓抓住笼子的铁杆,他起身挪近了几步,叹息道:“小澈,大哥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现在不是把孔雀墨带来了么?”    裴澈看着他满身的伤,淡漠俊美的脸竟露出从未有过的内疚与自责,他像当年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六岁小男孩一般在他面前无措地低着头:“大哥,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孔雀蛊,也不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待上二十年,我......”    肩膀被一只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抬起头来,只见厉鹘生还是和当年一样,朝他投来和蔼关切的目光。    “阿澈,我说过了,从我当年把你从尸堆里挖出了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裴澈默然半晌,点点头:“大哥,你把孔雀墨服下,第二颗应该可以先压制住蛊毒。”    厉鹘生点点头打开白玉匣,闭上眼睛将孔雀墨一吞而下。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后,厉鹘生开始摸着胸口压抑地低咳,脸上开始冒起一根根骇然的青筋。    裴澈站在笼子外看他脸色不对,喝道:“大哥,你怎么样?大哥!”    厉鹘生朝他挥挥手,一阵剧咳之后他胸口的起伏开始平静下来,脸上的青筋也消失了,如暮霭般死气沉沉的脸色缓缓多了一丝血色。    须臾,他仰头靠在铁笼边,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洞顶一缕幽光,笑道:“哈哈哈哈,二十年了,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裴澈如释重负。    厉鹘生侧过脸看他,乱发下的双眼熠熠生辉,隐隐划过一丝异样的星芒。    “阿澈,这些年我就像你的累赘一样。”    裴澈肃然道:“大哥,不要这么说。”    厉鹘生笑了:“胡不胡说我心里清楚,这些年我像个废人一样待在这地宫之中,看不到外面的天、外面的大地,每天活着就像一个疯子,我以为我会疯,真的。可是一想到你在外面为了我拼命,我就想再痛苦也要活着。”    裴澈听着他这些话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人啊,有时候很脆弱,一点点波折就能一蹶不振,有时候却又很坚强,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死死抓住,决不放弃,”厉鹘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我的希望就是孔雀墨,只要有孔雀墨,我就可以走出这座地宫,自由了。”    裴澈垂立在身侧手攥紧,他向他哑声承诺:“厉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到第三颗孔雀墨的下落。”    厉鹘生仰天长笑几声,忽然回过头来看他,阴郁的脸隐藏在幽暗的光影之中,瞳孔一缩露出令人遍体生寒的异样目光:“小澈,第三颗孔雀墨其实早就已经出现了。”    裴澈一惊,问:“在哪里?我去给你找来!”    厉鹘生没说话,只是慢慢从铁笼中站起身,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小山。    他迈着巨大的步伐走到笼子边,低声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裴澈走过去靠在铁笼边。    厉鹘生盯着他的脸古怪地笑了一下,他微微俯下身声音低地恍若从地狱传来:    “第三颗孔雀墨......就是你啊......”    裴澈浑身一震,蓦地,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诧然地低下头去,只见腰间的青霜不知何时被人拔出狠狠插进他的胸口,崩裂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厉......大哥......你......”    裴澈踉跄了几步身体摇摇欲坠,只见那只曾经将他从尸堆里抱出来的手、那只曾保护他不受追兵伤害的手,那只为了他奋力杀敌的手,此时此刻,正用力地毫不犹豫地握紧青霜的剑柄将青霜抽了出来,复又狠狠刺进他胸口。    温热的鲜血飞溅出来洒在他厉鹘生的脸上,那张曾经让裴澈视为父兄的脸此刻冷酷地如恶鬼般狰狞,他的唇角极慢极慢地勾起一丝笑,手再一次毫无迟疑地将青霜抽出,裴澈捂着胸口的伤,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汩汩淌下染红了岩石面上的积水。    厉鹘生双手握住铁笼的杆子,手指用力往两边掰开一个足以他进出的孔隙,他抬手一挣,那小臂粗的手链脚铐断地粉碎。    他举步走到裴澈面前,望着他,道:“孔雀墨乃天下奇药,可生死人肉白骨,我当时便已经得到两颗,那日我被追兵截杀,奄奄一息,用了一颗续命,还有一颗便给了你。有人告诉我,你是江氏后人,有不死之身,孔雀墨融入你的血脉,他日与第三颗并用,可以让我功力倍增,天下无敌。”    裴澈眸中闪过一丝惊痛,他捂着伤口,无力地喘息:“所以......当年......当年你从战场里把我救出来,只是因为我是江氏后人?”    厉鹘生冷冷笑了:“是啊,不然,那种堆尸成山的地方谁知道还有人活在里面?只可惜,你当年只有六岁,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他向他走过去,青霜剑冷冽如秋水寒波,裴澈无力地向后倒去。    宋云萱蹲在一颗大石头下面,石头边的缝隙里有清冽的山泉流过,还有几条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她正看着有趣,忽然听到一声异样的呼啸。    她好奇地站起身,抬眸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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