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28)
上,半真半假地咕哝道:“早知如此,我才不挡呢。” 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和珅却笑了,道:“这话叫十五阿哥听着了,只怕要暗叹一声人心不古了。” 冯霁雯闻言忍不住也笑。 二人相互依偎着,感受着对方的温度,皆是心满意足。 “爷——” “嗯?” “新宅子竣工了吗?我想去看看。” “差不多了,这几日在移植花草。最近有刘全儿在盯着,先将库房里的一些东西搬过去。” 冯霁雯笑着点头。 和珅又说:“各院摆设,皆是按照夫人的喜好来的。待夫人的伤养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有哪里不喜欢的,我再让人立即换下来。” 冯霁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仰起脸看着他点点头。 …… 两日后,冯霁雯中毒得解,自昏迷中醒来的消息传了出去。 半夏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每个人见了她都要问夫人的情况,问她这毒究竟如何才能解,甚至百般请求她一定要尽力而为——可和夫人的毒在从宫里回来的那天夜里,已经解得干干净净了! 她分明知道,却要逢人便将事先拿好的台词演上一遍。 她是最不擅长撒谎的,可这是和夫人的意思,她又不能拒绝。 她问为什么,和夫人只说:本身这毒就难解,还原一下真相而已啊。总而言之,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好得太轻易了。 她还是没能听太懂,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可她爹似乎听明白了,还说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什么都要算计得彻彻底底! 说完之后,还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半夏觉得最近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 天气一日|日地热了。 冯霁雯的伤势大致已经痊愈。 午后,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吹风纳凉,看着不远处池塘里的荷刚结的花苞,粉白色的尖角高高崭露在碧油油的荷叶之间,花茎孑然幽直,清丽淡雅。 净雪卧在冯霁雯脚下,睡得正香,发出轻微地‘呼噜呼噜’的声响。 小仙守在一旁。 正堂廊下,小茶手里捏着一封信,走到了小醒身边。 “给我的?”小醒看着她问。 “对啊!”小茶嘿嘿笑了两声,道:“是小舅爷给我的,小舅爷说——是钱先生写给你的!” 小醒一愣之后脸色大红。 她一时恨不能捂住小茶的嘴! 一边有些慌张地环顾左右,又看向冯霁雯的方向——冯霁雯隔得远,似乎没听清方才小茶的话,此时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个丫头。 小醒脸上更烫,却还是飞快地将那封信从小茶手里抽了出来。 而后,转身就进了屋子里。 冯霁雯立即八卦地招来了小茶。 小茶当即将信的来源说了。 冯霁雯一边惊讶,一边交待小茶不要说出去。 “奴婢自然知道。小舅爷也交待了奴婢要保密的,只是太太问,奴婢才说的!”小茶一副自得的模样说道。 冯霁雯点点头。 虽不知钱应明这封信里头写得是什么,但是……钱应明为什么要找冯舒志从中转交? 难道是拉不下面子找琉璃阁的人? 或是怕找一些不牢靠的人,再传出去不好听的话? 冯霁雯觉得如此一想,倒也说得过去,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晚间,小醒犹豫再三,还是抓着小仙的手去了无人的耳房里。 “你帮我看看……这句话说得是什么……” 她将一张信纸展开,声音压得低低地,脸色为难地说道。 她本想一丢了之,想着有话为什么不能跟她直说,还偏要绕弯子写信,可到底……没舍得丢。 可她认识的字实在太少了。 但她又总不能找夫人帮她看……这样的事情本身就上不得台面,更何况她也不好意思。 思来想去,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找了小仙。 同在夫人身边学过一些简单的字,小仙也比她好不了哪里去,两个人七拼八凑地一起琢磨着信上仅有的一行字。 “我……应明,生……非你……”小仙皱着眉说道:“这第二个字应是钱字,也就是钱先生的名字。” 小醒点着头,问:“那这几个字呢?” 小仙摇摇头。 她已经尽力了…… “还用问吗!真被你们这些小丫头给累死了,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了——”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道人影,秦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显然是‘此生非你不娶’啊!” ☆、663 大结局(三十七) 小醒被吓了一大跳,“您、您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她羞愤极了,可心跳却蹦的极欢快。 “你们又没关门,我哪里是偷听?”秦嫫笑着说道:“钱先生这回都写信表意了,看来得赶紧将消息传回英廉府,好让庆伯抓紧时间准备嫁妆咯……” “您可别胡说!” 小醒咬着唇,逃也似地跑开了。 今晚夜间无需她当值,她便回了房间,洗漱罢,躺在床上,将那封信折叠整齐重新放回信封里,而后藏在了枕头下面。 她拉过被子,遮住了弯弯的唇角。 第二日,钱应明也收着了一封信。 送信的人又在专业跑腿的冯舒志。 听说信是小醒托冯舒志给他的,钱应明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急着让冯舒志走,而是当着他的面先拆开了信。 待看见信上那一排字之后,钱应明眼神不由一滞。 这是…… 此生非他不嫁? 直白到让人觉得有些肉麻。 他心脏快跳了几拍,但理智让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信究竟是谁写的?”钱应明看着冯舒志的眼睛里含着审视的意味。 冯舒志不由地愣住。 他表现得如此天衣无缝,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钱先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且不说这件事情根本不符合她的脾性。”钱应明皱着眉说道:“单说这字,根本不是她能写得出来的。” 冯舒志恍然了一下。 大意了。 他或许应该让刚学会写字的阿团来写才对! “还有。”钱应明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道:“……小舅爷至少不应该署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的孩子,做事也太不谨慎了。 即便他甘愿被骗,可做得如此明显,真的让人很难配合。 冯舒志张大了嘴巴,看着钱应明送到他眼前的信纸。 他竟然……习惯性地在右下角落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忘了是代替别人的身份在写信啊! 这么想来,好像昨天给小茶的信……也是如此。 这件事情被他彻底给搞砸了! 他该怎么跟志行交待? “小舅爷为何要欺骗钱某,还请如实相告。”钱应明皱着眉问道。 事已至此,冯舒志也无力再多去隐瞒,便将好友给供了出来:“……是志行想撮合钱先生跟小醒姐姐,拜托我这么做的。还有,同样的信,小醒姐姐昨晚已经收到了一封。但想必也已经知道是假的了……” 钱应明闻言想要扶额。 “志行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我说的……”冯舒志低着头小声地承认道。 “那……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钱应明有些凌乱了。 “这件事情暗下常有人提,不难得知……”到底是探听别人的八卦,冯舒志的语气十分心虚尴尬。 钱应明面色古怪了好一阵。 是谁传开的? 夫人治家向来严谨,按理来说不该闹得人尽皆知才对。 但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方才冯舒志说昨晚小醒已经收到信了,虽然这信显然是假的,但到底是志行捅出来的篓子,他还需尽快跟她解释清楚才行。 钱应明立即找去了琉璃阁。 正在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活的小醒听到消息,将东西放下,整理了衣裙和钗环便赶忙出去见他。 二人来到琉璃阁后方的一处竹林前,钱应明才开口。 “昨晚那封信,你都知道了?” 小醒点头,道了个“嗯”字。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别介意。”钱应明有些歉然,又有些微微的失望。 失望这件事情做得太不谨慎。 但凡可信一些,或许……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勇气。 小醒只当他是觉得私下写信有些不合体统,当即道:“无妨,我知道有些话你当面说不出口。”她昨晚想了一夜,觉得两个人都这么犟着,不是办法,面对面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先说出来才行! 那封信给足了她开口的勇气。 “我知道你思虑缜密,当时未有一口答应,有很多原因。”小醒看着他说道:“王大人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很多影响。我知道依照你的性格,必然想过要远离京城,可你终究没走,这不是已经足以说明你心中尚有挂碍吗?” “我……” 对上她坦诚的眼睛,钱应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醒又讲道:“你这样心气儿高的人,必然想要先立业,可是……夫人常常说,人生苦短,未来不可预知,许多事情等不得,理应珍惜眼前。” 钱应明的心跳快了几拍。 说话间,小醒攥紧手指,鼓起勇气向他走近了一步,道:“我出身卑微,也不金贵,什么苦都吃得……更何况,你有学问有才识,还怕难以谋生吗?我今年十八了,再不嫁……就不好听了。” 钱应明从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直白地……让他手足无措。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她,这样的话,陡然间将他心头萦绕多日的疑虑全部都打消了…… 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很忏愧。 她一个女子尚且做得到,看得开,他却缩手缩脚。 “这些话本该由我来说才是。我此般景况,应该由我来打消你的疑虑才是……” 得了他这句话,小醒心底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我懂!你幼时那样的经历,必然要比寻常人更加瞻前顾后一些。” 钱应明心底的感动更深了几许。 只是……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昨晚那封信,是志行的主意,我起先并不知情。”他笑着解释道。 小醒脸上一阵红白交加,顿时觉得方才的勇气仿佛成了笑话。 本以为是他先表了意,她才…… 合着竟然是她自己想错了! 她羞愤难当,转身欲走,却被钱应明一把抓住了手。 “信虽然是假的……可话却是真的!”他连忙说。 “那……”小醒迟疑着,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我稍作准备,便将此事告知大爷和夫人,择日……去向庆伯提亲!” 凉风自二人耳畔穿过,钻入翠绿欲滴的竹叶间,引得一阵沙沙地微响。 小醒低着头,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 冯英廉的呆癔症彻底痊愈了。 可老爷子因此留了个“毒舌”的后遗症。 冯霁雯发现他脑子虽然好使了,也不犯糊涂了,可他变得真的很喜欢吐槽别人! “舒志这段时间毫无进步,这字写得不好看,不,难看极了,活像是瞎子拿树杈儿瞎胡划拉的一样。” “摊上钱先生这个女婿,你庆伯他日后有得受咯。” “真不是我说你们俩,成亲都快两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若真有什么毛病,尽早让大夫帮忙看看,好生调理调理,不能讳疾忌医啊……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可你们自个儿都不操心!” “我真的不想看见那个姓洛的老头,偏偏他救了我一遭,我还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哎,人生在世,确实很艰难。” “……” 诸如此类的话,每日几乎人人不可避免。 好在老爷子前几日已经回了英廉府,皇上有旨意,他不日便要官复原职,冯霁雯如今是不容易再听到那些催她生孩子的话了。 可是,又有另外一个人开始催了—— 和珅很正经地跟她说,现在伤也养好了,是时候该考虑一下生人的问题了。 是,不是人生问题,而是生人问题。 她好几次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怎么可以有人污得这么一本正经! 于是,她近来每晚‘不得安宁’,偏生他次日清早仍是能精神百倍地去上朝。偶尔兴起,白日里也不能幸免。 对于这样没羞没臊的生活,冯霁雯只有一句话可说——年轻真好。 他们注定也要像所有的人一样老去,不再年轻,可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只是‘好’的方式不同。 归根结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苦也好,甜也罢,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些经历都将是宝贵的。 “夫人,大爷回来了。说是在前院遇到了洛神医,此刻正在偏厅说话呢,让夫人您也过去——”小仙进来传话,打断了冯霁雯的冥想。 她到前厅时,发现不光是和珅和洛河,和琳与半夏也都在。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开始说了。”洛河以一种宣布大事的语气说道。 和珅与冯霁雯都点头。 和琳则是跟半夏互看了一眼,皆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初我出手医治冯英廉,你们可是答应了我一个条件的,没忘?”洛河看着和珅夫妻说道:“现在人已经医好了,你们也是时候履行承诺了。” 和珅笑着道:“神医但说无妨。” 冯霁雯等着洛河往下说。 “我的条件就是——”洛河语气郑重地开口,“我要和琳,娶我的女儿过门。” “……” 厅内除了洛河之外,四个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寂静无比。 大家心情各异,但均是震惊非常,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这太突然,也太直白了。 “怎么不说话了?该不是想反悔!”洛河看着和珅与冯霁雯,戒备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狡猾,可是别想用到老夫身上来!若不然,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后悔!” ☆、664 大结局(三十八)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镇场子的狠话来,却见一旁的和琳陡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洛……洛伯父此言当真吗?君子一言,说话算数,您可、您可不许反悔啊!” 说句不要脸的话,他自从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想着要娶半夏为妻了。 可他看得出来洛伯父好像没有那么满意自己,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开口,唯恐被一口拒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谁知道……天上竟然掉馅饼了! 洛伯父不仅愿意把半夏嫁给自己,而且还主动提出来。 哈哈! 他不会是在做梦? 他这一副唯恐自己‘卖不出去’的模样,让洛河也有着一瞬间的震惊。 请问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半夏则是久久无法说话,待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就红着脸低下了头。 和珅眼底已盛满了笑意。 “既是当初立下的承诺,我们自然不敢反悔。而且结亲之事,最重要的是娘家一方满意,洛神医愿意让令千金下嫁,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荣幸,又岂会生出不同意的想法来?” 和珅一席话说得洛河十分满意。 这态度还差不多。 和珅看向和琳说道:“希斋,今日当着我跟你嫂子的面儿,你必须保证日后好生对待洛姑娘。他日若敢欺负了人家,别说洛神医,我第一个收拾你。” “我怎么会……不用大哥动手,我自己也不放过自己!不对,我说了不会欺负半夏的,我保证!”和琳话都说不好了,显然是因激动所致。 洛神医毫不见外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越发满意了起来。 虽说他拿定了主意不管和珅怎么说,哪怕阻碍再多,他也一定要想法子促成此事,但这种事情若是能顺顺利利、和和美美的,那自然是上中之上啊! 冯霁雯原本这几日还跟和珅商量着问一问和琳的意思,也好想个说法婉拒阿桂府隐约透露出想结亲的意思,谁知洛河竟赶在前头提出了这么一个‘条件’。 虽说事出突然,但如此一来,冯霁雯自然也是乐得轻松,真心高兴。 “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洛河一锤定音了。 半夏拿有些嗔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小姑娘生性纯良,虽觉得此事她爹做得让她一个女儿家在中间身份尴尬,但是……她心底甜丝丝地感觉又在告诉她,这是好事,大家都高兴,她再不好意思,也不能做出口是心非、破坏气氛的举动来。 她强忍着要跑出去的冲动。 今日洛河的目的只是将此事定下,求一个心安,至于其余的,他并不着急。 所以,谈完此事过后,他便带着女儿回去了。 和琳想要跟上去,却被洛河撵了回来。 和琳有些委屈地返回厅中,却又被兄长笑着叹气说了一通:“人家父女说话,你跟上去作何?不过你这未来岳父脾气如此,日后你只怕少不了要给他添堵。” 和琳听出这是玩笑,但又觉得当真会是这么回事儿,一时又因终身大事落定,兴奋地手都不知往何处放才好。 “大哥大嫂……”他只喊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正就是高兴。 冯霁雯看着他这傻样,不由也掩嘴笑了起来。 …… 半夏可以不去计较自家爹爹自作主张定下她的亲事的行为,但事实却容不得她不去好奇。 “女儿一直以为爹不喜欢希斋哥。”她有些羞怯,更多却是不解:“又怎么会突然……不对——”她说到这里一顿,蓦地想到了许多。 不是突然…… 当初爹爹分明不肯答应医治英廉大人,却仍要跟着一同来京城…… 来了京城之后,面对和夫人和大人的请求,也是百般不给面子。 直到后来一拖再拖,自己却主动提出来要医治英廉大人——她方才才知道原来并非忽发善心,而是有言在先,跟和夫人提了个未说定的条件…… 再结合今日之事来看,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啊! “您早在家中之时,已经有此打算了?”半夏睁大了眼睛问。 “我的女儿倒不算太傻。”洛河笑了笑说道。 “可这是为何?” 想到从前家中长辈但凡有人提及她的亲事,爹爹便要黑脸训斥对方多事的例子,半夏越发不懂了。 她一直以为,爹爹疼她,不舍得她那么早嫁出去。 可现在爹爹却为了将她嫁出去,做了这么多她都不知道的筹划,甚至破了不再出手医人的规矩,归根结底也都是为了她的亲事。 “原本我只是想着入京探一探和琳这小子的家底背景,尚未真正下定决定。”洛河对女儿说道:“后来见他兄嫂这般能耐,委实不是咱们这等布衣能够高攀得起的,就越发迟疑——爹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怕你日后被人欺负。” 他语气温柔,半夏心内感动,就柔声说道:“和大人和夫人都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希斋哥……他人品醇厚,也极好。” 洛河点了点头。 “你说得这些,爹后来也渐渐看明白了。” 和珅虽然城府极深,但并不是那等奸诈小人之流,而且对外不对内。 所以他慢慢地又将念头拾了起来。 尤其是那晚之后——“那晚你哭着来到爹这儿,后来爹也问和琳那小子了。自那时起,爹便知道……阿夏长大了。” 他说着,语气略有些沙哑起来。 半夏靠在他手臂上,仰脸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柔柔地唤了一声:“爹爹……” “你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人家家里有意给他定亲,才哭得跟只花脸猫儿一样!”洛河一改方才的沉重,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半夏脸红起来。 “所以爹那时便决定好了,一定要将这件亲事定下来。” 半夏低声问:“可这都是后话,您还没说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呢?” 洛河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说给她听。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能会让人觉得荒唐,毕竟当年我听到时,便是这样以为的……”想到往事,洛河的眼神有些复杂。 ☆、665 大结局(三十九) 半夏作为洛河独女,并不知道其实自她这一辈往上数,她的母亲,外祖母……往上不知多少代好像都是独独一女单传,几乎从未诞下过男孩。 且她们皆无法长寿,多数死于难产,少数几人渡过生产这一关,却总也会落下病根,寿命多则也只能延绵数年而已。而唯有往上数五代的一位先人例外,她非但长寿,且生下两女一子。 只是自她之后,往下五代皆是短命独女。 此事蹊跷,自然渐渐为人所重视,同脉延续下来的女儿家开始变得很难说亲,到了半夏娘亲这一代的时候,已经背上了煞星的恶名。 但洛河还是力排众议,义无反顾地将她娶了回来。 他起初面上显得不重视此事,可心中始终担忧妻子,甚至因此不愿让妻子生育,但妻子生性固执,她不信命理之说,又因有个一个先例,她便坚持要用事实来破除外面日益伤人的谣言和洛家族人异样的目光。 洛河不肯答应,她却瞒着他不再服用他准备的避子汤药。 成亲三年,她终于还是有了身孕。 生产之时也是九死一生,若非洛河因此早做下了许多准备,甚至打破常规亲自为妻子接生,只怕亦是难逃一劫。 即便如此,她也同样留下了诸多病根。 那些年里,洛河想尽了法子医治她,多次命悬一线之时不惜铤而走险用险药保命。 但妻子最终还是走了。 他悲痛交集之下,又百般自责,故而立下了不再出手行医的誓言。 但他自此后,不得不信了这个“命”字。 当初妻子药石无医之时,他找到了灵隐寺中的得道高僧“会一大师”。 洛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自是积有福泽,大师念此,却道“为时已晚”,但听闻他仍有一幼女,便指了一条明路给他。 洛河顺着会一大师的意思查阅到了那位唯一长寿诞子的先人与其丈夫的生辰八字—— 竟真如大师所言,二人生辰八字全然相同,一刻未差! 大师明言,若要克除此灾,唯有此路。 所以,他当时便做了决定,要么女儿终身不嫁,要么必须找一位与她同年同月同日、乃至出生时辰也完全吻合的男子结亲。 只是这概率极小,也不易得知他人具体的生辰八字,苦寻多年无果,他再次找到会一大师,大师却让他无需着急,只待时机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洛河只有耐着性子慢慢等。 自己找不着,他干脆放任女儿外出行医,让她亲自去撞一撞这‘时机’。 不曾想,真让她给撞上了! 和琳跟半夏一同回洛家之时,恰逢数日后便是半夏生辰,和琳知晓此事,觉得巧合,便顺口说起自己也是当日生辰。 洛河心下一动,待细细问了属相、详细时辰,竟是无一处不同! 和琳怕他不信,还拿出了自己贴身佩戴的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他的生辰八字,乃是他出生时常保命工匠特地打造的。 同样的,和珅也有一块,只是幼年时不慎丢失了。 洛河大为触动,就此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半夏震惊得合不拢嘴。 她从不知有这样的事情,父亲也从未跟她提起过…… “爹也未有全信命理之说,但此事过于蹊跷,爹不得不如此,好在和琳此人值得托付,与你情投意合,倒真像是天意指引一般……兴许,也是你娘在天之灵的安排。”洛河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感慨着说道。 半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洛河又道:“你与你娘亲皆是极寒的体质,女子体寒不利于生育,这兴许也是一处关键。所以,自你三岁起,爹一直着意调理着你的身体,十余年下来,实则你如今已与常人无异了。”甚至比常人更加不易生病。 半夏这才明白自己自幼便被逼迫着泡药浴,喝苦药究竟是什么缘故…… “所以,无论是命理之说还是体寒之故,如今隐患已全都摒除了。爹也就能放心地看着你嫁人了……”洛河笑着道。 半夏却不禁流了泪。 原来这些年来,爹爹为她做了这么多。 她竟从来不知道。 比起外祖母,母亲,她何其幸运。 …… 赶在小暑之前,和珅跟冯霁雯挑了个好日子,举家搬入了什刹海畔的新宅子里。 上门恭贺乔迁之喜的官员数不胜数,皇上也命高云从送了贺礼。 永琰极有心,他在和珅正式搬来之前便来过一趟,当日观赏后花园时,听冯霁雯提了一句“蝠池附近清净,又有木桥,倒是个现成养鹤的好地方”,和珅也点头说“此处豢鹤,倒于风水有利”——因此,永琰提早数月便派人耗费重金寻来了两只白鹤,和珅设宴当日,他亲自带人送到了和府。 这等用心,落在有心人眼中,虽是眼红,却也知是羡慕不来的。 当天客似云来,除开皇家宗室,前朝官员及其家眷能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来了,不单是福康安、阿桂、刘墉刘鐶之父子、于敏青、永贵等人,甚至向来不爱结交同僚的王杰与钱沣也未缺席。 袁枚一干文人也收到了请柬前来赴宴,当日酒后,袁枚大赞此宅建筑处处巧妙,足可见工匠手法颇高,与其说是大臣宅邸,倒不如说是“城中第一佳山水”来得更妥帖一些。 这话传出去恐怕显得有些浮夸了,可但凡亲眼见过此中景致者,却只怕都要叹一句此言不虚。 宅子占地广阔,前半部分建成为府邸,后半部分则全部纳为了后花园,园名为‘萃锦园’。 因起初正是依着冯霁雯的喜好,自是建成了一派幽深秀丽的江南园林之象——其内衔水环山,曲廊亭榭,杨柳依依,景致变化循序,开合有致,很有几分浑然天成之感。 宅邸也是抛去了许多大宅固有的富丽堂皇,尚朴去华,明廊通脊,大气而不奢靡,庄重之余,又自有轩昂之气。 上房名为“寿椿楼”,沿用的是夫妻二人刚成亲之时,在驴肉胡同里旧宅中的居院“椿院”之名。 ☆、666 大结局(终)8K 寿椿楼三个大字,是和珅亲自题的。 大到大门外高高悬着的“和第”,小到各院各堂,乃至园中亭阁楼榭之名,也皆是夫妻二人的手笔,从取名到题字,再到工匠雕刻挂匾,直耗了许多日的功夫。 名人名字自是也能求得来,但如此却也有别样的意义在。 秋高气爽,冯霁雯闲来无事之时,和珅若不在府中,她常常在萃锦园里一呆便是半日。 赏景也好,看书、纳凉也罢,或是在摆了软榻的水榭中小憩,日子过得很是闲适安逸。 偶尔冯英廉也会带着冯舒志过来,冯舒志时而在此小住几日,多是跟冯霁雯请教书法,和珅若得了闲,也偶尔教授他一些简单易懂的诗词学术,冯舒志学得认真,是在准备两年之后年满十三,便考入咸安宫官学。 五日前,洛河带着半夏前来辞别,动身回了江南扬州。 在这之前,两家坐下来仔细地商议过定亲之事,洛河并不想让女儿太快出嫁,和珅的意思便是先定聘,待和琳明年从咸安宫官学肄业再成亲。 洛河点头同意了,只说待他回了扬州处理完族中之事,商议好纳吉之日,再另行让人回信通知。 和珅派了十余名得力的护卫扮成小厮仆人护送洛家父女,洛河推辞一番,见和珅坚持,便也就把人给带上了。 冯霁雯又另外亲自替半夏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一同上路。 临走之前,和琳与半夏依依惜别,约定了每隔十日便要写一封信告知对方自己的近况如何。 即便如此,半夏走后,和琳仍是失落了好几日。 然而重整了心绪之后,倒更显得精神百倍,不但更加用心地习武练习骑射,就连读书也不似从前那般觉得脑壳痛了。 他要争气,也要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替大哥分忧,日后更要做一个称职有担当有能力的丈夫。 “和琳那小子跟着了魔一样,成日除了在官学里读书,就是练骑射,我一连许多日找他出去吃酒,他都不愿出来!” 和第前院嘉乐堂中,伊江阿挥着折扇说道。 “希斋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了,自然跟你不同。”和珅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着,欺负我找不着媳妇?”伊江阿笑了一声,大有一种成功避开好友奚落的得意之感,说道:“实不相瞒啊,我阿玛已经答应我去奉恩辅国公府提亲了——” 和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不回云南了?” 一旁静静吃茶一直没说话的冯霁雯听到消息,也是倍感惊讶,当即也不由佯装正色问道:“你当初不是说待在战场上建了军功,自立门户,再求娶紫云吗?” 当初紫云跟于家退亲,又拒绝了刘家,一时惹了无数说不清的风言风语,因此回了广东。 伊江阿这边也因为搅黄了家中安排的亲事,被永贵险些打断了一条腿,更别提是他后来提起要娶紫云过门,险些被逐出家门的事情了—— 紫云出京的那一日,伊江阿亲自去送,又单方面地立下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作为来,风风光光地将紫云娶回来的承诺。 他在云南倒也呆了一段时日,只是非但没立了什么功,还常常聚集士兵小赌,或是唆使三五人擅离职守去城中听个曲儿什么的…… 果然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总而言之,因为爱情发愤图强最终成就一番大业的故事,在现实中并不常见。 看着和珅夫妻二人一副看热闹的神色,伊江阿一口茶水险些没把自己给呛住。 他咳了一声,道:“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想当初和兄迎娶嫂子进门儿的时候,比我还不如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又道什么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是个安身立业的好去处。 现在云南边境太平,又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是留在京城好,他有人脉,有银子,想干点儿什么干不成? 总之一顿诡辩。 玩笑归玩笑,冯霁雯还是劝他说:“紫云的性格你该清楚。你二人先前也并未摊白了谈,她去广东又时日已久,你们许久未见面,若不先将她给说服了,就贸然上奉恩辅国公府提亲,只怕反而会惹恼了她——不如你先去信一封,探一探她的意思。” “嫂子提醒得是。”伊江阿笑眯眯地说道:“我先通过阿玛这关,是怕家中拖我后腿,提亲倒不急。书信往来耗时耗力,又说不清楚,我想过了,待过几日,我亲自动身去广东将人接回来。” 不管怎么软磨硬泡,他都得把未来媳妇儿带回来。 冯霁雯一脸“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点点头。 伊江阿说到做到,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带着人出京往广东去了。 京城离广东数千里远,他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广东,已近了八月中秋。 八月十五当日,和珅早早下了值。 府中提早就准备好了过节事宜,自成了亲之后便搬了出去住的小醒特地跟钱应明一道回来给冯霁雯请安。 这小夫妻俩如今在外面打理一间茶叶铺,明面上是钱应明自己出资,暗下仍是和珅的产业,只是和珅不但给他月银,每月亦有比例不低的分红。 二人成亲后甚少拌嘴,如今过得尚是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屋里,听小醒说着近况,看着她头上挽起的妇人髻,小仙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的神色。 她自幼没有父母,很是向往能有自己的家。 但是…… 夫人待她这样好,大爷官运亨通,她一辈子不嫁人呆在府里伺候夫人当然也是极好的! 小仙笑了笑,很快将心底一闪而过的阴霾挥开了去。 当晚,在嘉乐堂用罢晚饭之后,夫妻二人一同去了萃锦园赏月。 和琳很识趣地没有跟过去打搅。 萃锦园中有一处“摘月台”,底部由房山石堆砌而成,是萃锦园最高处,登顶便可观园中美景,更是登高赏月的绝佳之处。 月如银盘,刚升过树梢。 月色清辉缥缈,园内四处花香阵阵。 夜里有风,微有凉意,上了摘月台,在亭中坐下,和珅便亲自替冯霁雯拢上了一件秋香色绣白梅的薄披。 丫鬟很快将茶水点心、月饼瓜果都布好。 “爷,今夜难得,要不然咱们热上一壶酒罢?”冯霁雯觉得吃茶不尽兴,遂提议道。 方才在前堂用饭,她就有此兴致,只是有和琳和许多下人在,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保持好形象。 眼下没了旁人,她才跟和珅提出来。 和珅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自然是笑着应承下来。 只是提前说好,不许贪杯。 冯霁雯顺从地答应下来。 和珅拿起月饼,递给冯霁雯。 外皮软硬适中,口感极好,馅儿里好像有冰糖花生芝麻……像是五仁月饼。 冯霁雯委实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尤其是月饼,尤其又是五仁月饼,故而只咬了两口便放下了。 和珅见状,也不避讳有丫鬟在,径直拿过她剩下的月饼,递到唇边咬了一口,道:“确实太甜了,明年再做,便事先交待好厨房,少放糖。” “总归就是一个节日习俗,想吃好吃的糕点,什么时候都吃得着。”冯霁雯道:“厨房新做的这荷花酥就很好吃,入口化渣,爷尝尝——” 她拿长箸夹了一块,另一只手虚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送到和珅嘴边。 和珅张口吃下,笑意直达眼底。 此时被吩咐去备酒的小仙回来了。 见她竟是两手空空,冯霁雯不由地问:“酒呢?” 小仙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方才奴婢去拿酒,被秦嫫瞧见了,听说是太太想吃酒,便不许奴婢拿……” 秦嫫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冯霁雯近来吃的喝的她全都亲自把关,目的只有一个——调养身体。 可好不容易过个节…… “你去找她打个商量,便说我只吃一小杯。不碍事的。”冯霁雯像个孩子一样,好脾气地道。 和珅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他开口道:“快去罢,实在不行,想法子瞒过去。” 就像是一个大些的孩子纵着另一个孩子。 “不是……”见夫妻俩都没弄明白,小仙只有声音小小地将秦嫫的意思摊开了讲:“秦嫫说了,这与平常饮酒不一样……太太您别是万一……对您对孩子都不好。” 万一……? 孩子? 冯霁雯的脸色一阵古怪。 她明白了。 秦嫫是担心她有了身孕…… 可是,不会? 前几个月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月信,偶尔不准,总是误认为……可后来证明都是自己想多了。 连续几次如此,她便有些浑不在意了。 小仙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也帮您记着呢,这月已经迟了近十日了……往前至多也是三五日而已。” 冯霁雯被她说得心里一阵狂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和珅,却见他已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动作之快、之突兀,完全不符合他往日的儒雅温和。 “快请易大夫去寿椿楼替夫人诊脉——”他对守在外面的丫鬟说道,语气隐约透着几分紧张。 冯霁雯回过神来,刚想阻止他,却见那丫鬟已经去了。 最先两次她格外放在心上,一旦月信迟了便跟他念叨,然后他就会让府里的大夫来给她诊脉,次次弄得人‘提心吊胆’。 后来她干脆不跟他说了,免得又是虚惊一场,反倒惹得寿椿楼上下一群人跟着期待、然后失望。 如此往复,她都快觉得对不起大家了! 天呐,这种心理太病态了! 冯霁雯在心底哀呼一声。 这下一闹,和珅也不准她赏月了,小心翼翼地亲自扶着她下了摘月台,唯恐有什么一星半点的闪失。 易大夫已经等在了寿椿楼外堂中。 “夫人有什么不适吗?”他先是问。 和珅刚要开口,就被冯霁雯抢白道:“……没什么,就是劳烦易大夫请个平安脉。” 几日前才来寿椿楼请个平安脉的易大夫当然听出来这是个幌子。 如此,也就明白个**不离十了。 和珅一直站在一旁,坐也不坐,直让冯霁雯觉得哭笑不得,又压力倍增。 同样站在另一旁的还有秦嫫。 易大夫收回诊脉的手。 “如何?”和珅立即问。 “夫人身体康泰,看来是近来调养得当,一切皆好。” 秦嫫有些失望。 和珅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但他并没有失望的情绪,他紧张冯霁雯是因为紧张她的身体,若是当真怀了,必当要多加注意,饮食习惯都要做出调整。若是没有,也没什么可急得,左右两个人都年轻,还怕没有子嗣吗? 冯霁雯在心底长吁了口气,道:“有劳易大夫跑一趟了。” “话还没说完呢——”易大夫笑着看向冯霁雯和珅,道:“不知大爷夫人可准备了红封?小人这回可得厚颜讨赏了!” 讨赏? 冯霁雯还没反应过来,秦嫫失落的心情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她紧紧盯着易大夫,忙问道:“大夫此言,可是夫人……?” 易大夫笑着点点头。 “夫人这是喜脉。” 说着,他便略整衣袖,长长揖礼道:“小人在此恭喜大爷,恭喜夫人了!” 冯霁雯愣在原处。 直到秦嫫、小仙,小茶,还有屋内其他的丫鬟下人,都齐齐地跪了下来,满室欢喜地向主子道贺。 没怀上不失望是一回事,眼下真听着是怀上了,和珅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他先是冲着冯霁雯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极好看雪白的牙齿来,眼睛里如盛满了星辰一般,一闪一闪地,全是喜色。 “快给易大夫封赏银。”他吩咐道:“……阖府上下,人人都有赏!” 秦嫫忙不迭地应下,喜笑颜开地下去准备。 冯霁雯扯着和珅往里屋走。 身边没了外人,她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和珅被她吓了一跳,连声道“小心些”,又将她拥在怀里,笑着道:“……霁雯,真好,老天待我不薄!” 冯霁雯从没见他这般雀跃过。 又是这般地容易满足。 可她又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的欢喜并非是孩子本身,而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跟她的共同的血脉。 他和她有孩子了! 从此后,他们不单单是夫妻,还是有了血缘牵连的亲人。 这种感觉很强烈,也很奇怪。 冯霁雯只觉得内心涌动,一股**辣的泪意钻进鼻子里、脑子里,刺得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腮边滚落。 …… 腊梅初绽的时候,福康安来了和第。 冯霁雯听明白他的来意之后,颇有些讶然。 福康安是来辞别的。 台|湾暴|动,他要带兵前去镇压。 皇上有意要重用磨砺他,但他总归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另命了海兰察一同随行。 “你先别急着走,我这便让下人去请大爷回来——”冯霁雯说着就要让人去喊刘全。 “不必了!”福康安打断她,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的旨意,和大人也知道,今日早朝后,我已将同他私下谈过了。” 他这次来,本也不是特地向和珅辞别的…… 冯霁雯闻言点头。 她笑了笑,道:“那你留下用午膳,今日晌午,大爷说好了回来的。到时饭桌儿上你们再说说话儿。” 如今福康安与和珅的关系再不似从前那般,虽说从前也皆是福康安单方面地针对和看不惯。 经过嘉贵妃那些事情之后,他已经慢慢地对和珅改观,人也跟着沉稳了许多。 福康安拒绝道:“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准备,便不多留了。” 他说着便站起了身。 冯霁雯只好起身相送。 出了嘉乐堂,冯霁雯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地下着石阶。 福康安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既觉得替她高兴,又有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涩然之感在心底来回荡漾。 “你身子不便,外头冷,无需送了。”他止步说道。 冯霁雯点头笑道:“我跟大爷等着你凯旋而归之时,替你接风洗尘。” 福康安一直在看着她。 视线中的女子身着藕色绣云雁细缎裳,软银罗裙。乌发挽髻间,一支羊脂色的松鹤长簪透着淡淡的光芒,将人衬得越发柔和起来。 或是有了身子的缘故,一张清丽恬静的脸庞近来变得略微圆润了一些,气色亦十分好,尤其是笑得时候,眼睛里仿佛都透着微波。 看着她微圆的脸庞,福康安的思绪忽然被推回了许久前的那段岁月里…… 少女打扮地极尽招展,费尽心思地接近他,总爱套近乎地喊他“瑶林哥哥”。 他当时觉得烦极了,又因常被人当做笑柄来谈论,他越发厌恶她,甚至开始恶言相向。 七夕当晚,她一脸期待地将贴身玉佩捧到他面前,他避之不及,一心想着去见金二小姐,连她落入水中都无暇顾及…… 再后来,就全然变了。 他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过“瑶林哥哥”四字了。 那些讨好、那些笑脸,也全不见了。 是啊,人心都是会疼会累会失望的,他有什么理由一边弃如敝履,给予难堪,一边再期待她能一如既往? 只是他近来常常会想,若是当时自己做得不那么绝情,刺痛人心的话少说一些,今时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想了许多,答案都是否定的。 没有如果,所以没有意义。 冷风吹在脸上,福康安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冯霁雯一笑。 笑意浸入眉间,显得英气又温柔。 “……待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来看大侄儿。” 冯霁雯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笑着道:“也可能是侄女。” “都好,像你像和珅都极好。” 冯霁雯笑意更盛。 晶莹剔透的腊梅挂在枝头,悄无声息地缓缓绽放着。 京城的冬天一如往年地冷。 冯霁雯不爱出门,至多由和珅陪着在萃锦园中漫步赏雪。 蝠池里结了冰,池面上铺着一层晶亮的雪粒子,两只白鹤偶尔伫立在木桥上取暖。 天气转暖后,冯霁雯的身子日益笨拙,常是数着日子过,不由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终于近了快要生产的日子,她却又开始惶恐不安,担心这担心那,和珅一边沉稳温柔地安慰着她,一边却偷偷地在暗下再三交待秦嫫——若是夫人生产时他不在府中,务必让人立即去传信,若在他赶回来之前有什么状况,不用犹豫,一定要保大的。 秦嫫听了万般无奈。 大爷向来沉稳,怎么也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和珅还让人请来了惇妃,来给冯霁雯传授生产的经验。 难产的经验虽然也显得不吉利,但也可做不时之需。 十格格一个月前刚满周岁,正是黏着额娘的时候,便跟着一道儿来了和第。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奶声奶气尚不会说什么话,偏生性子活泼好动,见什么都好奇,引得奶娘跟宫女们呼啦啦拉一群人跟着一会儿围到这边,一会儿围到那边。 冯霁雯觉得可爱极了,很想抱一抱,但身子不允许。 她看着跟在十格格身边的那道浅紫色身影。 那是远簪。 听惇嫔说,这一年来,远簪在应亭轩做事尽心尽力,很是得用。 她曾允诺过冯霁雯会给远簪寻一个好的归宿,便悄声与冯霁雯说起了几个人选。 冯霁雯坐在椅中听惇妃说话,却忽然觉得一阵后腰发酸。 这酸意来得突然,又愈演愈烈。 秦嫫见她皱眉去扶腰,连忙警惕地上前询问。 “前几日也偶有腰酸过……”冯霁雯说着说着,又觉得肚皮一阵阵紧缩。 这回好像不一样。 惇妃连忙道:“可能是要生了!” 秦嫫连忙让人去请府上早备好的产婆过来。 小仙内心有些发慌,但交待起小丫头们做起事来却是有条不紊——为了这一日,寿椿楼上下所有的人都演练过许多次了! “夫人不用怕,前头不怎么疼,您这是正常生产,阳水都好好地,想必得等上半日才能真正发作。”秦嫫欲让冯霁雯别那么紧张,一面安排下人们去厨房准备吃食,一面让丫鬟去备热水。 一时半刻不会太疼,生产时需要力气,得先伺候着夫人吃饱了才行。 再洗一遍热水澡放松一二,也利于生产。 她当年生小茶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这些皆是产婆提前告诉她的。 冯霁雯尽量都听着她的指挥,又让惇妃先行回宫。 惇妃却不愿走,只道等她生了才能安心。 十格格被远簪抱在身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众人忙里忙外。 约只过了半个时辰,和珅便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很快,冯英廉、冯舒志也赶了过来。 甚少出门的芜姨娘也来了,她作为妾,平日里轻易不敢来冯霁雯这儿,怕招惹别人闲话。但今日冯霁雯生产,她实在放心不下,想着自己到底是过来人,冯霁雯没有母亲也没有婆母,万一到时候要用得上人,她兴许能派上一点用场。 一群人乌压压地、或坐或站地等在外堂。 两个时辰过去,冯霁雯疼得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频繁。 开始且还能咬着牙勉强忍住不出声,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疼痛剧烈到了极点,她开始什么都顾不上了,疼得抓着床柱翻来覆去,身子时而蜷缩在一起,时而挺得直直的,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喊出了声来。 和珅在外面听得心如刀绞。 丫鬟们进进出出,开水一盆盆清澈澈地送进去,端出来的时候就都成了血红色。 每出来一个丫鬟,和珅冯英廉就要问一句:“怎么样了!” 丫鬟们哪里懂这些,只知道夫人疼得厉害,两位产婆不停地忙活着,一个教太太如何吸气出气,如何用力,一个负责接生。 “太太,用力啊!头快出来了……先是头,肯定顺顺利利的,您只管用力!” 产婆在冯霁雯耳边说着。 冯霁雯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死死地咬着后牙,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身下。 她这时只顾着使力,再如何疼,却也顾不上再多喊一句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这玩意儿给生下来! 而听不到她声音的和珅却开始害怕起来。 “到底如何了!”他拦住一个去换水的丫鬟问。 丫鬟一脸紧张地摇着头。 和珅再也顾不得别人的阻拦和劝说,一把撩开帘子,绕过那架苍鹿松柏四折大屏风,大步走进了产房。 “大爷,这使不得啊!产房污秽,您这样做不吉利!”秦嫫慌张的道。 “什么吉利不吉利,我自己说了算!”他径直来到床边,蹲下身来,一把抓住冯霁雯的手。 她身上的血腥味浓极了,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腮边,嘴唇咬得出了血。 “别咬自己,咬我!” 他伸出另一条手臂放到她唇边。 “放心,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一步都不离开。” 冯霁雯用眼神回答了他,似乎很安心,但腹部剧烈的疼痛一再让她的面孔皱成一团。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再用用力!”产婆语气中带着欣喜,让冯霁雯顿时觉得胜利在望,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挤压着腹部。 忽然,她觉得一股热流泄出,那种揪心的疼痛神奇般地忽然不疼了。 也或许是疼木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她听到产婆在耳边报喜。 和珅似乎没听见一般,他亲眼看见一团红色血膜包裹下的‘小东西’被产婆托起,倒着提溜着了片刻,一团浑浊的阳水吐了出来,蓦地就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哭声来! 本来就红通通的一张小脸,一哭,更加红了,五官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嘴巴撇得跟个小老头一样…… 和珅有着很长时间的怔然。 这,就是他跟霁雯的孩子吗…… 又小,又红,甚至还不能称之为‘人’。 他想抱一抱,又怕‘弄坏’了他。 “他长得像谁啊……”冯霁雯语气虚弱地问。 产婆将包好的孩子抱到她面前让她看。 和珅觉得谁也不像,但没法儿说,他只紧紧握着冯霁雯的手。 “小少爷长得清秀,脸皮儿也不像大多数孩子那样皱得跟个猴儿似得……您瞧,多好看呀。”秦嫫在一边高兴地说道。 “皱是不皱,就是红得厉害……”冯霁雯缓声说,艰难地弯了弯唇角。 和珅觉得秦嫫是在恭维,毕竟,这孩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左边缝大,右边缝小……哪里看得出清秀? 秦嫫又说道:“小孩子皮薄,都是红红的,待以后慢慢长大长开了,会越来越好看的。” 和珅只有点着头,有些敷衍地道了句“但愿”,便让秦嫫将孩子抱去给冯英廉等人看。 他则仍然陪着冯霁雯。 “我觉着听不太清,眼前也黑乎乎地……”冯霁雯语气微弱地跟他说着。 “这是太累了,快闭上眼睛好好歇着。其余的不用你来担心,且放心。”和珅既心疼又庆幸,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又拿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温柔地道:“辛苦夫人了……” 冯霁雯听话地阖目休息。 她在心里道了句“不辛苦”。 孩子是两个人的,也是她选择要生的,她觉得值,自然就不觉得辛苦。 和琳从官学回来的时候,听下人喜气洋洋地说嫂子生了,立即小跑着来了寿椿楼。 “叫什么名儿!”他紧紧盯着小床里熟睡的小娃娃,兴奋却压低着声音问兄长。 “山楂。” “啊?”和琳诧异。 “你嫂子说他长得像山楂。你瞧,他圆圆的,红通通的,鼻子上还有几粒小白点儿……像是不像?”和珅兴致勃勃地问。 “是有些像,但……”和琳表情为难。 虽说是小名,可这也太奇怪了? 都不用考虑孩子的感受吗? 此时却听兄长笑了一声,道:“开玩笑的!叫浩初——让太岳父给取的。” “……”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啊! 一点都不好笑…… 大哥怎么好像忽然变得跟个孩子一样? 这件事情和琳始终记得。 他一直念着,待侄子长大了,他一定要告诉他,他爹娘曾给他取过一个叫‘山楂’的乳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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