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菡萏香清如烟逝（四）

    逢蜀看完了江如烟的记忆, 回到现在。只见那江如烟被读取的记忆自己也会一一回忆，他赤红着双眼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口中喃喃着：“她是欢喜我的，她是欢喜我的。”突然间又瞪大双眼，两手捏住逢蜀肩头，狠狠的摇晃着逢蜀，让逢蜀相信他的说辞。    “她欢喜我的！她是欢喜我的！”江如烟一直重复着，癫狂的看着逢蜀。    逢蜀冷漠的看着眼前这痴狂的人，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道：“你欢喜她吗？”    “这是自然。”江如烟似乎感受不到脸疼, 反而诡异的笑了。又道：“你看我多欢喜她啊！这满屋的画无不是为她所作。她喜欢什么我件件都记得，对了！后厨里还做着枣糕，晚上菡菡是要吃的。我要赶紧给她拿来。”说完江如烟便要出去拿枣糕。    逢蜀拽住他, 冷声道：“欢喜她，就要毁她根基囚禁她身躯, 让她如今非妖非鬼？欢喜她，就要谋害他人性命, 让他如今做那荷塘下枉死鬼魅？你这是欢喜吗？你这分明是私欲作怪！蛮来生作！”    “我没有！！！”江如烟怒吼着，血红着双眼瞪着逢蜀道：“我是真心待她的！那杨何之该死！他是该死！”    “聒噪！”逢蜀一掌打向江如烟，江如烟顿时口吐鲜血倒地难起。但仍是挣扎道：“你给我……离……她远点……我要……杀了……你……”    “看来还是执迷不悟。”逢蜀摇了摇头，完全不想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菡萏床边，随手扯了块纸又咬破手指, 在上面画着符咒。画好后将符咒放在菡萏额间，静心念着回魂咒。    原是那菡萏七年之间，身离灵根, 魂魄一点点消散，如今只剩一丝游魂续命，若不再唤魂魄，恐怕便要魂飞魄散了。    正在逢蜀专心念咒时，身后突然一股魔气袭来。来势汹汹，很是可怕。逢蜀回头一看，只见那江如烟居然因爱生恨，因恨又生魔，这心魔已久此刻居然成了形，占据了江如烟的身子。如今的江如烟黑障魔气绕身，只有微微一丝人气。    逢蜀本想停下念咒，可却见此时菡菡散魂一一归来，可见是大好时候，绝不能在此刻松懈。于是乎用自己微弱的妖力设了个保护屏障，占时抵挡江如烟的魔气。    入了魔的江如烟拼命的重击着逢蜀设的屏障，不到半柱香时间那屏障便有了微微裂痕。江如烟见状更是发狂的敲击着，逢蜀口中仍是念着回魂咒，此刻菡萏魂魄凝聚就差一刻，绝不能中止。    紧急关头总是会出岔子，江如烟双手汇力魔气大涨猛地一击，屏障彻底破碎。逢蜀见状，心道不好。这时江如烟手指指甲犹如刀锋就要刺向逢蜀心部，突然间一块石头砸了过来，稳稳的砸在了江如烟手臂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喘着气道：“呼呼呼……我天！逢蜀，这是怎么回事啊！”    来者正是满头大汗的余透，可逢蜀现下十万火急哪有时间搭理余透，皱着眉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两人相处有段日子，自然知道眼神中意思。余透抄起刚才在树林里捡的大木棍子防身，江如烟受到了余透的攻击一下恼了。快速的扑了上来，余透吓得往旁边迅速一躲，而自己扬起的衣袖居然被江如烟撕破，吓得是心惊胆战。    口中忙道：“我天！这江先生疯了！”拿着棍子就往旁边躲，谁知道江如烟拼命的扑打向他，余透用棍子挡住了江如烟双手吃力道：“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怎么这么有力气……”余透用力向上扬起木棍，打开了江如烟双手。迅速跳到了逢蜀背后，举着棍子正面对着江如烟。    逢蜀见菡萏散魂皆已归位，就差凝魂一步。可却如何都凝不起来。突然间想起百花仙君是司花神官，赶忙取下手上的那枚烟花环，重重摔在地上。余透听到指环摔碎的声音急道：“这时候你急的摔指环也没用好！咒念完了就赶紧想想怎么治江先生，他这么疯还得了。”    逢蜀被他这么一说差点逗乐了，忙道：“不急，马上有人来救我们了。”    江如烟狠狠的抓住余透的木棍，余透咬牙道：“你特娘的能来出把力吗？老子……撑不住了……”    逢蜀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微微一笑道：“撒手。救星来了。”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这大晚上的能来个鬼啊！”余透被他这镇定自若的样子气到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除了他谁能大晚上闲了没事来这鬼书院。这时余透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传来，像是花香。    只见外面有人道：“大晚上来不了鬼，不过能来神仙呢！”    颛英走了进来，又是那副花枝招展的模样，不过妆容虽是精致但衣着却是有些随意。随随便便披了件大红袍子就出来了，还露出了一丝丝里衣。扫了一眼屋内，打了个哈欠道：“大晚上的，我说为了什么要生要死的大事呢！害得我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你就指着给我看个人魔？”又仔细看了眼逢蜀身后道：“哦，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荷妖。”    江如烟此刻神志全无，见了人就是扑过去抓，见到颛英也是如此。颛英灵巧一躲，略施仙法。地上顿时生出藤蔓将江如烟牢牢捆住，江如烟口中怒吼，颛英烦的皱了皱眉，又一挥手施了法术让他昏睡过去，这屋内才安静下来。    逢蜀笑道：“百花仙君果然厉害，逢蜀佩服。”    余透看的是惊讶不已，本来何物没有顿时连地而起藤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说。颛英走上前拍了拍余透的肩又对逢蜀道：“就你嘴贫！”    颛英捂着鼻子看了眼床上的菡萏道：“啧啧啧，怎么弄成这样子？这还有个妖样子吗？”余透听了也回头一看，吓得更是不轻。起先闻到屋内的恶臭因为慌张并没有在意，现在仔细一闻一瞧，这床上躺着的人也太吓人了！    “魂归了位，现在却凝不了魂，你赶紧看看，别在问为什么了。”    “呦呦呦，你都敢使唤起我了啊！”颛英嘴上说着逢蜀，手上却开始施法。只见那群散魂如何都不愿凝结，一个个聚在菡萏头顶。片刻后，颛英停了手皱着眉道：“救不了。”    “如何救不了？”逢蜀很是困惑，这魂怎么就是聚不起来呢？    “她都不想活了，这怎么救！”颛英摆了摆手，起身就是走出去。    余透和逢蜀赶忙追了出去，余透问道：“您要不要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救她？”    颛英边走边说道：“乖孙……”    “啊？乖……孙……”余透诧异。    “哦哦哦……说错了，乖孩子。我都说了，不是仙君我不想救她，是她不想活了。现下她只有一个心愿，我应允了。现下要帮她完成。”    逢蜀回道：“不会是渡化杨何之？”    “没错。”三人走到木桥上，颛英施术引出泥塘中的杨何之白骨，念咒渡化。梵文字符在白骨旁流转，咒语结束后，杨何之的白骨化作金粉，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颛英道：“早些散了！”    只听到一声“多谢”，那金粉便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余透问道：“他就这么消失了？”    逢蜀回道：“渡化了他，怨念去了，痴情断了，自然往生罢了。”    余透尚不知道事情始末，仍是困惑着。又跟着逢蜀颛英二人回到屋内。颛英施术在菡萏身上，往生咒念后菡萏魂魄聚在一起形成少女人形，对颛英三人鞠了个躬道：“多谢三位相助，大恩大德菡萏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再偿。”    颛英微微一笑道：“我要的你未必偿还的了，来世忘了这些做个凡人，算是最好的报答了。”    菡萏又是一声道谢便散了魂魄，消失在这人世间。逢蜀叹息道：“也许这样对他们来说最好不过。”    颛英指了指地上的江如烟道：“那两个解决了，这个我看还是杀了！害人害己，终得恶报。”颛英刚要用藤蔓勒死江如烟，却被逢蜀拦下，逢蜀认真的看着颛英道：“若我猜的没错，那荷妖绝不想他有事。”    颛英停了手笑道：“没想到你这都知道。那荷妖的确求我收了这人魔气，不要伤他。不过我又不是菩萨，为何要如此仁慈？”    “你会的。”逢蜀紧紧盯着颛英眸子，他有种莫名的信念，颛英这人虽说行事随性又古怪，但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绝不会随意夺人性命。    颛英无奈笑道：“你赢了。真的是……”颛英取出一壶琼浆倒在江如烟口中道：“哎，我这上好的琼浆给这人了，真心疼死我了。”    逢蜀见江如烟身上魔气瞬间消散，取出断肠将江如烟身上的藤蔓割断道：“知道你百花仙君最乐善好施了，最爱做积功德的好事了。”    颛英翻了个白眼道：“你可拉倒！这次砸了我的指环，日后遇到危险我看你怎么办！”    “那就再给一个呗。”逢蜀往颛英胳膊上一靠乐呵呵的笑道。余透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搞不懂这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能一旁傻看着。    颛英看了一眼傻看着的余透，悄咪咪的在逢蜀耳边道：“我是看在我孙儿的面，在给你一个。最后一个！你可知道仙人下凡要走多少流程，我这每次偷偷下来容易么？”说罢从怀中又取出一枚银制烟花环，举高看了一眼便从逢蜀身边走到余透身边道：“乖……孩子，给他我不放心，你带好了，遇到生命危险砸了这指环，我就会来救你。”    余透是受宠若惊啊，接二连三遇到这位神仙还送他指环，两眼发光崇敬的看着颛英道：“多谢仙君。”    逢蜀心道：谢什么呀，都是一家人，他的不还是你的吗？    百花仙君一看时候，风风火火就是要走。嘴里念叨：“他娘的，这一炷香时间都过了！爷爷我走了，乖孩子日后再见咯……”    “仙君再见！”余透还有些依依不舍看着驾云而去的百花仙君，还一直挥手送别。逢蜀被逗乐了道：“别挥手了，都飞远了。”    “我乐意！”    “得得得，你慢慢挥别！我回去了。”逢蜀将江如烟扛到了床上后，他便出去了。余透瞧了就跟了上去。    逢蜀道：“你不是还要目送你仙君爷爷吗？跟着我作甚？”    “我顺路回家！”    逢蜀倒没有急着出去，闻着院中的枣香好奇来到厨房，掀开锅盖只见里面有做好的枣糕，锅下的火早就灭了，这枣糕便变得又塌又凉。逢蜀随便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又问余透要不要，余透嫌拿别人的东西不好就不要了。逢蜀便将那咬了一口的枣糕囫囵吃了。    两人走出了清塘书院，路上逢蜀拗不过余透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便将这江如烟、菡萏还有那杨何之三人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余透听后很是惋惜道：“三者皆是可怜人啊！”    “是啊！一为爱入魔，一为爱成魅，一为爱不活。皆是可怜人啊！”逢蜀亦是惋惜。又道：“说实在的，我很佩服那杨何之。虽枉死却不是凭怨念成鬼魅，而是一个情字成魅，自始至终从未害人。在这荷塘念那荷妖七年，实属不易。”    逢蜀看了眼因此事惆怅的余透道：“若是有一日，你心上人不见了，你会如何？”    余透自信道：“这事绝无可能，喜欢我的姑娘排队都排到街尾了，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我，让我找不着？”    “切。你就自恋！”    走了片刻，逢蜀认真问道：“如果真的不见了，你会如何？”    余透亦认真回道：“我若有能力，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也要寻到她。”    “若无能力呢？”    “若无能力寻她，我便在我们相遇处，静候佳音，至死方休。”    逢蜀听后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问的玩而已，余透你这么认真干嘛……哈哈哈……还至死方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透见他又是轻浮举止，还嘲笑他，气的就加快步伐回去。逢蜀在后面紧紧跟着道：“别生气嘛！旁人都是血肉做的，余透你怎么跟气做的一样，这么容易就气到了。”    余透听了更是走快，理得不理逢蜀。走到长街时，逢蜀见余透气消了不少又问道：“你今夜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跟白珏他们一起回去了吗？”    “我吃饭吃的堵得慌，就散步散到了那里不行啊！”    逢蜀惊讶的用手比划道：“从这里到清塘书院最起码有十里路！你这可真能散步……”    余透气的脸黑道：“要你管！”    其实余透中午本是和白珏墨施在长街酒楼里吃完饭，又看了会儿戏，老对着窗下张望却怎么都见不到逢蜀的身影。有些担忧的回到家，也没瞧见逢蜀回来。一直等到暮色将至，便随便扯了个慌跑出来寻逢蜀。跑了一路到清塘书院，见四下无人寻到了内屋听到里面动静，赶忙踹门而入，因而那会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余透懒得跟逢蜀说，一脸冷漠的就往回走。    两人回去撒了个慌只说是去白珏家学习所以才回来晚了，余夫人是半信半疑，但也就让他们各自回屋睡了。应是两人回来太晚了，余夫人心疼二人，便叫紫苏明早不要喊他们，明日让小厮去请个假好了。    两人第二日睡到响午，一醒来便听到小厮那传来江如烟自尽的消息。    逢蜀和余透面面相觑，其实心中也是心知肚明。菡萏因为杨何之身死不愿独活，可知那江如烟如此痴情，如今这般定不会独活。    听小厮说，那江如烟早上是被上学的学生发现他悬梁自尽的，推开门那江如烟穿戴的整整齐齐。书桌上还有幅墨迹未干的荷花图，上面写道：“与君相识十载，如痴如魔十载。今君已去，吾心亦死。自知罪孽深重，唯死方休。”    众人皆看不懂这江如烟绝笔是何意思，只能众说纷纭，肆意揣测罢了。    不过最让人好奇的是，那江先生的后厨里还热着新做的枣糕，像是特意给谁留的一样。    逢蜀缓缓感叹道：“菡萏香逝杨枝折，日后江上谁人问烟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新迟了。QAQ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