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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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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去了春风楼。国丧期间不能宴饮, 春风楼中也显得格外冷清。轻城点了一壶清茶,几个小菜,招呼姜羡鱼坐下。    姜羡鱼神思恍惚,拿起杯子就咕嘟嘟一口喝下,向来含笑多情的桃花眼中死气沉沉,半晌, 苦笑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轻城道:“只比你早一会儿。”    “果然。”姜羡鱼又是一杯喝下,“这实在太荒谬了。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我讨人喜欢, 她才会对我另眼相看。”    轻城认真道:“你本来就讨人喜欢。”    姜羡鱼:“……谢谢你的安慰。”第三杯又喝下,忽然感觉不对,“这个……不是酒?”    轻城没好气:“现在是什么时候, 还能喝酒?”他是气糊涂了,国丧期间还想喝酒?    姜羡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倒是我糊涂了。”    轻城越发没好气:“就算能喝酒, 你靠喝酒就能解决问题了?”    姜羡鱼呆在那边, 良久, 忽地掩面,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该是有多傻?她那样凉薄的人, 连帮过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出卖,连你这个养在膝下的女儿都毫无怜惜,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对我好?”手一点点攥紧桌沿, “姜家, 真是被她害苦了!”    轻城问:“事已至此,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姜羡鱼目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坚定起来,“自然是和姜家共进退。”    轻城嗤笑出声。    姜羡鱼愕然:“你为什么笑?”    轻城道:“和姜家共进退,除了一起被问罪,你还能怎么样?能救得了父亲母亲吗?”    姜羡鱼哑然。    轻城道:“父亲母亲不需要你陪着他们受苦。你该做的,是趁机拿回属于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这样,你说出的话,你的意愿,才会有分量,才有人愿意听,才有足够的能力救想救的人。”    姜羡鱼怔住了,他没想到从来需要他们照顾的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轻城也是在西北悟出的这个道理。慈幼堂的事,若不是她的身份贵重,若没有手握西北大军的赵玺在背后支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得如此顺利。饶是如此,她也是吃了无数暗亏,闯过无数困难才走过来的。    姜羡鱼道:“可是,我这个身份……”    轻城道:“赵昶向来沽名钓誉。他如今已继位,你再也威胁不到他。只要你不行差踏错,他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必会善待你。”    姜羡鱼若有所思:“我只怕父亲母亲等不到我。”    轻城截断他的话:“还有我呢。”    姜羡鱼看向她,她神情笃定,目光明亮,又说了一遍:“还有我在。”    姜羡鱼呆住:不过半年的时光,他的公主,他的妹妹,从西北回来,仿佛已彻底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模样。    可是,“怎么能让你出面?”姜家尚有男儿,怎么能让他们一直呵护的妹妹担起责任?    轻城道:“所以,你要快点强大起来。”    眼前这件事,却只能她来解决。夏淑妃突然揭露秘密,绝不可能是心血来潮,背后必有赵昶的手笔。赵昶和姜家无冤无仇,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不过是她尔。    姜羡鱼望着她,捏紧了拳:终究是他太不中用,父母有事,竟要娇养的妹妹出面设法。    轻城见他模样,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笑道:“别想太多,快吃点东西,菜都冷了。”    姜羡鱼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一趟。”    他的心绪平静了许多,能够冷静地思考了:宗正已经派人将楚国公夫妇带入宫中询问,可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会慌了神。他得赶快回去和姜临渊碰个头。    姜羡鱼先将轻城送上车,回头等随从将遮风雪的皮毛斗篷取过来。才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女子呜呜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姜羡鱼原就心情不好,被哭得心烦意乱,皱眉道:“谁在那里?”    角落里,转出一个二十余岁的秀丽女子,抱着月琴慌慌张张地行礼,一口清脆的京片子:“奴身世不幸,伤心而泣,不想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姜羡鱼见到来人,神色微缓,讶异道:“珍娘,怎么是你?”    这姑娘他却是认得的,名叫珍娘,从西北孤身前来京城投亲,却不料亲人早就离开了。她盘缠用尽,眼看没了活路,百般无奈之下,经人介绍,便到春风楼来卖唱。    姜羡鱼少年风流,当初听闻春风楼里多了一个卖唱的美人,也伙同几个同窗来过两次,听珍娘唱曲,还给过对方不少打赏。    珍娘也认出了他,裣衽道:“奴衣食无着,忧思不已,故而哭泣,公子莫要怪奴。”    姜羡鱼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此时恰逢国丧,期间禁一切宴饮享乐,又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这里听曲儿呢?却是断了珍娘的饭碗。    他的神色缓和下来,从荷包中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珍娘道:“且拿去过活。”    珍娘却不肯收:“奴虽窘迫,也知无功不受禄,不好收公子的银子。”    店小二在一边帮她说话道:“珍娘向来如此,不肯平白无故收人银子。公子若真要帮她,不如为她介绍个活计?”    珍娘泪汪汪地看着他道:“奴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缝补打扫。”    姜羡鱼犹豫:他对珍娘极有好感,姜家如果没出事,他随便给她安排一个轻松的活计自然没问题。可这会儿,只怕反而会害了对方。    珍娘蓦地下跪道:“公子,奴不怕苦,也绝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求公子给条活路。”两行清泪流下,平添无数楚楚之态。    罢了罢了,就叫她跟在自己身边,总比饿死要好。    姜羡鱼道:“那你便先随我回去,若觉得不好,随时都可离去。”    珍娘大喜,再拜道:“多谢公子。”    轻城回到荣王府时,飞雪已停。    葳蕤堂中,炭火烧得正旺,有客在等她。    邹元善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公主总算回来了,叫奴才好等。”    轻城由布谷服侍着将外面的银狐皮斗篷除去,望向邹元善,对他的到来倒没有太过意外,只淡淡道:“邹公公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邹元善向天拱了拱手:“奴才是奉了陛下之命,有几句话要对公主说。”    轻城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吩咐左右退下。    邹元善见她识机,露出满意的笑来,倒也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陛下要我问公主,想要姜家人活还是死?”    轻城不屑道:“他何必明知故问?”    邹元善被她一噎,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干咳一声才继续道:“陛下说,只要公主愿意离开荣王,嫁给他,他可以放姜家一马。”    轻城神色不动:“我已是荣王的妻子,他的弟媳,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邹元善道:“所以,陛下希望公主自请出家。”    图穷匕见,原来,这就是赵昶的真正目的!    轻城瞬间全明白过来了。赵昶打得竟是这个如意算盘:他竟是要效仿旧朝明皇娶杨妃,她出家了,尘缘斩尽,与赵玺就再无关系;过一阵子,他再让她还俗,到时他要纳她,完全名正言顺。    难怪竹简上,婚事三次不成的预言始终不曾消失,原来竟应在这里!    第三次,如果指的不是她和赵玺的婚事,那就应该是赵昶的这次谋划。    知道了对方的谋算,轻城反倒镇定下来了,点了点头,干脆地应道:“好。”    邹元善一肚子劝说威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愣在那里:“公主答应了?”    轻城点头:“我要姜家上下平安。”    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便是她不答应,赵昶也可以仿效前人,强行下旨逼她出家。与其如此,还不如先答应下来,换取最大利益,之后再徐徐图之。    只是……她想起赵玺,不由揪心起来:他如今身在战场,鞭长莫及,等到知道消息,不知该有多伤心愤怒。    她忍不住轻轻抚上小腹,柔情与决心交织:无论如何,她都要撑到赵玺回来。    邹元善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公主放心,陛下慕你多年,只要您能让他得偿所愿,他自然会善待姜家。”    轻城道:“那便好。”    邹元善顿了顿,忍不住问道:“您……不向陛下提一提淑太妃?”只为姜家求情,不为她这位养母求情吗?    轻城面露讶色:“娘娘的所作所为不是得了陛下的应允吗?我以为,陛下应该对她有所承诺。”    邹元善哑口无言,没想到轻城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半晌,他才道:“陛下并未对淑太妃许诺过什么。”只是夏淑妃的自以为是而已。    轻城淡淡道:“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夏淑妃养她一场,出于孝道,对方落难时她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仅限于此了。可若要她牺牲自己去换对方的平安,说她凉薄也好,说她忘恩负义也罢,她只想说一句:这位不配!    邹元善叹息一声:“奴才明白了,会将公主的意思转达给陛下。”    长乐宫已经搬空。夏淑妃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想起揭露姜羡鱼身世时,褚太后唇边的那丝冷笑,心中惶惶不安。    玉梨过来扶她:“娘娘,寿康宫偏殿已经布置好了,您不过去看看吗?”    夏淑妃哆嗦了下,忽然一把攥紧玉梨的胳膊:“我,我不想去寿康宫,我要跟陛下说,让他给我换个地方。我帮了陛下这么大的忙,他一定会答应的。”    “哦,妹妹不喜欢寿康宫,那想住哪里?”温柔动听的熟悉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夏淑妃身子一颤,霍地回身过去,见不远处,七八个宫女太监簇拥着褚太后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上。    夏淑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褚太后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夏淑妃心里发毛,神情僵硬起来:“娘娘在看什么?”    褚太后微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哀家在看,这么多年,哀家当真是走眼了,没看出妹妹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瞒天过海。”    夏淑妃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勉强笑道:“臣妾不是有意隐瞒娘娘,实在是道长测算……”    “妹妹不用描补了。”褚太后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这些话,妹妹还是去向先帝解释。”    夏淑妃脸色大变:“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太后道:“妹妹不是不愿意去寿康宫陪哀家吗?既然如此,那就去陪先帝,先帝素来宠爱妹妹,想来看到妹妹会十分高兴的。”    夏淑妃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不,我不……”她接触到褚太后的眼神,蓦地想起昔日对方还是皇后时,施展过的种种手段,忽地撒腿就往外跑。    跟着褚太后来的太监宫女立刻一拥而上,将她按住。一个大力太监取出一根白绫,向她走去。    夏淑妃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娘娘,你不能这么做。臣妾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我在先帝灵前说那些话。”    褚太后冷笑:“你还敢攀扯陛下?”    夏淑妃叫道:“臣妾说的都是实话,陛下觊觎荣恩,要用姜家拿捏她。否则,臣妾又不是疯了,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姐姐姐夫?”    她不想死,一点儿也不想死。她帮了陛下那么大的忙,陛下不是应该好好谢谢她,恢复她儿子的身份,让她出宫跟着儿子享福吗?怎么会由得太后如此对她?一定是太后还不知情。    褚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神宛若利刃:“满嘴胡言,竟敢冤枉陛下!”    夏淑妃见太后不为所动,不由慌了神,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陛下,陛下,你不能过河拆桥,救命,陛下!救……”    褚太后脸色沉下:“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由得她这样满嘴胡嚷?”    众人听到她先前那番话都骇得脸色大变,见太后发怒,忙七手八脚地堵住她的嘴。夏淑妃绝望地挣扎着,却哪里逃得掉,眼睁睁地看着白绫套上她的脖颈,猛地收紧。    沉重的尸体倒在地上。褚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淑妃因恐惧与怨恨而显得格外狰狞的面容,缓缓开口宣布:“淑妃贞烈,自先帝去后,日日思念啼哭不止,自愿为先帝殉葬。”    四周顿时跪倒一片。    太后的目光转向全程目睹,抖若筛糠的玉梨。    玉梨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涕泪交流地道:“奴婢,奴婢愿作证,淑太妃自愿为先帝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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