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31只反派
叛乱突然在宫廷内发生,内廷侍卫护着皇帝一路退守到宣政殿。 宣政殿, 顾名思义, 是皇帝朝见群臣、宣政听政的地方。乃是权力最为中心的地方。最至高无上的, 无疑是明堂上那把龙椅。 这里向来防卫森严, 等闲人不能接近, 完全可以撑到局势明朗, 援兵前来。 皇帝快步走进宣政殿, 身旁的人都退守在殿外。 唯有太后皇后,还有他怀有龙嗣的宠妃,一同护持入内。 她们这些人, 一辈子也只有册封大典的日子,才能有机会出现在这里一次。 万万没想到, 再来会是这种时候。 但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 却看到, 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早已坐了一个人。 那人虽坐在这尊贵至极的位置上,却也很是不以为然,并没有端正身姿。 他的左手无聊的撑着侧脸, 似是百无聊赖,等候许久。 所有人看清那人的样貌时,都骤然倒吸一口气,瞳孔微颤, 甚至有人忍不出惊呼出声。 “闽王殿下?你怎么可以坐在那里……” 戛然而止。 因为问话的人显然也明白了, 自己问了多么愚蠢的问题。 闽王不慌不忙, 眨了眨眼睛:“因为孤很好奇,坐在这里是什么感觉——若是孤这么回答了,你是信,还是不信?” 迎着那幽凉冷寂,仿佛猛兽无所顾忌的目光,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底一寒,汗毛直立。 尽管,无论是闽王本人,还是那双眼睛,都生得极为出众。像月色倒影下的玉泉台。 但是,事已至此,怎么会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幕后之人是谁? 皇帝的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心寒失望,却无畏惧,反而上前了几步。 “是你。闽王好深的城府,好厉害的手段,连朕的宣政殿都能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朕这个皇帝,是做到头了。却不知,你要如何应对这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闽王托着侧脸的手指,轻慢地点了点,微微歪着头看他。 “自古政变,无外乎两条路。要么起义造反,一路打过来,兵临城下,受降表禅诏。要么,杀了皇帝,拿了玉玺,随便抓个文臣写篇馆阁体,盖个章。这事不就成了。实在不行,双管齐下。满朝文武,口诛笔伐?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让皇帝胸口一阵起伏,似是强忍怒意。 “对了。”闽王换了个姿势,抬手轻轻叩了叩椅背,眉宇一丝不悦,顿时便显得神情桀骜危险,“这把破椅子坐着真不舒服,长得也不够华美,难为你坐了这么久。” “为什么?”皇帝摇头,目光晦暗,“朕自认待你不薄。” 闽王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身上的气息便一寸寸肉眼可见的变化。那百无聊赖,气若游丝的慵懒,尽数扫去。如同一把生锈的剑鞘,露出内里寒光湛湛的剑锋。 闽王站得很直,身姿脊背,颀长端然。光看背影,就叫人产生一种难以战胜的压迫和威胁。 若是他一贯如此龙骧虎步,有令人臣服的王者气度,恐怕早就被人忌惮,说他鹰视狼顾,有不臣之心。 尽管周身的气势变了,他的语气却还是漫不经心:“皇兄是问,为什么选今天动手吗?谷雨是个好日子,宣布春天即将进入暮春。百花会用尽最后的力气盛放,盛极欲颓,美不胜收。而雨水,汇聚冰川暗河,漫溢而来,催发新的生机。” 他一步一步走下明堂,朝皇帝走去。 “你见过春日上林苑的林木吗?早上去看,还只是一点嫩黄的叶芽,下午的时候,就舒展成一片嫩绿青青。那种感觉,就像活生生抽取整个世界的生机,在拼命疯长。” 他深深叹息一声,清冷从容,仿佛喟叹。 “老实说,并不觉得欣欣向荣或者生机勃勃。倒像是生机里埋藏着杀机,摧枯拉朽,所有不能与之目标一致的,都将是它们车轮下碾压的养分。” 说到这里,闽王唇角微扬:“你看,这自然之象,素来譬如天道。宫墙之内,不外如是。皇兄问我为什么,皇兄抽取了本属于臣弟的生机,坐了本属于臣弟的皇位,却理直气壮说待我不薄?” 皇帝的眼神毫无闪躲,坚定直视着他:“你虽自小得圣宠,也被命为宸王,父皇或许的确有属意你的意思。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你的母妃是闽越王族,满朝文武不会答应,太子有一半的蛮族之血。更何况,你心脉有疾。” 闽王就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不怒反笑,毫无愠色。 “皇兄啊皇兄,”他手指轻轻点着这天下至尊,眉目张扬,毫无敬畏,“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点吗?就是这种深信不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笑得恣意张扬,优雅又神秘,眉眼弯弯,下巴矜持轻抬:“父皇和你,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没意思极了。不过是那张旧椅子上的傀儡罢了。连换张不那么寒酸的椅子,你都做不了主。” 笑容缓缓淡去,他的声音也是:“而他,分明没有那个本事护住心爱的女人,却随意放言,将我们母子置于火上烤。若不是成了通往储君位上最大的障碍,孤又如何会年幼中毒,罹患心疾?母妃以为她拖累了我,甘愿为帝王殉葬。我们母子替人做嫁衣,换得今日一个跋扈狂妄的闽王。” 皇帝唇角微抿,喜怒不显,平静地说:“因为你母妃之死,朕也早早没了母妃。既生在天家皇室,谁都难逃天命。并非朕之过。父皇收回你的宸王封号,还有长安封地,将你改封闽王,是为了护你。” 闽王斜睨而视,眼尾倾下一泓潋滟,似笑非笑:“天命?天命就是皇兄还不知足,得了至尊之位,还想要无暇美名,还舍不得这红尘享乐。什么都都是你的,而孤却要替你背负一个穷奢极欲,跋扈张狂之名。好让你在你的文武百官面前,青史再刷个友悌兄弟的名声?” 这次,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薄唇抿得更紧,然而他的视线却还是没有丝毫闪躲犹疑。 许久,才轻轻地说:“并非朕陷你于不义,是你自己自小便……难道百官弹劾,朕不该护你,该罚吗?” 闽王缓缓走到他面前,却似是懒得看他,望着殿门碧空,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内里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莫不是明君当傻了,掩耳盗铃,真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懂?” 闽王曾是储君最大的候选者,却被皇帝后来居上。就算先帝改封闽王,御赐圣宠却不断。 而新帝虽异军突起,无论是皇子时候籍籍无名,还是当上皇帝后,简朴勤政,过得自然都算不得太好。心里怎么会平衡? “闽越是我母族,你不放心我在那里,明升暗贬,将苏州赏赐给我,暗地里给我一个江南王这名不副实的称号,叫整个天下都知道闽王跋扈狂妄。这就罢了,还怕我做出什么来,明着是保护,暗地里却是监视,送一个神机门……” 闽王笑得讥诮嘲弄,兴致缺缺的摇头:“真是穿龙袍坐龙椅,都掩不住小家子气。” 皇帝的脸色瞬间一变,眼底一片暗沉阴冷。 “怎么,戳到你的痛脚了,忍不住生气了?你看,你抢走我所有的一切,还让我做这声名狼藉的恶人。我不是也没生气吗?气量这么小,怎么受得了百官天天的训诫?” 闽王微微悲悯地垂眸看他,错觉竟似温情:“不如,臣弟替你解脱。” “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皇帝神情几变,却克制压抑着,只有眼神充满强烈复杂的情绪。 闽王淡然颌首:“懂啊。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们的愤怒和憎恨了。不懂的人是你,你真的以为你的文武百官会在意,明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谁?之所以是你不是我,只是因为比起我,你够听话。” 皇帝忽然笑了,长声大笑,摇头后退,他伸出手指着闽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在说,他知道闽王说得是事实。 但,那又怎么样?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朕,朕就是这天下之主。朕比你,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做一个明君。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做得更好。不管你说什么,这是事实。这是天下人的共识,百年之后,史书上会这么写,而你是乱臣贼子!” 闽王不愠不怒,心悦诚服的点头:“这一点,孤倒是愿意承认。你的确,很想做个明君。”他似笑非笑,在“很想”那两个字上,微微加重语调。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气到极致,慢慢似乎又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尚未脱去潮红的面容,牙关紧咬,平静地看着闽王。 闽王稍显失望,整了整朝冠礼服,轻慢地说:“无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 “那,我就动手了。”闽王半阖了眼睛,眸光潋滟幽深,却微微放空,“白薇,可以动手了。让皇兄求而不得的美人,送你最后一程,臣弟应该也算是,待你不薄了!” 优雅端庄的太后,缓缓站出来,穿着如同牡丹雍容典雅的宫装。倾城艳色,风流天成,将年轻的皇后和艳丽的宠妃,压得毫无颜色。 她平视前方,缓缓走到皇帝身边,看向闽王,唇边慢慢绽放一个清丽淡然的笑容。 皇帝的面容复杂,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整个人的气息都沉下去,却没有半分悲愤或者认命。他没有看身边的倾城美人,看着的是对面的闽王。 闽王背对着宣政殿的大门,似是看着明堂上那把椅子,又像是放空看着高悬的匾额和雕梁。 在他身后,走来一个戴着无暇白玉面具的白袍人,清贵优雅,从容不迫,走到闽王身边。 那个人微微颌首行礼,沁凉的嗓音说:“主上,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落幕了。” 闽王淡淡笑了:“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目光微微一侧,似是在看皇帝,又像是在看白薇。 然而下一秒,他的嘴角却溢出鲜血,心口透出一把漆黑细长的剑尖。似是吸饱了血,那剑的墨锋,流光溢彩,竟然一剑惊艳。 闽王的眸光缓缓垂敛,似是看了一眼胸口的剑,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本该有的不可置信。 他连回头看一眼白玉面具下的人,质问一句都没有。 只是轻轻攥紧,又一次洞穿他心脉的剑尖,缓缓倒下。 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潋滟的桃花眼弯弯,眼波里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倒影着世间人心。 那笑容神秘恣意,不该出现在一个政变失败的反王脸上,更像是一个骗过所有人,赢得了游戏最终胜利的孩童。 那双眼睛瞳孔放大,慢慢失神闭上了。 闽王死了。 在政变成功的最后一刻,被他的属下背叛反杀。 但是,所有见过那一幕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最后的笑容,仿佛在说—— 一切果然皆如他所愿,你们都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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