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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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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玄玉宁肯那是错觉。    面对薛翃的凝视, 陶玄玉道:“没什么, 你去。”他抬指揉了揉眉心, 又精疲力竭般地长叹了声:“凡事自己多留意。”    薛翃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微微欠身, 转身出门。    门开处,映入眼帘的除了等候的郝宜, 却还有萧西华, 一脸不虞地立在旁边。    西华见她出来, 忙握住她的手臂:“小师姑!”他避开身后郝宜跟几个小太监的目光, 低低道:“为什么皇帝这时侯叫你过去?都要安歇了。”    薛翃道:“不知道。”    萧西华见她脸色寻常, 忙又道:“小师姑,你别去。告诉他们你要回放鹿宫了。打发他们走。”    他急急地盯着薛翃,想要得她的回答, 可见她并不言语,便又说道:“小师姑,你叫他们走,有师父在, 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这会儿郝宜也看出些什么,便陪着笑温声提醒道:“和玉仙长,时候不早了, 咱们快去。”    萧西华见薛翃不言语, 于是回头:“公公, 的确时候不早了, 小师姑要回放鹿宫安歇了, 有什么要紧的话,劳烦……”    没等萧西华说完,郝宜脸上的笑就像是碎裂的冰,一瞬间撑不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西华,又忙看向薛翃。    “西华。”薛翃轻轻地将萧西华的手一拍,然后慢慢推开。    萧西华的浓眉拧起,他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薛翃。    薛翃道:“安心伺候你师父,你对宫内的路不熟悉,以后不可自己随意乱走了。”    说完后,薛翃拾级而下,向着郝宜点头:“咱们走。”    萧西华蓦地回身:“小师姑!”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陶玄玉的声音:“西华进来。”    萧西华直直地望着薛翃,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呼唤,脚步不停,同那些太监们一起出宫而去。    葛衣在旁边拉拉萧西华的衣袖:“大师兄,师父唤你呢。”    见萧西华不动,葛衣又低低说道:“大师兄,咱们毕竟是在宫内,皇上虽然恩遇非常,但毕竟是天底下的至尊,何况皇上对小师姑……如此宠爱,并不是坏事。”    萧西华起先并无反应,只听到最后才蓦地回头:“小师姑是出家人!”    葛衣一顿,终于道:“师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萧西华瞪着葛衣,终于一拂衣袖,进门去了。    屋内,陶玄玉端着一盏茶,杯中的茶几乎都凉了,已经没了任何的热气。    见弟子进门,陶真人道:“把门关上。”    萧西华回身将门掩起,走到跟前儿站住。    陶玄玉道:“你跪下。”    萧西华一愣,却也依言跪在地上。    陶玄玉道:“你知不知错。”    “弟子……不知您在说什么。”    “你白天偷偷地跑到哪里去了。”    萧西华微颤:“弟子……”    “你别以为自作聪明,就没有人知道了,”陶玄玉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你以为这还是在山上,任由你乱走乱跑,无人管束?”    萧西华道:“弟子、弟子只是听说小师姑出了事,所以不放心,才出去看看的。”    陶玄玉凝视着他:“没有做别的事吗?”    “别的事?”    “宫内贵人意外身死的事,你总该知道。”    萧西华脸色突变,低下头道:“弟子听说了。”    陶玄玉微微俯身:“你抬起头来。”    萧西华只得抬头,长睫轻颤。    陶玄玉打量他泛白的脸色:“你有事瞒着为师。”    “我、弟子没有。”    半晌,陶玄玉道:“那你只回答我,贵人之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萧西华怔了怔:“师父是说……”    “混账!你今晚上去哪乱逛了?你当这宫内的都是瞎子么,人家哪一个都比你精明,你大祸临头了还在这里一无所知。”    萧西华突然想起在云液宫处遇见田丰等人的事,以及他起初那逼问的口吻,一时醒悟:“师父,难道这些人怀疑,是弟子害了贵人?”    “那到底是不是你!”    “师父,不是弟子,弟子愿意对祖师发誓!”萧西华忙道。    陶玄玉叹道:“为师知道你心性纯正,不会做那种歹毒之事,可为什么方才我问你的时候,你神情闪烁,你必然还有事隐瞒。”    萧西华道:“弟子没有!弟子只是、听师父说起贵人之死,也想起今晚上弟子仿佛去过那个地方所以才心神不宁的。”    陶玄玉听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才又坐定:“皇上手底的人不是好相与的,此后也许会查到这里。你镇定些,有什么便说什么。”    “是。”萧西华应了声。    陶玄玉看他几眼:“算了,你起来,先出去。”    萧西华站起身,却并不离开,迟疑地看着陶玄玉,终于问道:“师父,方才皇帝派人来传小师姑,您为什么没有出声拦阻?”    “这是你小师姑自愿的,我为何拦阻。”    “可是……可是难道您不清楚,皇帝他……”    “为师自然清楚。但是,”陶玄玉停了一停,才继续说:“你小师姑想做的事,只有皇帝能够帮她办到。”    “皇帝?”萧西华惊疑,又忙问:“可师父,小师姑她、她要做什么事?”    陶玄玉望着萧西华,看着青年道士脸上的惊愕跟焦急,若有所思。    半晌,陶玄玉道:“西华。我知道你跟你小师姑的感情最好,可是,就如我方才说的,这不是在山上,你的言行都要约束。否则不仅害己,更会害了你小师姑。”    萧西华定定地望着陶真人,似懂非懂。    陶玄玉道:“年前我会结束罗天大醮,回贵溪去,我看你小师姑一时半会儿是不能随行了。”    萧西华不等他说完:“师父,这如何使得?你要小师姑留在这宫内?那么,她岂不是会给皇帝……”    不等他说完,陶玄玉道:“咱们虽是出家之人,到底并未飞升,仍是在这五湖四海之内,依旧受命于天子,何况你小师姑,另有所求。”    “她求的是什么,我也可以……”萧西华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他只是个无名无辈的道士,对方却是天子。    陶玄玉却并没有因而责备他,反而脸色平静地打量着他,灯影下,两只睿智的眼睛里光芒暗耀。    萧西华垂头:“请师父见谅,弟子又、又造次了。”    陶玄玉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这些话,以后千万别再说出口。”    他捋着三寸美髯,打量着面前的大弟子:“你是为了和玉着想,你有这份心,终究是好的。”    ***    地上的雪已经厚厚地铺了一层。    往回的时候,郝宜后悔,念叨:“是奴婢失算,本该叫人抬了銮舆来的,又让仙长走这一遭,岂不劳累?若是给主子知道我这样办事,又要挨一顿好骂。”    薛翃道:“不打紧。”    郝宜从打伞的小太监手里将伞接过来,自己亲自给薛翃撑着,道:“仙长,方才万安殿的那位道长,像是很关心您。”    薛翃道:“是我的师侄。”    郝宜忙点头,小心往薛翃身边走近一步:“有一件事,奴婢大胆,先知会仙长一声。”    薛翃转头看他,郝宜便凑近,低低快快地把田丰怀疑萧西华一事告诉了薛翃。又说:“奴婢觉着他真是多事,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陶天师身边的人啊。”    薛翃凛然,也立刻想到先前她找到萧西华的时候,田丰那审视的目光。    但是,若丽贵人真是他杀,也绝不可能是西华。——薛翃虽这样认定,可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    从宝鸾的口中得知,当时丽贵人是对自己出言不逊,才惹怒了宝鸾,如果此后丽贵人仍是指天骂地,而给西华听见了的话……    薛翃不敢深思,只道:“多谢公公告知。”    郝宜笑笑:“我对仙长是没什么可瞒着的。另外还有个可能会教您为难的请求。”    “您说。”    “主子他……他今晚上心情不好,仿佛是跟您今天遇刺受伤有关,待会儿您见了他,可要小心些应对,最好别惹怒了主子。”郝宜斟酌着措辞,陪笑说:“这话可万万不是在要挟您之类,只是、主子他有时候就是脾气太急了些,只要多说些好话,是很容易哄他开心的。比如奴婢这样蠢笨的人,主子也不嫌弃,反而当作心腹人使唤,主子的心地由此可见,仙长您自然是明白的。”    薛翃道:“公公是怕我冲撞了皇上,弄得两败俱伤,对谁也不好,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了。”    郝宜见她如此通透,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擦擦额头道:“不愧是仙长,奴婢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急得都出汗了。”    陪着穿过养心殿,正要往省身精舍去,风雪中透来皇帝的吼声:“郝宜是死在路上了吗?换个人去瞧瞧!”    郝宜苦苦一笑,忙加快了步子,口中嚷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小太监照着薛翃拾级而上,才要替她拂去肩头衣上的雪,便见门槛内人影一晃,是皇帝负手而出。    一双炯炯的龙睛将薛翃上下一扫,招手道:“进来。”    薛翃迈步进内:“参见万岁。”    正嘉暗沉的眼神落在薛翃身上,见她鬓边、肩上,果然有零零乱乱的雪花,那残存的雪竟显得如此碍眼,配不上她似的。    皇帝忍不住抬手,亲自给她把肩头的雪掸去:“郝宜实在是该打,这样大雪天,也不知给你准备风帽大氅。”    又看薛翃脚下沾雪,不由更加皱眉:“混账东西……”    郝宜早跪在地上:“奴婢因为一心想请仙长过来,就忘了别的了,请主子责罚。”    正嘉瞪了他一眼,毕竟把人请来了,心里高兴,就不是很在意别的:“先给你记着,还不去准备热水,想让她着凉吗?”    郝宜忙起身出外。正嘉握住薛翃的手,果然觉着小手冰凉之极。    “是不是很冷?”他垂眸打量面前的小脸,见她脸颊上有些许晶光,真是如玉生辉,细看却是些融化的雪水浸润。    “多谢万岁,并不很冷。”薛翃想将手抽回来,他却偏加重了力道。    薛翃抬眸,对上正嘉皇帝志在必得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皇帝索性把她的手捧着送到唇边,为她轻轻地呵了两口气:“暖了些没有?”    那一口暖气儿喷在手心,湿湿润润,果然有瞬间的动人暖意,可又很快消散无踪。    掌心里重又是虚空落落,却比先前什么都没得之前更难受。    薛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施与宠爱的帝王,兴许他的深情,也如这一口呵在掌心的气息一样,来之欢喜,却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去之无踪。    薛翃出神的瞬间,皇帝道:“跟朕到里面来。”    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引着人到了和暖如春的内殿,郝宜已经准备了热热的水,皇帝叫她在大圈椅上落座,亲自拿了帕子在热水中浸透。    皇帝将巾帕递给薛翃:“擦擦脸,脚上的鞋子也换下来,泡一泡脚,才不生病,你精通医术,这个比朕更清楚。”    薛翃握着热帕子,低头将脸擦拭干净,头脸上的寒气好像都在这一捂之中消失了。    再抬头之时,脸色已经从最初的明净如雪,变得多了一丝很淡的绯色。    郝宜又将水温适当的龙洗放在薛翃脚下。    薛翃望着那盆水,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夤夜叫我前来,不是为了这个。”    皇帝正斜靠在圈椅上,手肘抵着茶几,长指搭在唇边,目光沉沉所窥的,是那张原本清冷的脸上浮现的一抹异样微红。    “怎么,觉着难为情?”闻言,皇帝微微挑唇,似漫不经心般,“你是出家人,何必忌讳这些,朕听说你在贵溪那边行医,从来不避讳男女,甚至有些男子……患了隐疾,你也一样给人家诊治,这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皇帝的笑在唇角微妙地僵了僵:“那还在意在朕面前袒手露脚吗?”    薛翃道:“这岂能相提并论。”    皇帝欠了欠身,靠近些细看薛翃双眼:“和玉,你还有什么让朕刮目相看的?”    薛翃道:“不求让万岁刮目相看,只求别让您大失所望就是。”    皇帝仰头一笑,黑缎般的长发随之飒然往后荡去。    只是这笑十分的短促,几乎就像是随意应酬,稍纵即逝。    旋即,皇帝肃然地看着她:“那朕问你,白天你遇袭,到底伤的如何?”    薛翃默然:“您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朕,除了手上受伤,身上……也伤着了?”    “这些琐碎小事,何必惊动天听。”    “朕说过有关你的没有小事!”皇帝却突然惊怒似的低喝,紧摁着月牙扶手倾身看向她,长发亦黑瀑般荡起垂落在身侧。    薛翃默默地回看正嘉,无惧无忧。    若是在以前,这会儿的端妃,已经跪在地上自请其罪了。    其实郝宜在来的路上跟她说的那些话,薛翃一点就透,因为曾几何时,她感同身受。    因为曾经薛翃也一心敬爱面前这个人,当他是天,是君,——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她依赖的夫君,由此而疼惜他的痛,也因他的不快而烦恼。    一心一意,想为了这个男人好。    可郝宜还是郝宜,皇帝也还是那个皇帝,而她已经不是痴惘的薛端妃了。    所以薛翃只是波澜不惊地跟皇帝慑人的目光相对,清晰地回答:“多谢万岁体恤,小道感怀于心,以后也一定会牢记。”    面对她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皇帝的反应也同样出人意料。    正嘉并未继续勃然大怒。    皇帝唇角一动,反而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必等什么以后,既然感怀,总也要让朕放心才是。”    不等薛翃应对,正嘉又敛了笑:“把衣裳脱下来,让朕看看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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