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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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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 西门庆主仆几个就总在她家铺子前出没,不是买炊饼就是来讨水喝的,就算是没人理他他也能故作风流的自说自话……每逢出场都得摇着他那把破扇子。    迎儿心中作呕, 借题发挥打下人可以, 但打西门庆……说实话,她还没那胆子。    他不是寻常男子, 有男子汉的气度在,不与女子一般见识, 再混也不会动手打女人。西门庆是哪个?那可是“打老婆的班头, 降妇女的领袖”!况且, 他有武艺在身,真动起手来迎儿只有吃亏的份。    所以,好汉不吃眼前亏, 只当瞧不见他就是了。    就连武大郎也发现不对劲了,但他刚挨了西门庆的踹,迎儿不敢让他再上前,每回都将他拦在身后。她自个儿倒是不怎么担心, 她可以笃定,这厮对她也就是图几日新鲜罢了。    上一世,西门庆染指的女子虽不少, 但大多是已婚妇人和娼.妓,似他家中六房小妾,娼.妓两人,通房一人, 余下的三个都是寡妇再嫁之身,外头没名分的像什么宋惠莲、王六儿、林太太也全是已婚妇人,甚至有儿有女的。    从这儿可以看出,那厮对于女人的口味……嗯,怎么说呢,更偏重于人.妻罢。庞春梅那些大丫头,只不过是偶尔被他染指罢了。    所以,迎儿可以确定,他不会真拿她怎么着的。虽然她也想不通他咋就好那一口了,在她意识里,不是鲜嫩娇俏的大姑娘更有吸引力些么?她的人生阅历还没告诉她什么叫“风月”,什么叫“手段”。    果然,她真待他没个正眼,连着碰了几日的硬钉子,西门庆又勾搭上旁的人,也就将她丢开手去了。    要说他这回勾搭上的是谁,那也是“老熟人”了——宋金莲。    事情还得从武家那场官司说起。    武大郎赢了官司,潘金莲被休弃,还被判了三年的徒刑。徒刑相对于流放来说,又有其软和、人性的一面,就是其去往之处由知县来定,其所做之工亦有可商榷之处。    同样是徒刑,去西北屯边是徒刑,在苏杭养蚕织丝也是徒刑,甚至就在本地剥剥瓜子儿也是徒刑。潘金莲铁了心就是要留在本县了,与那知县眉来眼去一番,又露水情缘了几场,早就吹够了枕头风,本来是可以放她一马的。    当日在堂上,众人皆见了潘金莲的好东西,那大包的金银细软,可值二百两银子呢,虽然最后被潘姥姥收走了,但谁都知道,那就是替她暂时收着罢了。    但那主簿不知又对知县说了什么,让他也动了心思,说什么要留在本县也行,只是得打通县丞主簿巡捕众人,得花点钱。    潘金莲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肯放过,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要钱打点是?五十两够麽?不够那就八十两,八十两也不够?为了能留下来,她也只能豁出去了,央着知县使人去给她找了西门庆来。    李达天那日正好找了李清寒去帮她传话。    那李清寒本也是有些家底的人,做这巡捕不过是谋个出身罢了,替上司的小情儿跑腿,他心里说不出的不乐,自己也懒得去,只使了家里小厮去跑这腿。    那小厮正好同西门府的来旺是相熟的,估摸着李清寒的态度,这事怕是没什么油水,就是真传到话了,西门庆也不一定会去看金莲,遂也懒得跑他跟前说,只街上遇了来旺说一声,让他寻个空儿同西门庆说一声,去不去他就不管了。    来旺一听潘金莲要亲见西门庆,那还了得?!    他们两口子可是想方设法骗了她的,他主子是见了风月手段就挪不动腿的人物,若让她见了西门庆的面,枕头风一吹,哪还有他们好果子吃?遂赶忙跑着回去寻老婆。    宋金莲一听,又是“死婬妇”“烂娼.妇”的骂了几句,食指尖尖的戳在来旺脑门上,咬牙切齿骂道:“贼囚根子,看你作的好事,还要老娘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来旺心道:还不是你说要哄她钱的,我也是听命行事罢了!嘴上却一个字儿不敢吭,任她打骂。    宋金莲出不了这口气,终究是自个儿丈夫,她也舍不得如何,只将气撒在潘金莲身上,道:“既她还不死心,这时候了还不忘勾搭爷们,那咱们就再送她一程!”说着如此这般的交代来旺几句。    潘金莲在牢里左也盼,右也盼,从天明盼到天黑,又从天黑盼到天明,也没把西门庆给盼去。忍不得又央了李达天,重新使了人去帮她请人。    直到此时,西门庆才想起来,哦,自己还有个小情儿在大牢里啊。    只是,大老婆吴月娘早知晓他的事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拦下他,苦口婆心劝道:“你可省点心罢,我哥的千户任期马上就满了,若上头周守备能升到济南府去,哥哥或许还可搏一搏这守备之位……就是他升不上去,也得保住才是,你可替他省省心,别在这节骨眼儿上生事。”    西门庆一听,也对,大舅哥能高升了,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是?女人嘛,哪里会缺她一个?再说了,她那继女也不错,他先试试再说。    “你也别再想着去招惹人家黄花大闺女了,尤其那性子烈的,搞不好给你闹到人前去!”这是警告了。    西门庆不乐,竖起眉毛就要骂,突然,月娘身旁的大丫头春梅就笑道:“还未给爹道喜哩!”    “道哪门子的喜?”    “昨日啊,大妗子来了,说是……”春梅故意吊他胃口,看他急了,才笑嘻嘻道:“大妗子说了,若大舅爷能升上守备的话,就帮着爹也使使力,替您某个一官半职的挂挂……还说啊……”    西门庆喜上眉梢,忙问:“果真?”    庞春梅不说话,只看着他笑。    “我哥哥说的话还能有假?”    西门庆大喜,当下也不管房内还有人,抱住吴月娘就“亲亲肉儿”“小心肝儿”的叫起来,那手也不安分,在她身上游离起来。    吴月娘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得了得了,瞧你急得猴子似的,也不听听人家话还没说完哩!”    春梅这才笑道:“大妗子还说了,既然咱们家同京里陈大人结了亲,何不拿出些钱财来,好好走走这门亲?”    西门庆一听就懂了,这可正中他下怀了,他一直也在想着如何谋个出身的事儿。闺女西门大姐儿与东京城的陈经济定了亲,他在清河县可是好生风光了一回的。    这陈经济虽还只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小伙子,但他爹可是开封府的九品知事陈洪。这还不算,陈洪的亲家可是禁军提督杨戬,那可是位了不得的通天人物了!若能打通这层关系,他要个出身还不容易?    以前是惧怕朝中窦氏一族的威势,那杨戬杨提督在禁军中说不上话,这两年来,小皇帝将要到大婚亲政年龄了,众人都在揣测,皇太后窦氏“只手遮天”的局面将要一去不复返了。所以下头的禁军中也就有人不太服窦家人的管束了。    西门庆虽不知这其中事故,却晓得既然大舅哥放了这话,那就是有希望了,瞬时娇妻也不调.戏了,正襟危坐道:“好!要花银子我自会想法子,待会儿就使玳安去请了大舅哥来,咱们好好喝一顿酒!”    心里有了“远大前程”,哪里还顾得上大牢里望眼欲穿的潘金莲。    那潘金莲心内将他骂死,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传两回话他都不来,想要再央求李达天,他却再不肯帮她了,只说本就是暗箱操作之事,该小心谨慎才行,找的人越多,闹得越不可开交,到时候大家都落不了好。    而另一头,来旺夫妇终究是堵到了西门庆。    “狗杀才不当值?嬉皮笑脸要说啥?”    来旺夫妻俩只跪着死命磕头,口里求道:“俺们求爹恕罪,求爹饶过俺们一回,以后再不敢了!”    西门庆纳闷,不知他们求的啥,问急了,宋金莲才抽噎着道:“求爹恕俺们无罪,俺才敢说,那……”    西门庆这几日前程有望,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大人大量”的先恕罪了。    “爹您老人家先看看这是啥。”来旺从怀里拿出一方烟霞粉的汗巾子来。    西门庆皱着眉,这物件儿好像在哪儿了见过一般。    “爹您仔细瞧瞧,这东西可是眼熟得很?”    西门庆想了半日,这是女子所用之物,他沾染过的女子委实不少,也分不清是哪个的了,遂怒道:“好狗杀才!还敢糊弄你爹,快说这是哪个小婬妇身上淘来的?”    来旺被怒喝吓住,不敢说话,他老婆在背后捅了他两下,这才又战战兢兢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双手呈上。    西门庆被他这模样逗笑,骂了两句,只见上头有五六十字婀娜得很,定睛一瞧,竟是: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1】。    这是一首情诗!而且这婀婀娜娜的笔迹,他熟悉得很,他染指过这些女子,认字的没两个,潘金莲那手婀娜字体他还着意夸过。    “这是哪儿来的?”西门庆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来旺忙只顾着磕头,道:“爹您莫气坏了身子,俺们虽是奴才身,却也知一女不事二夫,既跟了爹,就要冰糖煮黄连——同甘共苦,断没有再朝三暮四,这山望着那山高的道理。可她……她……”    来旺一紧张,就将台词忘了,“她”个半日,却说不出后文来,这在西门庆看来,倒真像是被气狠了的模样,早就不再怀疑了。    宋金莲素来知晓来旺尿性,晓得他单纯就是忘词儿了,忙跪着爬上去,扬起楚楚可怜的小脸,叹道:“她……唉,按理说爹是主子,主子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多话,咱们越是只认您这一位主子,越是容不得她将您蒙在鼓里。”    西门庆见她颇有两分姿色,嗓子又娇软,说话也中听,就不再看来旺,指着她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爹您回了府后,咱们时刻谨记爹说的话,将前后门看好了,不与生人进院,就生怕被人看见,坏了您的名声……可,您猜怎么着?她好端端的在屋里,这事儿也只咱们主仆几人知晓,官差怎会捉了她个正着?”    西门庆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勃然大怒,拍桌骂道:“还没拿你们是问呢,她被捉走,害我丢了好大的脸,在知县跟前使了人情,又被大舅哥说教一顿。”    宋金莲啼哭道:“爹啊,奴也好生冤枉呐!自您走后,她整日里搽脂抹粉,一日里换三条裙子,俺们做下人的哪敢多嘴,只是觉着有些不太好,您男子汉不在家,她穿成那样给谁看呢!”    西门庆眯了眯眼,不说话。    宋金莲继续道:“俺们以前就听说她很会这些,她原先那丈夫武大郎就管不住她……想要报与您,却又怕惹您不快……哪知就……那日她被官差带走后,来旺去永福寺角门处,捡到了这两样东西,还问可是奴的,满嘴问‘那野汉子是谁’,险些没打死奴去!”    “您说奴冤不冤,这好料子的汗巾子哪是俺这贱躯能使得?俺们虽不识字,却也晓得这怕是不好了,但想着您男子汉的面儿,不敢同您说,好歹她判了徒刑就好,再见不着也就伤不着您的面儿了。哪知今日却听说她要叫您进大牢里去看她……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去啊!”    说着匍匐向前,一把抱住西门庆腿,满嘴的哭求什么“男子汉最不能伤了面儿”“她欺您没气性儿呢”,全是激将话,说得好像西门庆真去见了她就不是男人一般。    西门庆再不会动恻隐之心,又气又恨,暗地里使了钱让知县将她发落得远远的。    而自有了这层交集,西门庆待宋金莲又格外不同了些,这媳妇会来事儿,说话又会打七寸,外加烧得一手好猪头,西门庆爱她的猪头肉下酒,渐渐的你来我往就勾到一处去了。    要说来旺?早被宋金莲撺掇着派南方采办去了,两头都是他开罪不起的,拿了钱出去倒还乐得自在。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西门庆与宋金莲“浓情蜜意”自不必说,那后花园里雪洞子内,葡萄架下,书房里,大厨房下……甚至前头当铺里,都留下了一对野鸳鸯的足迹。    西门庆荒.淫无度不必细说,且说迎儿,自西门庆不来烦她以后,心情终于明亮起来。    这日,已经是十月初十了,她也记不清上辈子二叔到底是哪一天回来的,只觉着进了十月份,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就专门让狗儿留意着,若听见敲锣打鼓的,那定就是打虎英雄回来了。    她自个儿则去了乔家,替郓哥儿他爹拾掇院子与堂屋。    乔家虽也有个小院子,却只有两间屋,一间作了父子二人的卧房,另一间稍微小些的就作待客的堂屋。    但乔老爹足不出户,除了隔壁武家会来人,他也没啥“客人”,故那堂屋也是桌子凳子的胡乱放了两样,再过半个月天冷起来得烧炕,这木头堆一处怕引起火星子。    迎儿一面帮他收拾着,一面问:“郓哥儿来信了不曾?”    乔老爹笑眯了眼,道:“来了来了,前日刚来的,说是总兵跟前不缺人,邱衙内要去东京城,特意挑了他跟着去!写信前就要动脚了,现在怕早到东京了。”    能在小衙内跟前当差,不只见识多,而且出头机会也多,迎儿也跟着开心,咧嘴笑起来。    “得了得了,丫头快来坐会儿,你爹从铺子上回来了没?俺叫他下馆子喝酒去。”    迎儿忙拦道:“回了,您自去寻他就是,只馆子还是别下了,俺家里有人做饭哩!”他没地种,没活计挣钱,又不能断了药,哪里来的钱下馆子,可别破费了。    说到种地,迎儿想起上回帮他收的那些镰刀锄头,好奇道:“大叔您种地麽?”    乔老爹沧桑一笑:“哪里种地,出城都成问题了。”    “那您咋有恁多的镰刀锄头?”    乔老爹大笑起来:“好丫头倒是聪明!俺那些家什可不是自个儿用的,本是打了卖的,只后来身子不好了,也再做不动打铁的活儿,就只得丢下了。那些已经打出来的卖不出去就留下了。”    迎儿惊喜的眯起眼来:“呀!大叔还会打铁啊?俺咋没听说哩!”    “哈哈,这又不是啥好本事,俺打铁时候郓哥儿还穿开裆裤哩,你都还没出世呢,自然不会知道了,恐怕就是你爹也不知道呢。”    迎儿双眼放光,愈发同他攀谈起来:“那大叔都会打些什么物件儿?”    “这……可就多了,田地里用的镰刀锄头,家里用的锅碗瓢盆,军里用的刀箭……都会些,俺以前在郓城军里就是做这个的,跟着师傅学了两年,后来上战场不行了,这才……”    老人家难得有遇见爱听他讲古的年轻人。郓哥儿早听得耳朵起茧了,都是他一提头,他就“嗯嗯啊啊”敷衍他,只有迎儿肯认真听,一会儿“啊”的惊呼,一会儿“果真?”的难以置信……竟是最合格不过的听众了……倒是兴致勃发,讲了许多往事。    迎儿其实是个有闯劲的姑娘,但她爹没去过什么地方,也没经过什么事,要讲也讲不出啥来,反倒是姚二叔和乔老爹见识广,她就喜欢追着他们问“哪里怎么了”“后来如何了”等话,每每听得心向往之。    “可惜啊,俺这手艺,郓哥儿那混小子,宁可去踢球也不学,就要被俺带进坟肚子去了……”    迎儿眼睛又亮起来,忙问:“那大叔要寻个徒弟麽?”    “嗨,俺这身子骨儿,门都不咋出,招了徒弟来不是误人子弟麽,哪个又愿意来?”    迎儿忙道:“不用啊,也不用您出远门,就在咱们县前大街铺子后的宅子里,您可想去不想?到时候俺替您找几个信得过的徒弟来,不消自个儿上手,只在旁指导指导就成。”    乔老爹还是犹豫,怕自己出去吹了风犯病得吃药,郓哥儿走前留那几十两银子他不敢动,要留着与他娶媳妇呢……    “大叔您就当帮帮俺罢,俺家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租又租不出去,您要不嫌条件简陋,就是住那儿也行的,整日就在火炉子旁待着,不会伤风的……再说了,就是伤了风,俺负责与你医治如何?每个月再与您三两银子的教习费……”    “别别别,可别臊俺老脸了,不能要你们钱,哪里还有生病了包医治的道理!”    这么一日日的处下来,迎儿同乔老爹倒是愈发亲厚起来,也不嫌弃害臊,跺着脚撒起娇来:“大叔啊,您就当帮帮俺罢,昨日还是你说的,那宅子空着多可惜啊……”    乔老爹没有闺女,儿子还是个臭小子,还从未见过女娃娃撒娇模样,见她那副亲厚的小女儿作态,倒是愈发羡慕武大郎了,养闺女多好啊,又可人,又贴心,他家那臭小子,主意比他还大……    对了,那臭小子不是认定这丫头了麽?    她这般能干的小娘子,满清河县打着灯笼也难找,多少人家眼巴巴侯着呢……若他不去帮他守好了……嗯,既然养了儿子,那就得让他娶得起媳妇才行!    “好,得得得,俺去就是了。”    迎儿大喜过望!要是她亲爹,她都要抱着他胳膊摇晃了!    正想着呢,狗儿在隔壁扯着嗓子“娘子”“娘子”的喊,二人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出门问“咋啦”。    “娘子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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