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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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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儿定下主意, 她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走街上总能遇人问“你家铺子啥时开门”,迎儿淡淡笑笑, 只说“快了”, 待她大事解决了就开。    这日,迎儿刚服侍了她爹吃过药, 半靠炕上说着话:“闺女在临清那边咋说?”    迎儿遂将她如何找到摊位,如何租了小屋, 郓哥儿又如何救下刘守珍父子俩的事全说了。小闺女言语生动有趣, 又想让他开怀, 着重将每日蒸多少炊饼,进账多少钱全说了,武大倒还真展了颜, 只是想到她一个人在那边,怪心疼的。    “你啊,主意也挺忒大,听他们说你留那边了, 可把俺吓得……”    “哎呀没事,爹你看俺现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嘛,而且再说俺也不是一个人, 刘叔和狗儿陪着俺过活,可热闹了,咱们日日包饺子吃呢,你要跟了俺去就好了……”不知为何, 下意识的,迎儿就隐去了郓哥儿那一节。    “他们终究是男子,你也是大姑娘了,还是……”武大犹犹豫豫,这种话该她娘说的。想到她“娘”……武大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迎儿赶紧顺着话头道:“爹你咋想的?”    武大郎又叹了口气:“她这般……俺被戳脊梁骨也罢了,你今后的婚事怕是……”    迎儿恨铁不成钢,她才不想再嫁人呢,现在要紧的是:“莫非你还想同她过?”    武大郎大惊,诧异道:“啥过不过,这都老夫老妻了,俺也……”    迎儿急了,怒道:“爹!你咋这么傻?还想着同她老夫老妻,她有将你当‘夫’来敬重麽?”    武大郎讪讪,小心道:“你这孩子,气性还大……”    “不是俺气性大,你咋记吃不记打啊?好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也该长点教训才是!你还敢同她做夫妻,就不怕哪一日被她一碗□□灌下去!”这回要不是她心绪不安,隐隐有了预感,正好赶回来……说不定他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了!    见她爹那懦弱样,迎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锤定音:“你别管了,非得弄走她才行。”说罢“咚咚咚”就下楼,到了楼下,心头那股火气还没消下去,气得踹了楼梯脚两下,不料那木头比她脚硬多了,反倒将她撞疼了,只赌着气“嘶”了一声。    “那死物何其无辜,你踹它做甚?”    迎儿回头,见李清寒正站在后门口,狗儿出去溜驴忘记关门了。    少女红了脸,忙道:“寒大哥哥请里头喝茶。”    李清寒也不进门,只问:“你爹如何了?”    虽然是迟来的“问候”,迎儿仍觉着熨帖得很,笑眯了眼:“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李清寒点点头,问过一句不再提,并未如迎儿期待般的上去亲自探望。少女又开始小小的失落起来,她多希望他能上去同她爹说两句,劝劝他,至少他是衙门里的人,他说的话她爹定会更信三分……可能是他们还没成朋友罢?    “查到了,那妇人被西门庆藏至田庄上,那庄子在城外永福寺后。门口无人看守,院里有个车夫叫来旺,由来旺媳妇叫金莲的服侍她。”    迎儿一听“金莲”,心内一动,忙收回那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思,问:“那妇人可是叫宋金莲?她爹家是开棺材铺的?”    李清寒皱眉:“你早知道了?正是她。”    迎儿松了口气,她上辈子从韩爱姐处听说过这女子的事。要说西门庆也是个荤素不忌的色中饿鬼了,房里一个正妻五房小妾还不够他宣泄的,居然又祸害了下人来旺的媳妇,本名叫宋金莲的,也裹得一双三寸金莲,同潘金莲不相上下,后因忌讳金莲,被改名“惠莲”。    不过,她就是改了名,也没能躲过潘金莲的祸害,硬是被这毒妇给害死了。可怜她现在还俯首贴耳的伺候着潘氏,不知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命送她手。    见她沉思不语,李清寒又道:“找到她,你要怎么着?”    怎么着?自然是能弄死她先弄死她啊,弄不死,那也得让她脱层皮啊。    “还未想好哩,多谢寒大哥哥,你的恩情俺记心里了,日后若有……”那男子未听完,抬手止了她的客套话,说了句“你当心些”,转身就走了。    走了……又走了啊……    他都不问问她可还好麽?都不说让“有事再来寻我”麽?    迎儿心内那微弱的失望又冒头了。    既然知道位置,又知道守着的人,事不宜迟,迎儿立时就出了门往牛皮巷去,至一栋大宅子前拍了拍门。    立马就有小厮来开门,见是个陌生面孔,就诧道:“不知小娘子找哪个?”    “俺寻你家大奶奶,就说是那日同她说苏州双面绣品之人,奶奶自知俺。”    果然,待了片刻,那小厮忙请了她进去。才到花厅呢,就有个长条身材的白面妇人迎上来,笑道:“我还道你怕是将我忘了,可终于来啦。”    正是上回在姚家识得的杨宗保嫂子,名叫孟玉楼的。迎儿那日本只是想同她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哪知她却是个喜女红的,说到苏州双面绣就停不下来,而迎儿刚好在姚家听过些,能同她搭得上话,倒是愈说愈投缘了。    而同她的结交,除了知道她将来会是西门庆第三房小妾,要想方设法斩断二人“红线”外,还因她有个堂兄弟,在临清城做讼师。据说口舌伶俐,生性机敏,辩才甚是了得,本是东京城律学学生,结业后被选拔至大理寺还是刑部做官,反正那些衙门名头官职品阶的迎儿也不懂,不知怎的官老爹不做,偏跑回临清做讼师来了。    她还知道他在前世颇有两分名气,衙门里也有些熟人,当时想着以后或许能用得上呢,哪知今日居然还就真用上了。    迎儿与她见过礼,随了杨宗保那头,跟着叫她大嫂子,二人携手坐下说了会儿话,方说到正事上来。    “俺家的事,想必杨大嫂子也知晓了,现今俺爹病倒了,整日人参川贝的养着,眼见着药钱就要拿不出了……”说到这个,小守财奴迎儿是真的情绪低落。    “竟真到这般田地了麽?我记得前几个月你家炊饼铺子的生意还是可以的嘛……”    迎儿忙点头:“可不是?生意倒是还行,虽与你们家大业大的不可比,但每日也能得个几百钱,攒了半年也攒下百多两来。”    “可……既如此,又怎会连吃药都成问题?不行就从我这儿拿点儿去,先吃上再说。”    迎儿谢过她,才羞赧道:“正是此事哩,俺今日也没脸来找大嫂子借钱,只因俺爹攒下的钱,被俺那继母一夜之间搂空了,现等着钱吃药,只能找她要了。但咱们父女俩心笨口拙,怕也拿她无法,这才来求大嫂子……看您面子大,能否请您娘家兄弟帮着咱们出了这台官司,到时该多少就多少,俺们绝不含糊,还另有重谢。”    孟玉楼恍然道:“哦,原是这事,无妨,我使人去临清问问他便是。”又感慨:“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狠心的女子,枉顾天良,她拿走了家财,留下你爹一人卧病在床……唉,也是苦了你了!”    迎儿忙谢过,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孟玉楼留她吃过午食,方放她家去。    家里,狗儿正在院里同小毛驴说话,见她从后头角门进来,就道:“娘子家来了,这小家伙可喜欢晒太阳哩,才牵出去一趟,险些就要牵不回来了呢!”    迎儿笑笑,想起来这几日她忙着想办法对付潘金莲,抓药买菜的活计全由他做,小短腿满县里的跑……就问:“倒是辛苦你了,以后懒得跑路,就骑着它去罢。”    “不辛苦不辛苦,也不消骑着它去,小的跟着来过一回,都记下路来了呢,以前在苏州城时,我娘常使我出去买个针头线脑的,满城都被跑遍了,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儿……”终究是个孩子,说到他逝去的娘,虽有伤怀,却也片刻即转过去。    迎儿摸摸他脑袋,掏了块银角子出来,也不拘多重,直接与了他:“喏,拿去买零嘴吃,辛苦你了!”    狗儿也不客气,谢过她,开开心心接过钱又同毛驴玩起来。    忽然,厨房里飘出一阵米香味来,迎儿奇怪道:“俺爹咋就下楼来干活了?不是让去外头买来吃麽……”    狗儿却笑起来:“不是武大叔哩!是姚二姨,方才来见你不在,非得进厨房做饭去,我都说了娘子给了钱,去外头买现成的就行,她却非得自己做哩!还自个儿买了好些菜来,也不消我帮手。”    正说着,翠莲从厨房里出来,一面擦手,一面问:“迎儿回来了?再等会儿啊,饭菜快好了。”    迎儿刚想说她已经吃过了,但见她殷切切的眼神,进屋见已经摆上桌的几个菜,红的是苋菜,嫩绿的是豆芽,白豆腐也有一碗……倒不好意思不吃了。    果然,连着喝了几日白粥的武大郎,见了这几样小菜,胃口大开,连着吃了两大碗米饭,众人看着都高兴。    又过了两日,迎儿算了一笔账,这几日光买药请大夫就花了二十七两,柴米油盐人情往来也去了四两多,租金一日不落的出着,但铺子却仍关着,倒是只出不进了……只希望临清那头刘叔能稳住生意,不然可就亏大了。    正愁着呢,忽听有人拍门,狗儿赶忙去开了,见门口站了三人,打头的是个年轻妇人,面上微有几粒麻子,却丝毫不减其姿容气度。    “敢问这可是武大郎家?”    迎儿一听这期盼了三日的声音,如闻天籁,忙走过去道:“大嫂子来了,快进屋罢。”见她身后跟了宗保和一面生男子,知晓怕就是她做讼师的兄弟了,忙又招呼他们,将三人迎进堂屋去。    狗儿是个机灵的,见自家娘子待这三人极客气,甚至说“恭敬”亦不为过了,立马上楼去武大房里拿了二钱好茶,又洗了四个茶碗,与他们每人泡了一碗奉上。    孟玉楼这是第一次来武家,打量了屋内两眼,见家什虽不多,但桌是桌,椅是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抹拭得也纤尘不染……倒是干净人家,看迎儿的眼神也就愈发和善了。    “喏,这就是你的新东家了,可是没想到竟是这般标致的小娘子?”孟玉楼问身旁男子。    只见那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穿月白色直裾,头顶一方同色纶巾,底下一双杭州丝绸的皂靴……不止穿着体面,形容也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副读书人样貌。    只是迎儿在外面卖炊饼,见的人多了,一看他双眼藏光,嘴角轻笑,就知定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人畜无害。    嗯,就是要这种厉害角色才行呢!    “想必这位就是大嫂子的兄弟了,俺跟着唤声‘哥哥’可好?”    男子轻笑着不说话,孟玉楼道:“能多个妹妹,他自是求之不得的。”说罢又问男子:“玉良觉着如何?”    孟玉良这才应道:“自是。”    杨宗保见冷场,忙问迎儿“哪日家来的”“临清生意如何了”,迎儿也就坡下驴,爽快的答了。    此时的孟玉良才露出兴味的眼光来,孟玉楼见状,忙道:“玉良可别小瞧这丫头,我也是宗保家来了才知,她居然一个人在临清城里卖炊饼哩!旁人去一趟临清,两手空空就回来了,她倒好,不琢磨点生意都不回来哩!”    孟玉良终于搭了句话:“哦?倒也能耐。”    迎儿从一开始的暗自得意,到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了,只含蓄道:“大嫂子夸奖了,俺也就是跟着爹学了点手艺,做几个炊饼讨生活罢了。”    “那你爹咋说?”    迎儿忙道:“好多了。”按理说她爹才是这场官司的正主,合该他出面的,但一想到他还想同潘金莲做“老夫老妻”的天真想法,心头就无端端的怒起,不肯让他出来,说过这么一句就不再提了。    孟玉良就挑挑眉。    “那你如何打算?”    迎儿不答反问:“框框条条的律法俺也不懂,俺只问孟哥哥,以‘七出’中的‘无子’一条,俺爹能否休了她?”    “嚯!”孟玉楼与杨宗保大惊,俱问:“你居然要休弃她?”    迎儿点头,休弃是肯定的,至少得将这定时~炸~弹移除,不然她什么时候又下黑手都不知道呢。与其日防夜防,不如直接拔出毒瘤。况且,她即使不下黑手,这一会儿失踪几日,一会儿回来裹挟一笔的,她爹好不容易能抬头做人了又被她打回原形去……对她怎一个“恨”字了得?    “成婚几年?”    “三年余。”    孟玉良蹙眉道:“不可,当今太后娘娘对七出之罪放得极宽,以前三年无子可出,现今却是不一定成了。况,无故而令之出者,亦难免刑罚。”    这就像诬告一般,原告也得受罚。迎儿理解,又问:“‘盗窃’一条,是否包括她盗窃俺家里钱财?若盗窃金额在二十两以上,可否能让俺爹休妻?”    孟玉良又看了她一眼,道:“盗窃为其反义也,可。”    迎儿松了口气,这就是成了,只要有一条够休妻就行了。    迎儿心知孟玉良为何频频觑她了,他定以为西门庆之事已传遍大街小巷,光“淫佚”一出就够了,可她还有自己打算。    一面,就似先前顾虑的,都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人证物证难寻,这淫佚之罪可难定了。若她当时能在家就好了,将赤条条的狗男女一根绳子锁一处,露了那丑态,再无他们狡辩的余地。另一面,现在告他们淫佚,必然要扯上奸夫,将西门庆开罪狠了,于现在的武家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迎儿上楼寻武大,找来铺子上每日的出入账本,好在她爹旁的本事没有,字倒是识得几个,不说作诗写文,至少每日成本几何,各色炊饼几何,进账几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也不识字,杨宗保几个一看,算出这半年来拢共进账居然有一百零七两。    其实她以前在家时收益都两日一存,只有她不在这半个月,她爹还未来得及存钱,拢共也就是二十三两,故要说“损失惨重”也倒不至于,大头还在钱庄里安然无恙呢,而且还是用她的名字与户籍,旁人根本动不了。    孟玉良翻了翻那账本,问:“不知你所说的二十两是从何时算起?”    “不,一百零七两!”迎儿嘴角冷笑,落她手里,就得让他们放点血才行。    果然,孟玉良又笑了,他喜欢这种官司,这种事主,不消他费功夫。    “那这数目……不知从何处证明?”即使真逮到了潘金莲,她身边顶多二十两银子,恁大个缺口对不上,他们也无法自圆其说。    “无妨,她身上戴的金戒子簪子耳环项圈,杭州丝绸的汗巾子和裙子……一并都算。”其实那些倒真同武大郎没多大干系,全是她被打发出来前张大户偷偷补贴她的,外加后来偷~情时偷着送与她的。而问题就在于,去年腊月里那一病,张大户早已一命呜呼,他娘子余氏亦早回了乡下,就是他们能找到余氏,余氏也断不肯替她证明财物来源的。    说不清来源,她一个小脚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自然就是武家的钱财了。    孟玉良见她神色淡定,知晓是拿定了的,道:“我今日回去就写状子,若仍有不明之处即来寻你。”    迎儿欢喜着应下,又道:“写两份,多写一份状告她‘妻擅去’并求和离的。”    众人一愣。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七出之罪并非她唯一的无奈选择,其实她早已有了备用计划。《宋刑统》有律:“妻妾擅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自行背夫,与他人同居,与淫奔同罪,若已纳进了西门府,不止潘金莲要罪加一等徒三年,连西门庆也得徒一年,“诸和娶□□,及嫁之者,各徒二年,妾减二等,各离之”!    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一直小看了武迎儿,她不再是那个任人鱼肉,鼠目寸光的武迎儿了。    孟玉良直到此时,方第一次露出这清河一行的真正笑容来,自忖道:不是个笨的,又做了充足的功课,这样的官司打起来才有意思,至少自己的名声不会毁了。    于是,商议好了,迎儿与她爹招呼一声,让狗儿寸步不离的看好了,请着三人往酒楼去吃了一顿,只待翌日击鼓上堂。这饭直吃到晌午方回,见厨内还剩了几样小菜,一问狗儿才知,原是翠莲又来帮着做饭了。    迎儿笑过,想到还要隔一夜,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还是得看住了潘金莲才行。于是又专门往永福寺后的庄子去了一趟,寻了几个村里小儿,随便与他们几个钱,让他们帮着看好了潘金莲藏身那户人家,若有什么人进出,都来告于她。    晚间,用过晚食,迎儿才同她爹说明日要上堂之事。    唬得武大一跳,急道:“还真要见官?这种终究是俺们家事,能关起门来解决了最好。”    迎儿怒极反笑:“呵呵,爹啊,你就莫操这些心了,届时上了堂全听我一人言便是。”    武大郎被她笑得也不自在,闺女主意愈发大了,他也再做不得她的主。    “再说,官字上下两张嘴,好端端的进去都得脱层皮呢,咱们好容易挣来的银钱,要与你留着作嫁妆呢……”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她又用不着,现今她手里的钱还尽够花的。钱挣了不就是要花嘛,没有花钱的快~感,那还挣钱何用?迎儿只一笑而过,又将诸事与他交代清楚,还不放心,又一样一样事无巨细的问他,对齐了口径,这才回房歇下。    这一夜,迎儿几乎无眠,对于明日,真是前所未有的期待呢!兴奋得都要搓手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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