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星舰离开后自动进入了隐藏模式。    事情重又回到正轨，回去时要比当初来时悠闲得多。自那天后程绡和双双都有意不提之前的话。这是属于朋友的默契。    一切像是回到了从前。其实相比于陆时见，程绡和双双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几乎是从入校的分班测验时就开始。    路上程绡接到陆时见的视讯。    他照例询问了她种种情况，程绡一一回答。他看起来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仍然一副深不可测很难被看透心思的模样。不过程绡先前听到双双那些话，对他有了另一面的印象，总觉得他简直别扭得可爱。    想着程绡没忍住笑出声。    陆时见笑吟吟看着她：“怎么了？”    程绡抿着嘴摇了摇头。    陆时见没再问。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消息是从最信任的手下漏了底。    其后他叮嘱她几句，将要挂断时，程绡叫住了他：“我还有话对你说。”    “哦？”陆时见扬了下眉毛，似笑非笑，“什么话？”    程绡敛起笑，望向他时的眼神是很久不见的严肃认真。    “是我还欠你的一句话。”她道，郑重其事的，“谢谢你。”    陆时见难得怔了下。    他没想到程绡会说这个。    程绡竟然觉得有些害羞。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谢谢你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程绡知道这对陆时见来说并不容易。他是习惯了□□，习惯了说一不二，唯独对她却忍耐着一退再退。    陆时见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多一点。”    程绡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怎么会。”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四下静悄悄的，连星舰推行器齿轮转轴的细微声响都听得见。    陆时见隔着光膜静静望着她，他的眼神很沉静，只有细细地体会才能察觉出其中掩藏着的情绪。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吗？”陆时见笑着道。    程绡：“……请正确断句。”    陆时见不紧不慢的：“嗯，喜欢上。”    程绡懒得和他争辩了，反正耍流氓她一向没赢过。她主动将话题引回来：“为什么？”    该不会是被她独具一格的人格魅力吸引之类的狗血理由？    嗯……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这么想着，程绡就听到他说：“因为你很奇怪。”    程绡：……？？？    陆时见笑起来：“我当时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奇特的人。自作主张的正义，做事不管不顾的，鲁莽又没脑子，愚蠢天真又自以为是……”    程绡打断他的吐槽：“……有那么糟糕吗？”    ……不过当初越夕那件事她确实处理得不算好。    陆时见点了点头。    程绡：“……”    陆时见向后陷在椅子中，从这个角度看她，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这样的人我不是没有见过，他们的结局不是选择沉沦就是自暴自弃。我当时想你会坚持多久。看到了这个和你的想象截然不同的世界，碰了壁，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也许就该放弃了。一个有信仰的热血笨蛋一步步走向毁灭死亡，最后露出认命一样的绝望，”他说着，顿了下，笑意满满望着她，“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程绡：“……”    ……原来他当初接近她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程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呢？”她问，有些不服气，“是不是被我坚韧不屈的精神所震撼，所以偷偷地暗恋起我来？”    “不。”陆时见毫不客气，“后来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傻。”    程绡：“……”    “不过你还是有值得表扬的地方。”不知是不是为了给她点面子，陆时见道，“在每一次我以为你会哭着缩回去的时候，你都会重新站起来。”    程绡自嘲：“大概因为我也只剩这点优点了……所以呢？你是因为这个喜欢我？”    陆时见笑了笑，未置可否。    其实他想说的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确定她是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人，或者说和所有人格格不入，是异类，是躲在哪里都注定要孤军奋战的傻子。    他还想说，很抱歉让她失去了当时的热情和笑容。    不过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毕竟他这样的一个人。    正这时视讯突然中断。程绡吓了一跳，还以为又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她正要回过去，语音器中传来陆时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信号不好。    程绡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星舰刚刚驶入了无人区。    “如果……你能开心一点……”这一次信号彻底断了。    程绡点了点头，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然而她永远没法知道，隔着光幕他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是——    “哪怕离开我身边。”    因为不着急赶时间，双双特意选择了一条绕道的远路。路程上虽然晚了几天，但途经罕有人迹的无人区，倒不用防备着被人发现。    无人区没有信号，双双让人架了简易的临时设备，只是容量有限，程绡有自己的事要忙，索性让给其他人轮流用着。    长途赶路多容易让人心生疲惫。吃的住的在同一处，往外看星际的风景也大同小异。双双害怕程绡待着无聊，提议和她进行机甲模拟训练。    程绡好久没有上过手，也想练一练，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    双双道：“提前说好，输了不准哭，也不准找老大告状。”    程绡连白眼都懒得翻：“我什么时候输不起过。”    双双瞥她一眼，有意打趣：“你忘了？机甲大赛复选的时候不是老大替你上的场？”    程绡：“……”    好还真是没办法反驳。    和双双进行对战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程绡再一次站到她的对面，才发现她以前从来没有拿出过真正的实力，无论是机甲大赛还是军训的时候。现在的程绡在火力全开的双双手上很难拿到一分。    程绡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前说一句。    比赛结束后，程绡累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双双从对战台下来走到她身边：“真哭了？”    程绡摇摇头，抬眼看她：“这才是你真实的水平吗？”    双双“嗯”了声：“别怪我，当时这样的话太引人注目了。”    程绡感到挫败：“你好像和我一样大？你们以前到底……”话说到一半还没说完，程绡就及时停下来。    程绡小心翼翼地打量双双一眼。双双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不过程绡知道她不喜欢别人问她过去的事，就连和她关系最要好的程绡也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    双双没在意她的口误。她问她：“能走吗？”    程绡点点头。    因为白天运动过度的原因，程绡晚上睡得特别沉，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晃动一下，之后归于平静。直到第二天天亮，她醒来一出门，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都去了指挥室集合。    程绡这才后知后觉。    她去找双双，双双正在和自己的副官说着话。她的外表一如既往地冷漠疏离，从中看不出其他相关讯息。    好不容易等她闲下来，程绡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我们……被埋伏了？”    双双蹙了下眉，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的疏忽。”她说。    他们的星舰各方面都是最顶尖的设备，路线也挑选了最安全的一条，按理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很难被人发现。    尽管程绡很疑惑，却没有多问。双双表面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程绡却很清楚她现在的压力有多大。    毕竟星舰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人二十多条命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干扰他们的人来自哪方势力还不肯定，不过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扰乱星舰的行进路线并实行零伤亡俘获。他们在暗中，双双他们在明处，天然决定了弱势地位。这又是选择无人区这条线的失策了，虽然在没有情况发生时保证了绝对安全，却也意味着在被人锁定时很难找到遮掩物逃脱。    星舰上人心惶惶。敌对方的进攻并不是那种依靠压迫感不间断的侵犯，这样反倒容易应对一些，双双他们的武器设备都是最先进的，舰舱下还备有备用战舰。问题在于对方是吃准了他们的情况，采取偷袭式的应对，时间毫无规律可言，进攻完后迅速进入隐蔽状态，双双他们想要反击都找不到目标。    这样的疲劳战很快见效，星舰全员被拖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力迎战。双双连着想出几种应对方法都收效甚微。现在唯一撑着他们坚持下去的也只有总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支援。    晚上程绡睡不着。好几天了，星舰上的物资充足倒是不用担心，但是这样的持久战更容易击溃人的心理防线，再这样下去被敌方得手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绡披上外衣出了房间。外面没有人在，只有不远处的指挥室亮着光。双双让所有人守在星舰一层的舰舱待命，整个二层只有她们两个在。    程绡稍一迟疑，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指挥室很大，四周堆满了资料，一眼看去甚至找不到里面的人。    程绡犹豫一下，轻声道：“双双？”    双双没有回应，倒是不远处有声音，细细索索的。程绡循着找过去，在文件堆里找到了双双，她正看着手里的资料，一动不动的，听到程绡来也没抬头。    程绡不打扰她，只轻手轻脚替她整理起旁边的杂物。正忙着，双双说：“不用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程绡停下来回头看她，才发现双双的眼睛熬得通红，一看就是连着好几天没休息。    程绡道：“实在不行先找个地方着陆，可以拖住他们一段时间，到时候支援差不多也来了。”    双双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慢慢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程绡一愣。    双双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等了很久很久，双双才缓缓开了口。她声音很轻，轻得几近听不见：“根本没有援军。”    程绡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的，没反应过来。    “求救信号发不出去。”她像是哽咽了一下，又像是没有，“他们早有准备，这一带早就被封锁起来了……我骗了你们。”    程绡手一松，刚整理好的文件又撒了一地。    双双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她的身形单薄而瘦小。    “对不起。”她低低道。    程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双双。    程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双双对面坐下，握住她的手，才发现一片冰冷。    双双没有把话说完，程绡却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被发现并非意外，而是一早有人通风报信。内部有奸细，这是她们早知道的事。双双一抵达陆时见藏身的星系就和他汇报过，会馆的那些天他们已经在暗中处理。甚至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程绡离开的事全程由双双亲自办的，而能得知具体计划的，一定都是她所信任的人。    “一定有办法的。”程绡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定有办法的。”    双双不说话。    程绡再一次体尝到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俯身抱住了双双。    这种时候除了陪伴她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舰身突然震了下，新一轮的进攻又开始了。这时楼下有人通报，双双起身接通，是她的副官。    双双让她上来。    程绡道：“我出去等……”    “不用。”双双打断她，“你留下就好。”    双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她整了整衣服，副官刚好进来。    程绡在一边旁听。她们用了一些拗口的专业术语，程绡七七八八听懂了一部分。等双双下达完指令，副官离开，她看向程绡。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双双盯着程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程绡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星舰再走就要出去了，无人区外有埋伏，到时所有人都活不下来。舰底有两辆小型战舰，我会护送着你原路返回。老大他们应该已经返回据点了，你出去后一有信号就联系他……”    程绡越听越不安：“那你们怎么办？”    “我已经让她去和他们说了……现在已经没有胜算的可能。”双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跟着我，或者选择投降，都可以。”    她的话一听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双双！”    “没有办法了。”双双反握住她的手，先前的软弱如同镜月水花，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只是程绡凭空生出的错觉而已。现在的双双又是她熟悉的那个了，坚定，冷静，没有一丝动摇。“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过了，成王败寇，是我的疏忽大意。但是你——    “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