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又一年
徐禾听得心一颤,藏在袖子里手颤抖,但他现在不能认怂。 直视着此刻完全陌生的男人,用一种很冷漠的声音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么。” 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他说服了余木,却一点都不开心。脑海里全是他最后的神情,带泪的嗜血的笑。冰冷又温柔,矛盾又疯狂,叫他心底发寒。 徐禾闭上眼,很疲倦,他不想在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地方多待。 把这个房间留给余木,道:“明日就启程,你好好休息。” 而走到门口,徐禾步伐又顿住,心里长长地叹口气:“步惊鸿。” 这三个字第一次从他嘴里喊出来。 字字分明。 他说。 “……燕地远在千里,路途小心。” ……毕竟,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关上门,背过去,徐禾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走了一步。 房内传出了巨大的,东西碎裂的声音。 徐禾微愣,走得更快。 一脚踢开小径上挡路的石子。 看着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线。 心想,妈的。 “这都是什么事……” 步惊鸿随燕地大使离开的那一天,徐禾没有去送行。 这一日天色阴沉,昭敏说,步惊鸿在城门前停了很久,一等再等,等到起风,第二场春雨淋湿长街,才说走。 昭敏心思敏锐,没去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轻声道:“我觉得,他应该在等你。” 徐禾收到了工部送来的一艘船的模型,正核对数据,测量船头船身的比例,听了昭敏的话,淡淡说:“可别,说不定他是舍不得京城。” 昭敏欲言又止。 徐禾放下尺子,扭头,认真道:“他回燕北,也算是活回本该有的样子。这是老天欠他的。” 昭敏稍愣。 想起早上见的,余木脸上的神色看不见一丝欣喜。昭敏心想,回到本来的世界里,真的算是老天垂怜么?只是看自家弟弟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她把猜疑收回肚中,也缓慢笑起来:“嗯。” 一个下午,徐禾的心思都花在研究木船上。他给工部的设计图,是仿当初郑和下西洋驾驶的船,画出的“五桅沙船”。方头方尾,吃水浅,抗风性也高。对长乐的沙船类型,算是一种很大的改进。工部收到命令后,就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制模型出来。又风风火火地拿过来给他看。 徐禾沉迷一件事的时候,就不容易分心。把一些瑕疵的地方,用朱红的笔标出。 等一切弄完,天色已经黑了。 放下笔,他抬头往窗外望。 下过一场雨,空气潮湿,泛泥土花草的香。 徐禾唇角的笑慢慢淡下来。 燕地对余木来说,也不尽安全,但至少有燕王相护。希望这个被他逼走的小可怜,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后,能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幸福的生活。 他咬笔,算着:“系统怎么还不出来啊,苏二狗死都死那么久了,还不算任务完成吗?非要过头七才成???——卧槽!那他头七那天阴魂不散,回来找我怎么办。” 嘴角扯了扯,“算了,就他那样,成了鬼也没啥好怕的。” 徐禾现在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趴在桌上,像小时候一样,“步惊澜走了,苏佩玉可以对付了。皇后大葬的这几日,还是不要动她,等等,这女人黑点那么多,随便一抓都是把柄……” 虽然薛成钰叫他不要插手。 但仇,还是要自己报才解气,顶多不太明目张胆。 景乐二十年的第一场春雨,在成皇后薨后。 初闻讣告,满城哀色。 禁屠宰,禁音乐,禁金银珠翠、胭脂艳色,不得嫁娶,不得祭祀。天色沉沉,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着素三日,谒宗庙、行跪礼,宗室子女披麻戴孝,守灵棺、服齐衰。 大葬,棺入皇陵。 徐禾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不知。 皇陵之下,白衣圣僧站在占星殿众人前,双手合十,衣袍卷碎天光云影,眉目无喜无悲。仿佛他眼中,苦厄万相、生离死别,不过云烟。 徐禾后知后觉想。 ……也许不知真的很厉害。 不知没骗他。 一切机缘看似啼笑皆非,但那么多年,没点本事,他怎么可能走到现在,甚至站到皇陵前。 这么一想。 这是个被性格耽误的圣僧。 明明有本事非靠坑蒙拐骗吃饭。 在下山的路上,长公主走在他身边。 生死太能震撼人心,她精神不太好道:“生老病死,真的,谁都挡不住,也算不准。” 徐禾听了,应声:“是呀,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也不该太遗憾或太伤心。” 只是长公主并没明白他话里的潜意思。 徐禾只能扼腕心中叹息。 经由这件事,他对自己的离去反而更坦然了——这本就是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么多年在这里出生长大他依旧没有归属感。而且,这世界没有谁离开自己会活不下去。他很想回现代,虽然记忆被淡化,但回去仿佛成了一种执念。 “也许我在现代,有很舍不得的人。” 或许不是人,是舍不得的东西。 “谁知道呢。” 徐禾很能开导自己。 冲散丧气的是徐星予的婚事。避开禁令,定在了一年后。长公主为三个儿女操劳不已的心,终于慢慢落下。 徐星予回朝,任职在兵部。手和眼睛受伤,断了沙场生涯,但他天性乐观洒脱,并没有就此消沉。反而享受起清闲的生活来。婚事定下后,就不能常常往侯府那边跑了。徐禾看兄长容光焕发的样子,嘴里的桂花糕都要掉了,很惊讶:“娶媳妇真的那么开心么?” 徐星予灌了一杯茶,才冷静下来,但唇角还是掩不住喜色:“你试试就知道了——不过你那么小,也不用急。” 徐禾把桂花糕咽回去,甜滋滋的,但身为单身狗他吃出股酸涩。 卧槽,有点羡慕啊。他哥娶了个老婆跟上天似的。 徐禾摸着下巴:“我也想娶老婆了。” 徐星予笑道:“你姐都还不愁嫁,你愁啥?” 昭敏,看戏嗑瓜子的手听下来:“……” 她气的想把手里的瓜子壳砸到满面春风的徐星予脸上,咬牙切齿:“我招惹你了?” 徐星予笑道:“你说说,你同龄的还有几个没嫁人。” 昭敏说不过,转过头来,对徐禾说:“别看他现在得意,到时候有的烦的。” 徐星予:“……喂!” 徐禾深以为然点头。娶媳妇的想法也就闪过一瞬,且不说这个朝代,他会耽误人家一生,就算回现代,他都觉得不会结婚。 他好像天生对异性不怎么来电。 就搁现在来讲,他身边全是美女,各个长相家世,数一数二,性格才情也是一等一。 但他活到现在,说话说的最多、年龄接近、可能产生情愫的,就只有杨婉儿一个人…… 妈的,这么一想,他都心疼自己。 自己还拿“十岁就有女人追,爱慕者无数”来怼余木,徐禾就觉得心虚。 那不是被女人追,是被鬼追。 他没有爱慕者,只有一个把他当香饽饽的英国公府夫人。 京城里混成他这样的富家子第,估计很少了。就顾惜欢,这么个小时候人嫌狗憎的玩意儿长大后风流韵事都满京城。 真是想想就心塞。 徐禾生无可恋叹口气:“为什么我就那么不受欢迎啊。” 昭敏笑出声来。 徐禾哪是不受欢迎啊。他在民间都快被神化,无数怀春少女根本不敢肖想罢了。当初洗尘宴墙,抬眸一眼,雪月绝色,艳动四方,就给他埋下了悄然的种子。工部捣鼓的地动仪、玻璃、水车,零七零八的设计,水渠桥梁梯田,更是造福四方,被人口耳相传,成了神秘莫测高坐云端的贵人。京城之外可能不了解,但城中人士,都认为,这位将军幼子,遥远如天人。 景乐十四年,石榴红裙、艳艳夺目的风姿,依旧有人记得。 掷果盈车,倾倒众生。 昭敏笑道:“那你就想得大错特错了。” 她当初担心徐禾的婚事,只担心他身边接触的女子太少,怕他选不上中意的,却从没想过徐禾会缺人喜欢。 “民间我不清楚。但在京城稍微有些身份的少女心中,你和薛成钰可是并列第一。” 徐禾:“……啥?” 昭敏揶揄一笑:“春闺梦里人啊。” 徐禾唰得脸一红。咳嗽一声。左顾右盼,装模作样道:“别瞎说。”但一会儿,他有心痒难耐,悄悄问:“真的?” 昭敏忍笑,逗他:“骗你的!你一年到头没出门几次,出门也是私底下,遮遮掩掩,不走大道,就待一个地方。谁认识你呀。” 徐禾:“……”日哦。 转眼二月份就到了。 又一年科举,杏榜张。 徐禾在出榜前,终于旁敲侧击地,从薛成钰的嘴里探出了口风,其实也是薛成钰根本不打算瞒他。主考科举的事,对别的文官来说可能是荣耀、是重中之重,但对薛成钰而言,尚不足为道。不过毕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事,薛成钰还是留意了几分,只说:“春试第一人,貌似姓柳。” 姓柳?徐禾瞬间乐得不行,笑得吊儿郎当:“吉利兄果然没让我失望,最好拿个状元狠狠打脸鹤山书院那群人,哈哈哈哈。” 薛成钰泼他冷水道:“还有殿试呢。” 徐禾想:“没事,我信他。” 春试榜出,按照长乐的习俗,是进士游街。徐禾这回早早地起床,登临文和楼,为的就是看那些曾经瞧不起柳如意的学子现在吃了屎一样憋屈的神情。他想,柳如意偷偷看的那些打脸爽文没白看,现在他就是主角。这个温和宽厚、豁达聪慧的少年,今朝终于扬眉吐气。 历任春试第一,怕是只有薛成钰没走过献文路了,他下场的那一届,基本毫无悬念。献文路还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花果飘香。 衣衫绮丽。 徐禾趴在围栏上,笑道:“那什么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昭敏重游故地,心思倒是淡了很多。 听徐禾的话,只是觉得好笑:“你都哪听来的。” 徐禾刚想解释,忽听鞭炮声响。眼一亮,指着笑:“看呀!我觉得这种时候,柳如意后面那些人的表情更好看。” 昭敏笑骂:“你什么心思。” 她和着春风也望过去。 心情格外的轻松愉悦。 献文路沸反盈天。 鲜花、彩纸、惊呼、大笑,柳絮漫天,燕子回转。最夺目还是第一人。 翩翩少年,眉眼如玉。 她恍惚。 原来,又是一年仲春之岁。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唯一让人意外的,系统还没出任务前。 苏佩玉的死期先到了。 快到徐禾还没来得及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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