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陆时见穿着正装，他收敛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文雅而谦逊，举止不紧不慢，一看即是有过良好的教养。见她们来，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略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部长夫人着实被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了。    程绡扶住身边的部长夫人，生怕她受的刺激太大当场昏过去。    部长夫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尽管有过初时的慌乱，但很快就恢复往日的镇定。她拿开程绡的手，越发挺直腰背，就当作没有看见陆时见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程绡跟在她身后。    管家贴心地为她们拉开椅子，部长夫人落座，全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纪夫人和纪宣早她们一步到了，在希尔公爵的另一边，与陆时见相对而坐。纪夫人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同样当作看不见他。    希尔公爵轻轻摆了摆手，其他人退下，他笑道：“你们应该认识，我也不用再介绍。”    他竟然还专门提了这一句。    部长夫人气得微微有些发抖，程绡从餐桌下握住她的手。    “不论你们过去是怎样的关系，今晚在这里都只是我的客人而已，希望你们不要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希尔公爵的场面话说得很好听。    纪夫人微笑着，态度得体，落落大方：“当然。”    她这样说，却仍是没有理会对面的人。只不过是给希尔公爵一个面子罢了。    部长夫人相比之下就显得不够圆融。她微牵了牵嘴角，并不作回答。    陆时见笑着，举止散漫而优雅，尽管没有说话，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上位者的气场。这和她们印象里那个总是一言不发的苍白少年截然不同。或许纪夫人他们也是到现在才彻底认清他，而不仅仅是他过往的伪装。    陆时见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程绡，笑容似是而非。    程绡稍稍移开视线。    这顿饭吃得异常尴尬。只有希尔公爵和陆时见谈笑风生，纪宣也会时不时恰到好处地说上几句。纪夫人再无言语，她虽然好涵养，但也并非全无底线。部长夫人更不必说，她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好脸色。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部长夫人先请辞，起身带着程绡离开。    出了门，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来程绡甚至有些跟不上，小跑着才不至于被丢下。    回到房间，部长夫人将脚上的高跟鞋踢掉，对程绡说：“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走。”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部长夫人并不理会。程绡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去开门。    是纪夫人。    她见程绡，温和地问道：“你妈妈在吗？”    “在，您请进。”    纪夫人进屋，穿过小客厅到里间，部长夫人在整理行李。    纪夫人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才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部长夫人反而奇怪：“不走难道留在这里？”    有些话不方便对着小辈说。纪夫人看了眼身后的程绡，和颜悦色：“绡绡，你先出去。”    程绡依言离去，走时轻轻合上了门。    纪夫人才道：“这么沉不住气，让绡绡看见像什么话。”    部长夫人愤懑：“你也看到了，他不是不知道，却还是这样做，这不是成心羞辱我们是什么？”    纪夫人却很平静：“多大的事。希尔公爵不算是政治场上的人，他已经隐退了多少年，哪里会在意这些场面上的事。”    部长夫人还是气不过。纪夫人道：“就算不为自己你也为小宣考虑一下。希尔公爵在银河系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小宣能得到他的赏识以后的路也好走些。”    部长夫人的动作一顿，停下来。    饭席散后陆时见随着希尔公爵回到他的书房。    陆时见站在那副巨大的肖像画前，他看着上面的希尔公爵和公爵夫人，漫不经意地说道：“你不用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希尔公爵笑起来，不甚在意：“我承认我确实想要补偿你，但这件事并不算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没有涉足你们之间的纷争。用你们这代的话怎么说——”他微微一顿，才找到合适的措辞，“政治自由，我是一个政治自由的人。”    陆时见被他故意的措辞逗笑了。    其后他们说起正事，将走时希尔公爵道：“那个女孩子，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位？”    陆时见未置可否。    “她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你们很般配。”    这样的话总有种长辈评断的意味。    陆时见笑了下：“我并不是很在乎你对她的评价。”    “好。”希尔公爵举起手，耸了耸肩，“你说话总是这样不近人情。我膝下没有子女，你母亲出生时也没有照看过她，难道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陆时见笑着，没有回答。    他与希尔公爵别过，出来时迎面遇上走来的纪宣。    陆时见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的避让，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纪宣并不像部长夫人他们一样义愤填膺，相反他的表情有些许微妙的复杂。即将擦肩而过时，他略迟疑地站定，问他道：“最近还好吗？”    这还是自那件事后纪宣第一次见到他。    “还好。”    他们礼貌地打完招呼，陆时见先离去，纪宣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收回目光。    程绡被纪夫人支出来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走廊里有忙碌的佣人走过，他们朝着她行礼，动作一板一眼，标准到程绡一度怀疑他们是机械人假扮的。    程绡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尽头，是一处露台。    她想去透透气，却忽然看到早有人在。    程绡止住了脚步。    那人隐匿于黑暗中，剪影修长，屈膝半跪，拿东西喂着身前毛茸茸的小家伙。    “……陆时见？”程绡试探地问道。    陆时见没有抬手，等那小家伙将东西吃完，他才起身看向程绡。    他的身体一半在壁灯光中，一半仍藏在露台的黑夜里。    “她们还好吗？”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程绡没好气：“怎么可能好。”    “该尴尬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他懒懒地靠在门框上，长密的睫毛投出侧影，如果不考虑他的本性，竟有种眉眼温柔的错觉。    他的话也没错，站在大众的立场他才是被国家驱逐的亡命之徒。    “你这样出现，大概让她们很没面子。”程绡实话实说。    陆时见不说话了。他垂眸，视线落在那团正在舔毛的小东西身上。    程绡也随着他看去。    那团小东西恰好从黑暗中踱步而出，程绡一愣：“这不是……”    这不是在HD见过的那只小狼崽吗？    小狼崽见到故人也很开心，只是走过去刚蹭了下她的腿，就被陆时见提起来。    “是它。”    “怎么会在这里？”    “顺手带回来的。”陆时见笑眯眯地盯着小狼崽，小狼崽可怜兮兮地嗷嗷叫了两声，陆时见放下它，它很快往他身后逃窜，重新消失于黑暗中。    “……它好像没怎么长？”    还和程绡初时见它一样大。    “大概是长不大了。”陆时见拍了拍手上刚才喂它时沾到的饼干渣。    “诶？”    “HD训练营里的有座科研基地，那一片全部遭到辐射污染，保护场失效后它误闯进来，受了影响。”    程绡：“……那我们不会有事吗？”    他们可是在那里待了很久。    “谁知道呢。”陆时见直起身子，懒洋洋地往露台里面去。    程绡跟在他后面。    露台不大，程绡握着齐腰的栏杆站到台子上，夜风拂过，风中有海的味道。    程绡深呼吸，所及之处很静，只听得见不远的地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两个人很安静，都没再说话。    片刻，他道：“绡绡。”    “嗯？”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暑假？”    程绡微微怔住。    半个月前陆时见也问过她类似的话，可惜那个时候程绡在气头上，所以很干脆地拒绝了。    她转过头看他。风有些大，将她的头发吹乱，遮住了半边脸。    陆时见微垂着眼眸看她，见状轻笑了一下，抬手帮她将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假期还剩一个半月。    “现在走不了？”程绡苦恼地说道。    陆时见似笑非笑：“我直接带走你。”    程绡虽然开过类似的玩笑，但她不是不清楚其中的利弊。陆时见真的带走她，立马就会上升到星际安全问题，到时R更加声名狼藉，甚至很可能会成为全银河系公敌。    程绡靠在栏杆上，说道：“等我下岛，我去找你。”    陆时见抬眼，将目光投向晦暗不清的远处。一片夜的黑暗里，只有海上的灯塔发着光。是唯一触手可及的真实。    “好。”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