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

    今日正是难得的休沐日, 晴明浮生偷得半日闲, 此刻正斜倚在软榻上翻看着从书翁那儿借来的奇闻志怪的记载。在八岐大蛇的威胁彻底远去的现在, 平安京也依然并不平静。    不过随着八岐大蛇的彻底消失，那些对八岐大蛇进行封印而化为了石像的阴阳师们也恢复了原状, 在进行一段时间的修养后，便可重返阴阳寮。    “晴明大人——”门廊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式神的呼唤，晴明从卷轴堆中抬起头。    门口的障子被推开, 鸦天狗端坐在门前, 行了一礼后朝晴明道：“晴明大人，那位大人外出回来了。好像说是带了礼物, 正要过来找晴明大人你呢。”    那位大人？晴明想了想，会被鸦天狗这么称呼的除了荒以外，那就只有……    “玉藻前来了？”晴明挑眉，他从软塌上坐起身，将光着的脚掌伸入木屐之中。    玉藻前是在八岐大蛇被消灭后又一次掀起了动乱的妖怪, 面对着这个自称自己是晴明的母亲葛叶故人的大妖怪, 晴明依然没有手软。    “下手还真是毫不犹豫啊……这一点倒是比葛叶、比我要好太多了……”玉藻前一边笑着一边咳血，他躺倒连绵的草地上, 原本覆盖在玉藻前面上的面具已经碎裂落在一边。    玉藻前是个不下于八岐大蛇的妖怪, 让晴明继八岐大蛇后陷入了苦战。    但晴明的模样也并不轻松，他跨坐在玉藻前的腰身上, 手中扇尖抵着玉藻前的心脏，已经凹陷下去刺破了玉藻前身上那华美的服饰。    然而玉藻前却毫不在乎自己的要害被晴明所制住，他嘴角挂着莫名的笑容, 鲜血染红了那苍白的薄唇，却显现出了惊心动魄的妖艳：“怎么了，晴明。刺下来啊，只要刺下来，一切都如你所愿地结束了。”    晴明的乌帽早就在方才的缠斗中不知落在何处了，他的银发散开在身后，有几缕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垂在了玉藻前的脸颊上。    晴明并未答话，他握着扇柄的手往玉藻前的胸膛又深了几许。玉藻前轻笑着，低沉的笑声回响在晴明的耳畔，玉藻前朝晴明伸出手，沾着鲜血的手指摩挲着晴明的面颊：“对了，前不久，我带回了一枝樁花，让百目鬼照顾到开花的时候就送给你，你有收到吗？”    “……我收到了。”晴明低声回道。    “喜欢吗？”玉藻前又问。    “……我很喜欢。”晴明答道。    “那就好。”玉藻前不顾不断从口中溢出的鲜血继续凝视着晴明：“技不如人，落到这个结局也是我应得的，晴明，动手。”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晴明的声音很轻，他的声音哽咽着，肩膀细微地颤抖着，晴明低下头，眼眸里倒映着满脸血痕的玉藻前。    在这个时候玉藻前不合时宜地发散着思维想道，虽然晴明和葛叶长得很相似，不过晴明的这双眼睛生得要比葛叶更美。    就像是现在，只是被晴明这么看着，玉藻前就觉得身上那些要将骨头都抽出的疼痛远离他而去，飘荡在那透彻的苍蓝色瞳眸中，将他灼烧得痛不欲生憎恶遍布的身躯清洗涤荡干净。    “我早已在地狱之中了，晴明。”玉藻前回答道，他在走上这条路时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局，也知道晴明一定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玉藻前还是想去见晴明，即便知道见面之后，自己复仇的决心会动摇、会变得不忍心攻击晴明，但玉藻前还是这么做了。    也一如玉藻前预测的那样，最后的战斗中，他本可以和晴明同归于尽的，但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要是再早一点来见你的话……”玉藻前自己说着先笑了起来，再早一点认识晴明又能如何？玉藻前早已学会不去后悔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雨淅沥沥地下着，将这片狼藉的战场四散的鲜血洗去。落在玉藻前面庞上的雨水中，还夹杂着温暖的液体。    “别哭啊……晴明。”玉藻前轻叹着，手继续抚摸着晴明眼角，将那些和雨水一起流下的温暖泪水拭去。    “成王败寇，你是胜者，我是败者，在做这一切时，我就已经有了觉悟。”玉藻前的手往下滑去，像是快要支持不住一样落在了晴明的肩膀上。    “别让葛叶失望啊，你可是她，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晴明啊。”玉藻前笑着，手下用力，将怔愣的晴明拉下。    ——从唇上感觉到的是带着铁腥味的柔软触感，晴明又惊又怒，玉藻前这么一拉，晴明的身体前倾，手下一用力，抵着玉藻前心脏的扇尖就刺了下去。    在那须野，晴明和玉藻前的战斗震彻平安京，危害天皇安危和意图毁灭平安京的大妖怪玉藻前被安倍晴明退治消灭，玉藻前的怨恨化为了杀生石伫立在那须野。重迁入平安京的天皇见胆敢混入皇宫的玉藻前已死，心下大喜，给晴明赐下了不少奇珍异宝，还给了晴明堪称漫长的休沐日。    而享用着休沐日的晴明，听到了那个理应还躺在床上养伤的玉藻前，跑到了外面去给自己带了礼物。    晴明并不担心玉藻前是不是又去作乱了，暂且不提他和玉藻前之间的契约，光是迅速倒戈到晴明这边的百目鬼，和之前晴明遇到的妖怪雪童子，就会紧紧地看守着玉藻前，不让他乱来。    “玉藻前的伤势还好吗？”晴明问道。    “……并无大碍。”鸦天狗带着点不情不愿地回答道。毕竟玉藻前怎么说也是曾经给晴明大人带来了不少麻烦的家伙，虽然晴明大人将受重伤的玉藻前带回了庭院，还捏造了他的虚假死亡，还让萤草、桃花妖、樱花妖、就连惠比寿晴明大人都请过来给玉藻前治疗了，但鸦天狗就是不喜欢玉藻前，就连名字都不愿意喊，直接称呼玉藻前为“那位大人”。    ——不如说在庭院内对晴明有着或明显或暧昧情思的式神，对玉藻前都没有好脸色。    “他带了什么回来？”晴明迈出自己的房间，这么问道。    “抱歉，那位大人不肯说，一定要晴明大人亲自去才肯拿出来。”鸦天狗回道。    “这样啊……”晴明面容扬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辛苦你了，鸦天狗。”    “为晴明大人效劳，是鸦天狗的荣幸。”鸦天狗露出了笑容，因为玉藻前不爽的心情也瞬间放晴。    晴明来到了厅堂中，玉藻前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位置上，周围是对他横眉冷对的式神，不过玉藻前似乎并不在意，他听到了脚步声便抬起头，朝晴明笑道：“你来了啊，晴明。”    大病初愈的玉藻前面色苍白，但依然无损于他的风华和俊美。    “我来了，你带了什么回来？”晴明没有多问，他走向玉藻前，在他的身边坐下后问道。    “是这个。”玉藻前嘴角含着笑，他抬手拂袖，红木桌面上便出现了一坛酒。    “酒？”晴明抬眸，他伸出手去解开酒坛上覆着的坛盖，刚一揭开便醇香扑鼻，晴明眉梢一动，道：“好酒。”    “不是好酒，我也不敢带回来献丑啊。”玉藻前面容含笑注视着晴明，“尝尝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酒，上天入地，仅此一坛。”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酒香的确也勾起了晴明的腹中酒虫，想着自己的确很久没有饮酒了，晴明便举起酒坛，一口饮下。    酒坛并不大，内里装着的醇香酒液很快被晴明喝入肚中：“这酒的确不错，后颈春梅，唇齿留甘。”晴明放下酒坛，指背拭去从嘴角溢出来的汁液，正要朝着玉藻前道谢，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顿时控制不住身体，往一旁倒去。    “晴明！”在晴明坐下之后凭借自己速度占据了晴明身边位置的山风一惊，抱住晴明，双眼带着杀意地瞪向玉藻前：“你对晴明大人做了什么！？”    玉藻前倒是气定神闲，手中把玩镶嵌着玉石的折扇，薄唇轻启：“别担心，这只是晴明醉了。”    “晴明醉了？这不可能。”闻言酒吞童子显出身形，在八岐大蛇一战后他就干脆和晴明缔结了契约，光明正大地留在庭院中了。他的目光冷冷刺向玉藻前：“晴明的酒量好得很，决不可能这么小小的一坛酒就喝醉的！”    “你到底让晴明喝了什么？”茨木童子也冷冷出声道，黑金色的瞳眸盯着玉藻前，一旦回答不如他意，茨木童子掌心凝聚出的黑焰便会袭向玉藻前，将他焚烧得连骨头末都不剩。    “都说了，是好酒啊。”玉藻前没去管雪童子横在他脖颈上的长刀，屈起手指数了起来：“高天原的酒木中流下的酒，人间的千年酒泉，冥府最深处的黄泉酒，取这三种酒中最纯净的部分混合而成的，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坛酒。”    说着玉藻前叹了口气，不满道：“我既然已经成为了晴明的式神，自然不会对晴明做出危害的事情。更何况晴明可是我的故人之子，我怎么可能害他。这酒就是后劲大了点，对治疗身体暗伤有奇效的。”    因为玉藻前这番举动全部伸出身形的式神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相信：“山风，你看看晴明大人如何了？”    山风小心地将晴明扶起，晴明双眼闭着，白玉一样的面颊泛着红，呼吸平缓，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    “好像真的是醉了……”山风喃喃着，依稀可以嗅到晴明身上传来的酒香。    正说着，晴明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山风面露欣喜，低头问道：“晴明大人，你还好吗——”他的话还未说完，山风就惊愕地瞠大了眼睛。    那个一向稳重温和的晴明大人，此刻竟然主动地将手环上了山风的脖颈，将脸颊轻轻蹭在了山风的面庞上，嘴唇还发出了轻轻的呢喃：“热……”    山风的确也很热，他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恋慕之人躺在他的怀里，还这么亲昵地抱着他，山风都僵硬了，大脑和身体失去连接，满脑子都是晴明温热的身躯和落在他肌肤上的呼吸。    “看，果然是喝醉了啊。”玉藻前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他拍了拍晴明的背，温声道：“晴明，你这么抱着他不热吗？来我这边。”    晴明半阖着眼睛，明显还没清醒，他没有听从玉藻前的劝说，反而将山风搂得更紧了：“不要……山风比较凉快啊。”晴明说出的语调末尾还带着小颤音，又甜又糯，几乎是那一瞬间，厅堂中的气氛为之一变！    无需多言，玉藻前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将手伸向山风怀里的晴明，山风立刻反应过来，抱着晴明就往后跃去，避开了玉藻前伸出的手：“晴明大人都说要在我身边了！”他刚落地酒吞童子就朝另一边攻了过来！    山风顾及怀里的晴明，担心伤到晴明，勉强躲过后一时不察，怀里的晴明就被另一个带着冷香的身影夺走了。    “怎么喝醉成这样？”高傲的神之子皱着眉头，一边将晴明揽入怀中，一边将冰凉的掌心覆在晴明发烫的脸颊上：“这样好过些了吗？”    晴明眯着眼睛蹭着荒的掌心，手环住了荒的腰，像是猫咪一样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凉凉的……好舒服啊……谢谢你，荒……”荒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的声音柔和了好几个度：“是吗？那么晴明，事不宜迟，马上就和我去高天原准备仪式。”    “等下！你要带着晴明去哪里？”茨木童子闪身挡住了荒的去路冷喝着问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回去高天原，准备我和晴明的成亲典礼啊。”荒挑眉冷笑。    “嗯……”把头埋在荒怀里的晴明动了动，荒的手已经被晴明发烫的脸颊给焐热了，嫌弃荒不够凉快了，醉得凭本能行事的晴明挣开了荒的怀抱，站在原地环顾了下四周。    那一刹那所有的式神都屏住了呼吸，动作也停止了，目光炯炯地盯着晴明，都在内心中希冀着下一个被晴明抱住的就是自己。    晴明醉醺醺地笑着，目光逡巡一圈后，在某一处落定，然后他张开双臂朝着那个式神走去。    被晴明选中的式神——玉藻前忍不住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敞开怀抱，等着晴明扑入自己怀中。    然而晴明却直接路过玉藻前，伸出手臂将站在一边的雪童子抱在了怀里。晴明泛红的面颊蹭着雪童子的冰雪小脸，雪童子似乎也以为晴明会去玉藻前那里，怔在了原地还没有回过神，直到确认晴明真的是抱住了自己后，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紧紧地回抱住了晴明。    “噗。”不知是谁幸灾乐祸地嗤笑出声，玉藻前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冷冷地扫了一圈，想要找出是哪个式神胆大包天。    不过放眼看去这些式神们的脸上都明目张胆地挂着嘲讽的笑，反而让玉藻前不好下手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将在场的所有式神都揍一遍。    “晴明大人……您没事？”雪童子正默默地享受着晴明抱着自己蹭的殊荣，但没过多久，晴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嗯……？我这是怎么了？”晴明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直起腰，尽管身体还摇摇晃晃的，不过有雪童子双手扶着，也不会摔倒。    “晴明大人您方才喝醉啦！”童女率先开口道，她扑扇着翅膀飞近，不过碍于围着晴明不放的那几个大妖怪没能扑进晴明大人的怀中：“因为玉藻前大人带回来的酒！”    “我喝醉了？”晴明揉了揉还在发晕的太阳穴，深呼吸几下后混沌的大脑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居然会喝醉……”晴明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过除了还有一些晕乎乎外晴明并没有感到其他的不适，而且身体还充盈着灵力，应该是那酒带来的效果。    “我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这句话晴明是对着雪童子说的。    雪童子冰雪一样的双颊还泛着樱花瓣的粉，他迟疑了下，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晴明大人只是抱着自己而已，雪童子很高兴晴明大人这么抱着自己，所以不算是失礼。    “是吗……那就好。”晴明松了口气，毕竟他也曾经看过别人醉酒后露出的醉态和因此做出了失礼的行为，晴明方才这么一醉，到现在才悠悠转醒，还真有点担心自己迷迷糊糊中是不是也做出了冒犯的行为。    至于晴明这么一醉，到底有多少个式神在暗地里打算将那酒给弄回来，仅限于自己和晴明两人独处时，再给晴明饮下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场风波勉强落下了帷幕，而新的风波，看某些妖怪已经开始准备上天入地的身影，大概也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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