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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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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间, 楚瑜已在娘家住了将近半月了。何氏对外称她有病, 才接她回国公府静养,可是朱墨日日过来,两口子又总避着不相见,难免让有些人生出猜疑。    三月风光正好,院中的藤萝花枝下扎了几个秋千架,一群女孩子嬉戏笑闹不止。    楚瑜这个出嫁了的媳妇, 以及楚珊这些个大姑娘自然得自矜身份,不能和小孩子玩到一处去, 只拣了一块香花阴凉处闲坐。    楚珊见楚瑜的目光牢牢锁在那群小孩子身上, 不禁赧然道:“那是我姨母家中几个庶出女儿,难得上一回京, 便都带了过来。”    楚大夫人娘家的几个姊妹嫁得并不好,这一个尤其如此,据说夫家远在凉州, 穷山恶水之地, 生活并不富足, 偶尔亦上京来打些秋风。到底是一家子亲戚, 大夫人纵然心有不悦, 也不得不敷衍着。    楚珊对于姨母一家拖儿带女的行径则颇羞惭,虽则她已经许好人家, 约定今年秋岁便要出阁了。    楚瑜知她误解, 忙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家本就冷情, 多些人正好热闹热闹,何况你在家中也待不了几个月,往后想见还见不着呢。”    楚珊见她这样体贴,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    楚瑜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见那几个孩子时,并没想到他们是大伯母的亲戚,只是心中羡慕得紧——何时她也能有个孩子便好了。    楚璃风摆杨柳般袅袅婷婷从凉棚里过来,咯咯笑道:“六妹妹身子好些了,能出来晒太阳了,到底是国公府的水土好,比以前更加滋润了。”    这话分明意指她占用了娘家的嚼吃穿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楚瑜脸上一黑,却也没舍得发作——尽管是一家子姊妹,嫁过人和没嫁人毕竟不一样,她要是撇下脸面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计较,那才真是有**份。    楚珊挽起楚瑜的手,背转身淡淡道:“四妹妹管得也太宽了,六妹难道就不是咱们家里人?一家子何必说两家人!”    “瞧姐姐这话,我哪是嫌弃,巴不得他们常来呢!”楚璃用一把檀香扇遮住脸,娇艳的红唇在扇子缝里半吐半露,“六妹妹在府里养病罢了,连姑爷也省了一顿嚼吃,每日里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不过这却是何必?干脆两口子一齐住进来得了,反正咱们国公府也不愁房子。”    她许是针对楚瑜,可这话落在楚珊耳里很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她母家的亲戚也在这里呢!    楚珊遂懒得理她,亲亲热热的向楚瑜道:“妹妹,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    两人由丫鬟陪同着进了屋子,楚珊悄悄向楚瑜道:“四妹就是那副性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又朝楚璃那头努了努嘴,嗤笑道:“我看她也是情急生乱了,才把气撒在咱们头上,郁贵妃看不上她,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她倒会迁怒于人!”    楚瑜一听这话大有玄机,惊讶道:“原来安王真的有意与楚家联姻?”    联姻倒也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件事从去年谈到今年,居然还没有定论。    楚珊叹了一声,水蜜桃一般饱满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不过就是混着罢了,并没有明指。可安王毕竟是个鳏夫,满城的闺秀虽多,认真挑起来也没几家,只有咱们这穷国公府上赶着罢了。”    她想起什么,扳着楚瑜的肩膀道:“你道这事好不好笑?上个月皇后娘娘办赏花宴,咱家的姊妹也应邀前去,若干贵女里头,郁贵妃就只拉着五妹说话,可把四妹妹气坏了,从此再不肯搭理珝儿,珝儿白吃了一顿排揎,少不得忍气吞声罢了。”    她哼哼道:“要我说,宁愿是五妹妹嫁过去,想想先王妃还遗下两个孩子,四妹的性子又是这般,一个照顾不周,兴许就落得个苛待继子的名声,咱们国公府亦跟着蒙羞。”    楚瑜听了虽觉认可,心里却寻思着:楚珝温柔娴静,的确招长辈喜欢,可安王纳妃总得讲究门当户当,论起嫡庶,还真是楚璃的机会大些。    想到楚璃一旦成为安王妃,兴许便会明里暗里的与她为难,楚瑜不由暗暗叫苦。她若是还在朱家倒又好些,至少卫尉夫人的身份能给她庇护,可若是在娘家久居,指不定就要常常受到楚璃冷眼了。    想到此处,楚瑜心里那竿“回去不回去”的天平不由得倾斜些许。    楚珊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似乎想听听楚瑜对于这门亲事的看法,可她能有什么看法,三房交利不交心,何氏与楚大夫人也只是面子上的和睦,更不可能从中做说客。    楚瑜想了想便打趣道:“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之命,咱们是管不了的,倒是你出阁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听说中书侍郎家的二公子风姿秀美绝伦,难得的是家风清正,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如花美眷。”    楚珊脸上一红,可知她对于这桩婚事是极其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没日没夜的忙着绣嫁妆。她轻轻在楚瑜肩头敲一下,道:“别光拉扯别人,你自己呢?你哄得了旁人,咱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彼此有几分头发丝都一清二楚,我能不晓得你的心思?朱大人天天过来,你又假托有病,我不信谁家夫妻会生分成这样!”    楚瑜低头不语,她也没想过瞒骗所有人,只是面子上实在下不去。    “你呀,还是和儿时一般倔强!”楚珊叹道,“须知过刚易折,上善若水,过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少不得彼此迁就些。我不知你与朱大人之间有何误会,他如今既然诚心悔过,你何不顺水推舟原谅了他,难道真的一辈子不再见面了?”    “他才不是诚心呢!”楚瑜嘴硬道。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近于苛责,朱墨要真的心中无她,只管不闻不问便是了,何必放低身段天天过来串门子——明知道以清高闻名的国公府多有不待见他的。    这些日子闭锁蜗居,楚瑜心中的怒意减轻了些,渐渐也开始反思己过:她的确是太过冲动了。要么就干脆和离,要么重归于好,现在却是两头不靠,指不定娘家这些奴仆也嫌她住得烦呢!    楚珊见她眉心微蹙,便不再多说,只挽起她的胳膊,“我这些日子也忙得不耐,你若得闲,过来帮我拣拣花线。”    楚瑜当然一口答应。    从楚珊那里听了许多人生鸡汤回来,楚瑜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倒是让她耗在楚家的决心动摇了些——比起每天被人这样训导,还不如回去面对朱墨那张讨人嫌的笑脸呢。    楚瑜唉声叹气一回,想问何氏讨个主意,谁知找了盼春过来,却说何氏有客来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宅那位统领内院的南嬷嬷。    楚瑜面上有些呆呆的,“母亲怎么自己去见了,也不叫上我?”    “夫人说您身子未愈,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她会安排好的。”盼春道。    原来何氏深知这精刮的妇人比朱十三更难对付,她早有心会一会这位朱府内宅实际上的掌权人,楚瑜自己若想在夫家立起来,少不得得将这位嬷嬷的势头打压下去。    何况,朱十三给楚瑜下药一事,这位嬷嬷未必不晓得。    何氏款款整衣来到花厅,南嬷嬷已等候多时,她穿着一身青缎衣衫,仪容朴素清洁,不像是来讨人的,倒像是来做客的。    见何氏露面,她立刻从椅上起身,不卑不亢的道:“三太太,可否让奴婢见见我家夫人?”    没有问在不在,而是直接提出见面,可知其目的明确,语气虽然柔和,态度却是强硬不容反驳的。    何氏笑了笑,“是朱大人病了,还是府里出了什么乱子?若是病了,只管到宝芝堂去请大夫,若是其余的事,朱家不一向是由你在掌管的么?”    她可不管什么宫里不宫里的,一个婆子再厉害,她也是朱家的人,还想到国公府来耀武扬威不成?    甚至于女儿所受的委屈,何氏也有一半算在这婆子头上。    南嬷嬷并未如她想象中恼羞成怒,而是打量她片刻,镇定说道:“三太太,奴婢不是来和您吵架的,只是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平,其中情由,并不是您想的那般。”    何氏挥了挥手里的凉玉扇,轻轻笑道:“愿闻其详。”    她不可信这婆子会这样好心,想来是听了朱墨的话才来做说客,不过她倒是很想听听此人能有何说法——女儿糊涂,只顾着儿女私情,却忽视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内宅的权柄,朱墨莫非一直打算让这老奴凌驾于当家太太之上不成?    “三太太所谓老奴揽权,其实不是这般,这都是听从朱大人的意思,老奴并不敢越矩。”南嬷嬷恭恭敬敬的道。    何氏心道,她当然说是如此说,谁知道背地里搞了什么鬼名堂,指不定使些手段哄骗主子也未可知,把楚瑜这位年轻夫人拿捏在手心里,能得的好处可不少呢。    事先存下此等恶意,何氏自然不多理会,只懒懒听着。    南嬷嬷见她不言,继续道:“朱大人当初请来老奴,原因身畔没个亲信,好帮他料理内宅琐事。后来新夫人入门,这担子自然得卸下,可三太太您也清楚,夫人年轻尚轻,于人情料理上尚不纯熟,非长年累月不足以建立威信,总得循序渐进,咱们才能放心。且朱大人虽为京官,常奉上命迁往别处,新夫人若一道随从,则京中无人。大人正为如此考虑,才让老奴暂代其职,其实皆为彼此方便。”    当她说到楚瑜能力不足那截,何氏眉心跳了跳,女不教母之过,可他们也不想想,婚事来得如此仓促,她哪来功夫教导楚瑜持家之道?    及至听到后面南嬷嬷冠冕堂皇的话,何氏唇畔不由逸出一丝冷笑,轻轻说道:“照这般看来,朱大人并非要求一位持家有道的贤妇,而是能与其偕行山水之人,对么?”    怎见得她家女儿是不堪大用的!    南嬷嬷脸上默然,似乎认同她的话,半晌方道:“奴婢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可奴婢只知道,这桩婚事乃大人志在必得,所要求娶之人,也唯有楚六小姐一个,虽海枯石烂不可改也。”    这种话更不像一个嬷嬷所能说出来的,想必总是朱墨教她的。何氏情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略略颔首:“我明白了,你先退下,等小女身子痊愈,她会回去的。”    依旧是敷衍朱墨的那套托辞。    南嬷嬷欠身施礼告退。    何氏看着她稳健的身姿,陡然问道:“给瑜儿下药一事,嬷嬷您也是知情的?”    南嬷嬷沉默一刹,缓缓点头道:“是。那是大人的差遣,老奴自然得听命。”    “原来您眼里也只有卫尉大人而已,朱夫人好不好,自然与你没什么干系,可见这忠心也得分人。”何氏脸上的嘲讽意味颇浓。    她虽在指责此奴私心有失偏颇,南嬷嬷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只静静道:“奴婢不止对大人衷心,对夫人其实也是一样的,因为大人一定不会真正伤害夫人,他所做的一切,一定为了她好。”    这一点南嬷嬷从前或许心存疑虑,但现在则是完全肯定了。她从未见朱墨对任何人这样上心过,在他那张笑语斑驳的面孔之下,潜藏的是枯索与无味,可是自从楚瑜嫁进门后,府中的生活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了——这热闹是楚瑜带来的,如今她一离开,一切仿佛变回了原样。    南嬷嬷想到朱墨那间黝黯的书房,夜间一个人静静独坐,心里便忍不住揪得疼。她知道这孩子的苦楚,也知道那是为了什么,所以才想亲自上门游说,将楚瑜劝回去。    但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成功。    何氏送走客人,照例来到楚瑜房里,将适才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并轻轻嗤道:“这老婆子花言巧语,惯会哄人落泪,和朱十三如出一辙,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    楚瑜只觉眉心突突的跳,忙问道:“那娘您是怎么说的,有没有答应她?”    “答应她?怎么可能!”何氏肃声道,“我楚家几时需对一个下人低声下气了?他们主仆俩沆瀣一气,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口气我断不能轻言放下。”    楚瑜听了不由默默,其实她心思已经有所松动,本想趁这个机会顺水推舟回去的,谁知何氏倒干脆替她回绝了,楚瑜都不知该不该感激母亲的好意。    何氏斜了她一眼,“怎么?你不会心软了?别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你就被哄得三迷五道了?”    楚瑜忙揽着她的腰,亲昵说道:“怎么会,女儿巴不得能在娘身边多尽孝几日呢。”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何氏满意道,“总之,你难得回来,娘总得全心照拂好你,至于别的,你不必理会,随他们自去罢。”    楚瑜嘴里答应着,心里不由暗暗嘀咕:母亲先前明明还苦劝自己回去呢,现在却跟换了个人般,硬要将她留在家里。    她却没有留意到,何氏踩过门槛时,悄悄露出的一抹笑脸:果然对付性子倔的人就得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渐渐开始回心转意了。    楚瑜被何氏的安慰弄得叫苦不已,如今就是想回去也拉不下脸来,真是愁煞人也。    以往这时段朱墨总会过来逗弄她一番,楚瑜本来很不待见这种胡闹行径,可今夜却巴不得快点见到朱墨的面:她希望两人合力想出一个妥善法子,顶好是朱府那边态度再强硬一点儿,好让她能够体面的回去。    至于在交涉过程中朱墨会提出何种无理要求,楚瑜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守在窗边盼星星盼月月,谁知等到月上中天,还是不见那登徒浪子逾墙而入。楚瑜望得眼皮子打架,无奈之下,只得先上床睡去。    次早她便叫了盼春进来,问起朱府那头的动静。万一这丫头斗胆笑话她,楚瑜便打算疾言厉色对付过去。    谁知盼春的回答竟很干脆,“朱大人今日休沐,听说往西山猎场去了。”    楚瑜不禁起了警觉,“他去那儿做什么?”    “婢子也不清楚,兴许是一时兴起。”盼春记起自家小姐的仇恨,因此笑着不再多说。    她哪知楚瑜现在的心思已不在那件事上了,之所以耗着不肯回去,无非是赌腔子里的一口气而已,只消一个合适的台阶,她便愿意收拾东西返回朱家。    楚瑜越想越觉得蹊跷,朱墨向来以文士自居,甚少在人前展露武艺,好端端的怎会跑到西山去?他素日结交的那群酒囊饭袋也没听说有好这个的。    楚瑜脑子一转,冷汗不禁涔涔从额间冒下,“快去看看哥哥在不在!”    希望事情不要如她想象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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