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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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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淼千水曾是太子之师, 又是江南有名的雪竹书院创建者, 更是成名三十多年, 享誉天下的鸿儒大家。甚至, 还是大名鼎鼎的书堂掌书先生。    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觉得,圣人就不会犯错。    另一种说法, 悄然在市井中传开。    “这事也太怪了, 女人也太善变了,前一刻还情真意切的为老先生披麻戴孝,要把师兄给送进死牢。突然杀人犯变成了见义勇为的恩人,圣人成了对弱女不轨的伪君子。”    “是啊, 我刚贩茶回来, 半道听了稀里糊涂的,这事变得比西湖的天气还快。”    “我听说,原本那小姑娘是真的以为老师是圣人, 师兄是恶徒,结果南楚那位君侯相信那书生人品, 偏要查案。一查就发现不对,你说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半夜去人家姑娘房间,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官府怎么说?”    “说是脚印有相似, 可以伪造。茶汤里有迷药, 但没有证据一定是那老先生下的。房间里的赃物, 无法证明是老先生自己放置的。人死了,死无对证。最要紧的是,牢里那个书生,一口咬定,是他心存歹念下药,老先生反倒成了见义勇为。”    “你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还是真的是……顶罪?”    “可若要包庇顶罪,为何又要杀人?”    “嘿,这读书人的事情啊,有时候弯弯绕绕就是多。要不怎么说,满嘴的仁义廉耻,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呐。”    “你仗义,那小姑娘被都打入大牢了,怎不见你去救人?”    “哎,说起来,那个南楚君侯,不是江湖上说他天下第一人吗?最是仗义仁善,也是他和那小姑娘一同查案,怎么不见他出手?”    “那可是皇亲国戚,我要是他,就上京告御状。亲自彻查此事,真相如何,不就水落石出。”    ……    沐君侯在临安城的牢里。    他脸色铁青冷凝,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微生浩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微生浩然平静地看着他:“人是我杀的,他没有碰过素心,这就是实话。”    沐君侯从未这么愤怒,像一块炙热烧红的剑在寒水里滋灭,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她为了救你,身陷囹圄,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姑娘,你怎么忍心就这么看着?”    微生浩然笑了下,漠然道:“那我要怎么做?”    他声音压得极低,比沐君侯还冷还怒:“叫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不听?我已经杀了他,没有人碰她,她为什么还要去作死,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不需要被救,你不是个好人吗,怎么轮到自己认识的人,就忘了什么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沐君侯看着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眼里的怒气消散了,却比任何时候都冷,从心到血,都冷透了。    他静静地看了半响,点头:“好,你不说,今夜我就赶赴洛阳,我去御前上奏呈秉,我不为你,我为素心姑娘,等这一切都放到太阳底下,我要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微生浩然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低低长笑,笑出声,笑得嘲弄也悲怆。    笑完了,他似万念俱灰一般,平平地看着沐君侯,眼角还挂着笑出的泪水:“啊,那你就去告。然后,别人想让你查出什么,你就只能查出什么。你怎么就不明白,不但我在局里,现在连你也是。查得越多,离洪水滔天,一切尽毁就越快。你以为洛阳那位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以为,十年前书堂为何会同意我假扮老师?为何独立于庙堂之外的书堂,朝廷竟也会容下?为何唯独我在为朝廷做事?”    沐君侯喉咙干涩:“是你,还是淼千水,被抓住了把柄要挟?”    他一直以为,这是微生浩然和他老师长袖善舞,与朝廷做出的互相让步,互利互惠。    微生浩然目光晦暗冷淡,盘腿坐在草垫上:“看来你也不算太蠢。”    沐君侯缓慢眨了眨眼,艰难地说:“你杀淼千水与此事有关?”    “无关。”微生浩然神情从容也倦怠,“我杀老师,是我对不起老师。只求一切,都能以我的死终结。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别人的局里。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微生浩然睁开眼,斜睨着他:“你觉得,如果我要做一件事,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等人去找,连你这样二十年不用一次的脑子,都能一天之内就顺利查出来吗?”    沐君侯睁大眼睛:“……”    微生浩然慢慢弯了狐狸眼,嘲弄幽冷:“啊,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被人骗了。不过不用沮丧,因为这次,我也被骗了。抹消的证据全都重新一一再现,无论是脚印,还是沾着茶汤的衣服,对方从一开始就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呢。我现在怀疑,连我杀人,都是他们算计在内的一环。在书堂的眼皮之下,不被发现做到这一切,你猜谁有这个本事呢?”    沐君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离去。    这样神鬼莫测的本事还能有谁?    提醒他去书院找素心,去一步步复原案件,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看的人是谁?    雨过天晴,日中的太阳晃得空气潮湿闷热,馥郁沁人的桂花开得愈发肆意。    西湖别院却人去楼空。    “这里的主人呢?”    守门的童子穿着嫩黄的衣服,粉雕玉琢,一团可爱。却是鼓着脸,不开心的样子。    “主人说,好看的哥哥嫌我的花太活泼太香,他们搬去别处住了。可是香难道不好吗?”他跺跺脚,很气的跑掉了。    沐君侯来不及追,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客人,您去灵隐寺那一带看看。”    里面探出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慈祥地说:“龙井茶园那一带的菊花也开了,主人每年都要去那里酿酒的。”    沐君侯道了一声谢意,走远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没有见过这别院里有这样两个仆从。    他回头看了看,门依旧是紧锁的。只有院子里几株高大的桂树,深黄色和嫩黄交替探出花枝来。    ……    “这里好些了吗?”    鹤酒卿走在灵隐寺一路的山道上,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香客信徒,他白纱蒙眼的脸上,带着一点清雅薄暖的笑意,虽置身人群,却无半点人世烟火气。    顾矜霄依旧执着七十二骨的紫竹伞,这是不好在人群里化作戏参北斗的神龙附身所用。    “嗯。”    他眉目沉静微敛,目不斜视。纵使目若寒潭,眼尾郁色淡淡,也俊美尊贵得犹如天人。    和仙气缥缈的鹤酒卿并肩一起,就像神殿里供奉的玉人和掌管祭祀祝祷的道子同行。    于此古木清幽之处,这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叫过路者无不侧目回首,仿佛紫气东来,偶遇仙迹。    鹤酒卿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变:“有人去过西湖别院了,看样子很快就要到这里来。”    顾矜霄也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神情无波,轻轻地说:“他算是你半个弟子,大雨将至,何去何从,你当真不打算指点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该做的选择。他既是江湖之人,也是庙堂贵胄,眼下这点风波,还不是他的劫,若是今次闯不过去,下一次的劫,又要如何渡?”鹤酒卿摇头,“我既不入局,自当观棋不语。”    顾矜霄看向远处,尾音极轻道:“我落子向来凶险,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    鹤酒卿唇边笑容深远,叹息一般:“再凶险的手段,如何下得过人心?”    ……    沐君侯最终并没有见到顾莫问,快要到灵隐寺的时候,有人自他身边擦肩而过,恍惚一阵淡淡荷香,他的手中便多了一张纸条。    上书:戌时三刻,紫荆茶楼。    再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中一角灰袍闪过。    紫荆茶楼极为有名,不仅仅是茶楼烹茶的茶娘手艺最好,最重要的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总有最新鲜最新奇的故事讲述。并且,都是当下大家最关心的大事。    沐君侯去的时候,茶楼里已经开讲了。    三教九流齐聚,有身份的在楼上雅间,屏风一隔,互不干扰。喜欢热闹的,便坐在这大堂。    台上,说书先生还没上台,唯有唱曲的娘子拨着琵琶,唱着一曲吴侬软语的小调。    台下的茶客们轻声慢语讨论着白日临安城发生的事,说着各自的高见。    清幽的环境,甚至能听到远处酒楼里,书生学子宴会的高谈阔论。    啪,惊堂木一拍。    第一个说书先生上台了,将雪竹书院的事一一道来。妙语连珠,惟妙惟肖,辛辣讽刺,将这一波三折的反转,说得清楚明了。    沐君侯听着,从一开始的愤懑,到最后的沉重。他发现,这些人竟也没有断章取义,一切都是实情,但一切也都荒诞。    周围的听众也没有白日衙门口的粗鄙谩骂,有人同情素心,也有人质疑证据不足可以伪造。有人试图分析,其中的逻辑不合理之处,也有人反驳,提出不同见解。    大家和平讨论,纵使意见不同,也没有恶行恶相,反而都言辞斟酌温和。    忽听又一阵哀婉小调,唱着说不出的凄凉惆怅,是一个容颜衰老的妇人。    唱完了,那娘子起身欠了一礼。    她的嗓音依旧圆润,只是不再青嫩:“若是诸位看客不嫌弃,妾身这里也有一桩陈年旧文的故事讲述。当事者皆已作古,您姑且一听,妾身姑且一说。”    这个故事发生在相隔不远的苏州——    二十年前,苏州有一位姓吴的人家,双亲早逝,只有一对兄妹。妹妹生得美貌天成,哥哥才思敏捷。那一年吴家哥哥学业有成,县试拔得头筹,府试考完,只等成绩出来,再考完院试,给妹妹配个好人家。    吴家哥哥敏而好学,有幸拜了一位大人物为师,便抓紧时间苦学。吴家妹妹担忧哥哥,思虑当地民风淳朴,又是风气纯正的书院,便带着刺绣换得的银钱去给哥哥送去做盘缠。    这一去,便出了事。那大人物酒醉之下,见吴家妹妹孤身一人,一时恶念起来……    事后,吴家哥哥不堪妹妹受此大辱,拒绝那位大人物所说,以重金聘为贵妾的补偿,一力将其状告到当地府衙。    然而,那位大人物名高位重,素来所行皆是圣人贤者之道,谁敢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案件僵持不下,反倒将那吴家妹妹关押入大牢,不久,吴家哥哥被暴动不满的学子当街打死。半年之后,府衙以诬告罪,将那吴家妹妹判入倡籍,一场风波便尘埃落定了。    十年后,曾有人翻阅卷宗重提起此案,然而一看卷宗,发现苦主是一个倡伎,自然便不以为然。    这故事听的人唏嘘愤懑。    “这般逼良为娼,善恶颠倒,算什么圣人贤者?莫非苏州当地的人都眼瞎了吗?”    “这故事最终如何?可善恶有报?”    “是啊,后面十年呢?”    那妇人平静地说:“吴家妹妹辗转多人,皆非良人,很快人老珠黄,再也寻不得法子去扳倒大人物。含恨而终。”    “唉,”有人叹骂道,“苏州如此锦绣之地,二十年来却让这等荒唐之事发生,那大人物是谁?”    “是啊,二十年了,就没有一个人发现那大人物的真面目?”    “既是恶者,如何会只做一件恶事?”    妇人木然地说:“二十年后,那大人物名气愈发的大了。有一日,又妄图故技重施,幸而被身边之人发现,失手杀了他。然而虽然那位大人物死了,但是当初一切仍旧重现,那姑娘和吴家妹妹一样被关押大牢,听说不日就要以诬告之名,罚没入倡籍。只是世道变了,不等官府判决,世人已经认定,她就是个倡伎。”    周围鸦雀无声。    那妇人抬起头来,她虽不再年轻,却有一双莹润如珠的眼睛:“各位看官可觉得这个故事动听?”    沉默,只有沉默。    啪啪啪啪,楼上传来一阵掌声响起。    一道清冷从容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来:“自是动听之极,难得有一出戏,唱了二十年都能如此新鲜,本王有幸听到,当真是幸甚至哉。只是有一点,就叫本王不开心了,苏州乃本王治下,本王可不知道还有这样有趣的事。倒是这故事改为临安城,那位大人物叫淼千水,一切好像就可以对得上了。”    一人自栏杆上探下身来,手执一扇,孔雀云锦,雾绡鲛纱,瑶山玉冠,再没有比之更为尊贵凌然的了。    扇子后面露出一双眉眼,眼眸潋滟又懒散,眉骨狂傲又漠然,似笑非笑眨了眨眼:“沐君侯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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