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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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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天气骤变,狂风席卷着水浪拍打船身。船室随水浪急晃,周遭摆件随着这阵晃动滚落在地。

    凌乱闷潮的船室里,明仪被谢纾扣在怀中。

    明仪似在风浪中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被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淹没,却无力抗衡。

    外头电闪雷鸣,惊雷落下,她又惊又惧,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

    谢纾倒吸了一口凉气,捉着她的双手。

    “别。”他安抚明仪,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别怕。”

    这场暴雨令明仪无所适从,陌生的环境令她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仓惶、惊惧又暗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样兴味。

    雨声风浪声回荡在耳边,谢纾看着怀中的明仪,想起那晚在偏殿看见她时的样子。

    同样的惶恐、羞怯、无助。似飞蛾扑火般扑进他怀里。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她别捏、顺从,他接受、占有。

    遥远的记忆催生出某种异常情愫,激得谢纾难忍闷哼了一声。

    外头的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貌,晚来风急雨愈骤,明仪听着船帆“吱呀”摇摆之声,思绪渐渐游离。

    直至清晨,一场雨毕,运河之上风平浪静,白鹭低飞。

    明仪自船室的小木榻上缓缓睁开眼,抬手朝身侧摸去,正好被谢纾抓了个正着。

    谢纾捉着她的爪子,把她连人带被子扯进怀里。

    船室的木榻,又窄又小,两人躺在一处,地方很吃紧,迫使彼此亲密相贴。

    谢纾想吻明仪,却被她抬手推拒。

    入夏的船室,闷热潮粘,明仪又是喜洁的主儿,平素一日便要沐浴两三回,运河之上多有不便,自昨日起到今早,明仪连简单的擦洗也不曾有过,身上粘得不行,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脏。”

    “不会。”谢纾还是吻了下去。

    待吻毕,出门替明仪备水。

    谢纾出去备水的档口,云莺推门进来。见明仪还躺在木榻上,忙过去道:“婢伺候您起身。”

    明仪面上浮起一抹羞臊的红,抬手拢了拢被子,遮住整个身子,撇开头道:“不必了,我自个儿来。”

    “可……”云莺还待再说,谢纾恰取了盆清水进来。

    他对云莺道:“你先出去,我来。”

    云莺看了看明仪,又看了看谢纾,似明白了些什么,忙应了是推门离去。昨夜她入眠早,半夜雨又大,倒是没去注意别的什么动静。

    殿下身子娇贵,王爷整日同她这般粘乎,恐是不妥。若是有了孕该如何是好?总得有些分寸。

    云莺本想提醒一句,可转念一想,殿下期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和王爷有了结果,如此这般感情笃深是好事。

    如今瞧着,王爷应也是心悦殿下的?

    夫妻之事她也不好多插手,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服侍殿下便是。

    云莺走后,明仪侧目看向谢纾:“你帮我?”

    谢纾拧了拧浸了水的干帕子,凑近她笑道:“谁弄的,谁负责。”

    明仪:“……”你还挺有责任心。

    谢纾低头:“抱歉,此处多有不便,只能先用清水简单擦洗,待上岸后才有地方沐浴。”

    “劳夫人多忍一会。”

    暴雨过后,冲散了些许入夏闷热。

    明仪在谢纾替她擦洗过后,闭着眼补眠。谢纾靠在离她不远处的小桌旁翻着折子。

    午后一室静谧。

    门外忽传来几声试探的敲门声。

    谢纾抬眼朝门口望去,纸门上倒影着一高瘦的男子身影。

    只听站在门外的李成,朝里头人问道:“闻兄,可否出来一谈?”

    闻宴是眼下谢纾的化名。

    谢纾翻折子的手微微一顿。

    昨日李成用“单丝罗”试人,在田秀才醉酒狂言时又处处引导,此人不简单。

    谢纾看了眼正熟睡的明仪,阖上手中折子,朝门外之人应道:“可。”

    谢纾随李成去了船角无人之地。

    李成扶着船沿的木栏杆,朝江面望去,良久长叹一声,直言对谢纾道:“闻兄不是布商?”

    他说出这句话倒未出谢纾意料,谢纾只淡淡反问了句:“何以见得?”

    李成倒也坦诚:“闻兄和令夫人确实乔装得很好,只一处露了破绽。”

    谢纾:“哦?”

    李成告诉他:“是令夫人的绢扇。”

    “说也巧了,李某曾有幸见过这柄檀香炳金线缂丝牡丹绢扇。这扇子虽瞧着简单质朴,却价值不菲,原本出自定州,后经由定州刺史之手,献给了京里的贵人。”

    “可这柄扇子如今却在令夫人手上,想来令夫人便是那定州刺史着意讨好的贵人。”

    “这样的贵人,自不可能嫁给一介布商。”

    谢纾朝他侧目。

    李成接着道:“您既不是布商,手上却有通关文牒和户籍,身份自不简单。”

    虽不敢确定眼前人的身份,但李成也猜了个七八成,退开几步,朝谢纾行了一个大礼。

    “昨夜听田秀才提起新堤之事,某斗胆猜测您是为此事而来,故而一再试探,还望贵人恕罪。”

    谢纾没否认:“你倒坦诚。”

    李成道:“便是我不说,贵人也早知我心思,我有何苦欺瞒。”

    以眼前这位的手段,怕是等他下了船便能将他家祖宗十八代做过什么,都查得一干二净。如他敢有一丝欺瞒,只随意吩咐一句,便能将他拿下置办了。

    李成的确是个极懂分寸的聪明人。

    谢纾深思片刻后,问:“你今日寻我过来,只为了说这些?”

    “非也。”李成道,“我是想告诉贵人——”

    “张玉之冤。”

    张玉,江南道众商之首。亦是那个囤积居奇垄断建材,致使新堤坍塌的“罪魁祸首”。

    江南道一带,依山傍水,物资丰硕的同时,纵横交错的江河及平缓的地势,为经商造就了便利。

    故而自古便有人言,此地一出大儒,二出富商。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最初自江南道发家一批商户,起家靠的是贩卖木材、纸张、桐油之物。

    张家便是这其中之一。

    而后生意越做越大,所涉猎的买卖也越来越多,历经多年张家自山野无名樵夫摇身一变成了江南道一带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家。

    每一个行当都有领头人,张玉作为张家掌事人,论人脉论财力皆属一流,江南道一带众商户以他马首是瞻。

    每年孝敬给官府的冰炭银便以万计,张玉也因此结识了苏晋远。

    这些年来,张玉为苏晋远敛财不在少数。

    说好听点,叫臣民一心,说难听点,就是官商勾结。

    囤积居奇垄断建材一事,倒也不能说同张玉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此事,若没有上头人授意,他一介商户纵是再有贼心也没那狗胆去做。

    张玉早已是江南道受屈一指的富商,何苦赌上性命去赚那点子烂钱?

    这其中自少不了苏晋远的威逼利诱。

    无论这事张玉是不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他既做了,该担的罪责确也该担。

    却不想那苏晋远如此狠辣,弃车保帅,将张玉一家一百多口人一个不留全给灭了口,连刚出世三个月的婴孩都不放过。

    李成对谢纾道:“不光是张玉一家一百二十口人,所有与张玉有过交集之人,都被苏晋远捉去严刑拷问。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李某不说,贵人也猜得出。”

    谢纾目光微沉。

    这意味着,苏晋远有把柄在张玉手中,张玉把这个把柄藏了起来,且至今这个把柄苏晋远恐怕还未寻着。

    若谢纾猜得没错,这个把柄恐怕就是……

    如他所预料的,李成果然道:“商人一生有两本账。一本称之为表账,账如其名,多是些做给旁人看的表面功夫。一本则是给自己看的,多是些不为人道的私密,称之为里账。张玉与苏晋远来往多年,这里账里头记的,八成就是贵人您需要的。”

    “只不过张玉的里账究竟藏在何处,除了死去的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末了李成自谦道:“自然,李某说的这些,待贵人到了江南道一带,细查一二也能知晓。”

    世间种种皆因利往。

    张玉乃江南道众商之首,正所谓唇亡齿寒,张玉一死,众商人人自危。

    这其中自也包括,祖籍金陵,家中世代以经营建材为生的李成。

    “若贵人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李某定当尽力而为。”

    与李成谈罢,谢纾回了船室。

    明仪已起身换了衣裙,此刻正翻着一本似账册的本子细看。

    “瞧什么呢?”谢纾走到她跟前坐下。

    明仪盯着账册未抬头,回道:“先前义卖会筹的六万两银子,已有一部分换成物资送去了江南道给受灾的百姓,离京前了空主持派人送了账册过来。这事是我提的,总得有个交代。前几日忙着整理行装和赶路,都未来得及看,现下好不容易得空,我需得仔细看看。”

    说罢,明仪撇开谢纾,继续看账册。

    谢纾难得被明仪冷落,静坐在一旁看着她。

    见她从头到脚,连颤动的眼睫都写满了“认真”二字,不禁一笑。

    谢纾记得头一回瞧见她,是在一场宫宴上,只一眼让人难忘。

    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吃点心,非要每块点心上都有好看的花纹。

    骄矜、挑剔且执拗,与他所奉从的一切全然相反。

    谢纾静默地端详自己的妻子,他似乎很少这样仔细地看她,仔细到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不放过。

    明仪翻过一页账本,抬手敲了敲因长时间垂首看账本而发酸的肩颈。

    谢纾递了杯热茶给她:“先休息,一会儿再看。”

    明仪接过茶盏应了声“好”,长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捧着热茶低头抿了一小口,而后闭上眼小憩。

    她正闭着眼,肩上忽传来被人摁捏的感觉,轻柔有力。

    明仪蓦地睁眼,转过头对上谢纾的眼睛,一时愣了愣。

    她都还没开口,他倒自觉帮她摁上了。

    这还是她高傲无比的夫君谢纾吗?

    明仪抬眼打量他,眉目俊雅,神色淡淡,一如往昔,没什么特别的,可似乎又有哪不一样。

    “在想什么?”谢纾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问了句。

    明仪红着脸摇了摇头:“没什么。”

    顿了顿只夸了他一句:“你摁得挺舒服……也难得那么主动。”

    谢纾敛眸,视线停顿在明仪微微发红的耳垂上。

    三年前,在他告诉她,他想寻个合适的妻子后,她再也没找不同的理由和他“偶遇”过。

    直到大宴那晚在偏殿旁的小路上,他偶遇了昏沉异样的明仪,看见她被人带进了偏殿,听见带她进去的人私语。

    “太后交代的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喂了春宵度,赶紧叫人过来把事办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夜幕之中,旁观这一切。

    她在局里,他在局外。

    然后他推开了偏殿的门,走进了这场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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