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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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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青演与向筠是追在沐青霜后头出来的,只是沐青霜被忽然顿悟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大乱,跑得太快,待二人追到她时,她已躲在贺征怀里不管不顾哭到直抽噎,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无论兄嫂如何哄她都不肯回家,沐青演见劝不动,索性提议让她随贺征回将军府去静一静,总比在随时会有人来人往的巷子里哭要好,她也不应,就是哭。    贺征听了半晌,隐约明白了她是为何事伤怀至此,便对沐青演与向筠使了眼色,让他们放心将人交给他就是。    贺征打横抱起伤心痛哭的沐青霜,她惊得打了个嗝儿,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整张脸藏在他的颈侧,两腿儿直蹬。    “你敢……我不回去……嗝……没脸回去……也不去将军府……”    哭得更委屈了。    “好,不回家,也不去将军府。我带你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贺征紧紧抱着她,略垂首贴在她耳畔,温声道,“去不去?”    “好……”    她也不问是要去哪里,反正这时除了回家,去哪里都可以。    此时此刻她真的没脸回家,没脸面对任何一个家人。    ****    沐青霜与贺征遇到的地方本就离将军府不远,贺征抱着她走回将军府门口,站在台阶下吩咐门口卫兵去准备了一辆马车来。    上了马车后,贺征什么都没问,也不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抱她坐在自己膝头,像拥着柔弱稚子,沉默而温柔地轻拍着她因哭泣而不住颤抖的后背。    这种时刻,沉默温和的陪伴与拥抱远比任何言语都更适合抚慰她的心。    此刻的沐青霜心中塞满了自责。    可时光不能倒流,沐家已是如今这般模样,她无法做出任何补救。除了哭,她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当如何。    她需要这样一场宣泄,需要在尽情的痛哭中,慢慢去面对自己年少轻狂时为家族埋下祸根的愧疚与惊惶。    马车一路驶出镐京外城的北门,向京畿道的方向而去。    温暖坚实的怀抱成了沐青霜暂时的归依,行进中的车驾不时地轻微颠簸使哭到恍惚的她宛若回到小时候。    被软语笑言的家人护在怀中轻轻摇晃,不沾风露、不识愁苦的小时候。    她是在整个沐家的呵护下长大的小姑娘,家中每一个比她年长的人,都曾将她抱在怀里,或爽朗或温柔地对她说过许多话,教了许多道理,讲了无数故事,才让她成为如今这般的沐青霜。    可她却给了他们最不该,也最不堪的回报。莽撞招来祸端,改变了整个家族的命运,自己却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兀自活得个得意洋洋。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糟糕透顶。    出城不到五里,哭到脑仁儿发疼的沐青霜终于哭不动了,在他怀中抽噎了一会儿,就迷瞪着闭上了泪眼。    到底心里压着事,她并没能睡实。半梦半醒间清楚地知道贺征的怀抱从无半分松懈,而马车也一路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鸡鸣喈喈,迷糊混沌的神识渐渐舒展至清明。    双目虚虚撑开一道缝,迷蒙间正对上贺征轻垂的专注目光。    她打小就不算是个爱哭的姑娘,平常便是遇事忍不住,那也是安安静静掉一阵眼泪便过了的。    上一次像此刻这般失控到哭得不管不顾,喉咙嘶哑、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惨状,还是当年后知后觉忽然明白她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时。    长这么大,总共就这么两回,次次在她身旁的人都是同一个。这让她有些尴尬,却又暗暗有几分释然。    她面有赧色地撑着身坐起来:“我睡着了……”    沙哑的嗓音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急忙抿唇噤声,两颊绯色更重。    “想睡就睡,还没到呢,”贺征揽过她,方便她将脑袋放在自己肩上,“好些了么?”    沐青霜咬住唇角,没有答话。    错已铸成,痛哭一场并没有解决或弥补任何事情。她依然惶恐无措,依然没有回家的勇气。    她很清楚,家中每一个人都不会忍心责怪她,他们甚至会替她找出无数种理由予她宽慰,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    可她也清楚,自己明明就错了。    做错了事,连累了全家,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甚至都不会有人对她大声呵斥一句——    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混蛋了。    贺征并不追着她要肯定的答案,反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将话头转开了去:“既你不睡了,那,我请你看月亮?”    说着,他倾身撩起旁侧的车窗小帘,将它打着卷束了起来。    方方正正的车窗,框出如黛夜色。远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影影绰绰,道旁的村庄房舍静谧掠过。    唯有清晖温柔的月牙跟着车窗走,弯弯的,像个笑模样。    “这是出镐京北门的路,”沐青霜吸了吸鼻子,哑声喃喃,“春日里来时便走的这条路,我认得。”    走完这条小路,就上了京畿道。再往出走,就可以路过滢江,路过上阳邑,路过钦州……    最后,就是通往利州的方向。    “你是要带我回去吗?回循化?”    沐青霜倏地抬起脸,惶惶然看着贺征,眼睫不住轻颤。她连镐京的家都不敢回,哪有脸回循化?    那里是沐家的根基与来处,那里有更多被她连累到命运大改的家人,还有沐家祖祖辈辈的英灵。    不能回去,不敢回去啊。    “不回循化,”贺征轻笑着以掌虚虚覆住她的双眼,“你眼睛肿了。”    听他说不是回循化,沐青霜才松下紧绷的心弦。    默然片刻后,她鼓了鼓双颊,佯怒着使劲眨眼,仿佛打算用自己的睫毛戳穿他的掌心:“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会儿很丑?你故意遮着我的眼睛,是丑到你看不下去了是吗?”    这种时候,或许也只有这种胡搅蛮缠的浑闹,才能让她稍稍自在些。    “是看不下去,却不是因为丑,”贺征放开手,低头亲了亲她肿起来的眼睑,“是因为会心疼。”    ****    车窗外有如练月华照着沿途风景。    车厢内的坐榻上,贺征呈半躺之姿,沐青霜则单手抱膝坐在他身旁,两人是十指紧扣的。    眼皮肿得绷绷的,不用照镜子沐青霜都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不过贺征方才已见过她哭得最没形没状的丑模样,她心头最初那阵尴尬过去后,已渐渐自暴自弃般地忽略了这件事。    “……若不是我当年莽撞,家中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虽贺征已宽慰劝解了一路,钻进牛角尖的沐青霜还是有些不能释怀。    这个突然得知的因果,如一把钝刀紧紧抵在沐青霜的心上,磨得她胸腔生疼。    只要一想起当年种种,她真是惭愧又汗颜,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几巴掌抽醒那个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既皇后早就有心针对,若无你那桩事,她也会想别的招。人家在暗处算计多年,当初咱们谁也没留神这个,自然是防不胜防的,”贺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耐心安抚,“当年你不过也是为了保护同窗们,若你没有那样做,你想想,林秋霞还会是如今的林秋霞吗?在那时的情形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年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没经历过真正的场面、阵仗,哪里能在片刻瞬间就将所有事都考虑周全。    不怪她的。    “道理是那个道理,”沐青霜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哭到沙哑的嗓音里满是自责与失落,“但到底还是因为我错……”    这些话两人已车轱辘似地来回说了好几遍,眼见着她又要回到原点了。贺征赶忙“啧”了一声,打断她即将卷土重来的自责,抬眸状似专注地打量着她低垂的脸庞。    “看什么看?”被他古怪的目光打扰了沉重心绪,沐青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委屈巴巴地抬起空着的那手揉眼睛。    却被贺征抓了去,两手都落入他掌心。    “我瞧着你脸不大啊,”贺征的语气是做作的疑惑,“人家明明是冲着沐伯父和沐家取得,你不过就是个顺带的小小由头而已。你倒挺好意思,什么都想揽到自己头上。”    对于钻进牛角尖的人来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调侃宽慰,倒比先前正经说的那些道理有用多了。    沐青霜认真地歪着脸沉思片刻,眨眨眼,不自知地嘟囔:“好像……是哦?”    她忽然回过神来,轻蹙眉心垂眸瞪人,哑声低恼:“你在骂我脸大?!”    说着就想挣出双手去打他。    贺征闷声笑着,手上不自觉地使力一扯。恰在此时车轮碾上一块小石,顿起颠簸,这让沐青霜失了平衡跌将下去,顷刻间便与他半身交叠相贴。    “贺征!你……很烦人啊。好端端说着话呢,做什么突然扯我,”她气呼呼地横了他一眼,顺势整个人覆到他的身上,故意将全身的重量全往他身上沉去,“看我不压扁你。”    她那点重量对贺征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这般两躯交叠的姿势实在太……    这姑娘脑子怕是有点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危险。贺征轻咳了一声,耳尖微红:“我瞧着你想打人才使力的,不是故意扯你。”    “懒得理你。”沐青霜将下巴杵在他的锁骨附近,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思索着他方才说的那个道理。    片刻后,某种异样的变化使她倏地瞪大了眼,红着脸滚了下来,刺猬似地火速蜷缩到一旁的角落里。    满面通红的贺征默默侧身背对她:“不、不是故意的……”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儿郎,未婚妻就这么整副娇躯正正贴在他身上……    完,不能想!    贺征猛地捂住了鼻子,满心狼狈、悲苦、甜蜜、酸涩交织,那叫一个百味杂陈。    他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把濒临失控的小姑娘给安抚得差不多了,结果……轮到他濒临失控了。    他可真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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