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萤火之森01

    空荡荡的森林偶尔传来蝉鸣的声音。沾有露水的草地被风轻吹, 惊起了一片片藏在里头的萤火虫。    萤火虫在空中飞动着，像是嗅到什么味道一般，统统飞向了森林深处。    森林深处, 有一片没有树叶遮挡的地方。大片的空地长满了青草, 全心全意地被圆月笼罩。    立于草地中间的石碑并没有任何冰冷的气息。    因为，在它的上面, 坐着一位无处可去的少女。    少女拥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连颜色都是温柔的浅栗色。她披着厚重的十二单, 明明是在夏季, 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热度。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眼不眨。    看了很久以后，她侧过头，看着从森林外面飞涌过来的萤火虫。萤火虫飞绕在她的周围, 却始终间隔着一段距离。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只萤火虫就化作她掌心的一团金火。虽然弱小，但却燃烧着。    她埋下头，长发掩盖住她寂寞的神色。    就像是在精分和自己玩耍。一开始会觉得很有趣, 但是久而久之就会觉得——好傻啊。    随即而来的，是大到能够吞灭她的寂寞。    ——好寂寞啊。    拜托，出现一个人…哪怕是…和我说说话也好。    深夜已经过去, 她倚靠在石碑前浅眠。    夏天已经过去，开始吓死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秋天已经来临。    在这个属于离别的季节里，身下的青草开始变黄, 连围在她身边的萤火虫都在秋季里消失。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眸色依旧那么温柔，只是多了一丝无法遮盖的寂寞。    短暂的秋季也过去了。    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降临。    周围都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她伸出手，雪落在她的手心上立刻被金火燃烧掉。    她抿直了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直直地盯着周围的雪，与身上一如干净的十二单。    雪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她是被万物拒绝的神明啊。    新年的钟声已经响起，即使是在这里也可以透过这片天地，看到不远处炸裂的烟火。    开场就是五发满天星，炸裂的烟火低的仿佛抬起手就可以触碰到。    她呼出一口哈气。    今年又要在孤独的时间里度过了。    她是拥有多座神社的神明，但是她从来不会出现在神社里。至于原因…大概是无法得到的东西却亲眼去看，未免太痛苦了一些？    侧躺在石碑前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她直了身子，一把带有血腥之气的刀从天而降，刚好砸在她的脚边。    她怔了怔，刚想弯腰去捡这把刀，但想到自己身上的诅咒，想着…如果碰到这把刀，这把刀肯定会立刻消失在这世间上的。    她忍住好奇心，收回了手指，重新坐在了地上。    虽然无法直接触碰这把刀，但是她是拥有强大神力的神明，即使是坐在这里也可以治疗这把刀的。    一天、两天、三天。    血腥之气渐渐从这把刀的身上消失。转而出现在眼前的，是拥有一头荧青色的男人。    男人单膝跪在地上，用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扣心口：“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唯一的太刀作品。”    “是您救了我吗？主人。”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她张了张口。但是因为太开心了，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支支吾吾的“啊”着，眼泪却迅速沾染眼眶，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她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    被其他神明敬佩、被妖怪惧怕的她，终于在这一天，拥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看着女孩子嚎啕大哭，哪怕是一期一振也一时间慌了神。他学着安慰弟弟时的情景，抬手去擦拭着女孩子脸上的泪水。    那一霎那，女孩子忘记了哭泣，她直直地望着对方，抬起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主人，别哭了。”    ——终于、终于可以被碰到了。    “嗯。”    这是第一次，作为神明，却没有将眼前的人直接烧毁。    ＊    一期一振，这是他的名字。    似乎是因为一场大火失去了很多记忆。记不得是因为什么变成这个模样，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已经和一期一振完全熟识神明，变得多言多语。无法触碰普通人的她，只能从一期一振的口中得到更多、更多的消息。    “一期，人类的庙会好玩吗？”萤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那头显然的发色从阴影之中穿梭，直到显露在月色之下。    沾了一身露水与人烟的一期一振拨开眼前的树枝，说道：“很热闹呢殿下，热闹的很想让人融入进去呢。”一期一振眉眼弯弯，将手中买的礼物递了过去。    “殿下，看看这个，这个是——”    精致的狐狸面具刚刚被萤触碰，整个面具就迅速被她手掌心分离出来的火焰点燃。火焰熊熊燃烧着，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焦味，不过一会就成了地上一抹灰尘。    一期一振看着空落落的手掌，手指还沾染着一丝火焰的热度。他收起手，看着埋下头的萤，无奈说道：“殿下，请不要悲伤。”    萤一眼不眨地盯着地上的残骸。    “殿下，这并不是您的错…”    “不，这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没有忘记自己被诅咒的事实。如果我没有触碰面具，这样——就不会    毁坏一期你给我买的东西了。”    明明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买东西…    明明是那么珍贵的东西。    可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竟然将别人的心意脚踏到尘埃里，还将这么珍贵的礼物毁坏。她真的是——太可恶了。    看着萤陷入自责之中，一期一振忽然想到弟弟们做错事情的一幕。那个时候，弟弟们会低着头，露出无辜的小眼神，用奶声奶气地声音叫着：对不起一期尼，我错了。    而现在他所服侍的殿下虽然不是弟弟，但却与弟弟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拥有无限生命却没有和太多的人类、妖怪、神明接触，整个人和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他抬起手，放在萤的头上。    发质出乎意料的好，柔顺，就像是在摸上等品质的丝绸一样。但与丝绸不同的是——头发是有热度的。    就像是冬日里的斜阳，在寒冷的冬日努力散发着光辉。    从来没有被摸头的萤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微微仰头，叫着：“一期…”    一期一振缓过神来，用那双注有温柔地眸子看向萤，手轻轻地揉搓着头发。    “没关系的殿下。面具被烧毁了，我可以再买回来。重要的是让您开心。请不要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那样…我会伤心的。”    “即使是会烧掉一期买回来的礼物？”    “是。”    萤委屈地扯着嘴角。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做什么神明，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寿命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但是她早就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这种东西，已经够了。    最重要的是，她也想拥有正常人能够拥有的东西啊。    不知不觉困意上了头，萤将脸埋进了一期一振的胸口里，用那种从来就没有试过的语气，对一期一振撒娇道：“呐一期，让我趴一会，就一会会。”    一期一振坐在了地上，他将手落在萤的头上。    “没关系的殿下，我的怀抱是属于您的。”    看着萤已经陷入熟睡，一期一振敛着眸子，用手触碰萤的额头，慢慢地划过鼻梁，直到嘴角。    如果面具没有被烧毁的话，戴在您的脸上一定很好看。    一期一振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    总有一天，您所羡慕的东西都会在您面前出现的。    到时候，您可要好好把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