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事八（完结）

    走在“红枫园”的林荫小路上，已是90岁高龄的李克己一手拄着拐杖，脸色有一点点严肃。他的身边，孙敬池安静地陪着他，身后不远处是警卫员与医生。李克己的年事已高，如今只要他外出，医生都必须随同，以防突发事件。    李克己现在经常会到“红枫园”来住几天，和燕三牛下下棋，享受享受重孙子带来的天伦之乐。只不过今天，他却单独把孙敬池叫走了，不像以往那样让燕三牛陪他散步。孙敬池知道，对方有事情跟他说。    走了一段路，李克己开口：“敬池，你们几个孩子里，你和谷川最冷静。而我今天要说的事情，又是与你们家有关，所以我找你来。”    “李伯伯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就是。”孙敬池道。现在的他，也是当爷爷的人了。    李克己说：“我今年，已经90岁了，三牛，也80岁了。我再活，也活不了几年了。”    “李伯伯。”孙敬池不让他说这么过于伤感的话题。    李克己却是不在乎地说：“这是每一个人都逃避不开的话题。”他笑笑，接着说：“我找你来要说的事情就是有关三牛的。”    “燕叔？”孙敬池在心里蹙眉，难道燕叔有什么事情了？这么多年，燕三牛如果有不好跟孩子们开口的事情都是跟李克己讲，李克己会再跟燕飞他们说。    李克己又沉默了，走了两分钟，他才再次开口说：“我应该，会走在三牛的前头。其实，这是我最不想他面对的事情。他很信任我这个老哥哥，我走了，他会非常的伤心。”    “那绝对的。李伯伯，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孙敬池的眉心拧起。    李克己摇摇头，说：“敬池，我比三牛大了10岁，走在他前头是必然的。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是……”停下脚步，李克己看着前方霜红的枫叶，低声说：“我走之后会让小寻留下我的一半骨灰，等三牛走后，你把我那一半骨灰和他的，埋在一起。”    孙敬池的眼睛睁大，愕然。    李克己仍是看着那些红叶道：“我和三牛，注定是错过的。我也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也不打算跟他说，就让他一直当我是他的老哥哥。晚香，是一个好女人。如果三牛走的时候，晚香还在，你就什么都不要做，等晚香也走了，你再把我的骨灰和三牛的放在一起。燕飞的事情，让我相信有些事是冥冥之中必然会发生的。所以我想，也许下一世，我和三牛不会再错过。”    “李伯伯，您……”孙敬池扶住了对方，不禁有些难受。    李克己看向他，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带着安然的笑容，他拍拍孙敬池的手，抽出胳膊继续往前走，孙敬池立刻跟上。    李克己接着说：“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婚姻更多的是政治的保证。对政治前途来说，感情是最要不得的。虽然我与三牛错过了，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我们那个年代，和男人在一起要面临的困难和风险太大，三牛又是那样特殊的情况，现实会毁了他。我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喜欢的人，而且他还能时刻陪在我的身边，尽管不是爱人的关系，我也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想我的骨灰能和三牛的埋在一起，这样，下一世我与他应该就不会错过了。”    孙敬池的眼眶发热，他重重点头：“下一世，您和燕叔肯定不会错过。”    “呵呵，希望是这样。”李克己收起笑容，“不要对燕飞讲。我喜欢上了他的父亲，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不会跟飞说。”孙敬池道：“您喜欢燕叔，但您并没有去介入燕叔和燕姨的感情，您的喜欢值得我们尊敬。”    李克己又微微笑了，却是说：“三牛抚养了我的孙子，也许也是一种冥冥注定。敬池，珍惜你们和燕飞的感情，我相信，只要心意到了一定的程度，这种注定是会延续的。”    孙敬池坚定地说：“我也相信。下辈子，我们哥仨一定还会遇到飞。”    “一定会的。”    说完了要说的事情，李克己说：“回去。”    “好。”    孙敬池陪着李克己回到他在“红枫园”居住的院子。刚踏进院子，孙敬池的脚步一顿，院子里的棋盘旁边，一位老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老哥，敬池。”老人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李克己快走几步过去，笑问：“等很久了？”    “没有，我才来。”    李克己说：“我们进屋下棋，今天下跳棋怎么样？”    “好。”    燕三牛一手掀开门帘，一手扶着李克己进屋，孙敬池安静地离开。走在回主屋的路上，孙敬池仰头看天空，他真的很希望，人，能有来世。    ※    2546年，夏天    李崇年在宿舍里写他的论文，电子助手在一旁连线国家图书馆把他需要的资料整理出来，并按照他的要求以光屏的方式罗列在他的面前。宿舍的门开了，在自己房间里的李崇年没有去问是谁来了。果然不需要他问，一人敲了敲他的房门。    “进。”    门开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走了进来。一看他那副样子，李崇年了然地问：“又失败了？”    “唉……”叹息一声，李崇年的室友罗伯特失落地一屁股坐在房间的沙发椅上，失神地说：“为什么中性人那么难追？”    李崇年平静地说：“物以稀为贵。中性人的数量那么少，难追很正常。”    罗伯特看向李崇年，再一次好奇地问：“你怎么从来都不去追求中性人？我敢说只要你出马，咱们学校随便哪个中性人都会爱上你。我以为你喜欢女人，但你对女人似乎也没有兴趣。兄弟，你不会是自恋狂？”    李崇年不理他，专心于论文。罗伯特不放弃地凑过来，问：“兄弟，是不是你家早就给你安排好中性人未婚妻了，所以你一点都不着急？噢，我忘了你姓李了。兄弟，你不够意思。你们李家可是七大家之一，盛产中性人啊，你怎么从来就不给我介绍一个？”    李崇年头不回地说：“中性人是要自己去追求的，我介绍给你你就一定能追到吗？而且我们家族的中性人都不喜欢找七大家之外的人为伴侣，所以我无能为力。”    “啊？！为什么！”罗伯特抗议了。    李崇年很不客气地打击道：“你们的基因不够优秀。”    “……”罗伯特要吐血了，他抓住李崇年，“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急，你肯定早就有未婚妻了！而且不是你们李家的也一定是另外六家的某一位，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李崇年的眼神沉了沉，他拉下罗伯特的手，整了整衣服说：“我是有喜欢的人。”    “啊？！谁！”    “你不认识。”李崇年推开罗伯特凑近的脸，严肃地说：“罗伯特，我要写论文，请不要打扰我。”    一看他严肃起来了，罗伯特马上举双手投降：“好好，我闪人，主席大人您慢慢写。”    圣鲁克学院学生会主席严肃起来还是很可怕的，罗伯特灰溜溜地闪了。房间的门关上，李崇年吐了口气，他看向窗外，低喃：“为什么我有了下一世，你却不见踪影……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    深夜，一人轻轻地从床上起来。他不敢开灯，只是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从床底拿出一个行李箱。他的身上不是睡觉时应该穿的睡衣，而是外出的衣服。    屏住呼吸，他关闭手电筒，轻轻地打开房门，提着行李走出卧室。离开这里，步入一个未知的未来，这对他这样的中性人来说是万分艰难的选择，何况他还没有成年。可是，他没有退路了。一步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地悄悄来到楼梯口，他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平安抵达了大门边，他手抖地打开门锁，拉开门。把钥匙插迸钥匙孔里，又锁上门，避兔门锁碰撞的声响引来这栋房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当门再次锁上，他拔出钥匙，然后把钥匙放在了门外地毯下。做完这一切，他握紧行李箱的把手，转过身，然后憋足一口气向着外面拔足狂奔。    夜晚，一个未成年的中性人独自一人外出，会引来无数的危险。好在当他跑到社区口时，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打开了车灯。他抬手遮住眼睛，从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朝他招手：“子衿，快点！”    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咬紧牙关跑过去，迅速上车。    “呼！我紧张死了，以为你逃不出来！”    “快走快走。”他浑身发抖，脸色因为过快的奔跑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的好友看上去也很紧张，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哥，快走。”    男人迅速发动汽车，然后说：“子衿，票我帮你买好了，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我们抵达机场后马上就有一班飞往‘未来星’的飞船，你可以立刻走。”    “谢谢你，东哥。”    子衿紧紧咬住嘴。被唤作东哥的男人沉声说：“子衿，你应该去告他的，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你还未成年！”    子衿仍是摇摇头，说：“妈妈的，身体，不好。他，毕竟，也把我养大了。”    “他根本就是禽兽！”东哥怒道。    子衿还是摇摇头：“只要，我离开，就好了。”    东哥压下怒火，说：“我帮你查过了。燕家的本家在A区，你姓燕，也许与那个燕家有什么血缘关系也说不定。你还没有成年，哪怕你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一定会收留你。子衿，我到现在都还在犹豫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对的。”    ¨东哥，不要告诉我妈妈我为什么走。我会去A区，找燕家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坚持到自己成年。”    东哥紧了紧下颚，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子衿，你要保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诗然哭了。    子衿忍着眼泪，抱住诗然：“我会保重的。”    “子矜……”    两位好朋友隔着椅背紧紧相拥。    2546年的夏天，16岁的燕子衿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未来星的飞船。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