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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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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福宫。    萧西华跟着那太监来至此处, 里头有嬷嬷接了引到内殿。    颜太后正拿了一根玉簪在逗弄笼子里的两只凤头鹦哥, 听它们呱呱聒噪,见西华来了, 才将玉簪放下, 转过身来。    青年道士立在跟前, 虽然是一身道袍,却遮不住通身的清贵之气。不知内情的人必以为是修行所致。    太后将西华上下打量了一回, 虽不曾开口,只看着他这张跟年轻时候的皇帝酷似的脸, 心中便有些难以遏制地生出了几许亲切之感。    “赐座。”太后轻声吩咐, 自己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了, 目光仍是情不自禁地在萧西华身上。    西华谢过了, 缓缓落座:“不知道太后召唤小道前来,有何吩咐?”    从进门到答话,西华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皮,不曾肆意打量。    颜太后凝视着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许亲近:“听说,道长有离京回山之意?”    “是。”萧西华回了一声,又道:“本早想启程,只是小师姑突然病倒, 所以得等她身子好些了再走。”    “啊, ”太后笑了笑:“其实又何必着急呢?皇上甚是宠幸和玉仙长, 虽然不日可能封为妃嫔, 但她毕竟是跟你们一块来的,有你在宫内作伴,到底要好一些。”    西华脸色冷峻:“正如太后所说,既然小师姑将来可能为妃嫔,我们更不适合留下来了,毕竟做了皇帝的妃嫔,禁忌太多,已经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太后笑道:“哀家先前听说,萧道长跟和玉关系最好,怎么却竟这样舍得留她一个人在宫内?”    萧西华淡淡地:“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或者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太后问到这里,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几分:“道长是个清醒人。”    萧西华转开头去:“娘娘召唤小道前来,是特为了这件事吗?若是已经问完,小道告辞了。”    西华说着站起身来,太后却忙道:“请稍等片刻。”    端详着西华的身量,太后压抑心头的异样,缓缓道:“其实哀家……听闻先前因为无妄之灾,导致道长入了慎刑司,在那里受了好些折磨。”    西华回头:“都是过去的事了,好好的,娘娘怎么又会提起此事?”    太后道:“其实那件事,多少也跟哀家有些关系,后来知道错怪了萧道长,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西华道:“不必了,小道也知道,皇家的禁忌太多,所以想要尽快离开宫内,免得哪一天一不留神,把命也葬送此处。”    太后忙道:“不会的。”    她的口吻有些急促,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西禁抬眸看向她,眼中流露些许疑惑。    太后的目光跟他相对,却又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她看着旁边的那两只互相对啄、甚是亲昵的鹦哥,暗中调整呼吸,才又说道:“听说,道长今年有十九岁了。”    萧西华道:“是。”    “你是什么时候入了道门的?”    萧西华皱皱眉,好像是奇怪她为什么跟自己“闲话家常”,但是稍微迟疑,西华说道:“不太清楚,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跟着太师父。”    “你是说,你六七岁的时候跟着张天师?”太后几乎按捺不住心内那无限的疑惑。    西华道:“是。”    “那你六七岁之前,是在哪里?”太后问了这句,又忙补充,“哀家的意思是,你的俗家何处?”    萧西华垂眸,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太后道:“那你是怎么跟了张天师的?”    萧西华迟疑了会儿:“您问这些做什么?”    颜太后顿了顿,才一笑说:“哀家看见你,就想起一个哀家熟悉的孩子,便想多跟你说说话,你不会计较?”    萧西华对上她的眼睛,摇头道:“我只隐约听太师父说,他是在一个山里捡到我的,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还有野兽留下的伤口,像是吓坏了,所以也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又姓甚名谁,所以太师父带我在外头游历了两年多,后来又上了山,入了道门。”    西华说完,太后后退一步,靠着椅子站住。    西华问道:“您怎么了?”    太后拧眉回想,缓缓说道:“你今年十九岁,假如是五六岁的时候出事,那就是在大概十四年前,哀家记得,在那段时间,民间流传天师真人曾在翼州出现过。你知不知道翼州?距离京城不远。”    “我自然知道。娘娘跟我说这些,是想找到我的俗家出身吗?”西华问道。    太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道:“你方才说,天师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野兽伤了的痕迹……你能不能让哀家看看,伤的如何?”    萧西华眼中透出惊疑跟些许警觉:“太后,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看这个做什么?”    他好像觉着颜太后这个要求已经到达了怪异的地步,于是果断地后退一步:“太后若没有其他吩咐,我该告辞了。”    西华说着转身,竟是说走就走。    颜太后见状,忍不住跟着走出一步,叫道:“你的身上,靠近左边腰下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块烫伤?”    她的声音微微高了些,那两只鹦哥受惊,扑啦啦地飞起,又落下。    西华蓦地止步,他站了片刻,缓缓回首:“您说什么?”    太后顾不得别的了,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只告诉我,有或者没有。”    西华的左边腰臀上,的确有一块伤痕,因为地方比较隐秘,这件事向来无人知道。他本以为是放鹿宫的人透露的消息,但就算有人无意中目睹过,又会有谁这样无聊地说出这些去?    西华想不通,便皱眉道:“虽有一块伤,却不知是什么伤的,太后怎么知道?”    太后听他承认,忙道:“你、你且让我看看。”    西华自然不会答应:“太后娘娘,您到底怎么了?哦……一定是慎刑司的人跟您说的是不是?”当初他在慎刑司里受刑,衣衫破损,也许是那时候给人看见的。    太后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急切:“不是,只不过,我所认识的那个人,就有这样的一块烫伤。”    西华拧眉,目光沉沉:“我着实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且听我说,”太后深深呼吸,才道:“哀家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别的,是哀家曾最疼爱的孙儿,在他三岁的那年,哀家把他抱在这永福宫内玩耍,当时是冬天,宫人送了一盆炭,谁知失手打翻了,一块儿明炭落在他的身上,烧破了衣裳藏匿在里面,贴黏在肉皮儿上,当时没有人发现,在他哭的快断气的时候,哀家才……”    太后提起往事,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一时心痛不已,当发现的时候,孩子的皮肉何其娇嫩,小皇子的腰臀之上已经给烧出了一个小洞。    当时太后自责的无法可想,几乎不忍再面对小孩子。    可是在那孩子养了几天伤后,见了她,仍是笑嘻嘻地,呢喃着叫:“太后娘娘。”    西华盯着颜太后,脸色微白,太后此刻已经走到他的跟前儿:“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亲眼所见,那个伤,那个伤只有琮儿身上有,哀家也记得是什么样子。”    天底下只怕没有第二个那么粗心的祖母,会把孙儿烫成那样,纵然有,也不会巧合到同一个位置上,而且因为那木炭的伤极重,伤痕也十分特殊,所以太后有把握,自己可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西华满面匪夷所思:“您总不会是怀疑,我就是那个什么大皇子?”    这件事自然非同一般,本来太后想要等亲眼见到后再说别的,可此刻……    太后把心一横,道:“是,哀家是怀疑,你的样子,跟皇上年轻时太像了,所以哀家想要亲眼所见。”    “我当然不会是!”西华仿佛震怒,眼中却有些惶惑之意,“太后娘娘怕是多心了!天底下长的相似的人多了去!”    太后道:“若我是多心,那郑谷呢,他是伺候皇帝身边的人,连他也觉着你像!”    西华倒退了两步:“我、我……”    太后看出他的无所适从,忙道:“你不用害怕,哀家只要看一眼,也许是我们都误会了,若是误会,自然会放你立刻出宫。”    听了这句,西华终于慢慢地定了神,他看一眼太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好。”    西华将外面道袍脱下,撩起里头的雪白中衣。    动作略微迟疑,才又将下裤的系带略往下松了几寸。    西华因练功,身体甚是健硕,肌理极佳,毫无瑕疵,但偏偏就他左边腰下近臀上,的确有一块儿拇指盖大的伤痕,乍一看竟不知是什么弄出来的,像是给生生地抠出了一块,疤痕透红,隐隐狰狞的。    当那伤痕撞入眼中,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太后的耳畔即刻又响起小孩子凄厉的哭声。    这独一无二的惨烈的伤痕,当年的情形跟现在的情形蓦地重叠了,太后的泪一涌而出,哽咽哭道:“是琮儿,真的是琮儿啊!”    太后心潮澎湃,竟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将萧西华紧紧地抱住。    ***    田丰来至放鹿宫的时候,却见内殿处站着好几个宫人,却都围在门口。    有嬷嬷见他来了,便拦着问:“田公公,可是有事?”    田丰道:“的确是有急事要见太后。一定要亲自告诉太后娘娘。”    “这会儿不成,”嬷嬷摇头,“太后有要紧事。”    田丰着急,便凑近了,小声说道:“我查到了……在云液宫作怪、跟太后作对的人是谁了。”    那嬷嬷一惊:“当真吗?”    田丰点了点头:“快去通报,迟了我怕走漏风声,反而不好了。”    嬷嬷迟疑着,还没挪步,田丰突然听到似有男子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田丰一愣:“是谁在里头?”    “娘娘传了放鹿宫的萧道长。”    “原来是他?”田丰很疑惑,“娘娘跟他又有什么要紧急事儿?”    那嬷嬷不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道:“公公且等,我看看能不能给你通报一声。”    伺候嬷嬷入内的时候,太后已经放开了萧西华,只是仍是眼睛发红地望着他。    西华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在梦中。    嬷嬷上前,对太后耳畔低语了几句,太后原本还不耐烦地挥手,听到最后,却皱了皱眉。    看看只穿着中衣的西华,颜太后和颜悦色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还有些话要问你。等我先见了一个人,再回来跟你说话。”    太后说完,便往外殿走来,走到门口,那嬷嬷便叫了田丰过来。    田丰正在思忖太后叫萧西华是什么意思,见她露面,便忙走过来行礼。    太后问道:“你且快说,你当真查到了?”    田丰道:“是,再也不会错的,一定是江指挥使。”    太后大为意外:“你说江恒?”    之前田丰听那侍卫闲言碎语后,他是最狡诈的人了,立刻便暗中调查,果然得知那日江恒人在内阁值房,只是事发的时候偏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丰又道:“奴婢也去慎刑司,查看了那死了的小太监的尸首,虽然他们的推论,是太监杀死了云液宫的宫女,而宫女临死推了他,导致头碰柱子不小心折断颈骨,但经过小人仔细查验,哼……那人的脖子上还留着指痕呢。如果说云液宫内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又怎么会做到这个?另外……”    他凑近了,悄悄地说:“奴婢听说,江恒跟那个和玉,不清不楚的……也许两个人暗中早就……”    太后着实愕然:“还有这种事?”    田丰道:“此事千真万确,而且还是个很可靠的人吐露的,就是,那位放鹿宫的萧西华道长。”    方才田丰想了许久,不明白太后为何跟西华密谈,可忽然想到自己的这件差事,便忖度太后许也是听见了风声,所以在秘密地审问萧西华。所以他当然巴不得在这个时候送上此事。    颜太后听罢,眼睛微微眯起:“如果真的是萧西华说的,那这件事只怕错不了的,哈。”太后一时笑了起来,“一个是皇上的心腹,一个是皇上心头的人,这可怎么是好?”    田丰笑道:“娘娘接下来要怎么做?”    太后道:“皇上不是疼她疼得入骨吗,那就看看,皇上到底是多疼她,能不能疼到知道她背着自己勾搭男人,还照宠不误。”    田丰笑道:“照奴婢看,主子万岁爷的心性,可没那么宽大。”    “你总算做了一件聪明的事儿,”太后微笑道:“你且去,别走漏了风声。”    就在太后吩咐田丰的时候,内殿的廊柱之下,萧西华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对话,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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