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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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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一声响, 甘泉宫的大门被人强行撞开, 无数禁军涌了进来, 看到殿内的情形顿时大惊失色。禁军统领汪有成望着龙床上死得不能再死的赵昶, 与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赵玺,全身都在发抖:“荣王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    赵玺眼中的煞气尚未完全散去, 闻言唇角勾了勾:“如你所见, 有刺客刺杀了陛下。”    汪有成差点没气晕过去:您找借口也稍微走点心好不好?滴着血的剑还在您手上握着呢。可问题是, 这位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的?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现在他该担心的是,陛下被刺,作为守卫禁宫的负责人,他责无旁贷,大概就要小命不保了。    为今之计, 只有戴罪立功。    他咬了咬牙, 横刀冷声道:“只怕殿下就是这个刺客。来人,拿下他!”持刀带头冲去。他知道荣王武勇, 可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 只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刚跑出几步, 他的背心猛地一痛。他不可思议地向下看去, 就见带血的刀尖闪着冰冷的光, 从他胸前透出, 这背后的一刀竟是直接贯穿了他。    身后传来禁军指挥佥事梁休懒洋洋的声音:“汪大人,诬陷王爷,你说你该不该杀?”    汪有成缓慢而艰难地回过头,见梁休一副惫懒的模样,手中还握着取他性命的刀刃。    汪有成的心一片冰凉: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位虽是梁阁老的幼子,可却是荣王爷在西岭书院的同窗,一向和荣王爷交好。他本是读书不成,偏喜欢跟着荣王爷一干人舞刀弄枪,梁阁老实在没办法,才将他塞入京卫当差。因着梁阁老的面子,梁休又是个会来事的,在今上登基后,也升迁到了四品指挥佥事之职。    今日原不是他当值,他却特意和人换了班守朱雀门,自己还以为这位向来懒散的大少爷转了性,原来竟是如此!    他早就和荣王勾结在了一起,意图不轨!难怪荣王能畅通无阻地进宫,突然出现在甘泉宫。    可笑自己竟然全不防备,死的真是一点都不冤……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忠心耿耿,一片丹心,老天怎么就偏帮着这两个乱臣贼子?    梁休见他满脸不可置信,啧了一声,将刀抽出。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汪有成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再撑不住,倒了下去。    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其他人,有几个汪有成的亲信禁军刚跟着他冲出,顿时硬生生地止住脚步,面面相觑。更多的禁军却是簇拥在梁休身后,紧跟着他。    梁休似笑非笑地道:“还有谁要冤枉王爷?”    一片鸦雀无声。    梁休上前,单膝跪地,神情恭谨,一派臣服之姿:“卑职见过王爷。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也不知他说的“救驾”指的是救永德帝还是赵玺。    跟着他来的禁军紧随他的动作,也下跪道:“请王爷恕罪。”    剩下的人群龙无首,没了主张,迟疑片刻后,终是害怕,也跟着跪了下来,心里明白:这回怕是要变天了。    赵玺开口道:“都起来。”又对梁休道,“宫中有刺客混入,陛下不幸殡天,你即刻带人去寿康宫、坤明宫,保护太后与皇后娘娘,免得两位受惊。”    梁休目光闪了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赵玺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随身只带了最精锐的一百亲随,大军行军缓慢,还在后面。而在大军回来之前,正是他们势单力孤,最危险的时候。    如今他们兵行险着,先除了赵昶,算是占了先机,却也是最大的风险。要知道,京卫还控制在皇后之父商融手里,若被他们反应过来,围困禁宫,到时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为今之计,首先要控制住褚太后和商皇后,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其次便是要暂时封锁消息,趁外臣没有反应过来,夺取京城的控制权。    梁休立刻应道:“卑职遵命。”    他带着人匆匆往寿康宫、坤明宫而去。赵玺没有急着走,扭头看向自刚刚禁军冲进来,就缩成一团,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庄若盈。    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跑不掉,就没有试图逃跑。    赵玺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你喜欢怎么死?”    无形的煞气扑面而来,庄若盈面白如纸,急中生智地喊道:“王爷,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公主,让公主平安逃离。”    赵玺一愣,一时没有做声。    庄若盈见有门,忙补充道:“您留着我,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见赵玺依旧没什么表示,她一狠心,拿出杀手锏来,“我可以假扮重伤的陛下,为您争取时间。甚至……”她咬了咬牙,补充道,“甚至下旨传位于你。”    赵玺不由看向庄若盈,总算明白她一个流落异族的弱女子,怎么能活到现在了,这份机变与心思手段,当真叫人佩服。    桃花落尽,春风愈暖。    轻城在院子中缓缓踱步。她的肚子越发明显了,已经连宽松的衣物都掩饰不住。百灵请教了左邻右舍有经验的大娘,都说要多走动走动,以后生产才会顺利。因此,轻城每天午觉醒后、晚间入睡前都分别会走上一到两刻钟的时间。    百灵匆匆跑了进来,脸蛋绯红,气喘吁吁:“夫人!”    轻城无奈地看向她:“慌慌张张的这是做什么?”    百灵一脸兴奋与不可思议:“是殿下,殿下他……”    轻城眼睛一亮:“蛮奴有消息了?”    百灵拼命点头,好不容易喘匀气,这才继续道:“殿下当皇帝了。”    “你说什么?”轻城一愣,随即失笑,“这种话可混说不得。”    百灵急道:“是真的。上个月的事,已经昭告天下了。张大户家新请了一个教书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说是千真万确。东邻的牛大叔昨儿去镇上,也看到了告示,他不认识字,告示那边还专门有人宣读,讲得明明白白。”    轻城愕然:怎么可能?竹简上明明说赵昶“永德三年,暴毙于甘泉宫,传位于桀帝玺”,这会儿才永德元年,赵玺怎么就忽然继位了?    她疑惑地问道:“如果是真的,永德皇帝又去了哪里?”    百灵道:“听说是驾崩了。”    难怪西北要封锁消息,原来赵玺竟悄悄回京了吗?他和赵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赵昶的身体好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暴毙的人,要说赵玺没做点什么,轻城怎么都不信。    她忍不住了,匆匆返回内室找出竹简。    竹简上,随着关键情节点的一一实现,营养液已经积攒到了三千多瓶,离删除赵玺灭姜家满门,将她剖心挖腹的那则预言所需的八千八百八十八瓶还有很大的距离。她匆匆瞥了一眼,就点开了说赵昶暴毙于甘泉宫,并且已经变灰的那则预言。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永德三年”的字样不知何时,竟变作了“永德元年”?    预言竟是能改变的吗?究竟怎么回事?她目光扫去,看到预言旁多了一行小字:主线剧情遭删改,剧情自动修正。    她一共删改过剧情两次,姜玉城那次显示的是“重要剧情”;“主线剧情”则只有那一次,她将“战事不顺”的“不”字去掉了。原来,竟会直接影响到后面的时间线吗?    太好了!否则还要在赵昶的阴影下苦熬两年,该是何等痛苦。    她露出笑容,眼角余光瞥过,整卷竹简上,除了最后的预言还是黑色,其它已经全部变成了代表着已完成的灰色。    那个一直叫她揪心不已的预言:荣恩公主,帝养女也,性娇柔,有殊色,婚事不顺,三次不成。赫然也变成了已完成的状态。    她不由心里犯起了嘀咕:第三次婚事,明明是发生在那个假公主和赵昶之间,可竹简依然判定情节完成了,难道说,这个“荣恩公主”并不是非她不可,而是顶着“荣恩公主”的名义便可?    自从和赵玺两情相悦,她就一直疑惑:今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叫赵玺要如此残忍地对她,对姜家?难道,竹简中的“荣恩公主”指的并不是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午膳后,她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出来走动。    百灵建议道:“夫人,要不我们去外面走走。”天天在这个小小的院子走动,抬头只见一片天,闷都要闷出病来了。从前不过是害怕泄漏行踪,谨慎起见,轻城才从不出去。如今可没有这个顾忌了。    轻城含笑允了,住在这里这么久,她连这附近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她换了身不打眼的素色细棉布宽袍,勉强遮挡住身形,戴上帏帽,只叫百灵和阿卞跟着出了门。    阳春四月,风和日暖,农庄外草长莺飞,花香树茂,风光正好。不远处阡陌连片,不少村民正在田间劳作。    有人看到了她,不免露出好奇的目光。    对于这位从不露面的农庄新主人,乡间不免颇多猜测,最多的猜测便是她大概是谁家的外室,或是被驱逐出来的妾室。若是哪家的正经夫人,怎么会跑到这样的荒僻村子深居简出,连人都不敢见?可轻城一直闭门不出,他们便是想打听都无从下手。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出现。    轻城先还心情愉悦,走了一会儿,便觉粘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微微皱了皱眉,决定还是回去。却不妨转身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掀起帏帽上的轻纱。    绝世姿容,惊鸿一现。有人瞥见,顿时失了魂。    百灵“唉呀”一声,忙帮她理好轻纱,三人刚转身要往回走,一人匆匆赶来,大喊道:“这位娘子且慢。”    她回头,见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赶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锦衣,又矮又胖的青年,再后面还有一群家丁簇拥着。    她有些疑惑,便见那家丁拱了拱手道:“这位娘子,我家少爷有话要说。”    青年微咳一声,上前一步,双眼发直地看着她道:“娘子,小生钦慕娘子,不知可否请娘子去舍下喝一杯茶?”    轻城皱眉: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尽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她也不理他,转身要走。    青年赶紧跑上两步,将她拦住,笑嘻嘻地道:“娘子是被夫家放逐来此的?”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轻城的腰身,“娘子为夫家孕育子嗣,你那夫君,却将你送来这里,十天半月都不来看你一趟,定是不要你了。他既不义,娘子何苦为他守着?”    轻城:“……”连怀孕了都能惹上麻烦,这位的口味也太重了?真是晦气,第一次出来走动就碰到个这么没眼色的,再好的心情都被败坏了。    青年见她没说话,胆子大了起来,跨前一步,伸手去掀她帏帽上的轻纱。下一刻,他只觉后领一紧,已被阿卞凭空拎起,顺手一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地上。    青年摔得七荤八素,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脏了,狼狈不堪,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贱人,好言好语说了你不肯,竟敢这么对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别人不要的破落户,只得跑到这里避难。爷给面子,看上你了,还敢拿乔?”    轻城气乐了:该说无知者无畏吗?真是什么人都敢欺她!这位知不知道,连赵昶活着时都没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隐隐有得得的马蹄声如疾风暴雨般响起,越来越近,不由微微分神:这个小地方,怎么会有这许多人骑马过来,莫非她听错了?    青年见她没说话,以为她怕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得意洋洋地道:“娘子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爷定会比你那不要你的夫君更疼你。至于孩子,”他皱了皱眉,不清不愿地道,“娘子要是实在喜欢,也可以生下来,看在娘子面上,总不会饿死他。”    轻城没理他,回头往村口方向看去,看见烟尘滚滚,果然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青年见她不理不睬,气得发昏,回头对一群刚刚还没反应过来的家丁恶狠狠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请’回去。”    家丁齐声应下,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要来拽轻城。    与此同时,马队越来越近,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突兀插入:“朕倒不知,朕的妻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不会饿死’了?”    第 124 章    轻城怔怔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少年帝王,鲜衣怒马, 风华无限。    马队在她面前齐齐打住,赵玺翻身下马, 大踏步地向她走来,依旧是熟悉的眉眼与轮廓,神采飞扬, 气势凌人,却又多了几分成熟与威严。    他来了, 他来找她了。眼眶不自觉地发热,她怔怔地望着他, 全身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地越来越近。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仔细看她,声音低而沉:“对不起,我来迟了。”    眼泪再止不住, 滚滚而下, 半年来的惶恐和担忧,思念与牵挂, 因着他一句话, 尽数倾泻而出。    他看不到她面纱后的泪眼, 却能看到她肩膀的颤动,听到她压抑的哽咽。一瞬间, 他心痛如绞,再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只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凸起的小腹。    她额头靠在他肩头,终于发出声来:“蛮奴。”    他应了声。    她又叫了声:“蛮奴。”    他再应。    反复三四次,她叫得不厌其烦,他答得极其耐心。她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喃喃道:“你真的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他心中陡然酸楚得无以复加。是他的错,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她,害她流落在外。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却担惊受怕,颠沛流离,若不是她机敏果断,甚至差一点点落入赵昶的手中。    他其实也并没有自以为的无所不能?    揽住她的手陡然加重,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再不能分离。他差点就失去她了。    前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循声看去,就见刚刚趾高气昂,出口不逊的青年脸色发白,蹑手蹑脚地想要逃跑。他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冷笑: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招惹她。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小二,这里交给你了,好好招呼这位。”语虽平静,其中的嗜血之意却让熟悉他如钱小二陡然一凛。他说罢,不再理会其他,打横抱起轻城,示意百灵带路,往他们暂居的农庄而去。    轻城一言不发,柔顺地靠着他的胸口,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她知道这样不妥,可她终于和他重逢了,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只想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至于不相干人的议论,谁要管他们?    感觉到她的依恋和柔顺,赵玺的心都要化了,加快脚步,抱着她直接进了内室。    百灵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屋外的喧嚣被隔绝,屋内只剩两人。他抱她坐在怀中,粗糙的手捧起她因有孕养得丰润了些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香软的唇舌如记忆中一般甜蜜,柔若无骨的手臂藤蔓般缠绕着他,抱得那样紧。    赵玺心头的火焰几乎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他已经半年没有碰过她了,浑身都在叫嚣着他的渴望,直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然而,另一只手摸索着触碰到她隆起的小腹,他深吸一口气,清醒过来,终于克制住自己,放开了她的唇。    现在不行,她有孕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伤到她。她能在他怀里,他于愿以足。    轻城脸儿绯红,双眸若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他的手放在那里,没有离开,怜惜地问道:“很辛苦?”    她不由赧然,眼波盈盈:“还好,他很乖,没有让我吃多少苦头。”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还是担忧,“等回京了,让太医给你好好看看。你怀着他,从西北到京城,又从京城到这里,吃了太多苦,又缺医少药,总是不妥。”    她“嗯”了声,眼睫低垂,姿态娴静而美好。赵玺心头大悸,忍不住又捧住她的脸细细地吻了好一番,这才在再次濒临失控前,呼吸粗重地放开她,哑声问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轻城道:“说来话长。”    他道:“那就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轻城微微偏了偏头:“不行,你得先告诉我,你这半年是怎么过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玉颊生晕,笑意盈盈,潋滟的桃花眼中亮晶晶的,倒映着他的身影,正是他最爱的模样。赵玺心软如绵,哪里舍得拒绝她,含笑答应道:“好。”又见她眉目间现出疲色,不舍地道,“你躺下,我慢慢告诉你。”    赵玺亲自打了水,服侍她梳洗了,自己也匆匆抹了一把,抱着她躺下,开始告诉她他的经历。    她离开凉州时,他还在战场,音讯断绝,全然不知。    辗转两个月,他带着大军追击东羯人,大小战斗无数,却出乎意料地顺利。有一次,因为不熟悉地形,差点中了东羯人的埋伏,哪知老天有眼,竟然让东羯人自己露了马脚,被他及时发现,躲过一劫。    两个月后,他们带去的粮食见了底,补给却迟迟不到。他被迫率军从羯地返回,却在中途被东羯人缀上,差点遭到伏击。他惊觉不对,整顿队伍,揪出了泄漏行踪的奸细,审讯之下才知,那奸细竟是受到征西将军郭富贵的授意,意图借刀杀人。    郭富贵害怕他,不敢当面和他扛上,自己打仗不行,整人却深有心得,想出了这样的阴招。    赵玺怎么能忍得下对方这样的小动作,当下杀回西北大营,这才知道,京城变天了。宣武帝驾崩,赵昶继位,轻城等不到他,独自去了京城奔丧。    他心中忧急,原是要立刻回京祭父并去找她。结果郭富贵拿着新帝的圣旨,联合监军张合,试图夺了他的统帅之权。他立刻敏锐地察觉,新帝怕是要对他下手。这个时候失了军权回京,只怕就是自投罗网。    赵昶将他逼到了绝路。    他一不做二不休,斩杀了郭富贵和监军,将西北大军牢牢控制在了手中。也是在这时,他收到了轻城的第一封密信,得知了赵昶以姜家威胁她出家,并试图占有她的事。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来救她。可东羯人却也得知了大魏国丧的消息,倾巢而来,试图趁人之危。他再着急,也不能不顾西北的安危,不顾边境的百姓。    百般无奈下,他只得命阿丁带人回来救她,自己留在军中,准备与东羯的决战。    与东羯的决战,他赢了,斩杀了东羯汗王,将东羯残部驱赶出边境数百里。可阿丁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几乎崩溃。    阿丁去迟了,她出家了,又还了俗,被姜家献给赵昶,即将成为赵昶的妃子……    赵玺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眼尾发红。那是他恣意而为的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也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挫折。他天不怕地不怕,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他却护不住自己最想护的人!    自责、痛苦、悲伤、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几欲令他疯狂。    她有多恨赵昶他最清楚,被迫嫁给赵昶她该有多痛苦。他究竟是多无能,让他的妻子受这样的屈辱,遭这样的罪!他实在是个失职的丈夫。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与赵昶,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势不两立。    他不能失去她!更不能看着她痛苦。    他封锁了西北的消息,一边留下部分人马看守边境,一边命姜重率三万精兵,以献俘归田的名义向京城进发。    姜重当初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到西北,而是等到妻子霍氏生下姜家长孙后,才请调去西北。他武艺高强又颇有谋略,很快成为他的左臂右膀,能够独当一面。    他自己则带着最精锐的一百亲随,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他们分批混入京城,又联络上梁休,从梁休看守的朱雀门顺利潜入宫中,并在甘泉宫斩杀了赵昶。    当时,赵昶正与假公主在一起,他这才知道,进宫的不是她,而是个冒牌货。放下一半心的同时再次揪起心来:他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还好,老天护佑,她平安无事,他也终究找回了她。    轻城望着他的神情不由恻然。如今他能够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可她知道,当时他所处的环境有多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更勿论他内心受到的煎熬。    她心中怜惜,忍不住凑近,安抚地轻轻亲了亲他的嘴角,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够好,无需自责。”    换了任何其他人,只怕都会屈服于赵昶的皇权之下。便是她的生身父母,不也是做出了将她献给赵昶,换取荣华富贵的选择吗?只有他,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依恋地蹭了蹭。    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控制住了禁宫和京城,又派人去妙法观调查,却始终得不到她的消息。直到姜重在行军路上遇到了英王。    英王奉赵昶之命接管西北大军,然而赵昶的所作所为早就寒了他的心,他去西北倒并不是想要被赵昶当枪使,而是担心他的情况,并将轻城的消息递给他。    她就在离他八十里的地方,他就要做父亲了!    接到飞鸽传书的一瞬间,惊与喜同至,他顾不得刚刚即位,形势还不稳,立刻亲自赶来这里接她。    他抱着她,赞道:“你真耐得住,消息瞒得这般好。”若非如此,她只怕根本逃不过赵昶的耳目。    轻城低声道:“我先前也让阿卞给你传过信。”    赵玺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她的信到西北时,他已经离开了西北,恰好错过了。    他贴上她的面颊,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柔软,心中一片安谧:“还好,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找回了你。”    午后的阳光透过槅扇,斜斜射入屋内,床榻上,两人相互偎依,喁喁私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说话声渐渐消失。赵玺为已经熟睡的妻子掖了掖被子,目光缱绻地在她恬静的睡容上缠绕。    片刻后,他动作极轻地起身,走到屋外。    柔情收敛,气势毕露,他目光扫过,小小的院子中顿时跪倒一片。    钱小二过来复命:“陛下,人已经废了。那人是这村中一霸,自来欺男霸女惯了,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娘娘。”    赵玺冷笑:“这种人竟让他近了她的身。”    阿卞心里一跳,俯首认罪:“属下处置不当。”心中暗暗叫苦:娘娘当时还没发话,他怎么敢擅作主张?后来,主子赶了过来,也就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    百灵见势不妙,也跟着请罪。    赵玺负手看向他们,一时没有说话。无形的压力袭来,两人跪在地上,渐渐汗出。    钱小二忙跪下道:“陛下,阿卞他们这半年来护卫娘娘不易,还请陛下明鉴。”    赵玺这才收了眉宇间的厉色,缓缓道:“也罢,到底功大于过。”    听到他这一句评价,阿卞松了一口气,饶是素来情绪不易波动,也不由眼眶微热:这半年的辛苦,主子心里终是有数的。    一个护卫匆匆走进,禀告道:“陛下,金先生他们来了。”    赵玺点头,问百灵道:“有可以说话的清静地方吗?”    百灵忙道:“可以去夫人的书房。”    “夫人?”赵玺挑眉。    百灵心中一凛:“是公……”    赵玺打断她:“不是公主,是皇后娘娘。”    百灵一愣,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下,不由大喜:她们几个一直在担心轻城的身份。轻城虽曾经是赵玺的妻子,甚至还有孩子,可毕竟出家过了,出家了,俗缘斩断,便不能再算赵玺的妻子了。如今赵玺金口玉言,亲自确定了轻城就是他的皇后,那便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喜气洋洋,改口道:“请陛下去皇后娘娘的书房。”    轻城睡了个好觉,醒来时,霞光满天,已是日暮时分。    布谷几个服侍她起身,她眉目含笑,浑身都懒洋洋的,放松异常,随口问道:“蛮奴呢?”    布谷回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在书房议事。”    轻城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可这个“娘娘”?    布谷笑道:“陛下亲口说了,您是他的皇后娘娘。”    轻城不由笑了:蛮奴对她的心意,她从未怀疑过。    她走出房间,往东厢的方向看去。那边已经亮起了灯火,里面影影幢幢有好几个人影,钱小二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轻城露出讶色:“谁在里面?”    布谷回道:“是陛下从前在军中的幕僚,还有小姜大人的使者。”    轻城点点头,问鹧鸪道:“晚膳可有准备?”    鹧鸪道:“钱公公特意关照了,说陛下吩咐,我们只需多备他一人的晚膳,其余人自己会解决,不叫您操心。”    轻城都能想象得出钱小二传这话时心中的苦。不过,她忍不住想笑,这还真像赵玺会说的话。    那些人果然没有留下吃饭,议事完毕就告辞了,一个个神情凝重。    轻城心中疑惑,走进书房,却见赵玺正负手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出神。她不由惊讶,柔声喊了声:“蛮奴。”    他转过身来,望向她神情踌躇,欲言又止。    这可太不像平时的他了。她越发惊讶:“怎么了?”    他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姐姐,若我要对姜家下手,你会不会怪我?”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姐姐了,如今,显然是心事重重,旧时的称呼才脱口而出。    她心头一震。    赵玺道:“我刚刚接到消息,楚国公府趁我离京,联合了几个老臣,以我血统不纯,得位不正为由,领太皇太后懿旨,试图拥立赵羡为帝。”    是他的疏忽,控制住了褚太后和商皇后,却忘了宫中还有一个正在修行的太皇太后。    轻城一怔,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莫非竹简最后的预言终于要实现了?    第 125 章    一声惊雷响起, 雪亮的电光劈开乌沉沉的天空,风雨欲来。    京城原庄阁老府邸如今整修一新, 挂上了楚国公府的牌匾。府中雕梁画栋,亭台错落, 气派异常。    前院外书房,夏夫人立在红漆的游廊下,望着狂风中舞动的花木, 听着屋中传出的女人娇媚的笑声,一点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 槅扇打开,那个顶着她女儿面容的女人双眸含春, 妖妖娆娆地走出来,看见她,妩媚一笑,风情无限:“母亲怎么来了?”    夏夫人沉下脸:“谁是你的母亲?”    女人捧心:“母亲这么说可太伤女儿的心了。”    夏夫人见她这装模作样的做派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挠花这张虚伪的面容。可她自来性情柔弱,还真做不出这种撒泼事来。    屋里传来楚国公的声音:“是夫人来了吗?”    夏夫人想到自己来的目的, 忍气走了进去。    楚国公正在欣赏一幅月下美人图, 向来严肃古板的面容上带着罕见的笑意,昭示着他心情之佳。见她过来, 招了招手道:“夫人过来看看, 这幅画怎么样?”    夏夫人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国公爷,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闻言,楚国公看向她, 笑容一点点消失:“我自然知道。”    夏夫人道:“陛下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又手握西北大军,您拿什么和他去争?何况,轻城是我们的女儿,以陛下对她的情谊,您少不了一个国丈当,何苦要做这样杀头的事?”    楚国公道:“夫人是忘了我们将女儿献给先帝的事了?”    夏夫人噎住,半晌才道:“可她并不是……”    楚国公打断她:“当时的情况,如果她是,我们会不会送她入宫?”    夏夫人哑口无言。    楚国公道:“当今的性子我们都清楚,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性子更是暴烈,他会轻易原谅我们?”    夏夫人嗫嚅道:“可到底有女儿在。”    楚国公冷笑:“只怕最怨我们的就是女儿。”    夏夫人脸色煞白,仿佛忽然失去了全部气力,无力地跌坐在交椅上。    楚国公道:“夫人,从我们决定答应先帝的要求那天起,就没有退路了。我们只有搏一搏。”    夏夫人忽地掩面哭了起来:“轻城性子柔善,就算心里有恨,我们总是她的娘家,顶多陛下不愿重用您。可您这样做,让她在陛下面前如何自处?”    楚国公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夏夫人哭道:“怎么就没有办法了?”    楚国公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夫人,你难道忘了在狱中的那些日子了吗?”    夏夫人一惊,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    楚国公道:“天威难测,那位又是个暴戾狠辣的性子,就算一时半会看在女儿的面上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你能保证以后永远不会触怒他,惹来杀身之祸?要知道,他连亲兄长都能下得了手。这一个多月来,为了坐稳皇位,又造成了多少腥风血雨。若以后秋后算账,我们能怎么办?”    夏夫人哭得更伤心了。    楚国公的语气缓和下来:“何况,赵玺那厮原就血统不纯,弑兄杀臣,得位不正,若他为帝,绝非江山社稷之福。我等受先帝深恩,岂能见大魏江山落于此等暴君之手?”    夏夫人嘴唇哆嗦,想要反驳,在楚国公严厉的眼神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国公继续道:“羡鱼就不同了。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若他为帝,必能为贤明之君,亦能慰先帝在天之灵。”更能保姜家权势富贵不绝。    夏夫人道:“您这样一厢情愿,有没有问过羡鱼愿不愿意?”赵羡是按世家幼子的标准养大的,不求能干,只求不惹事,向来是一副公子哥儿的脾气,并没有什么大志向。她可不信他忽然会有这样的野心。    楚国公迟疑了片刻,哼道:“君临天下,万民朝贺,如此荣光,别人想都想不来,谁会不愿?”    夏夫人不同意他的说法:“羡鱼和轻城最好,你也说他秉性纯良,他怎么会愿意伤害轻城?我的轻城……”    “妇人之见!”楚国公露出不耐烦之色,“岂能为儿女之私误国家大事?”    夏夫人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我们已经对不起轻城了,你为什么还要让那个女人假扮她,甚至借她之口抹黑今上?”    楚国公道:“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道理?”夏夫人冷笑,“你说这么多道理,说到底,其实被是那个女人蛊惑,才想着富贵险中求?”    楚国公勃然变色:“你胡说什么?”    夏夫人道:“当日轻城失踪,我们本已认命,那个女人却突然出现,自告奋勇可以代轻城进宫,我原说不妥,是您和她密谈之后,一力主张,让她冒充轻城进了宫。    “她被陛下揭穿,下在大牢中,带信要见您。您去探过她后,忽然就去见先帝的几个旧臣,又求了太皇太后懿旨,要另立新君。    “如今,她顶着我女儿的名义被放了出来,享受着公主的尊荣,我真正的女儿却被您放弃了,您还要说不是受她蛊惑,叫我怎么信?”    楚国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夫人休得妄言。”    夏夫人抬起头来直视他:“您要做什么妾身管不了,但不能让她顶着我女儿的名义。我们已经够对不起轻城,怎能再如此糟蹋她?”见楚国公不说话,她站起身来,“我要去揭穿她。”    “站住!”楚国公叫住她。    夏夫人只作未闻。    楚国公眸中闪过狠厉之色,叫道:“来人!”冷冷下令,“夫人病糊涂了,把她送回内院看住了,好好养病,不许再出来走动。”    夏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这么多年夫妻情深,他竟如此对她?    楚国公避开她的目光:“我不愿如此对你,可你实在太不懂事了。”    夏夫人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枕边人,一颗心仿佛浸在冰水中。她心灰意冷地走出去,发现假公主并没有离开,正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廊下挂的鹦鹉。    见她出来,假公主飞了一个媚眼,随即笑盈盈地对跟着出来的楚国公喊了声“父亲”,小声问道,“母亲怎么不开心的样子,您惹她生气了?”一副调皮灵动的模样。    楚国公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用管她。对了,你刚刚的建议,还有几处细节不明,要不我们再一起推敲下?”    假公主笑道:“父亲有命,自当遵从。”亲昵地挽住楚国公,又要进屋。    夏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冲动涌来,再忍不住,蓦地冲上前去,高高抬起手,“啪”的一下打在假公主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假公主吃痛地捧住脸,望向夏夫人,笑容越发妩媚,眼中却有杀机一闪而过。    楚国公大怒:“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夏夫人悲愤地看着他,嘶声喊道:“姜显,你这个老不修,便是亲生女儿,你待她也没这么好过。这个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    楚国公沉下脸来:“夫人糊涂了,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夏夫人喊:“她不……”    楚国公使了个眼色,刚刚押着夏夫人出来的护卫忙找出破布堵住她的嘴,用力将她拖走。    假公主蹙眉道:“父亲,母亲这样胡言乱语,只怕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楚国公道:“我会让人好好看住她。”    假公主白了他一眼:“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们总不能日日夜夜看住她?母亲和我们不是一条心,难保不出什么纰漏。”    她的意思是……楚国公脸色骤变。    假公主意味深长地道:“父亲想想,什么是最重要的。”她凑近楚国公,吐气如兰地道,“父亲,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可不能囿于儿女情长啊。”    沉闷的雷声隆隆而响,刚刚还是霞光满天,转眼天气便阴沉下来。狂风呼啸,泥沙滚滚。    轻城的心中也布满了阴霾。良久,她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想怎么做只管去做,不需顾忌我。”那样的家人,那样一而再,再而三放弃她的家人,不要也罢。    赵玺见她神情,心头一痛,跨前一步,紧紧拥她入怀:“姐姐,别难过,你还有我,还有孩子。”    旧时的称呼入耳,她再忍不住,将头埋在他怀中,轻轻道:“我不难过,姜家与我原就亲缘浅薄。何况,你说得对,我还有你,还有孩子。”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赵玺听了她的话,心中却更痛了。可姜家谋逆,这种事,他怎么都无法让步,只暗暗打定主意,要在其它地方好好补偿她。加倍对她好。    他拥着她,温柔异常地亲了亲她,转移了话题:“说到孩子,他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出生了,你有没有想过给他起什么名字?”    这个话题是每个即将为人父母百说不厌的。轻城自然想过,果然答道:“孩子的大名总是要你来起。小名我却早就想好了,就叫‘团圆’。”    赵玺几乎立刻就明了了她的意思。这个名字是她在分离的那些日子里,最深切的期盼。他心中柔然得无以复加,点头道:“好,小名就叫‘团圆’。”    轻城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谢你,蛮奴。”    赵玺见她虽然笑着,却依旧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头一揪。他心念微动,冲她眨了眨眼:“你要真谢我,今天晚上……”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她身怀有孕,他正儿八经的不能做,想要亲近她总是有办法的。    轻城一怔,脸顿时宛若红布,嗔了他一眼。这个家伙,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花样。    赵玺见她神情,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必再想姜家的那些糟心事。    自那日的对话后,两人再未提姜家谋逆之事,仿佛那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赵玺也没有急着离开农庄,反而将随身行李搬入,住了下来。    两人就如一对普通的夫妻般,像模像样地过起日子来。倒累得那些幕僚谋士每日来去,忙碌不休。    姜重率领的三万大军却直接压到了京城,兵临城下。    气氛一天天紧张起来,眼看战事一触即发。    这天,赵玺处理完公务,正陪着轻城散步,村口忽然又有马蹄声传来。这些日子,轻城早已习惯了每日有骑士出入农庄,见怪不怪。    她随意抬头一看,忽然愣住。    来人年方及冠,生了一对漂亮的桃花眼,与她面容有五分相似,俊美异常,只是神色憔悴,神情忧愁,不是赵羡又是谁?    轻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姜家不是拥立他为帝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羡也看到了他们两人,露出喜色,纵马奔来。    到他们面前,他滚鞍下马,却一眼看到轻城的肚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又惊又喜道:“我这是,要做舅……不对,是伯父,我要当伯父了?”    轻城怔怔看着他,不由露出笑容:“正是,到时你可休要忘了包个大红包。”    “那是自然。”赵羡满口答应,转头看到赵玺,神色一肃,毫不迟疑地下跪行礼道,“臣见过陛下,恭喜陛下。”    赵玺望着他臣伏的姿态,微挑了下眉:“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可是姜家拥立的新帝,这个时候,身边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京城又戒严封锁了,跑出来可不容易。    赵羡言简意赅地答道:“阿姐偷带了迷药给我,解决了看守的人。我翻出宫墙,趁夜跳进护城河,跑了出来。”他说的阿姐自然是指姜玉城。    赵玺神色奇异:“那个位子,人人想要,你就一点儿都不想要?”    赵羡干脆地道:“不想,我压根儿就不是那块料。他们扶持我,也不过是想我当傀儡,满足他们自己的野心罢了。”    赵玺道:“姜大人只怕会恨你。”    赵羡咬牙道:“那便让他恨。”    轻城惊讶:赵羡对楚国公,从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羡忽地深深垂下头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将那个祸患带回家。如今,养父完全被她迷惑,连养母都被他,被他……”。    轻城大吃一惊:“母亲怎么了?”    赵羡的眼泪涌了出来:“养母故去了。”    轻城的身子猛地一晃。赵玺及时扶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沉声道:“回去说话。”    三人回了暂居的院子,在书房中坐下。赵玺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夏夫人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忽然去世?    赵羡道:“我们知道消息时,养母已经被烧化,我和阿姐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轻城脸色发白:“烧化?”竟连尸骨都没有留存吗?    赵羡露出痛苦之色:“是,养父说她得了会传染的病,不得不这样。还让大哥大嫂为他作证。”    轻城问:“那你们是怎么发现不对的?”赵羡刚才的口气,显然夏夫人的死楚国公脱不了干系。    赵羡道:“是阿姐不愿相信。她去找养母身边服侍的人,却发现人都已经死了,国公府对外的口径全是服侍养母染病身亡。最后,阿姐悄悄找到了为养母火化超度的小沙弥,花了好大的工夫撬开了他的嘴。”    轻城的心提了起来:姜玉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赵羡道:“当时棺木被钉得死死的,可最后化完,还有骨殖没烧干净,小沙弥当时看到,骨头里面是黑的。”    夏夫人是被毒杀的!    赵羡眼眶发红:“都是那个女人,她假扮做你的模样,真把自己当公主,作威作福;还四处败坏陛下的名声,说陛下暴虐无情,心狠手辣。养母过世的前几天,有人看到她在养父的书房前和那女人起了争执,之后不久,养母就被送回内院关起来,没几天就殁了。”    轻城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人。    夏夫人的死,彻底点燃了姜玉城对楚国公的怒火。若不是失望到极点,姜玉城也不会下定决心要反抗父亲。    “养父昏聩,无情无义,再这样下去,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肮脏事来。何况,大军压境,战事若起,苦的全是京城的百姓。”赵羡向赵玺下拜行礼道,“陛下,既然叛乱以我为由头而起,那便由我结束。”    永德元年的京城叛乱,还未来得及形成气候,便在三万大军的压境与赵羡的釜底抽薪下消弭于无形。    参与叛乱的姜、褚、商几家见势不妙,仓皇逃出京城。庄若盈故技重施,乔装打扮,意图逃脱。然而这一次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姜玉城深恨她,早就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更向梁休借了武艺高强的护卫。庄若盈还没逃出宫门,就被守株待兔的护卫抓住。    赵玺归京正位,以雷霆手段,幽禁太皇太后,诛杀叛逆,拉拢中立之臣,外有英王镇守边关,内有原出身西北的户部尚书詹庆余任内阁首辅辅政,很快稳定了京城的局势。随即,赵玺封赏有功之臣,并在群臣的反对声中,正式册封姜氏轻城为皇后,昭告天下,断绝了世家贵族对后位的觊觎。    七月,皇长子团圆出生。    翌年,赵玺正式改元为显仁,在太一殿接受群臣朝贺。    倏忽一年将过。赵玺在帝位上越发得心应手,皇权日渐稳固。逃亡的叛臣也陆续落网。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以谋逆罪定下三家十岁以上男丁皆斩,女眷罚没为官奴。庄若盈假冒公主,挑唆姜氏一族叛逆,谋害姜氏主母,尤为罪大恶极,判剖心挖腹,弃尸午门,以儆效尤。    随着姜家定罪,朝中喧嚣之声又起。群臣上疏,言荣恩公主先后嫁两朝皇帝,又为罪臣之女,不堪为天子配,请另择淑女,以为皇后,母仪天下。    赵玺冷笑,将庄若盈认罪的供状甩在群臣面前,随即命钱小二宣读圣旨,立皇长子为太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刚刚还叫嚣着废后的群臣面面相觑。新任安王赵羡却是大喜,率先出列恭贺。紧接着,新任镇北侯江重,京卫指挥使梁休,内阁首辅詹庆余,兵部侍尚书周宏远等纷纷出列恭贺。余下臣子见大势已去,心中再不甘,也只得跟着跪下恭贺。    前朝纷纷扰扰,坤明宫中却是一片安谧。    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槅扇斜斜射入,在窗下铺着柔软锦垫的大炕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团圆刚学会爬行不久,正欢快地练习着自己的新技能,浑然不知自己即将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享受什么样的尊荣。    小家伙的轮廓像极了赵玺,眉眼却像轻城,养得白白胖胖的,漂亮极了。他瞅着轻城不注意,抓起她落在旁边的竹简,熟练地用他才长了四颗牙的小嘴儿啃了上去。    嬷嬷奶娘们一边叫着“使不得”,一边七手八脚地将竹简夺了下来。团圆眼看着胜利果实被夺走,哪里甘心,小手儿死命揪着不放。几方一用力,忽然“哗啦啦”一下,整个竹简都散了开来。    轻城怔住:竹简有多牢固她是知道的,便是用剪子都剪不开中间连接的绳索,怎么会忽然散开?    团圆吓了一跳,咧开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轻城心疼极了,顾不得想竹简的事,亲自抱起他,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却见身周服侍的人脸都白了,跪倒一地。    在坤明宫服侍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卷竹简是娘娘的宝贝,一直跟了她很多年。    轻城一边哄着团圆,心中若有所感,目光落到竹简上,顿时一愣。    竹简上,所有变成灰色的圆点一个个消失,随即所有的字也在变淡,直到彻底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吗?从此后,她再不能预知未来,却也再无安排好的剧情来支配他们的命运。轻城怔怔看着,一时竟不知是忧是喜。    脚步声响起,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袭来,将母子两人都紧紧拢入怀中。    “在想什么?”赵玺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望着她的神情一如往昔眷恋情深。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一切终于过去了。”    赵玺不明所以,只以为她说的是姜家的事,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道:“是啊,一切不好的事总会过去,我们会越来越好。”    她含笑点头,忽觉怀中团圆在拱来拱去。    赵玺也察觉到了,放松了些。团圆从两人中间探出头来,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还含着泪,如被雨洗过,却对着赵玺笑得露出牙来。    赵玺笑着捏了一把他嫩嫩的脸颊,团圆不满地挣扎着,忽然把头一摇。    轻城暗道不好,忙将团圆抱起,却已来不及。赵玺忙不迭地后退,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臭小子,你敢尿在老子身上!”龙袍上已洇湿一片。    干了坏事的团圆咯咯地笑着,浑然不怕父皇的怒气。轻城熟练地将他的尿布拿下换好,抬头望见赵玺狼狈又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玺哭笑不得,望着对面母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人笑脸,再大的怒气也不由烟消云散。    上天何其厚待他也,他曾经奢望的一切尽数成真:他的轻城,他的姐姐,这辈子终将永远陪着他,携手前行,永不分离。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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