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隔着帘子，余小虞听见有人走进了病房。    女声温柔如水：“小安，小安，醒醒，看谁来看你了。”    沙哑却稚嫩的男声：“妈……他谁啊？不会、不会是我爸爸？”    “你别起来，快躺好。”    “你好，我是你妈妈的同事，来看看你。”    “切，不是我爸啊，那来干什么吗？帮我交住院费吗？”    “小安！”    “……我去给你换个好点的病房，这里太挤了。”    余小虞有些微微发抖，激动地要转身拉开帘子，却被庞泰基紧紧地拉住，他摇头，用眼神劝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男孩说：“妈，这男的跟上个月那个男的不是一个人，我没记错。”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就不能说点正常孩子说的话吗？”既无奈又气恼。    “我怎么不正常了，你是不正常，还说什么同事，你自己在什么地方上班你不知道吗，会有这么人模狗样的同事吗？”    “他真是你爸爸，只是、只是……”    “得了，你男朋友两个月换一次，整天让我认爸，我爸满大街都是！怎么，上次那个还不到两个月，被甩了？”    女人轻轻叹气，说：“小安，妈妈累了，是真的累了，妈妈也不想再看着你整天在外面到处打架惹事，你该有个稳定一点的家庭环境……”    “晚了！”    余小虞听着觉得眩晕，手机一亮一亮，是家里的电话，她深深呼吸，对庞泰基动了动唇：“走。”    她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偏头看了一眼床上伤痕累累的男生，单薄颓废。    夜里，万籁俱寂，余小虞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细细地回想前世张筱潇自杀去世的前后。    那时已经临近高考，妈妈叮嘱她不要去打扰表姐，毕竟高考是人生一大重要事。    家里有人要参加高考是一件十分严肃庄重的事情，亲戚们都很关注即将高考的张筱潇，当然包括余小虞。    她不能在网上找张筱潇聊天，却时常会关注她的动态看她在网上写的心情，一段时间里，她突然陷入沉郁中，开始发一些莫名其妙伤感的话。    余小虞看不懂，但她像张筱潇那样的万人迷、爱情专家，大抵是在感慨男女情爱的事情。    她故作有学识地评论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却不料，她回复了一句：“爱情最廉价，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忠诚的爱情。”    余小虞更加糊涂了。    第二天，就在大伙儿为高考期间放假的事情雀跃的时候，张筱潇从高一年级教学楼六层纵身而下，结束了生命。    她亲眼目睹了全程，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浑身发抖，心口狂跳。    后来学校和舅舅舅妈开始准备后事，她也生了场大病，那一段时间，家里变得灰暗。    可是为什么？等她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后，也曾当面质问过舅舅，他沉痛不语，她也被妈妈重重地在头上一敲。    她两手颤抖地上网寻找答案，各种没头没尾的报道都不如她亲身经历的真实。    学校论坛里一度盛行着她为情自杀的传言，但她想要了解时，帖子已经被删干净了，从她的同班同学那里，找到了另一个网络论坛，里面隐晦地以当事人同学兼好友的身份讲述了一段高中学生的爱情惨剧。    余小虞本不相信，但是上面居然有张筱潇亲手书写的整页整页的男生名字——陆予恒、陆予恒、陆予恒……    她认得她的字，不会有错。    余小虞觉得匪夷所思，她向来喜欢和男生一起玩，有的时候再校园里也能看见她和好看的帅哥打情骂俏，甚至是发展关系。    但她向来洒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就如她所说，她只喜欢浅尝辄止。    但是这个陆予恒究竟是什么人物，让张筱潇这样痴狂。    余小虞向她身边的同学朋友追问，她们或是沉默不语，或是点头默认。    她到文化走廊上粘贴的录取榜榜首找到了陆予恒的名字，旁边是标注的录取学校是瑛姑最知名的大学，在他的名字下面还有一个女孩的名字，是唯二去英国上大学的学生，在一堆国内大学中格外显眼。    余小虞已经深信不疑，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张筱潇自杀的理由。    她学习成绩一向优越，考试轻轻松松就能在年级前列；家里对她管教宽松，舅舅舅妈脾气都很好，家庭很和睦；同学关系也不错，她是班里的班干部也当过学生会主席，同学关系师生关系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余小虞再想不到任何能够让原本没心没肺乐观自由的余小虞伤心绝望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了。    可今天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如同一把重重的锤子锤在她的后脑勺，既让她眩晕发蒙，又让她恍然大悟。    张筱潇之所以会跑到她们班教室外跳楼，原来是因为年级主任办公室就在六楼走廊尽头，她和舅舅争吵过，才有了轻生的举动。    自从舅舅一家从老巷里搬到大房子之后，表姐妹俩就不能再像幼时那样形影不离。    初中的时候，张筱潇去了一中，余小虞去十四中，环境让青春期的两人渐渐拉大了差距。    再后来即便是高中在同一所中学，两人也很少一起玩，毕竟都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和热衷的爱好。    但余小虞始终觉得她们是最知根知底的姐妹，现在想来是她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荒唐离谱。    她仿佛周身置于寒冷的冰水之中，从一个冰窟掉进另一个冰窟。    这下该怎么，怎么办……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    ——————    陆予恒出奇地一连四五天没有联系余小虞，这让她稍稍松一口气。    自从知道舅舅的秘密之后，她就开始害怕见到陆予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但他的突然消失，又让她像一根时刻紧绷的弦，担心他随时的出现。    张筱潇问：“最近班长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啦？”    余小虞摇头答：“我不清楚。”    “估计是他家里的事情，听说他家里情况挺复杂的，他跟你说过没有？”    “没有，没说过。”    “我也是之前问我爸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一点点，但是也就一点点。”    “哦。”    “你怎么了，最近魂不守舍的，他不在你这么不适应啊？”    “没有，最近……睡眠不太好。”    “放心，他会回来的。”    ……    陆予恒回鹏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接余小虞放学，他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知道她肯定把手机设置了静音。    刚下课没几分钟，她应该还没走，于是亲自去教室等她。    他站在高一教学楼的楼梯口，下课的学弟学妹的礼貌地打招呼，因为常常在星期一的国旗下讲话下见到他，他早已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学妹上来搭讪，他礼貌回应两句，示意他在等人。    约莫十分钟之后，余小虞还没有出来，陆予恒走到二十二班的教室门口，看见她在和蒋文涛在位置上，好像在讨论学习。    余小虞余光瞥见他的时候，心跳一滞，他回来了？    她微微低着头，眼睛盯着面前的草稿纸，呆若木鸡。    蒋文涛耐心地给她讲着解题思路，笔尖在纸上滑来滑去，却见她目光只定在一处，眼神涣散。    “小虞，你有没有在听？”    “别抬头！”    “啊？”    “没什么？你再给我讲一遍这道题。”    “这道题你不是已经做出来了吗？好好，我再给你讲一遍。”    余小虞转了转身，背对陆予恒的目光。    “这道题可以先画图观察——”    “求解析式前要确定定义域，不然容易失分。”一只手按在草稿纸上。    余小虞蓦然抬头，“你怎么进来了。”    教室里还有别的同学在。    “你知道我在外面。”他面色清冷，眼神里却又一丝失望。    余小虞支吾：“我——”    蒋文涛说：“陆学长这几天不在，小虞每天都很勤奋学习。”    “是吗？谢谢你这几天照顾。”陆予恒颇有修养地微微笑道。    余小虞：“我去收拾东西。”    她起身，快步走回位置，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余小虞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去，陆予恒正不疾不徐跟在她的身后。    陆予恒给她副驾驶的门，余小虞用手按住裙摆坐进去，他关好车门也上了车。    “一会儿我还要回家。”    “知道。”    她有心事，他好像也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把车开到江边，江面上波光粼粼，低斜的阳光有些刺眼，余小虞用手遮在额头上。    车里有些安静，两人定坐着，各怀心事。    终于，陆予恒再也受不了了，倾身吻上了她。    余小虞感觉唇上有些灼热，不同于以往，她咽了咽唾沫，犹豫着回应他。    许久，陆予恒才从她唇上离开，在她耳边哑声问：“有没有想我？”    “嗯。”想得心神不宁，无所适从。    听着她轻轻柔柔的声音，陆予恒微皱的眉头得到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