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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惊与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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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留下的痕迹,估摸这人没说假话,便问:“请问这位渔家,包你船的人是什么模样?”    “就是一个和你差不多高的男子,穿着普通的葛布衫子,斗笠压得很低,面貌可没瞧清楚。”    “算了,问也没用,人家早有防备,我们还是快些搬东西上船。”傅冲说道,开始指挥武师搬运银箱。    这艘船在渔船里算是最大的那种,可是搬上去二十箱银子之后,船体已经吃水很深,渔夫见了说什么也不让众人都上去,道:“不成,最多只能再上来五个人,我和儿子已是两人,你们最多再挑三个人上来。我告诉你们,要不是今天风平浪静,这样子我可不敢出海,遇到风浪非翻船不可。”    薛怀安和宁霜、傅冲互看一眼,明白这多半也是抢匪的算计,故意不让更多人接近那驳船。傅冲一看不远处恰巧有刚卸完鱼的空船,便说:“霜儿,你和其他武师去那边找一条船跟着,我和薛兄带一个身手最好的武师上这条船。”    两条船一前一后离了岸,风帆虽然扯起,但在空气凝滞的阴霾天气里,几乎派不上用场,船儿靠着渔夫父子的人力,缓慢向海港深处驶去。    渔家渐渐将船驶离渔港,向商港的方向驶近。繁忙的泉州港一点点展现在众人的眼前,遥遥可以看见靠近码头的方向,各国商船有序地停靠在岸边,虽然卸了帆,但是船上的装饰彩旗色彩缤纷,仍可以想象在有风的日子里,万国彩旗舞动时的缭乱繁华场面。    正是上午巳时左右,海港里最是忙碌,靠岸的多是一些吨位相对较小的商船,西洋船里以在浅海游弋的纵帆船和荷兰人的三桅平底帆船为多,但最常见的还是南明的中型商用福船。也有不少千吨以上的西洋多桅大帆船和大型福船停在岸边,大约是在装卸货物。    更多千吨以上的大船并不靠岸,有的在耐心地等待着进港靠岸的信号,有的则干脆在稍稍离岸的地方用轻巧的驳船快速将货物搬上卸下。远处海平面上,由五艘两千吨级马尼拉大帆船组成的西班牙船队犹如静卧在海上的沉睡巨龙,而在更远处,专门在泉州到好望角航线航行贸易的万吨南明宝船如漂浮在海上的庞大堡垒一样,让观者无不心生敬畏。    薛怀安忽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壮阔的海港景象了,在心底算了算,如今是南明安成八年,公元一七三四年,离自己调出泉州港务千户所却也不过两年时间,然而看着船只穿梭的繁忙海港,这样安居于宁静惠安的自己,倒有些像被时代抛弃了一般。    “这些船来来往往的,你们那个绿旗船可不好找呢,我记得当时那个包船的人大约就是带我到了这个海域附近,离那边的英国三桅帆船不远,和那个马尼拉大帆船也挺近的,不过当时附近有好几艘福船停着,现在都不见了。”渔夫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薛怀安的思绪。    薛怀安四下眺望,目光越过一个正在缓缓驶开的轻帆船,似乎看见一面绿旗耷拉在旗杆上,便指着那个方向说:“渔家,往那边划一下。”    渔夫稍稍调整方向,向薛怀安所指处划去,轻帆船从他们船头驶过,带起的波浪让渔船颠簸了一下。随即,一艘卸去帆的驳船出现在众人眼前,船头立着一根旗杆,一面鲜绿的旗帜在闷热凝滞的空中仿佛粘在了杆子上。与薛怀安料想相同的是,船外侧果然用白线勾出一个明显的记号,显然是计算出的装满银两后的吃水线位置。    渔夫把船驶过去,用带抓钩的长杆将两条船并在一起,薛怀安便跳上了那艘驳船。    他四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十个被固定在船底的大铁箱以外,船上空无一物。箱子里面的空间被木条隔出一个一个长方形格子,每个格子的宽度大约是一枚银币的直径,显然是为了便于整齐排列银圆而设计。    傅冲此时抱着一箱银币也跃上船。薛怀安见他带着近百斤的箱子,跳上船时船竟然不摇不晃,不禁脱口而出:“好俊的功夫。”    傅冲不在意地笑笑,说:“自小扎马步站桩练出来的功夫,如今看来都成了雕虫小技,时代走得太快。”    薛怀安不经意瞟见傅冲腰间除了剑以外,也多了一把精致的火枪,明白他所指为何,了然一笑,说:“虽然如今是剑与枪的时代,也许终究还会变成枪的时代,但侠者的剑是永远会在心中的。”    傅冲听了,神色微动,眸中隐约有光明灭,却只是默默将箱子递给薛怀安,转身又去接武师递来的第二箱。    薛怀安将银圆按照格子码放好,每箱恰恰可以放满两千银币,全部停当后,他依照信中所言关上箱盖,只听箱子传来“咯嗒”一声金属机簧扣锁的声音,大约是里面的暗锁自动落下了。    “薛兄,我们这就离开吗?抢去的珠宝还没有拿到。”傅冲道。    薛怀安四下环顾一圈儿,说:“按照信中所言,咱们下一步该把船驶到二十丈以外。我猜想,此时抢匪应该就在附近某条船上,用望远镜看着我们。”    傅冲闻言也四下眺望,只见附近海域目光所及之处,大小海船或停或驶的不下二十条,便不再多言,纵身跃回渔船。    薛怀安跟在他身后也跃回渔船,在双脚离开驳船的一刹那,心中忽然生出很不好的预感,然而人已跃在半空中,只得随着惯性往前而去,仿佛是被无法掌握的力量推向未知一般。    惊变    薛怀安和傅冲的渔船驶离驳船大约二十丈后停下来,宁霜的船紧随在不远处。薛怀安朝宁霜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还好,做完才想起这手势意思只有初荷才能懂,于是冲那边大声说:“东西没见到,不过我们已经都照信中做好,再等等。”    驶离二十丈以外——信中的要求到此为止,似乎意味着,做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德茂的人想做什么都无所谓。这样的暗示隐隐透出自负的态度,仿佛在说:“无论之后你们做什么,钱已经都是我的了。”    薛怀安站在船头极目远望,一艘纵帆船正快速地从西北面码头的方向驶来。    会是他们吗?像那些喜欢使用快速纵帆船的海盗一样,利用船速突然扑上来,带走整船的银子?    不可能。    如果他们想把银子搬运到自己船上,那么搬运所耗费的时间足够我们驶过去将他们抓获。    如果他们只是用绳索将载有银子的驳船拖走,会大大影响帆船的速度和灵活性,那样则会太容易被我们追上。况且,这里是港口海域,船只往来频繁,海上状况复杂,再有经验的船长也不敢拖着一艘驳船全速航行。必要时候,我们还可以大声呼喊,要求周围的船只帮忙堵截。更不用说,要提防这一招太过容易。    如果对手只到这个程度,未免会令人失望。    薛怀安想到此处,回头去看另一艘渔船上的宁霜。宁霜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一样,向东北的海岸方向指了指。    那里有一艘多桨的小型福船正在全速驶来,即使离得很远,也可以看见船桨击入水面时跃起的白浪,薛怀安知道这应该就是宁霜安排好的快船。    方才还在德茂银号做准备的时候,薛怀安和宁霜商议,要防备抢匪给他们安排的是慢船,而到时候抢匪自己以快船来取银子。两人一合计,便安排一个精明且熟悉海事的武师先跟着他们到了渔港,再派他快马速去商港带领一艘快船赶到渔船出发的位置,此时虽然载银子的渔船已经出发,但是宁霜会在海上留下记号,让他们凭借记号可以追踪而来。    至于如何在水面留下记号倒是难不住薛怀安,他让宁霜差人火速去染坊买了红色染料,新的人造化学染料提炼自煤焦油,在水中不会很快消散。宁霜只需边行船边将颜料一点点倾倒入海里,后面的快船就会顺着海水中红色的痕迹一路追寻而来。    “薛兄,那艘福船是你们安排的?”一旁拿着单筒望远镜四下观望的傅冲也顺着宁霜所指方向看见了快速驶来的福船。    “正是。”    “那船如何能在海里追踪而来?”傅冲颇为不解。    薛怀安不在意地说:“小把戏而已。”    傅冲见他不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别过脸去继续观察海上的状况,突然,他低低叫了一声:“薛兄快看,刚才东南边那船上有反光一闪,会不会是有人在用望远镜看这里?”    薛怀安连忙顺着傅冲双目所望之处看去,只见那个方向有一艘最常见的轻便艇在海面上缓缓游弋。    这样的小艇在海港很是常见,可以一人双桨或者四人八桨划行,有一个可装卸的小帆,一般会放在大船上做登陆工具。此时帆虽然张开,但是没有水手在划桨,因为几乎无风,船的行进速度极慢。    薛怀安接过傅冲递来的望远镜细看那小艇,不觉蹙眉,说:“那船肯定有古怪,这样看连水手也没有,人去哪里了,莫非藏了起来?”    傅冲一听,忙对渔夫父子说:“快向那条船划过去,快。”    渔夫调整一下风帆的角度和船舵,同儿子开始划动渔船,旁边船上的宁霜见到忙大声喊:“出了什么事?你们去哪里?”    “那艘船上有人在监视我们,你们留在这里,我们过去捉那人。”傅冲答道。    透过望远镜,薛怀安看见那边看似空无一人的船上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接着便是整个人站了起来,那人大约知道已经被发觉,慌张地坐到划桨的位置上,开始奋力地划桨。    这种小艇的设计轻便灵活,航行速度很快,然而今日无风,仅靠人力的话对方一人到底拼不过渔夫父子两人,眼瞧着渔船一点点拉近了和小艇的距离。    突然之间,小艇上那人松了桨,身子埋入船舷,只露出半张面孔,将一把火枪架在了船舷上。    薛怀安一看此时两船距离已经进入火枪射程,忙大喊一声:“大家趴下。”    话落,“砰”的一声响,对方开了第一枪。    薛怀安和傅冲几乎是应声卧倒在船内,只听一声惨叫,再看时渔夫已经肩膀中弹。他儿子是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见此情形,也忘了卧倒,一把抱住渔夫大叫:“爹,爹你怎样了?”    薛怀安扑上去将小伙子按倒,吼道:“趴下,不要命了!”    这一下子将渔夫也给带倒,他呻吟一声,肩膀撞在船板上,顿时血流如注。    好在对方暂时没了动静,傅冲露头看去,见那人正在往枪管里面塞弹丸,便低声对薛怀安说:“我去把他捉来。”    说完,不等薛怀安答话,拿起一支船桨,向海里一扔,大约抛出一丈远。接着,他站起身,提一口气,纵身跃向那浮在海面的船桨。    傅冲轻巧地落在船桨上,并未站稳,蜻蜓点水一般一触木桨就借力而起,再次跃向前去。恰在此时,小艇上那人已经装好弹丸,举枪朝仍然身在空中的傅冲瞄准。    薛怀安看到暗叫不好,此时傅冲人在空中避无可避,只有白白挨打的份儿。然而傅冲临危不乱,使出一个千斤坠的功夫,刹那间改变了跳跃的轨迹,直直坠落入海。    “砰”的一声,对方的枪放了空。    那人见状,忙再去装弹,看他往枪管里倒弹丸再用通条塞紧的忙乱样子,显然也是有些慌了手脚。    傅冲落水后离小艇已经不远,他憋了一口气,潜入水中向小艇游去。待他游到小艇边,艇上人正好装了第三弹,那人扒着船舷往海水里一看,抬手就向水中射击。    傅冲水性好,身手也敏捷,一个猛子扎入水下。“噗噗”,弹丸击射入水便没了力道。    艇上之人见又放了空枪,匆忙再去装弹。傅冲瞅准这个机会,从水里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如出水的海鸥,带起无数晶莹的水滴,在越过船舷的一瞬骤然前扑,抽剑刺向还在装弹的对手。    几乎是在同时,对手塞紧了弹丸,丢掉通条,冲着半空落下的凛冽剑光扣动扳机。    剑与枪,刹那对决。    持剑者的身子在半空不可思议地倒向一侧,那倾倒的身姿潇洒异常,宛如空中飞絮被忽然而起的风吹离了飘落的轨迹。    “砰”一声枪响。    硝烟迷蒙,散去时,有人站立,有人倒下。    站立的是神色冷峻的剑客,倒下的是被一剑封喉的枪手。    然而不等所有的观者为胜利雀跃欢呼,“轰”的一声巨响在海面上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装载着两万银币的驳船已经被笼罩在爆炸引起的火光里。    在众人错愕讶异的目光中,白银之船缓缓沉向了海底。    律法与江湖    烈火于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熊熊燃烧,船木在火焰的舔舐下噼啪断裂,海水从炸开的船底快速涌入,一息之间,巨大的财富坠向深渊。    未从夺命对决中回神儿的人们似乎都一时失去了判断,离沉船最近的宁霜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冲武师们喊道:“快下水,快,看看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随即有领头的武师便跟着号令道:“会水的都给我下水,捞银箱。”    会水的武师纷纷跳下海,游向沉船的位置。然而那火势极凶,片刻间,海面上除了几片零星还有余火的驳船残骸便已无他物,第一个游到的武师在海面上深吸口气,一个猛子扎向水底,接着又有几个赶到的武师跟着他潜了下去。不一会儿,潜水的武师一个一个陆续冒了头,互相看看,都摇了摇脑袋,为首的武师转而冲着二十丈开外的宁霜大声喊:“少东家,箱子都沉下去了,这里水太深,我们到不了底儿。”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泉州港是天下闻名的深水良港,想在可以停泊万吨海船的地方潜到水底远非人力可为。更何况两万两白银被分置在对方的十个箱子里,每箱的重量都在一百三四十斤,这样落入海里,仅凭人力徒手打捞,根本就是妄想。    宁霜立于船头,秀眉微蹙,容色凝沉,未去应答远处水中的武师。武师们见少东家不发话,便又再度潜下水去,这样来来回回徒劳无功潜了几回,遥遥听到宁霜一声:“别捞了,都回来。”诸人这才作罢。    那厢薛怀安静立船头,望着远处海面上的惊变默然不语。数条思路混在他脑中,打了个死结——很显然,驳船爆炸绝不是意外事件,炸弹必然是事先安放其中,火势之盛也说明船上应预备了什么助燃之物,但是沉入水底的银子抢匪该如何取走?又或许,抢匪根本不打算取走这些银子。也许他们经过盘算,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无法不留痕迹地带走千余斤重的白银,所以干脆让银子沉睡在海底,等到将来风声小了,他们再来想办法捞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使用什么方法打捞?    退一步说,假使有法子打捞,他们又用什么方法来确定银箱入水的位置?假使之前他们在海图上定好驳船的位置,日后可以凭借海图和星盘重新找来,那么必须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驳船在等待我们来的过程中不能发生漂移。尽管今日风平浪静,但对于无风三尺浪的大海来说,让一艘小驳船保持不动,恐怕和说服一只老虎吃素一样困难。第二,银箱在坠入深海后不会被潮汐或者强力的海底暗流冲离。要知道,哪怕只是冲离原位数尺,对于深海打捞来说都无疑是增加了数倍困难。    薛怀安想到此处,不由得向远处宽广的海面眺望。    刚刚发生过的剧烈爆炸对于辽阔无垠的大海来说微不足道,海面很快恢复了宁静,海上船只穿梭,没有谁有闲工夫来管闲事,唯有那艘薛怀安曾经注意到的纵帆船似乎是被爆炸声吸引,调整了船头,端端正正朝这边驶来。    薛怀安拿起望远镜,看见那艘帆船在船头两侧的船身上绘着红黑两色的标记,赤色的蛟缠在黑色的铁锚上,正是自己熟悉的港务锦衣卫徽记。船头矗立一人,身穿缇骑官服,驶得近了些,便能看清楚面孔,正是泉州府锦衣卫总旗崔执。    薛怀安暗叫不好,正想丢掉望远镜赶快藏到船底去,就见崔执也拿起一个望远镜,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瞄过来。他只得放下望远镜,嬉皮笑脸地冲着对方抱一抱拳。    此时渔夫的儿子已经帮他爹简单包扎好肩头的枪伤,血并未完全止住,但情形尚好。小伙子似是被刚才傅冲一剑夺命的架势吓到,只是将船略略划向傅冲所在的小艇,并不敢贴近,向他恳求道:“这位爷,我们要赶紧回去啊,我爹要找大夫治伤才行。”    傅冲早已擦去脸上溅到的血迹,恢复平日的稳重神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点点头,温言安抚道:“这就回去,你放心,我们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爹医治,日后还有重金酬谢。”说完他转向立在渔船上的薛怀安,问,“薛兄,你看现下这状况该如何?那些沉入海底的银子该怎么办?或者,你要不要上这艘船来再查看一下?霜儿说你是刑侦高手,勘察细密,也许你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薛怀安瞧了眼还在远处的锦衣卫大船,对渔夫儿子道:“小哥莫怕,我是锦衣卫,烦劳划过去一些,我要上船验尸。”小伙子闻言比原先又镇静了几分,依着吩咐将渔船贴近小艇。薛怀安跃上小艇,也不多言,先去检查那抢匪的尸体。    但见风雷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一剑割开了对手颈部侧面的颈动脉,让对手半分还击的机会也没有。只是动脉一断,血液被强大的压力推出,喷溅三尺,现场血淋淋一片。薛怀安见船甲板上血污过重,时间又紧迫,来不及仔细搜索,只得继续专注于尸体。    死者长着一张马脸,五官深刻,牙齿黑黄,握枪的右手食指侧面微有薄茧。薛怀安再一回想这人在装弹时候的利落样子,便推测大约是经常用枪之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归家不久的士兵或者黑道上的火枪手。接着他仔细搜索了尸体的衣服,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便脱去那些衣服,想在他身上找到疤痕或者刺青这样能协助辨识身份的东西。结果只发现几处旧伤,并没有任何刺青。一般来说,军中以水军刺青风气最盛,薛怀安以此推断,此人是水军的可能性甚小。    正忙活着,薛怀安却听耳边传来渔夫儿子焦躁的催促声:“这位大人能不能快些,我爹还在流血,你把那尸体抱上船看不行吗?”    薛怀安心想:到时候哪还轮得到我看,一准儿被崔执那个家伙抢走。于是他一边继续查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小哥稍等,让我脱一下裤子。”    渔夫儿子失了耐性,明知对方锦衣卫的身份,仍是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要看就快看,你脱裤子管啥屁用,露出屁股你头脑就能清爽啊。”    傅冲也催促道:“薛兄,要脱请快一些脱,崔大人的船过来了。”    薛怀安充耳不闻,照旧埋头检查尸体,那裤子刚褪了一半,就听见一个沉厚的声音说:“薛总旗,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    薛怀安抬眼看向已驶到近前的崔执,微笑着说:“原来是崔总旗,这么巧。”    “不巧,盯着你们很久了。薛总旗,数日前在下曾经好言相劝,希望你不要越权插手这案子,看来薛大人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啊。”崔执冷着脸说。    “崔总旗这话怎么说呢,在下正在宁府做客,宁家有难,要我帮忙,这完全是私事。”    “好,既然是私事,那么现在这里就被本官接管。薛总旗,本官是不是可以在这个案子里视你为寻常草民呢?”    薛怀安的心思还在找寻可以确认抢匪身份的线索这事情上,加之本就对这样暗藏机锋的话反应鲁钝,随口答道:“正是。”    “好,那么麻烦薛总旗先跟本官回一趟千户所受审。这里死了一个人,而你抱着这个死人,所以你现在是本官认定的第一嫌犯。”崔执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薛怀安一愣,明白着了崔执的道,若说自己还是官,崔执要抓捕自己,便需要总旗以上的手谕,可这样的话,自己这就是越权插手泉州的案子;若说自己只是民,那么崔执只要在查案时怀疑自己,便可以立时抓捕。    就在薛怀安发愣的当口,傅冲一抱拳,道:“崔大人,这人是在下杀的,薛大人身上连剑都没有佩,怎么能说是他杀了人?”    “哦,那么就请两位都和我一起回千户所。”    傅冲冷冷一笑,道:“笑话,我傅冲犯了什么王法,此人是抢劫我银号的抢匪之一,刚才我若不出手杀他,就死于他枪下。更何况,这样的恶徒原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崔执负手站在船头,神色莫测如暗礁潜伏的静海,道:“傅大侠,所谓‘恶徒原本就人人得而诛之’是哪家的王法?这‘恶’是谁定的?你可是交出了证据来证明这人就是抢匪?退一步,这人就算是抢匪,没有刑部或者大理寺的裁定,谁说他就罪该至死?再退一步,就算他罪该至死,谁给你的权力执行裁决?”    傅冲被崔执问得一时语塞,微微带着怒意说:“好,这不是王法,是江湖道义,今日傅某就是在此快意恩仇,你当怎样?”    “哼,傅大侠可知道韩非子为何说你们这些游侠是国家的蠹虫吗?因为国家的律法,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乱的。不过是功夫比寻常人俊俏些,凭什么别人的罪与罚、善与恶要由你来判断?天下可以拿刀剑之人,要是都以为自己就是正义化身,可以如你一般快意恩仇,要有多少冤魂枉死在这江湖道义之上?”    崔执说到这里,颇有些不屑地看了看薛怀安,说:“薛总旗,枉费你是堂堂锦衣卫总旗,竟然知法犯法。”    薛怀安听了崔执的话,一改刚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态度,低眉稍做思考,说:“崔总旗的意思我明白,我等执法,自然要以律法为纲。但是,崔总旗觉得,这律法就一定能做到不偏不倚、天下公平吗?假使一个恶人,明明作恶多端,却拿不到他半点儿证据,崔总旗就要放了他?”    “正是。没有证据,薛总旗为何说这人作恶多端?因为他恰巧出现在罪案现场?抑或他长得凶恶?还是曾与你有私人恩怨?”说罢,崔执轻笑一声,口气略带讥诮地问,“薛总旗,律法并非能判定善恶,也没有绝对公平可言,但是,这就是你我要维护的东西,你不是到了如今的位置,都没有这样的自觉?”    薛怀安的确没有这样的自觉。    一直以来,令他所着迷的是在那些散乱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的乐趣,以及将罪犯抓获时除暴安良的心理满足。在这样的乐趣与满足之后,他自以为也维护了律例。如今崔执一句一句问话逼压过来,薛怀安只觉得心上一阵又一阵迷茫,仿佛忽然失掉心里一直存在的某块基石,一时连思考的方向也无从寻觅。    沉吟好一会儿,薛怀安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儿,道:“崔总旗,既然如此,你抓我一个人回去便好了。虽然我手上没剑,但是我可以借剑杀人,也可以把凶器扔入水里。”    “薛总旗,这可由不得你,这里所有人要一并带走。”崔执说完,示意身边的锦衣卫上去抓人。    傅冲见了立时要抽剑,薛怀安却大叫一声:“傅兄,不可。”    随即他转向崔执说:“崔总旗,我们跟你走,还请崔总旗看在同朝为官的分儿上,不要伤了和气。”    崔执见薛怀安似乎是服软的意思,也不好不给面子,遂吩咐舵手侧船,让二人上来,又吩咐人将那小艇和渔船拖着,一并往港口而去。    帆船才一靠岸,薛怀安忽地转身面向崔执,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的火枪,枪口直指面前冷峻的黑脸锦衣卫,道:“崔总旗,抱歉。今日大人所言的确让怀安有所反思,故此,怀安被依律定罪亦无话可说。可是,大人所言抛开人心之善恶情义,恕在下无法有此自觉。”    说完,他微微侧脸示意傅冲贴近自己。傅冲会意,走近薛怀安几步,侧耳倾听。    “抢匪牙齿黑黄,看来喜食槟榔,大约是湖广人,服过兵役或者混过黑道,身上有旧枪伤,弹丸似乎还有几颗留在后背愈合的老伤中,故此应该会常去买镇痛药。另外,他应该住在外城。傅兄,凭这些线索你动用江湖关系,尽快找出这些人的藏身之地,我怕等到锦衣卫找出此人身份时,他们早就无踪影了。”    傅冲听了,神色一变,深黑眸中暗潮涌动,可是见此情形,也不多说什么,果断地应道:“放心,定当不负所托。”说罢,转身跃下船,发足飞奔,转眼就消失在车马喧嚣的码头。    薛怀安见傅冲已经跑得远了,丢下枪,对面带怒意的崔执嘿嘿笑道:“崔总旗,其实你也知道是冤枉我们了,大人要是有气,尽可以撒在我一人身上,何必为难大家。大人也知道德茂的大东家在京城交友广泛,我们各退一步。”    崔执并非不知道德茂的势力,只是他心中有自己的坚持,故而甚是看不惯薛怀安这样半官半江湖的做派,可是为官之道他毕竟还是懂的,不想真的和宁家闹僵,原本只是想抓了薛怀安和傅冲,在牢里扣上十天半月,一来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二来省得他们擅做主张,妨碍自己查案。然而事到如今,自己却是退不得了,冷声道:“退一步可以,本官倒要看看宁家如何折腾。不过,薛总旗拿枪对着本官,这怎么算?”    薛怀安不想真的和崔执闹崩了,一摊手,摆出合作的诚意,说:“崔总旗,我把我现在所查到的线索都告诉你,你也可以凭借这些去查找抢匪,也许会比傅冲还快,我们合作。”    不想这话正正戳在崔执的死穴上。他为人骄傲,虽然年纪轻轻就官封缇骑总旗,却是经年累月凭办案功绩一步步提升而来的,故而原本就看不上像薛怀安这样凭借一个机遇就扶摇直上的人物,此时见薛怀安这么一说,一摆手,拒绝道:“不用费心,我们各自凭本事查案。不过,薛大人至少要在千户所大牢关上半个月,恐怕已经没机会看到最后谁有本事抓到抢匪了。”    大国小鲜    崔执和薛怀安乘坐的马车驶出码头,穿过宏大的城门,行进在泉州城内的宽阔街道上。大约是不担心薛怀安会逃跑或再次举枪,崔执并没有安排看管他的人手,车内两人各自望着窗外,心事重重。    因为人口的增长,泉州城在多年前曾经拆除旧城墙扩建了一次,旧城墙的位置变为叫作承泰街的大路,承泰街外侧的新城则被泉州人叫作外城,外埠新迁入泉州的人大都居于外城。    马车走上承泰街的时候,崔执忽然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眸光却仍望着窗外:“我自幼习武,耳力好于常人,薛总旗,你和傅冲刚才所言我听了个大概。”    然而崔执话落,却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回应,车厢内唯有一片沉默伴着车轮吱呀之声,崔执微一蹙眉,转过头去看薛怀安,见他虽然盯着窗外,目光却松散无焦,似是沉于迷思之中。    见薛怀安有些发痴的模样,崔执冷哼一声,扭头不再去看他。然而恰在这时,薛怀安却犹如被马蜂蜇了般“啊”地叫了一声,回身一下扒住崔执的胳臂,急声道:“快回去,快回海上去,我明白了,快!如果赶不及,那些银子就没了。”    崔执面露疑惑之色,却仍是吩咐赶车的力士全速返回海港,之后才问:“薛总旗,可否请解释一下?”    薛怀安见马车已疾驰在回泉州港的路上,略略舒了口气,道:“崔总旗知道浮力的道理?”    崔执微一迟疑,才道:“粗浅的道理在公学里学过,崔某念完公学便去当了力士,并未继续求学,薛总旗要和我探讨物理吗?”    薛怀安知道大多数锦衣卫都是像崔执这般,十几岁就当了力士,之后被选上的人经过训练便可以成为正式的锦衣卫校尉,故而书念得并不多,甚至有的连公学都没有上过,便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如果一个物体在水里受到的浮力等于重力,它就会悬浮在水中既不下沉到底也不上浮到水面。所以,那十个银箱,很有可能没有沉入海底,而是被抢匪用什么法子悬浮在了水中。”    “哦?什么法子能让银箱悬浮在水里呢?还有,银箱在水中的深度该如何控制?想来就算在水里,也应该在深处,要不然,会水的人下去了这么多,怎么都没人看见?如果是在深处,那么我们的人捞不上来,抢匪就有法子捞上来吗?”    薛怀安见崔执并未深思,却几句话都问在关键之处,心下倒是生出几分佩服,答道:“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个箱子上都能拴一个其所受浮力大于所受重力的气囊,那么就能保证银箱最后会浮出水面。可是在这之前,却要使银箱先不要浮出水面,这才能躲避过我们的找寻。那么就需要再加上一个重物,有了这个重物,总重力就会大于浮力,银箱就会沉入海底。然后,那个重物可以一点点减轻重量,减到一定程度,总重力等于浮力,银箱就会悬浮在水里,之后,这个重物继续减重,直到减至总重力小于浮力,银箱就会被气囊带着浮出水面。”    崔执听了,并未马上再问什么,一双黝黑的眼睛锁住讲得有些兴奋的薛怀安,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对不对?”    “对。”    “那所谓气囊和重物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可有那么大的气囊和会自行减重的重物?”    “气囊的话,没有一个大的,几个小的绑在一起也可用。我在某本游记中读到过黄河上的人们会把几只羊皮气囊绑在一起做筏子渡江,既然连人和货物都能载得,浮起一只百余斤的银箱应该也不困难。至于自行减重的重物,想来也可以解决,只要将能溶解在水中之物放在布袋里,等着它慢慢溶解便可自行减重了,比如装一大袋粗盐。所以,如果真如我推想这般,当时那艘绿旗驳船上应该有这样一个设计……”薛怀安说到这里,怕讲不清楚,开始用手比画起来。    “船上有夹层,夹层里有几处放了炸药,夹层上面则是装银子的铁箱,铁箱下放置了机关,重量一够,机关就会激发燧石点燃引线,最后引爆炸药。铁箱下连着坠入海中深处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拴着气囊和重物,一旦铁箱在爆炸后入海,就会先坠向海底深处,然后,因为绳索另一端的重物不断在减重,最后不知何时就会达到铁箱加上重物的总体重力小于浮力的那一点,气囊就会带着绳索另一端的铁箱开始上浮。”    崔执听到此处,浓眉一抬,道:“如若真如你所推测,那么,我们不在海上这会儿,恐怕重物已经溶解得差不多,银箱也许早就浮出水面,被抢匪取走了。”    “是,我也是一想明白其中关节,便害怕发生这种事。可是,现在想想,我们倒是有一点儿好运气,一是因为附近船上的抢匪已经被击杀了一个,很难说还有其他人在那里守着;二是如果我是抢匪的话,一定会选择溶解缓慢之物,因为毕竟从这东西入水,到我和宁霜赶到驳船卸下银子,再到爆炸和取走浮上来的银箱这整个时间不可能精确计算和控制,所以宁可选择溶解缓慢之物,等上哪怕一天两天才能让银箱浮起,也不会冒险选择溶解速度过快的。更何况,刚才在那劫匪的船上,我见到了一些吃食和淡水,虽然不多,但也够他一顿饭的,大约他是预备要在船上待过下一顿饭。这样一估量,银箱很可能还没有浮起来。”    崔执听了这番分析,神色却不分明,但也不再多问,似是心有所想,只是又催促了一次驾车的力士,便不再言语。    船务锦衣卫的海员们对海港一带极为熟悉,故而虽然方才沉船处已经毫无痕迹可寻,还是凭借几艘停泊不动的大海船的位置,确定了沉船的海域。崔执叫人在甲板上放上两张舒适的座椅,便和薛怀安坐在椅中静静观察海面。    虽然正值盛夏,但因为是阴霾天气,日头被均匀铺满天空的厚厚云雾所阻,甲板上并不似平常那般灼热难当,只是待得时间长了,却仍有些不舒爽。薛怀安抹了把汗,瞟一眼崔执,只见这人额角鬓边连汗珠子也没有一颗,忍不住问:“崔总旗不热吗?”    “心静则凉。”    薛怀安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撇撇嘴,选择了沉默。崔执却转过脸看他一眼,意外地选了个话题:“住在外城的新居民,牙齿因为有吃槟榔的习惯而变色,薛总旗以为这些东西,我们看过尸体会查看不出来吗?未免也太小看你的同僚了。”    薛怀安认真想了想,道:“说得对,是我有些自大了。其实,我的推论也是依靠崔总旗才能得来。如果不是现下崔总旗只留了外城和青龙聚宝这几处未查,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做出判断。青龙巷是高官富贾居住之所,聚宝街则是海外商人的聚集地,抢匪藏匿在那些地方的可能性不高,想来他们住在外城的可能性自是最大。我猜,崔总旗留着外城最后动手,也是想着,先把其他地方清理排除干净,网子一步步收到最小,然后再来这最后一击?说实话,薛某很佩服崔总旗统筹调度之能,也完全信赖崔总旗排查的结果。”    薛怀安这番夸赞的话发自肺腑,半点儿没有阿谀奉承的虚伪之意,崔执听罢,黝黑的脸膛上似乎隐隐有些笑意,却仍是一副严肃的腔调:“薛总旗可知道,我为何讨厌你吗?”    薛怀安只觉莫名其妙,讶然道:“你讨厌我?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是觉得对着薛怀安这么个人说话真是令人头痛,崔执淡笑一下,扭转了脸继续盯着海面,说:“听说薛大人少年时旅居英国,不知道国文如何,是否听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呢?这话的意思是说,治理一个大国,就像做那些小鱼一样要小心谨慎,火候过了,会老掉,火候不足会生腥,翻动太多,会碎烂,不翻不动,会焦煳。”    薛怀安听得更加糊涂,暗道初荷总说我思维跳跃,这崔执比我跳得可更甚,这是又要和我讨论治国之道了吗?    崔执似乎并不在意薛怀安的回应,继续道:“所以,为了不要有过大的动荡和变革,国家的运转应该是在某些既定的规矩和框架下进行。我们锦衣卫的职责,就是维护这样的规矩和框架。而你,身为一个锦衣卫,即便能察善断,却跳出来破坏这些规矩和框架,按照你自以为是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你和那些只凭义气行事的江湖游侠有何差别,你不配做一个锦衣卫。”    “但是……”    “但是,你觉得你的法子更高效、更简单、更聪明,是吗?”崔执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一剑快意解恩仇也很高效简单呢,如此的话,要刑部和大理寺何用?我知道你理数之书读得多,却不知道你经史典籍读过多少?从来国家之乱,必先有流民,导致户籍不实,税赋难收。然而如今的帝国,这么多人离开家乡,放弃耕种,进入城市谋一份工,人口流动比之过往历朝历代都要大,该如何避免流民之患呢?对于锦衣卫来说,我们的职责就是梳理户籍,严密掌控城中人口动向,将这些无根无业者控制在我们的规矩方圆之中,如有试图破坏者,杀一儆百。所以,这些抢匪最可恶的地方,不是抢了银号,而是打破了明面上的律法和私底下黑白两道默认的规则。就算你的法子能抓出人来,和我的法子比,谁的震慑之力更好呢?”    薛怀安只觉崔执之言如刀锋般一句句逼来,欲要辩论,又觉无从说起,心里忽然混沌一片,而隐约又似乎于这混沌中看见某些自己难以描摹的**,直到崔执又冷冷接了一句:“你原本可以阻止如今的局面。”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薛怀安。刹那间,他从未如此清醒地了解到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一直这么期待着这帝国首桩案件的罪犯们会有更精彩的行动和更天才的表演,就像武者期待可以巅峰相见的对手一般。于是,他坦然应道:“崔总旗说得对,大约薛某并不适合做个锦衣卫,说是失职也不为过。”    崔执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是没料到薛怀安这么简单就认了错,望着平静的海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就这么肯定那些银箱一定会浮上水面吗?”    话题及此,薛怀安原本有些沉郁的眸子骤然一亮,道:“爆炸一定是事先安排好的,要做到很简单,比如安装一个受到一定重压就会击发燧石机关的点火装置,待到银子一装满,银箱的重量就会击发这机关,点燃导火索。那么,为何要炸掉船呢?抢匪不想要银子了吗?可是在我看来抢匪分明十分渴望得到这些银子才对。因为,他们没想到,崔总旗和德茂能有这般手段。说实话,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一是没想到崔总旗调度排查的效率如此之高;二是没想到黑白两道都能这么给德茂面子,让匪人根本无法迅速销赃;三是没想到泉州这天下第一繁忙的海运重镇竟然能做到进出城严查半月之久。这么多海船因此误了船期,该有多少奏本递送到内阁呢?那身在帝都的德茂大东家能把这些奏本都摆平,给崔总旗如此充裕的时间,当真令人佩服。这样看来,这些抢匪倒是颇有些以卵击石的意味了,而最后他们终于等不及了。”薛怀安答道,语气里竟是隐隐对抢匪有些恻隐之意。    “那么为何他们这么着急要银子?”    “这我怎么会知道。只是既然他们提出以十分之一的现银交换贼赃,可见他们是没有耐心等上十年八年风声过去后再将赃物出手。无论如何,既然这么渴望银子,就不会真的让银箱沉睡海底,那么,就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将之捞上来。至于是不是用我说的法子捞上来,其实我……”薛怀安说到此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不能肯定,这法子只是我自己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如果抢匪也是这么想的,那么,真是个让人期待的对手。”    崔执听了,脸色一沉,转脸盯住薛怀安,一字一句道:“不能肯定?你让我坐在甲板上几个时辰,你才说不能肯定?”    薛怀安厚脸皮地笑道:“反正都已经等了几个时辰,就再等等嘛。”    “无赖。”崔执低低骂道,“一刻钟之后,若是还没动静,我们就起航。”    造物者    海面上出现动静的时候,薛怀安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还未过一刻钟,感觉上,他们等待了更长时间,只是,崔执并没有催促起航,亦未曾看过怀表,所以薛怀安姑且就当没有超过那一刻钟的期限。    先是有几处水面隐隐有翻涌之象,还未等看得仔细,倏地一团米白色球囊便冒出了水面,紧接着,一团又一团米白色球囊远远近近地在这片海域里如雨后突然冒出的蘑菇般露了头。    “大人,一共是十个。”有锦衣卫迅速清点了一遍。    “捞起来。”崔执简短地命道。    第一团球囊被打捞上来,崔执近前一瞧,竟和薛怀安猜测的**不离十——这团球囊由六个米袋大小的气囊被细网子兜在一起所组成,其上系着两条指头粗细的绳索,一条连着银箱,一条连着个大大的粗麻布袋子。麻袋里装的东西显然还有剩余,薛怀安打开一看,见是一些白色的晶体,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放到冷水里试试,这晶体果然比盐糖之类常见的东西溶解速度要慢上不少,可见应是专门经过挑选的“可缓慢自动减重”之物。    待到十个银箱都被打捞上来,锦衣卫们便开始忙着清点整理银圆,唯有薛怀安对着那些气囊出神。站在一旁督御手下的崔执见了,走过去问道:“这些气囊有何不妥?”    薛怀安没有回答,默默蹲在气囊前,伸出手指缓缓地在气囊米白色的光滑表皮上摩挲,眼中带着几分痴色,好一会儿,喃喃自语般说:“这是从未见过的东西呢,谁是这造物者?”    “这不是皮革吗?”崔执听了问道,随即伸手也去触了触那略有弹性的表皮,然后自己回答了自己,“真的不是。”    薛怀安拿出随身带的小刀,刺破一只气囊,割下一块表皮细看了一会儿,道:“似乎是在某种织物上面涂了一层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和咱们在布上刷桐油防水一个道理,只是防水性似乎更好,而且完全不透气,轻软且有弹性。”    “那么,那个也是吗?”崔执指着甲板上散乱放置的气囊中一个颜色略略有些不同的气囊说。    薛怀安走过去捡起那个气囊,立时感觉分量、触感以及颜色都和别的略有不同,用刀子刺破后割下来一块细瞧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哟,这又是另外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    制成两种球囊的材料乍一看很是相似,但实则薛怀安手上正拿着的这一块却不以任何织物为基底,自成一体,手感软弹,轻轻拉扯就会变形,一松开又恢复了原状,最重要的是平滑的表面没有一丝纹路或者孔隙——也就是说,没有天然生长留下的任何痕迹——“这大约是人造之物。”薛怀安下了结论。    “那你认为,劫匪为何只造了这一个?”崔执道,顺手拿过薛怀安手中那团球囊,也仔细端详起来。    “不知道,可能性太多了,谁又能知道那造物者在创造的过程中遇见过什么,思虑过什么。正因为会有这么多变数、偶然与巧合,才会让人期待。”薛怀安答道,眼底深处隐隐跃动着光芒,毫不掩饰对这造物者的热切探究之情。    崔执看见如此神情的薛怀安,脸色微沉,道:“薛总旗,在这么多下属面前,你眼冒贼光,似乎不妥。”    “嗯?”薛怀安愣怔一瞬,隐约觉得面前的崔执虽然仍是神情语气都一如既往地严肃,但遣词造句似乎有什么不同,于是脱口一句,“崔总旗这‘眼冒贼光’一词用得很是灵动。”    “真是个怪胎。”崔执对薛怀安不咸不淡似骂非骂地回了一句,转头便走了。薛怀安望着他的背影,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琢磨:这人刚才嘴角想翘又没翘,是不是憋着笑呢?都怪他脸太黑,做个表情都让人看不清楚。    不管一直板着脸的崔执是不是曾经憋过笑,这位年轻的锦衣卫总旗对薛怀安的态度总算略略好了几分,但这却并未影响他要将薛怀安关入泉州千户所大牢的决定。好在崔执对薛怀安并未刁难,给了他一个清洁的单间牢房,送来的食物也算可口,且答应他随时告之案情进展。    薛怀安躺在床上,望着牢房高墙上窄窗现出的半轮明月,正思量着抢案如今的头绪,忽听门锁轻响,似乎有人在牢门外开锁。他心下觉得奇怪,此时月过中天,怎么会有人来?刚站起身,门便被人推开,只见崔执冷脸站在门口,高大健硕的身子将窄小的牢门几乎堵满。    “崔总旗,这么晚有什么要紧事吗?”薛怀安问。    “有。”崔执简短答了一句,走进牢房来,眉头压低,脸色阴沉,似乎是在控制着不快的情绪,说,“就在刚才,德茂银号的劫匪已经全部被傅冲找到了,恭喜。”    薛怀安没想到傅冲能有这样的本事,先是一愣,再看崔执一张臭脸,心想此人也忒小气,不过是比傅冲慢了一步,怎至于如此黑着一张面孔,真是没有半点儿“气质”。想到此处,薛怀安故意大方地说:“虽然这事大部分是依靠傅冲的才智,但如果没有先前崔总旗的铺垫,却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崔执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这话而稍稍温和,继续说:“傅冲今夜找到了剩下三个匪徒的藏身院落,不过想要接近他们的时候被对方发觉,于是抢匪向他开枪射击,傅冲也开枪还击,结果击中抢匪屋内所藏炸药,发生剧烈爆炸,这三个人被炸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薛大人,你真应该看看现场的惨状。”    薛怀安不想竟会如此,愣了一愣,待完全理解透对方所言,才迟疑地开了口:“那,这三人的确是抢匪?”    “在这院子的地下挖出了白银三千多两和德茂银库丢失的全部珠宝,你说这三人是不是抢匪?”    一听失物几乎全部找回,薛怀安心头稍稍一松。适才他听到崔执所言,第一反应是傅冲杀错了人,才会引得崔执如此不悦,但既然现下如此,虽说抢匪的确死得有些惨,却毕竟可以交代过去了。    崔执似乎看出了薛怀安的心思,冷冷地说:“薛总旗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崔总旗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些抢匪的确犯了重罪,大理寺要是判下来,终身苦役在所难免,但是依律断然罪不至死。可是现在,就是因为你们私下插手,快意恩仇,这四条人命就没有了。”    “崔总旗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今晚是锦衣卫出动去拘捕这些匪徒,也可能因为击中他们所藏炸药而发生同样的事情,这个与私了还是公了无关,意外而已。”    “哦?薛总旗认为这就一定是意外吗?想那傅冲是成名的剑客,身手了得,你能保证不是他先潜入那院中用剑杀了这三个抢匪,然后引发爆炸吗?”    “他为何要这么做?”这话才一出口,薛怀安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必要招来对方的讥笑。    果然,崔执面露讥色,道:“理由可以有很多,我只说一个。这些江湖人,不屑律法,只以自己的好恶判断别人的生死,假使傅冲觉得这些人这般得罪了他和他娘子,被判个流放或者苦役不能解心头之气,仅此一个理由就可以让他一时冲动下杀手了。”    “傅冲断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怎样的人?薛总旗每次断案是先判断此人个性如何,才推论此人是不是嫌犯吗?”崔执脸上的讥讽之色更胜。    薛怀安一时语塞。    崔执见他不说话,更加咄咄逼人,道:“明日宁府要是来人看望薛大人,请转告傅冲,烧起来的是民宅又不是炼钢高炉,断不能让一切都灰飞烟灭。薛总旗既然和宁家交好,最好还是祈祷不要让我查出些什么来,要不然,越权、纵凶,诸般罪责算在一起,薛总旗的前途堪忧啊。”    崔执料想果然不错,第二日一早宁霜便赶来探望薛怀安。    薛怀安一见她便问:“被抢的东西都找齐了?”    宁霜淡淡一笑,道:“放心,齐了。除了银圆被那些抢匪花去少许,其余的都在。正如你所料,这些人不敢过早处理珠宝,所以只是深埋地下,大约是准备几年后风头小了再说。”    说完,宁霜看薛怀安神色疲乏,眼睛里泛着血丝,似乎是一夜未睡,以为他是忧心案子所致,伸出手隔着门上铁栅栏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说:“这次多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还真是抓不出这些人来。你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一定替你斡旋,无论如何抢匪被我们抓住了,怎么样我们也占理。那个崔执你不要理会,他人如其名,太过偏执,成天就知道啥律法律法的,这南明上上下下,从官到民,谁真的讲律法?七岁稚子都知道,律法只是官家和有钱人的道理。总之你放心,要花多少钱我都出,更何况,这次本就是我们抓到了抢匪,崔执那班人就是因为被反衬得无能才这样乱咬人。”    然而这话说得薛怀安心里更是迷茫一片。他知道宁霜所言也许是南明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崔执的言论自己也不敢苟同,但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唯有他自己,同样身为锦衣卫,却是不知该如何去选择和坚守。    他缓缓将手从宁霜手里抽出来,仿佛害怕被那温软拢得时间长了,便会被拉到她那一方去,有些艰难地开口说:“宁霜,你告诉我,傅冲是如何那么快找到抢匪住处的。”    “哦,这个啊。他说他在船上击杀那人之后,就去查看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那人内兜有一个小纸袋,就是那种槟榔铺子给客人包槟榔用的袋子,上面印着‘三桥槟榔铺’。于是他到三桥街找到那个三桥槟榔铺一打听,就知道了那死去抢匪大概所住的巷子。到了那巷子,再一观察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几个抢匪的住处。”    薛怀安点点头,这样一来,整件事他已经可以在脑海里串联起来,虽然前路依然模糊不清,但依稀之间,他预感,也许这案子如今的完结亦是又一个开始。    独立的修行    因为在泉州耽搁了几日,初荷和本杰明抵达帝都的时候,离帝都各个书院的考季已没有几天。    帝都在更名之前叫广州,原本就是和泉州齐名的繁华港口,被选作帝都以后,历经近百年经营,更是成为和伦敦、巴黎齐名的华丽都城。与泉州不同的是,虽然人口激增,帝都并没有拆掉旧城墙扩建,而是直接在城墙外不断修建新的住宅和街市,将城邑的触角向着四面八方无休止地蔓延而去,最终形成皇帝所居宫城之外套着一圈儿旧城,再外便是三倍于旧城大小的无城墙新城这种在南明帝国少见的半开放都邑结构。    帝都的书院之多为整个南明之最,大大小小共有一百多间,其中以应元书院、学海堂和菊坡精舍三间为官办的最高学府。这三间书院以初荷现在的学识和年纪自然不能去考,她的目标是粤秀、越华、羊城、禺山、西湖这五大书院之一。    “初荷,看,那就是书院的秀才们。”马车驶过帝都新城宽阔的街道时,本杰明指着一行都穿同样青色襕衫的少年说。    初荷顺着本杰明所指看过去,只见那一行五六个书生走得很是悠闲,间或相谈几句,朗朗而笑,意气风发,心中不由得好生羡慕。    本杰明看见她把额头紧贴在车窗玻璃上,小鼻尖被玻璃压变了形,一副恨不得要将脑袋挤出去的样子,心中一动,于是忽然冲马车外大喊道:“车夫,停车。”    马车骤然刹住,不等初荷相问,本杰明已经跳下车,拦住那几个还未走远的书生,道:“留步,留步,请问你们是哪家书院的秀才?”    白日里街道上突然横冲出这样一个人来,几个书生都露出防备之色,但再看这西洋打扮口音古怪的少年相貌甚是俊美,便稍稍缓和下神色,为首一个长脸的书生道:“我等是西湖书院的,尊驾有何事?”    本杰明一听恰巧是西湖书院的秀才,觉得逮了个正着,急切地问:“你们书院难考不难考?可有女子?”    那秀才听他扑上来就问啥“女子”,眉头不禁一压,露出稍有些嫌恶的神情,回答:“难考,没有女子。”    本杰明一听着了急,忙问:“为什么?不是说五大书院都收女子的吗?”    那秀才见本杰明着急的样子倒是天真有趣,忍不住笑笑,道:“你是从海外来的,自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官府只是说不得拒收女子,但女子也要考得进来才行啊。不好意思,我等还有急事,告辞。”说完,他一抱拳,领着众人快步走了。    这人的回答本杰明并未完全会意,坐回车上的时候冲初荷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说:“我只是想帮你打探一下,哦,初荷,这不算是好消息?我帮到你了没有?”    初荷早已学会淡定地面对本杰明这种创造性突发行为,反正自己躲在车里,随他胡闹也不怕。倒是那秀才的回话让她有些忧心,心道帝都的实际情形和那书院名册中所写果然不同,依言来看,似乎是这些有名气的书院表面上不拒绝女子应考,可是最后却不录女子,完全是应付官府的表面文章而已。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考五大书院还真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样的担忧与永远傻开心穷乐观的本杰明自是无法讲,初荷只觉得薛怀安不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才发觉一直以来,念书、找学校、租房子等等这样的事情都是薛怀安一手打理,她不曾动过分毫脑筋。意识到这样完全地依赖于一个人,初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仿佛是看到现实中的自己正在渐渐远离日记本上那个一心要独立成荫的女孩儿。    马车穿过新城,在码头后街一处院落停了下来,乌漆大门紧闭着,大门上方悬着不打眼儿的一块牌匾,写着“叶宅”二字。初荷上去叩了两下,不一会儿,一个杂役婆子样的仆妇走了出来。初荷说明来意,递上叶莺莺的信,那仆妇操着带广东白话口音的官话说自己并不识字,拿着信往屋里找人去了,“砰”的一声关上了乌漆大门,将初荷晾在了门外。过了半晌,屋里出来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丫鬟,口头上客客气气地问候了一声,却仍不让初荷进去,只说是也不认识字,要找识字的邻居帮忙看下信。    那丫鬟说完拿着信就走了,留下初荷和本杰明站在大太阳地里苦等,先前开门的婆子就叉着手站在门洞的阴凉地里用眼睛睃着二人,一言不发。    院子里传出声音问:“乜野人啊?”(什么人?)    那婆子一撇嘴便答:“咪都系D探亲探威暨乡下人。”(都是来探亲戚探朋友的乡下人。)    这一问一答都用的是广东白话,初荷和本杰明从泉州一路行来,为打发时间和车夫学了简单的白话,两句话的大意都能听懂,本杰明没心没肺,完全没注意到那婆子答话时吊高句尾的不屑口气,初荷却有些脸上挂不住,她自小未看过别人脸色,更未曾被丫头仆妇看不起过,当下里转身就想走。然而抬步又思忖自己要是住到别处去,将来叶莺莺自然要传话给薛怀安,倒叫他在泉州担心,于是便忍下了这口气。    过了好久,那个出去找邻居看信的丫鬟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荷叶包,有烧腊的香气透过荷叶包的缝隙渗出来。她见初荷他们还在门口站着,就用官话轻描淡写地说:“快让人家进去,的确是小姐的信,腾个屋子出来。”    初荷和本杰明跟在看门婆子后面来到一个分里外间的客房,待那婆子走了,本杰明兴高采烈地拉着初荷说:“初荷,刚才你闻到没有,好像是什么好吃东西的味道,我说怎么那丫鬟走了这么久,原来是跑去给咱们买好吃的了,这家的丫鬟还真不错。”    初荷看本杰明两只眼睛像老鼠看见大米一样烁烁放着贼光,一脸又馋又兴奋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便也不再理会刚才被怠慢的事情。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有仆妇端来饭食,两人一看竟然只是白饭和一碟青菜一碟咸鱼,忍不住对望一下,露出失望的神色。那仆妇看在眼里,也不说话,气囊漏气一样从嘴巴里发出一声“哧”,转身就走了。    本杰明有些不甘心地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青菜,嘀嘀咕咕:“那个很香的好吃东西呢?”不想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扒开上层的菜叶,果然看见下面星星点点棕色的烧腊碎,一筷子夹进嘴里,细细一嚼,忍不住高兴地大叫:“是肉,很好吃的肉!初荷快来吃!”    初荷沾染了本杰明的愉悦,那因一点点烧腊碎而生出的快乐,仿佛神怪故事里修道者的精纯真气,倾入心扉的刹那竟是化解了初荷心里的怨怼,明明知道又被叶家下人轻怠,却无心再去计较,跟着面前的开心少年一起乐呵呵地大快朵颐起来。    如此在叶家住了三天,五大书院的考试依次开始,第一个开考的便是粤秀书院。初荷文才普通,虽然选择的是理数科,但仍然害怕文章科的成绩太低而影响了总成绩,但是那一日的文章她却写得格外顺手,洋洋千言一气呵成。    接下来三天她继续参加了五大书院另外三家的考试,感觉也颇顺利。这时候,第一家粤秀书院放了榜,初荷拉着本杰明去看榜,细细从榜首找到榜尾,却不曾见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下奇怪,拉着本杰明就去粤秀书院里找人核对分数。书院的人倒是客气,在卷子里翻了半天给他们报出分数,理数科是优上,文章科则是丙下。    本杰明听了气愤地问:“为什么文章给分这么低,说出理由来。”    书院之人见惯了这等情形,淡淡笑笑说:“文章不好,不合考官意,这便是理由。”    “这算什么理由!把考官叫出来,我们要和他当面对质。”本杰明又叫。    书院的人嗤之以鼻:“考官哪儿来闲工夫理你。”说完,“砰”的一声关了大门。    本杰明气得在书院门口哇哇乱叫,初荷却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待本杰明发泄完了,不言不语递过去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明天我们去找祁天。”    祁家的贸易行并不难找,在港口附近随便找谁问问都能说出个大概。之所以只能说出个“大概”,是因为祁家贸易行在当初此地还是荒滩的时候就大举占地,现下别人只能说清楚那被白墙圈起来的几十亩地都是祁家的,墙里面有仓库、船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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