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返老还童
“明日你还得去一趟。” “不成,”楚又良摇头,“她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可耽误不起时间了。” “不耽误,你冒充梁升告诉她,你已经忘了她,也请她忘了你,就一句话的功夫。”见楚又良犹豫,年无忧又道,“是因你父亲起的孽缘,你若置之不理,会害她性命的。” 楚又良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隔日,皇帝闲着没事儿又来翊坤宫转悠,只是没有前几日那样有精神,来了便坐在摇椅上睡。 “这椅子可真舒服,坐上去都不想走了,难怪年妃你腿短。” “是是是……”你按无忧冷瞥他一眼,“您腿最长,一步能跨过一栋房子呢。” “你吃了什么?”他轻笑两声,精神也好了些,“熊心还是豹胆?这脸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皇上谬赞,臣妾不敢……”年无忧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你骂我?你骂我人面兽心?” “朕的年妃是越来越聪明了。”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忽然一滞,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年无忧笑笑,“皇上尽管损。” “不,”他倏忽一笑,“越来越漂亮了。” “其实……”年无忧转了转眼珠子,“有比臣妾漂亮的。” “年妃别这么说,别人听到还以为是真的再谦虚。” 年无忧笑容僵了僵,忍了。 “您还记得秋愁吗?”年无忧叹了口气,“明日就要处刑了,她一直不敢损毁自己的容貌,就是为了见皇上一面。” “有什么好看的?”皇帝冷哼,“反正以后会有更讨朕喜欢的脸。” “您不会怀念她吗?您曾经宠爱过的女人。” “喜新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念旧。”皇帝自嘲一笑,低下头去。 别人的事,年无忧本不想干涉,只是今晚必须要把他调开才行。年无忧咬咬牙,笑问:“皇上昨夜做梦了吗?”这个皇帝喜怒无常,唯独对梦境十分固执。 皇帝点点头:“可是都是假的。” 知道是假的,仍旧一头栽进去,是因为那是梦,无伤大局吗? “我也做梦了。”年无忧扯谎道,“梦见了一个女人,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听到有人叫她……” “什么?”皇帝拿了杯茶。 “叶寒。” 这个名字说出口,皇帝说中的茶杯便落到了地上。 他果然还记得她,那个江湖女骗子,那个驮着对他的爱慕之情,走了很多年的女子。 “她说了什么?” “她说,”年无忧眨眨眼,“你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秋愁的身上。” “你没骗朕?”他狐疑地看过来。 她便迎上他的目光:“当然没有。” 因为他说过,看人的眼睛就知道那人有没有说谎,所以年无忧有些心虚。他的眸子很深,如同黑色的漩涡,带着点审视和戏谑,两种极致却矛盾的情愫瞬间浮现又瞬间湮灭。 年无忧服软,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您就信我一次,不行吗?”然后用诚恳又纯良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兔子。 逢场作戏,她也是会的。 “好,”皇帝拍拍她的手背,“听你的,今日在你这里用完晚膳,朕就去冷宫探望秋贵人。” 年无忧不由勾起唇角,带着一丝小小的虚荣。虽然知道他留在这里吃饭,只是因为两人口味想近,但是这点事儿是足以放在嘴上炫耀一个月的,所以光看这一点就知道,宫里的女人有多么的无聊。 用完晚膳,皇帝终于离开了。 年无忧等了一会儿,便立即行动,将楚又良带到了坤宁宫,胡太医是硬跟着来的,来看看传闻中弹琴的女子。 “她很美,跟楚先生倒相配,只是为什么有点儿眼熟呢。” “宫里女人都长这样。” 年无忧随意敷衍,和胡太医并肩坐在屋顶上,楚又良坐在树下听琴,胡太医的荷包里装了瓜子,便递了一把过来,于是两人在屋顶上一边嗑瓜子一边低头看戏。 “有动静。”年无忧忽然警觉。 “嗑瓜子当然有动……” 年无忧立即捂住他她的嘴,竖起耳朵听了听:“不对,好像有大批侍卫跑过来了。” “咳咳咳……”胡太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我们快逃。” “来不及了,你在这儿看着。”说完纵身一跃,便落到了坤宫宁宫的正门前。果然,一大批侍卫正在围拢靠近。 冷剑齐刷刷出鞘,将她围在中间。 “大胆贼人,意行刺太后,赶快束手就擒。”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年妃这块招牌还是有威慑力的,可终究是她高估自己了。 “知道,胆大妄为的年无忧嘛。”侍卫让开的一条道,皇帝悠然闲适地走了过来,目光一沉,“让开!” 这是命令! “皇上,你不是去冷宫了吗?” “你以为朕不懂什么是声东击西?快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皇上,臣妾做的这一切是为太后着想。”年无忧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您真该去冷宫看看秋贵人。” “放肆,朕要做什么,轮不到你多嘴。” “遵命,”年无忧争锋相对,“您要做什么我不管着,但您也别管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皇帝缓缓抬起手掌,“只要取你性命,只是举手之劳。” 那一瞬,年无忧在他眼里看到了杀气。 “皇上,”年无忧捏捏拳头,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臣妾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太后落得和秋贵人一样的下场,您真的该去看看秋贵人。”不知道这一句是否让他有片刻的动摇,可是他的手仍旧缓缓落下,眼中的温度渐渐冻结,他不信她,从来都不信。四周兵戈蠢蠢欲动,年无忧松开拳头,一步跳上前来:“手下留情。”冷静了片刻,年无忧握住他悬在半空中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 “皇上,您就信我一次好不好?”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真切的目光看着他,对视之间,掌心那冰冷的拳头也渐渐地暖了。 他眼底终于迸发出笑意,然而那样的邪魅猖狂。“真是训练有素,连朕差点都被你骗了,你……”他的邪异的笑忽然消失了,话锋回转,音色颤抖,“你好大的胆子。” “你才知道吗?”年无忧指间用力,两只手指已扣住了他的脉门,“与其费力让您相信,不如这样更简单一些。” “朕不会放过你。” “这不是您的处境该说的话,”年无忧低声笑笑,“让他们都退下去。” “没人可以威胁朕。”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我年无忧。”说着加重指上的力道,将他的信命捏于两指之间玩弄着。 后来,侍卫都退了下去。 “可以了吗?”皇帝冷泠泠道,“还不快放手。” “现在放你走,我才没那么傻。”年无忧说着提着他一道飞上屋顶,点了他的穴道,把他像布偶一样放在身边。 “年无忧,你简直混账,朕要将你……”话未说完,又被点了哑穴。 “嘘……”年无忧低声道,“臣妾是想带您来看戏,当观众还是不出声为好。”说完指了指下面,然后又抓过身问向胡太医,“怎么样了?”见胡太医泪流满面,“不会演砸了?”见她咬着嘴唇摇头,又问,“是拆穿了吗?”见胡太医仍旧摇头,她便有些不耐烦了。 “闭嘴。”皇帝突然伸手扳过她的肩膀,“别出声,好好看。” 皇帝一眼便成了戏迷,可早年无忧实在提不起兴趣。只等着楚又良快点说出她教的话,了断这一场几十年的孽缘,然后散场走人。 别人的事,她本不想干涉,况且她早就知道结局。 年轻的太后将头上一柄簪子拔下,握在手中;“做一个了结。” 这是要殉情的意思,活了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想不开,楚又良也该说话了,可是他杵在那里,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别冲动,”他有些结巴地说,“这簪子扎人多疼啊。” “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梦,只有一刻才是醒着的。”她将簪子的一头轻轻地碰着自己的脖颈,“是我欠了你的,这是我迟到的勇气……” 预感到她要做的事,楚又良迅速地打掉她的簪子:“你疯了。” 妙龄女子忽然捂脸哭泣:“如果我当初有这样勇气跟你浪迹天涯,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物是人非,我也没想到,还能像年轻时那样重逢,这是我唯一弥补你的机会,是我耽误了你,对不起。” 楚又良将她扶起来:“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娶妻生子,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可我想要弥补你。” “爱过就是爱过,谁也不欠谁的。” “你不恨我?” 楚又良将簪子捡起来,放到掌心,叹了口气:“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一直想要见你,簪子就只是一只晨露碧玉簪,缘分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短暂,送你的簪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句是哪儿抄来的,年无忧可没教他这样说。 “是我放弃了你,嫁入深宫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含泪笑着,“所以我不后悔,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抓住你,在我还可以任性的年级里,放弃那些遥不可及的名利。” “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不曾认识你。”他颔首一笑,“不是因为你让我痛苦,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这样难过。”说着将簪子递给她。 她摇摇头:“这支簪子早就该还给你了,他不属于这里,是我占了它好些年,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妙龄女子说完,便将古琴摔断。 琴断,情断! 原来爱情不一定是痴缠。 “簪子是你送我的,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它还你了。”她转身走回了坤宁宫正殿,回到了太后的位子上,于是门外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年少梦境。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年无忧解了皇帝的穴道。 “臣妾这么做只是为了太后的声誉,想必皇上也能见谅。” 皇帝沉默着,陷入了沉思,随后站在屋顶上呼来宫人,将胡太医和楚又良带了下去,暂时关押起来。 为了不惊扰太后,一切都进行地小心谨慎,就像老鼠在搬东西一样。于太后而言,等她重新醒来,便会将昨日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是要移交刑部吗?” “你知道这不可能,这件事牵扯到太后,而且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竟有人这能返老还童。” “不会了,”年无忧耸耸肩,“太后还是太后,心里的结打开了,这几日的经历便像是一场梦一样。” “你的意思是就算再见到这个人,太后也认不出他了。” “会眼熟,毕竟他和他曾经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那朕倒也见见他的模样。” “这么说你不会处死他。” “按照宫规,他早死了一百次,还有那个胡太医,她辜负了朕的器重,朕还特地为她指了门亲。” “人家又没要你指婚,还不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她低头嘀咕。 “还有你,”皇帝瞪她,“竟敢要挟朕。” “臣妾也是没法子,就算有错也情有可原,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朕要好好想想。” “那您慢慢想,臣妾先下去了。”年无忧在屋顶上坐了一夜,腿都麻了,刚踩着瓦片走了几步,准备起跳,却被他突然拉住,害得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两只瓦片落在地上摔碎了。 “您做什么?” “看。” 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天边光芒万丈。 日出!好美…… 可惜美中不足,年无忧回头看了看,为什么陪她站在屋顶看日出的是这个人,一个随时会取她性命的男子。 “朕累了,要睡一会儿,你别动。”说着没经过她的同意,便靠在她的肩上。 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她早拆断他的骨头把他扔下去了。 太阳悬在头顶照了好久,年无忧将手挡在额头上看了看,肩膀一轻,身边的人总算醒了:“您想到什么了吗?” “你是想当皇后了。”他伸了个懒腰,“所以才对太后的事尤为上心。” 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呀?年无忧暗暗翻个白眼,捧起脸笑道:“你去问问,后宫女人谁不想当。” “朕告诉你,你想得美。” “臣妾是白日做梦,”她垂眸一笑,“皇上是重感情的人,对皇后是这样,想必对冷宫里的旧爱也不闻不问。” “那时就自然的。”皇帝理了理衣襟,“不过朕还要审问犯人,等有时间再去。” “您也太绝情。” “你那么想去冷宫,好,朕成全你。”然后,他罚了她三十个板子,打完之后,便把她丢进冷宫关了起来,算是小惩大诫。 年无忧进了冷宫,秋贵人带着她一如既往的好颜色,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皇上来了吗?第二句话便吵着要补妆,然后就没有第三句话了。 这一日,是定好的秋愁被赐死的时日,毒酒或者白绫,总不至于让人活掐…… 年无忧靠在她的房间外的墙壁上,无聊地踢了颗石子。 “来了吗?” “还没。”年无忧脱口回答,就像一个听差的宫人。 “你是……年妃……” 年无忧推门:“你恢复神智了?” “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想等你恢复神智,问你一些事。” “温贵妃的把柄,我可没有。”秋愁冷笑,“我只不过是他们的走狗,利用完就可以烹掉的。” “她们?” “皇后和温贵妃,其实温贵妃也是皇后的人,很多事情皇后不方便出面,便让温贵妃扮演恶人的角色,她自己在幕后操控一切。” “你没我想得那么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年无忧犹豫了片刻,“也是因为爱吗?”这才是她想问他的问题,藤蔓开出的花,不属于痴或者欲的颜色。 “怎么?只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才有资格爱皇上吗?”他微微苦笑,“我是从跟着温贵妃进宫时开始,就远远地仰望着他了。” 年无忧冷哼:“如果他不是皇上呢。” “还是会的,在他起我摔倒的我,送我礼物的时,我就爱上他了。”秋愁苦笑,“我知道他那是爱屋及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了。“那次熹妃娘娘险些落水,我扑上去救了她,我知道皇上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有功劳的奴婢相待。” 身为皇帝,爱过她的人和他爱过的人都好多啊…… “你说,”她忽然拉住她的手,“皇上会来吗?” 年无忧有些吃惊,任由她抓着:“会,多情的人总是念旧的。” “谢谢您,年妃娘娘。” 年无忧勾唇:“实在不必了,像你说的,我只是来套你话的。” “好,如果皇上能来看我,作为感谢,我来告诉您一件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为了听那个秘密,年无忧也得想法子让皇帝过来,于是给冷宫里的宫人塞了银子。 “娘娘,皇上是不会来冷宫的。像这种关押犯罪妃嫔的地方,皇上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她将银子推了回去,“不过,奴才会尽力一试。”在年无忧疑惑的目光中,她笑了笑:“奴才的心也是肉长的。”说着便离开了。 年无忧等了半日,那人也没回来。 等到黄昏的时候,有人叩响了她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 “皇上不会来了。”她幽幽垂叹。秋愁的脸依旧完美,只是气色灰败。 “是啊,”年无忧望了一眼天空,“已经过了黄昏,行刑的人也不会来了。” “没有用了,”她抚摩着自己的脸,“皇上再也不会来了。” “你不懂吗?皇上不杀你了。” “不懂的是您。”她摩挲着自己完美的脸颊,“我保留至今的容貌也已经没用了。” “活着还不好?” “我宁愿他杀了我。”秋愁苦苦一笑。 不懂啊,不懂啊。 “年妃娘娘,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笑了笑,像是春日里最后一缕阳光敛尽,“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啊,都不请我进去做。” “随便,”年无忧让开身,“都是冷宫,和你那间房也没说没区别。” “您不是会住冷宫的人,以后想住恐怕也没机会了。” “你懂什么?”年无忧让开身。 “奴才的眼睛最会看人,您是我见过气焰最盛的人,甚至超过了皇上,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年无忧正咀嚼这句话,门外便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娘娘,来了!” 那个声音如同一包炸药,她忽然战了起来,可是甩在她脸上,只是那炸起的灰尘。 来的不是皇上,而是端着毒酒的宫人。 “这是什么毒?” “鸩毒。” “不对,不应该这个时候来。”年无忧仔细地端详着酒杯和托酒杯的人。 “回禀年妃娘娘,奴才被皇上叫去训话,所以耽搁了。” “你在听训的时候,可有见到什么人?” 那奴才想了想:“回禀娘娘,没有。” 年无忧冷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说,谁叫你来的?”一边说一边捏起酒杯,然而还未逼问出结果,秋愁突然夺了一整壶酒壶仰头饮了。 在她失神的时候,那个奴才慌忙挣脱开跑了。 年无忧本想追,可是见秋愁倒下去,便伸手扶了她一把。 “是皇后害死了熹妃,在您昏睡的那段时间里,熹妃曾经宠冠后宫的女人,但是不过一年便也折了,是皇后,那些把我当工具使的人没想到有一天工具会反咬一口。”她凄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没有气息。 “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虽然来晚了,但终究是来了。她睁着眼睛,唇边还带着古怪的笑意,脸庞依旧是美丽的,就像活着时一样,只是那突兀盛开的容貌迅速被草席掩了去。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生出了怜悯与惋惜,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能早点来看看她就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他忽然吟起的诗。 年无忧不大读书,只觉得有些耳熟。 “您念诗时看我干什么?臣妾读书少,您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他的视线默然地扫过,带着一丝不屑:“别挡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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