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过往

    夜深人静,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在马路上行进。

    尽职尽责地推着小电驴走在前面，赵清写扭头看向身后低着头，已经沉默寡言一路的林间羽, 真诚地建议，“我觉得，阿妈骑车载你会快一点。”

    就算是BOSS觉醒后为了发大招而这样烘托气氛, 实用主义者赵清写依旧觉得奇怪。

    早点到家早点过剧情不香吗？

    听到赵清写的声音, 林间羽抬起头, 像是被什么触动似的，嘴角极快地上扬了一下。

    但那几个像素点很快又落了回去。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难怪之前会选择你，果然很有意思。”

    赵清写打量了他几眼, 却无法从眼神中猜测林间羽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

    不过, 按照她的直觉，这场角色扮演的小游戏应该也接近尾声了。

    “总之, 想要走路回家就抓紧时间，你这孩子，两条大长腿还没我走得快。”

    BOSS还在打哑谜，赵清写于是跟着装傻。

    可她还没迈开步子, 一阵长风忽然吹过。

    赵清写眯了下眼, 忽然瞥见一张纸飘飘悠悠飞出, 落在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边。

    这纸好像原本是夹在林间羽抱着的那本书里的。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阿妈去去就回。”

    拧着小电驴一个加速冲刺, 赵清写弯腰准备捡起那张纸时，忽然远远地听见身后传来林间羽的呼喊。

    “等等——”

    赵清写因为这个呼声一顿，没来及看清纸上的东西, 衣兜里忽然探出小半个黑色团子。

    之前林间羽出现得突然, 果冻本能感觉到这个家伙很恐怖, 没来及变成镯子，只好就近躲到了赵清写的口袋里。

    “叽！有危险！”

    果冻疯狂提醒，小奶音变成了尖叫的开水壶，“小心！！你脑袋上的气体突然变得和我一样了！！”

    原本在打散乌云后，它瞅着赵清写的脑袋上的预警颜色已经淡得快要消失，正高高兴兴新窝保住了，结果走到这儿的时候，远超于之前的恐怖黑色瞬间将危险值拉满。

    赵清写立刻警觉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猛然转头看向身后。

    别不讲武德搞偷袭。

    然而林间羽正快速朝她这边跑来，表情比她还紧张，并没有突然变鬼攻击的意思。

    所以是……

    耳尖微动，赵清写忽然听到了一连串异样的发动机的响声。

    【人形灾厄·祸难预知】

    【你的灵感远超于常人，主动特质因此发生了小小的进化——你是最为恐怖的诅咒型天灾，其他的霉运和突发事件都成为了不痛不痒的小小恶作剧，没有什么小把戏可以伤到你！】

    【加油升级，作为行走的灾祸，最终目标当然是“将所有厄难通通转嫁”的星辰大海啦】

    什么特质啊，简直是大异能了好吗。

    赵清写顾不得这个不断在脑海中叽叽呱呱的电子音，她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道路的远处。

    一团急速放大的黑影宛如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朝她冲来。

    等这辆货车碾过停靠在路边的无人自行车、闯过红灯、最后眼看着就要撞上赵清写时，她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于副本规则最后附加的抗力。

    “没被鬼打死，却被车撞飞？啊，才不要。”

    嘀咕了一句，赵清写松松肩膀，反手取出法杖抬手一挥。

    【秘法棍·四两拨千斤】

    估计着自己的行为有可能还会影响尾声发展，她没有一口气把货车打扁——那样的话，司机NPC铁定也活不成了。

    如果没有触发先前的“灵魂选择”，赵清写现在想要违抗或许会更艰难一些。

    然而，她的每一次举动早已在无形中为自己留下了属于她的后路。

    巧妙的力道荡开前冲的车势，赵清写朝后一跃，避开货车后轮扫起的尘土。

    失控的车辆撞到绿化带中停了下来，赵清写安然无恙地站在空地上，身上的压力也消失不见了。

    哦，不对，电光火石间她的电驴也倒了。

    赵清写扶起“战车”，可惜地拍了拍，听到口袋里的果冻又叽叽汇报：“这次的黑气真的没了！你好厉害！不愧是妈妈！”

    小东西，不明物体跟着乱喊什么呢？

    赵清写眉头一挑，刚要教训，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

    她转身，和面无表情的林间羽四目相对。

    而她的手里还拿着光明正大从项链变成大法杖的棍子君。

    哦豁。

    角色扮演游戏彻底结束了。

    赵清写为不能继续当BOSS的阿妈这件事惋惜了0.1秒。

    “抱歉，虽然不知道这个副本是怎么想的，但我确实占了你那么一段时间的便宜。”

    赵清写松开电驴，诚恳地说道：“如果你同意，待会打起来我让你一个异能。”

    林间羽没出声，但鼻腔中发出了一声闷哼。

    赵清写分辨了下，才发现他在笑。

    “哦，那么容易就摆脱控制了，看来你之前的不少决定都很令我潜意识满意。”他脸上紧张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又恢复成了先前那个高高在上的BOSS样子。

    要不是刚才表露得太过明显、赵清写视力又好，估计可能就被他混过去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依然没有打架的意思，林间羽忽然认真地看着赵清写的双眼。

    “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愿意成为被规则束缚的人，还是随心所欲的鬼。”

    “让我选吗？”

    本以为会要等到很久才能等到答案的林间羽，忽然瞧见几步开外的女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都不要。”

    精美的法杖“咚”地一声敲上地面，赵清写回望过去，眉眼弯弯，仿佛在谈论一件对她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要成为制定规则的神。”

    如此自信，如此嚣张。

    然后，她看见林间羽阖上眼眸，第一次在她的面前真实地展露出毫不掩饰的了然的神情。

    下一秒，周围的景象如碎片般剥落，赵清写看到了许多如电影胶片般闪回的景象。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要生活的地方了。过几天，我带你去新学校报道。”

    毅然决然地和毫不顾家的丈夫离婚，女人带着林间羽，大包小包地来到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

    赵清写透明的身躯站在角落，她认真从旁观察。

    这是林琪。

    和她身量差不多高的女人，打扮朴素，但是看起来很有精神，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干劲。

    而且，她确实很好看。

    赵清写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并且遗憾自己怎么没把林间羽的便宜爹和那个姓刘的揍得更狠点。

    该把他们骨头都卸了的，尤其是那个刘天，下半身也要好好照拂一下才对。

    接下来，场景切换，赵清写看到林琪带着林间羽来到天予初中。

    大约想着哪个班都差不多，衣着朴素的林间羽被校长随手丢到了10班。

    林琪却松了口气。

    磕磕绊绊地，但最起码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个学校的教育还是不错的，其他的容不得她再挑拣。

    她是个母亲，她还需要继续操心高昂的学费。

    新地方的工作并不好找，林琪到底艰难地稳住了脚跟。

    哪怕同事排挤，上司刁难，她为了这个家依旧全都忍受了下来。

    因为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林间羽明白家庭的难处，懂事、听话，但毕竟是生活，他们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母子两人难免会有些摩擦。

    但平平淡淡地总归过下来了。

    再接着，随着时间推移，赵清写依次看到了前夫逐渐装傻充愣、减少抚养费，上司每日看过来的眼神都不怀好意，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

    然后就是刘天的一纸工作调动函。

    赵清写抿起嘴。

    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因为林间羽也并没有亲眼目睹，也或许林琪对他三缄其口，模糊的场景一闪而过。

    但赵清写清楚地意识到。

    命运没有放过她，没有放过他们。

    林琪失去了工作。

    生活不是副本。

    他们无法把苦难当做垃圾一样打包丢掉。

    光是活下去，都已经耗费了他们很大的力气。

    这件事在10班里传开，赵清写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去时，那些施暴者的嘴脸远比她所见到的任何鬼怪都要丑陋。

    而后，打架、叫家长、联合的指责谩骂、用退学做威胁。

    没有人脉、没有助力，林琪能做到的只有在那些唇枪舌剑将要落在孩子身上时，站到他面前，尽可能地替他挡下。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赵清写面前重新归于黑暗。

    她听到林间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天回去后，母亲什么也没说。她只看着我的作业与画集告诉我，她说她很抱歉。”

    “但我知道，她根本什么也没做错。”

    黑暗的空间中，赵清写听到自己轻声问：“那她后来……”

    “车祸。原因嘛，刘天，醉酒驾驶。”林间羽的声音平静地自虚空中传来，乍听上去淡漠地仿佛在叙述一件别人的故事，“就是这样荒唐、可笑的巧合。”

    然而赵清写捕捉到了他话语中一闪即逝的颤抖。

    但这份人类的情感被他极快地掩盖了过去。

    林间羽用一种冷淡到刻意的声音道：“按照规则，我已经将原本属于你的角色的原本信息故事告知完毕。”

    黑色的空间破碎坍塌，赵清写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和林间羽面对面站到了他的房间里。

    少年还暂时维持着人类的模样，只是校服被他从脖子到手腕拉了个严实，裸露在外的脸颊与手背也失去了活人的血色与温度。

    “我大概来解释一下这个副本。我们这样高难本的BOSS有自主创建新的独立副本的能力，只是无法模拟太庞大的东西，至于选择目标玩家的话，只需要提供给特定关键物就好。”

    林间羽一抬手，原本存放在赵清写物品栏的那枚天予初中的铭牌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不是刁难或者想要弄死你，只是像我说的那样，觉得你这个新玩家很有意思，拉进来近距离观察观察。

    副本里，你只需要按照你的选择推进时间线，制造出一个新故事，然后迎接属于你的结局就行。最后由我浏览全局，看我心情打打分、做做评价。

    你也不会真的死亡，顶多在生命清零后被踢出剧情。当然，在那之前，我并没有记忆，也算是沉浸式陪扮演NPC了。”

    他忽然轻嗤了一声，“只是没想到创立后的副本随机分给你的角色会是她，确实如你所说，让你占了个便宜。”

    林间羽低头把玩铭牌，不再看赵清写，随口道：

    “好了，我解释完了，副本也结束了。你有问题随便问，没有的话把那张纸还我，然后从那边的出口离开。放心，就算是一时兴起的厉鬼也会履行人类间的赏罚契约，这个副本的奖励和普通强化本一样，你出去就能领。”

    可他半天没等到回答。

    林间羽不明所以抬起眼，发现面前的女子神情有点奇怪。

    “那你呢？”

    直勾勾地盯着林间羽，赵清写读出他脸上的茫然，于是重复了一遍。

    “在那之后的林间羽呢？”

    这个眼神令他也突然有点没底气，林间羽连忙转开视线，敷衍道：“还能怎样，我并没有讨回什么公道，后续的生活也变得越发艰难，于是选择结束生命，结果没想到莫名其妙变成了厉鬼，还有了血衣鬼魂的独特能力，于是顺着报复欲把生前不顺眼的都解决了。”

    “所以你将所有学生屠戮殆尽，将整个中学变成鬼魂游荡的校园，拉入游戏，自己当BOSS主宰副本？”

    “是。怎么，有意见？”

    他没想到赵清写听完后摇摇头，“撒谎。”

    心头一跳，林间羽像是被妈妈逮到犯错的小孩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猛地盯着她。

    这个小动作更加坚定了赵清写的猜想。

    她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在变成鬼之后只杀了10班所有对你施暴的学生、推波助澜的班主任、还有或许是坐视不管并且一再推卸责任的校长——毕竟《重返校园》副本里的人偶都换了。你将他们要么打的魂飞魄散，要么拉入副本中，一手创立了那个血色校园禁锢住他们的灵魂。”

    “我没经历过你的事情，并不打算以旁观者的角度评价这个行为，但是我想说，天予初级中学其他沦为鬼魂的学生和老师，并不是因为你。”

    赵清写走上前，揪住林间羽，不让他躲开自己的目光，“你在变为血衣厉鬼后惩治完那些家伙，然后和那个名为灾厄的怪物打了一架，获得了胜利。但是在你发现并解决掉它之前，整个天予初中已经被它的诅咒覆盖。”

    “如果你不做点什么，学校里那些无辜的灵魂、那些对你伸出过援手的人，他们可能连成为鬼魂的权力都没有。我说的对吗？”

    “够了！”

    林间羽一把打开赵清写的手，却没有唤出血雾，只是愤然地盯着她，像只拱起脊背龇牙咧嘴的小猫。

    “是不是都与你无关，反正我这鬼样子也救不下我妈。让你问问题还真就那么不客气，真以为这是给你制造的副本就觉得我不敢杀掉你？”

    他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了，原本能力恐怖的混合副本BOSS，沦为厉鬼的原因也不过是小说、电影里演烂了的校园暴力，是不是觉得很没趣？很俗套？行了，废话陪聊到此为止，带上你的奖励，快滚！”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用这种形容词评价一个人的过往？”

    林间羽蓦地愣住了。

    “这不是副本，也不是剧情。哪怕现在被你轻飘飘地当做过往的故事随口讲出，但那些灰暗、那些痛苦，都是这是你生前经历的，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绝望。”

    赵清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向呆滞在原地的林间羽，把他的袖口拽上胳膊。

    果然，当初严严实实遮蔽住的肌肤上全是狰狞的伤疤。

    她叹息。

    “做人做鬼都那么温柔。林间羽，如果是我处在那种情况下，或许也不会做得更好。”

    “你不过做了你认为正确的选择而已。”

    赵清写沉默了半晌，松手后退几步，略微仰起头。

    林间羽怔怔地望过去，那张随着他恢复记忆后也跟着变回原来模样的美艳的面庞，忽然间，露出了他记忆中如母亲一般的温柔浅笑。

    “只是我坚信，不论是什么选择，你的母亲唯一希望的，一定是你可以平安喜乐，一生幸福。”

    作者有话说：

    林间羽把小赵拉进副本的原因肯定不止这些他嘴上嘀嘀咕咕的啦

    下一章揭晓部分内核~

    努努力，尝试看能不能零点左右（其实是右）生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