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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山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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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婕妤这么着急,是在找什么呢?”    屋子里的苏婕妤根本没想到这个当口还会有人来御书房,她慌乱转身,一个踉跄撞在了书架的一角上。    宁宛又朝里走了两步,微笑地看着这个平日并不怎么显眼是婕妤娘娘。    苏婕妤强自镇定,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郡主这个时间不去上朝,到御书房来做什么?”    “婕妤真有意思。长宁不去上朝是因为什么,想来婕妤应该清楚。更何况,长宁多少有圣上所赐的摄政郡主身份在,而婕妤呢?后宫嫔妃私自闯入御书房,好似有违礼法。”    “我是奉齐王殿下之命来的,郡主若是聪明人,就该现在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咦,婕妤竟然不藏着了?竟然自己提起了齐王叔叔,婕妤就不怕此时脱口而出的话,将来惹出无尽的祸事吗?”    苏婕妤原本是一急之下想要搬出齐王来吓唬宁宛,可没想到,非但没有把宁宛吓住,她自己倒是被带进了沟里。    “元宁宛你胡说什么?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由着你撒野的地方!”    苏婕妤显然是急了,只是宁宛却并不着急,她笑得更为开心:“苏婕妤,长宁好像不太记得 ,后宫嫔妃与王爷私通是怎样的罪名了。婕妤一直在宫里,想来是清楚的,不如同长宁讲讲,如何?”    “元宁宛!你不要血口喷人!”    “哦?婕妤着急什么,长宁只是问问宫里的规矩,可有说过什么吗?”宁宛心中冷笑。    没错,她终于记起来了,苏婕妤的声音为何那么熟悉,因为那个声音,就是她六岁那年误入泛鸢宫躲在窗台下听到的那声亲昵又娇嗔的呻/吟。    她猜测与苏婕妤行不轨之事的就是齐王元启檀,从苏婕妤目今这个反应来看,她猜对了。    “苏婕妤,做过的事情可不是想反悔就能反悔的,你以为没人知道,可这皇宫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谁又会料到哪一天,哪件事就会被翻出来了呢?”宁宛微笑着逼近苏婕妤,她的时间并不多,只要吓住了苏婕妤,那她就还有机会完好地带着玉玺离开,或是留在这守住最后的关口。    苏可儿从未想过她深埋心底的秘密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被人说出来,她更不知道长宁郡主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齐王不会出卖她,旁人也根本不会知道,那长宁郡主又是怎么这么笃定的呢?    御书房内隐隐约约传进外边的喊杀声,元宁宛步步紧逼,让原本就高度紧张的苏可儿越发不安。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把玉玺带给王爷了,可那玉玺不知被藏到了哪里,甚至半路长宁郡主还突然出现。    这些始料未及的状况,让她益发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说些看起来狠厉,实则却无关痛痒的话,这话听在宁宛耳朵里,只觉得有些可笑。    “苏婕妤不如好好交代,倘若说得详细,将来金殿之上,长宁愿为婕妤向圣上求情一二。”    朔京城东,六里长坡的尽头,齐王世子元方明手执长剑,向面前已经受了重伤的人走去。    那人半躺在地上,肩上、手臂上都是狰狞的刀伤,他胸口还受了一掌,方才咳了一口血出来。元方明如果想动手,那下一秒,这个人就身首异处了。    只是元方明心里却堵得厉害。面前的这个人,即使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还是面色如常,似乎生死并不能对他有所影响。他越是视死如归,元方明心里就越是烦躁。    他把剑指向了那个人:“你错就错在,不该妄自尊大,妄图以一己之力操控平州来的军队。”    “世子何须多言,动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个人说出了这么一句毫无波澜的话。元方明冷哼了一声,刚要抬手,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慢着!”    他执剑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身边的副将发现了他的不对,起手便要待他行事,可元方明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好像不由自主,他竟然出剑,将刺向那人的刀一下挑开。    紧跟着,一个墨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她冲到地上躺着的人面前,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谁要杀楼大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元方明这才注意到,先前那人身后还有一个黑衣女子,她头发有些散乱,只拿了一把匕首,看起来像是女护卫。    “世子……”身边的副将眼内闪过一丝杀意,元方明却抬手,阻止了他们上前。    “你就那么爱他?”元方明走到半跪在地上的苏婉双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    苏婉双抬起头,她眼中仍有泪,可说的话却冰凉刺骨:“是。”    天上的阴云在无声地翻滚,时不时吹来的冷风夹杂着一丝水汽,好像在说大雨就要来了。沉默,所有人都好像静止了。    元方明盯着面前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恨意、不解,唯独没有爱。    忽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方明一把将原本跪在地上的苏婉双拉了起来,紧跟着,他紧紧揽着她的腰,吻上了她的唇。    惊愕,茫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一瞬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苏婉双在愕然过后激烈地挣扎,而元方明似乎用尽平生的力气在狠狠地吻她。    啪!    是苏婉双一巴掌甩在了元方明的脸上。    “你若有骨气,今日就把我们全杀了,横竖一死,我并不多言!”苏婉双被人这般欺侮,心中愈发愤恨。她不是不知道目今的形势,可她就算是陪着楼澄一起死在这里,也断然不会在元方明面前屈就。    “哈,哈哈哈哈。”元方明突然大笑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本世子也得不到你正眼相待,你就是跟着他死了,也不会好好看本世子一眼,是吗?”    苏婉双对元方明问的这个问题有些错愕。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元方明心里有无尽的悲伤呢?那种悲伤那样强烈,是求而不得,是深入骨血,是压抑心底许久的痛楚。    “杀。”他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身后无数的人听令冲了上来,他们挥舞着刀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元方明紧紧闭上双眼,似乎这样才能逃离这种窒息一般的压迫感,可他却突然听出了什么不对。    “冲啊!”仿佛是不远处,有人高喊了这样的一句。    元方明突然睁开眼,他面前,早不光是方才的人,不知从哪来的另一个黑衣人,同方才那个女护卫一起将苏婉双和楼澄保护在当中,而他转过身去,坡下,正有一队人马向这边冲了过来。    为首一人棕马长/枪,赫然是此时应该在页城的吴朝越。    “齐王世子,及时收手!”吴朝越勒马而下,站在元方明面前。    “少将军不在页城打仗,怎么跑回朔京来当缩头乌龟了?”元方明并未料到吴朝越会出现在此地,他强装镇定,想要试探如今的形势。    只是吴朝越似乎并不想隐瞒什么,他闻言便朗声道:“世子不必担心,圣上屡出奇兵,那东黎,早被打回老家去了。怎么,世子没有收到消息吗?”    当啷……    元方明手中的剑突然掉到了地上,一股寒意自他脚底而上,让元方明似乎脱力了一般朝后退了两步。    吴朝越此刻在这里,那朔京呢?他偏头看了一眼朔京城的方向,那里埋藏了他所有的不甘、痛苦,还有为数不多的欣喜、甜蜜。只是好像而今,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婉双,我一直爱你。”    那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一句他珍藏多年,终于能够说出口的话。    翻滚的乌云遮蔽了天日,风越来越大,很多叶子被摇了下来,簌簌地落了一地。    吴朝越没想到元方明会如此决然地自尽,他想要招手让人来好生将齐王世子的遗体抬回去,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影重?你怎么在这?”他此刻不应该在皇宫之中吗?    “属下……”影重看了身边的飞歌一眼,终归没有说什么,而是当即便跪下,“属下擅自行动,请少将军责罚。”    “坏了……”吴朝越蹙眉,来不及多说什么,便翻身上马,往朔京城中赶去。    朔京城确实不太好。    宁王府中,宁王妃杨舒怡和如意公主元清月将林欣护在身后,与面前的淳王对峙良久。    淳王好似并不着急,他带来的人将宁王府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面前这个才刚及笄的姑娘,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匿什么东西了。    “宁王府收养来路不明的弃婴,理当好好调查清楚,二嫂和妹妹又为何要百般阻拦呢?不过是个外面传言的疯丫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她身上不成?”淳王笑得有些张狂,如意公主当即便啐了一口。    “三哥,我最后劝你一次,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是不要去做。大哥今日可许你前程似锦,倘若他真的弑君夺位,你以为史书之上,是谁替他背这个黑名?”    “你胡说!元清月,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本王现在要折磨死你,比折磨一只蚂蚁还简单。”淳王说完,便当即挥手,“给我上!”    “慢着!”    突然一道剑气划过,将冲上前的一个士兵手中的长刀震落,驸马陆清彦好像是从天而降,负手立于如意公主和宁王妃之前。    却不想,淳王竟然突然笑了一下:“好啊你陆清彦,你现在悔过,过往的事情本王便不予追究,要不然,你猜元清月知道了所有的事,你还能不能好好当你的驸马?”    陆清彦冷哼了一声:“杀父之仇是你,利用我妄图加害清月、长宁郡主的也是你。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真的瞒过了圣上吗?”    杀父之仇……元清月突然瞪大了眼睛。十六岁那年,她说要嫁给陆清彦,父皇并不应允,那时父皇便说,陆清彦家世身份不论,单他的背景什么都查不出就足够可疑,可她不信,她那时笃定这是她钟爱一生之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终于求来了一纸赐婚。    而今看来,难道当时父皇所言才是真?可这么多年他们的情谊呢?那时的诺言呢?全都不作数吗?    淳王元启名轻蔑地笑了一声:“知道?知道又如何?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与我谈判的余地吗?元清月,我的好妹妹,你的夫君从头到尾可是都在利用你呢,也不知道你此刻是什么感觉,可笑你竟然还为他违抗圣上的命令,哈哈哈哈。”    元清月不信。    她是有很多事都不关心不在意,可日夜陪在她身边的人,她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感受不到他的感觉呢?他若真像淳王所说,是为了利用她,那这个时候,又何须将她们护在身后,而与明显有优势的淳王拔刀相向呢?    “你只说,我们从前说过的那些话还当不当真?”元清月在他身后问道,“我只信你一人。”    “当真。”陆清彦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好,我信你。”    “方旻已到约定之处,你们速速过去,这里交给我。”陆清彦极为快速地扭头向她交代了这样一句,便提剑冲了出去。    “嫂嫂快带着欣儿走!”元清月推了一把宁王妃和林欣,自己则抽出长鞭,同上前阻拦的人扭打在了一起。    “清月快走!”陆清彦发现她还在,一时着急,可元清月却借着出招的间隙自他身边掠过,留下一句:“我怎么能不等你一起呢?”    宁王妃杨舒怡原本担心他二人会不敌淳王带来的众多士兵,可她不会武艺,林欣亦毫无还手之力,留下也是徒增累赘。既然方旻已经到了,她便也没再犹豫。    她要赶紧出去,赶紧离开,才能更快地找到人回来。    她拉起林欣的手,才发现这个一只倔强地站得笔直的姑娘,此刻因为惊吓双手冰凉。    宁王世子元方旻就等在西角门上,他同林欣自幼相识,他早在心里立下了誓言,不管以后遇到了什么危险,都要守护林欣的安全,这一次,他亦会拼尽全力,不光是为了父王的交代,更是为了他给林欣的承诺。    那年尚在临江时,他在广阔的大海边,写给林欣的七个字——我会永远保护你。    御书房内,苏可儿瘫坐在地上,额头尽是冷汗。宁宛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可儿从一开始的争锋相对,到后来的一言不发,到现在瘫软在地,不过只是因为宁宛一点一点说出了她和齐王之间的那些事情。    苏婕妤自进宫起便倾心于齐王元启檀,两人背地里行龌龊之事不知多少次。后来发现了废弃已久的泛鸢宫无人看管,就将地方选在了那里。    来星说苏婕妤喜欢晚上出去散步,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寻个由头私会情郎罢了。    她在宫里并不得宠,圣上只到过她宫里一次,其后,她始终与齐王有密切的往来,甚至还因此打掉过一个孩子。    只是她从未曾想到过,十年前那个新年,她与齐王所说的话,被误入泛鸢宫的宁宛听到了。    宁宛早就怀疑苏婕妤了,只是她总觉得缺了什么,无法判断苏婕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直到她终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天晚上,她初遇燕凌远,亦无意听见了那句娇嗔之语。    至此,所有零散的线索终于串成了完整的锁链,将每一个人所行之事牢牢锁住。众生为名为利劳累奔波,所留下的印记,终归导致了今时今日之结局。    “婕妤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可儿靠着桌案的一角,尽力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她在害怕,那种好像被人扒光了的感觉让她极为恐惧。    “婕妤在宫中这么多年,想来应该清楚,若是有所僭越,会是怎样的后果?”    “不可能,不可能……你没有证据,你说的都是假的!王爷马上就是皇上了,你会被处死的!”苏婕妤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说着,宁宛并没有再应她。    攻人先攻心,她已经赢了。    只是,当她和陆煜想要去找玉玺所在的时候,御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侄女真是好手段啊,本王都不禁要喝彩了!”    齐王一边拍着手一边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元方陵和镇国公世子方勋。    宁宛拦在陆煜身前,对于齐王的到来好像并不意外。    她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然后开口道:“长宁也想为齐王叔叔鼓掌,未曾想齐王叔叔看似沉稳,实则有惊天动地之野心,皇爷爷离京不过一月,齐王叔叔就干出如此后人难及之事,恐怕史书也少不得要多写两笔。”    “时日无多,郡主还是不要昧着良心说这些话了。郡主原本已经走到了能够力挽狂澜的一步,只是还是慢了一些。说来也是李修仪太过无能。勋儿,你瞧瞧,这么多年机会无数你都抓不住,还是得本王亲自来帮你。”    宁宛见齐王说罢,方勋便朝前走了两步:“长宁郡主,你我认识多年,只可惜屡屡错过,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若不是那个修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恐怕你我二人此时也可享鱼水之欢了。”    他说着,笑得愈发张狂:“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你乖一些,我自会请叔叔不要折磨你。”    “离宛姐姐远些!”陆煜伸手,将宁宛拉到自己的身后,“游手好闲之辈也可在此放肆,不怕话说多了,闪了舌头!”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造次?我告诉你,你爹和你娘都自身难保,你以为你还是公主府的小少爷呢?!”    “勋儿!”齐王元启檀喝止了方勋的话,方勋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宁宛便见元启檀微眯着眼睛上前了两步。    “郡主果然聪慧过人,只是天下局势风云万变,不是一点小聪明就能决定的。就像现在,郡主知道了本王要找玉玺又如何呢?难道郡主拦得住本王吗?给我搜!”    随着齐王一声令下,外边冲进来许多手执刀剑的侍卫,他们在御书房内四下翻找,只为了那块传国玉玺。    哗——    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还是来了,倾盆而下,一瞬间便织就有些泛白的雨帘。外面潮湿的风从大开的御书房大门吹进来,宁宛不由打了个寒颤。    就要结束了吗?在这场倾盆大雨中,结束所有的一切,她的努力,暗地里的调查,凌远他们所有的付出,就要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吗?    哗——哗——    御书房内,许多的书被撞到地上,柜子抽屉被一一拉开,连灯台也不能幸免,原本整齐的书房里,不一会便是一地狼藉。    宁宛冷眼看着面前的齐王,他眼中是胜者的骄傲。    一股浓烈的悲伤突然间就涌了起来,她想起了和燕凌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他临走时说一定要等他回来,想起他一次次找到她,救了她,想起他们初见,在湖边的柳树下,他奋力接住她下落的身体,又有些矜持地提醒她头上的钗子歪了。    那些岁月,就像是她藏在盒子里已经干枯了的柳叶镯,就像是她首饰盒里与众不同的那支名为“相思”的木簪,就像是他带她坐在房顶看过的月亮和星星,就像是在嘉懿湖的小船上看过的波光,一点一滴,早在她还未曾察觉的时候了,就融入了她的生命。    哗——哗——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无情地冲刷着屋顶的琉璃瓦,击打在殿前的石阶上。    凌远,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是茫然而无措的,齐王逼宫,所有的一切都走到了最坏的极点,她没能把玉玺带出来,也没能等到页城的来信,她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    “禀王爷,没有找到。”为首的一名士兵神色复杂地上前禀报。    “没有找到?”齐王陡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回禀的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重重的雨声紧随着齐王的话传了进来。元启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缓缓抬头,面色惊愕地看着外面大雨中,站在伞下的那个男人。    宁宛亦抬头向外看去,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有一瞬,她怀疑这是不是临死之前出现的幻觉。    直到陆煜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外祖父!”    是至和帝,他身上还穿着战甲,一名侍卫举着一把伞站在他身侧,他就负手站在伞下,明明大雨阻隔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父……父皇……”元启檀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反应,他和他带来的人一样愣在原地,对突如其来的至和帝充满了困惑。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这句话淹没在大雨之中,并不是那么真切。    宁宛看见至和帝话音方落,在雨幕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他戴着斗笠,就像是话本里说的大侠一样,仿佛是从天而降,带着凌冽的杀气。他手中执一把长剑,剑锋上沾了血迹,因为大雨的冲刷,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他一步步朝御书房走来,齐王带来的人便一步步后退。那杀意太强,强烈到令人不由自主就胆寒。    唰——唰——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无数的雨滴在地面上溅起杂乱的波纹,像是在谱写生命最后的曲调,激扬又悲壮。    宁宛认识那把剑,那把剑名叫鸣光,拥有它的人是誉满天下的靖襄少将军——燕凌远。    它曾在战场上斩尽敌将,让北狄、东黎闻之胆寒,今日,它却为守护执剑者心爱之人,比之从前,更为锋利无情。    “凌远。”宁宛终是哭了出来,她心内的紧张、焦虑,不断蔓延的害怕,终归在这一刻尽数流露。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来救她了,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带走元宁宛!”元启檀像疯了一样忽然下令。    “谁敢!”    有人比他更快,那身影夹带着雨势,以不可阻挡之时迅即地从齐王的侍卫之中掠过,分不清是幻影还是真实。    宁宛只觉得,下一瞬,一股带着泥土腥味的雨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腔之中,她被人拥进怀里,像是许多年前一样。    妄图阻拦的人,已应声倒下,再无气息。    “你来了……”宁宛伸手抚上他的脸,有一些潮湿,可却是真真实实的。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燕凌远将面前的人紧紧搂住,他终于没有失去她,他终于赶到了。    “没有,刚好。”    唰——唰——    无边无尽的大雨之中,齐王元启檀跪在御书房的门前,不断地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你和你娘,亲手把本该拥有的东西葬送了。”至和帝走到他面前,话里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愫。    “你还是喜欢元启渊!从一开始就是!”元启檀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错了。朕不止一次想将山河天下交予你的手中,可是启檀,你万不该以黎明百姓之生计为你荣登大统铺路。这万里江山,是大周的江山!”    唰——唰——    这场雨很大,亦下了很久,被雨冲刷过的层层石阶上,有暗红色的血迹无声消散,再无影踪。    宁宛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睡在修衡院熟悉的床上,换了舒服的家常衣裙,屋里的灯火发出暖融融的光芒,外边的雨好像已经停了,只听见夏虫在孜孜不倦地鸣叫。    她起身,尚有些懵懂。白日里经历的事一点点涌回脑海之中,让她一时间觉得有些虚幻。    突然门被推开,外面潮湿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宁宛打了个寒颤。    “你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进来的是燕凌远,他端了一碗热热的粥,见宁宛醒了,忙将粥放下,坐在床边。    “宛儿?”他伸手覆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好像烧已经退了。    “凌远!”宁宛突然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燕凌远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搂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他在她的耳边,柔声安慰。    宁宛突然就哭得停不下来,那些想起来还让人脊背发凉的场景,这一时才真真切切让人感受到害怕来。她贪恋燕凌远怀中的温暖,趴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她是外人眼里坚强沉稳的长宁郡主,可在他面前,她只是宛儿。    过了良久,宁宛才终于平复下来。所有的事情这才真实起来,在与他失去联系一月有余之后,她终于见到了他。    “孙大人说你感了风寒又着了凉气,这才昏了过去,现在好些了吗?”    宁宛点点头,看着他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我让老陈做了糯糯的粥,搁置了这会兴许凉了,我拿去热热。”燕凌远同她笑笑,才要起身,却是被她一把拉住。    “不要。”像是个倔强的孩子,宁宛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让他留下。    “不要走。”怕他不听,宁宛又说了一次。    外人面前冷面冷心的靖襄少将军最受不了自家娘子这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一瞬间就投降了,重新在她面前坐下,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    “你……还有皇爷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你们回来了,皇爷爷的伤……”    知道她有无数的疑问,燕凌远笑了笑,将她揽进怀里:“齐王与东黎太子达成了合作,以页城周边六座城池换东黎出兵,帮他坐上帝位。他本来是想架空圣上,可没想到圣上亲自出征了。”    “所以他将计就计,切断朔京同页城的书信往来,然后伪造了圣上受伤的消息?”    “前半句是对的。只是圣上受重伤的消息,是圣上自己故意送出来的。”    燕凌远亦是到了页城才知道,其实至和帝知道的事情远比他们要多。他命齐王协理朝政,又带宁王亲自出征,是抵御外敌的权宜之计,亦是对所有皇子的一次试探。而重伤的消息,就是这次试探的巅峰。    除了燕凌远,连宁王都不知道圣上重伤是假。当时页城战局已定,因为有苏子扬带来的火/药,东黎节节败退,很快大周就收复失地,东黎损失惨重撤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这个时候,圣上受伤了。    如果宁王僭越,便领页城之兵杀回朔京,那朔京空城,必是无可抵御,齐王无可用之兵,只能眼看皇位被夺。    而如果齐王出手,则是制造圣上驾崩之假象,以立嫡立长之序并传国玉玺为筹码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再下令宁王留守页城,伺机斩草除根。    很少有人能顶住眼前巨大的诱惑,所以齐王败露了。他和建德皇后急于求成,最终却害了自己。    而此时燕凌远细细想来,圣上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呢?圣上恐怕早就知道他向着宁王,如若他把圣上受伤是假这一消息告诉了宁王,想必现在,他也再不能站在宁宛面前了。    他们还是把那个久居帝位的人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所有的事情他都清楚,平州、褚州、临江、苏州、扬州、豫州,所有重要的地方他都早安排好了人手。齐王以为从平州来的军队是他的人,其实那不过是至和帝一早就安排给元方立的罢了。    这些年他派往各地的人,早在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布下了盘根错节的网,这张网为正直善良之人开路,却会将所有心怀不轨之人悉数打尽。    “齐王和建德皇后,太过着急了。”燕凌远一时有些感慨,“落得如今结局,也算咎由自取。”    “皇爷爷已经惩罚他们了?”    “齐王赐死,皇后永生禁足,淳王及其余府上众人皆贬为庶民,流放北疆。”    “你说时至今日,他们可曾后悔过?”    燕凌远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如果建德皇后不曾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想来不会有今日的结局。”    “变本加厉?”    “先皇贵妃,是建德皇后下毒害死的。”    那件事就是孙蓂同宁宛所说的,她终归寻着典册中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建德皇后收买了当年为先皇贵妃诊脉的太医,在贵妃生产之夜下毒害死了她,伪造了一个难产而死的结局,可她不知道,至和帝当年就有所怀疑了。    只是彼时至和帝尚年轻,而方家家大业大,至和帝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得忍痛将元启渊远送临江。他要保护这个孩子,即使忍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他也要这个孩子好好活着。    建德皇后也不会想到,受她威逼不得不行此不义之事的老太医,含泪将此事的点点线索留在了太医院的医册之中,一直等到孙蓂经手医册,真相才终于水落石出。    先皇贵妃楚忆鸾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才女,建德皇后方梦如自她进宫起就处处与她作对。她明白至和帝心里有那个女人,只有那个女人,她害怕,她害怕将来自己会被取代,害怕自己的儿子会被她的孩子取代,无谓的担心,终于让她迈出了那一步,至此,覆水难收。    其实她本不必如此,至和帝原本没有想让元启渊即位,他悉心培养元启檀,是真的希望长子可以有朝一日成为胸怀天下的明君。可方梦如不知道,她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宁王府收养的林欣姑娘,确是当年林府的孤女,镇国公府倾吞皇家银两,所有的账目证据都在她身上,想必当年林大人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才被人所害。”    “也是因为这件事,皇爷爷才查抄了镇国公府?”宁宛问道。    “嗯,不过圣上饶过了一个人,免去了他流放的命运。”    “是谁?”    “方励。”燕凌远抚过宁宛柔顺的头发,“圣上说他救过你,是那个肮脏的府邸里仅存的一点良知,便饶了他一命,想来,他应该离开朔京了。”    “凌远,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命数这件事吗?”    “有没有命数这该问姜老儿,我只知道,人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曾经的选择。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在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许今天看不出来,明天看不出来,可时间走过,终将有一天,看到随着那一步的改变,带来的结局。”    “就像我那天从泛鸢宫的墙上翻下来遇到你吗?”    “嗯,就像那样。”    从那时起,就注定了你我此生相守,并辔河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还有一到两章番外,会在下周二更新,部分正文未牵出的线会补充在番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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