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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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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余真是非同一般,楚衍又一次如此感慨。    少年师祖刚刚的那番话,冷锐而柔软,似刀锋上流动着柔软的丝绸,活色生香也令人遍体生寒。    安抚有之威胁亦有之,让你不由自主就放缓心绪,一步步踏入他设下的陷阱中。偏偏妮心中仍是欢欣雀跃得到安抚,甘心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至死无悔。    大约合道真君都有如此本事,他们近乎与天道相合,不用多费力气,亦能觉察到普通凡俗的众生有何情绪波动,精确残忍地直戳重点。    若在平时,楚衍也愿与这位少年师祖周旋两句,至少不让场面显得如此难堪。但楚衍现在心情不佳,他懒得伪装也懒得多话,冷淡如冰的一句话,就让尚余讪讪闭了嘴。    “我没有反悔,答应师祖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原本尚余还准备千百句话说服楚衍,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终归要楚衍顺着他安排好的道路前进。    但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让尚余所有狡黠心思尽数落空。    他稍有惊异地嘶了一声,坦荡从容地继续微笑了:“好,如此更好。徒孙果然是爽快之人,我十分欣赏你。既然你不会违背约定,我也愿竭尽所能让你活下来。毕竟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力气……”    “师祖只有这些话想说?”    短暂的交锋中,尚余被第二次打断,让他难免有些尴尬。    楚衍终究非同凡人,他每每总有不经意的举动,使尚余深感惊讶。尚余已然发现,他此时竟处于下风,处处被动无处着力。    多么不可思议的情况啊,尚余是强者掌控全局,却被一枚小卒子逼得狼狈不已。换成哪位大能,心情都不会美妙。    对尚余而言,情况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些欣喜。楚衍越强越骄傲便更好,他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既然成功的几率更大,让有能为的小辈稍稍放纵些,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只有这些。”尚余一拍掌,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明天你就出发,把我送你的那只鸟带在身边,它就是前往离渊之底的钥匙。”    “好。”楚衍简短地应了一声,他发觉神识中的那道声音,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少年沉寂地一抖衣襟,缓缓站起身来。他面上没有悲苦也无惆怅,丝毫不像一名被逼着走向绝路的人。    恰恰相反,楚衍瞳光湛然唇角上扬,宽袖中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是迫不及待与跃跃欲试的姿态。    他来到太上派后,看似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实则每一步都有他人安排,根本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就连前方究竟是悬崖抑或坦途,楚衍都一无所知分外茫然。现在操纵他的那人已经松开手,将楚衍推向绝路,也使他看到自由的光亮。    若要成功,终究要付出一些代价。多也好少也罢,从来无人能够逍遥快活无有束缚。    楚衍有这个决心,也有此等觉悟。少年低垂着头片刻,又缓缓抬头轻声细语:“魔尊大人,你说,我能活着回来?”    沉寂在楚衍神魂中的青衣魔修,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嗤笑一声,虽说态度高傲,也带着安抚的意味:“有本尊在,你又害怕什么?”    “你死之后,本尊也和你一块殉情,说起来还是你赚了。”    话说得着实不够动听,狠厉决绝不留余地。楚衍又笑了,少年真心实意的微笑,“好,如此就好。”    最后能得到这句保证,足以让楚衍顾虑全消。他不怕死不怕分离,独独害怕因自己无能为力而牵连他人,尤其是心爱之人。    那身询问,也有些质问蛮横的意思,也是委婉地询问简苍可是后悔了。他选中自己这个倒霉宿主,说不准就是神魂无存的可悲下场。    简苍自然察觉到楚衍话里的意思,也给予了肯定回答。    这一问一答着实微妙,若无默契绝对察觉不到,楚衍笑是心中愉悦两情相悦,生命中并无遗憾与懊恼。    恰在此时,羽毛金黄的鸟儿从屋外飞了进来,扑棱棱落在楚衍肩头。它迫不及待地在楚衍耳边叽叽喳喳,想用嘴蹭蹭主人,又心有余悸地停下了。    “无事,我都知道了。”少年伸手抚摸着鸟儿的翅膀,动作温柔又不经意。    他抬头望向远方,目光中满是灼灼如火的期待,似能从太上派直直望向极北之地,那里万物冰结海水深黑,既神秘又危险。    极北之地的岸边,停靠着一艘巨大华美的船只,足有十丈高。它着实太高又太雄伟,一仰头望去,都看不到顶。    它着实太高又太雄伟,活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巨鸟停靠在岸边,昂首抬头望向远方,纵然没有抖动翅膀眼神如电,同样能令人敬畏。    深黑如墨的海水拍打着船只,溅起的浪花却是洁白细腻的。围绕着这艘大船周围的,其上是各色云霞蒸腾,其下是人来人往分外热闹。    看热闹的普通修士有,稍有身份已经筑基的人也有。甚至在遥不可见的云层之中,眼力好的人能看到金丹修士的身影。    不明所以的普通修士,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们交头接耳互相打探,就想知道这艘巨轮是何时出现的,究竟有何用处。    非同一般,当然非同一般。这样华美巨大的船只,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得的法器。    再汹涌险恶修士无法横越的海域,它都能平稳安全地度过。哪怕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练气修士,乘坐这艘巨轮,也能横渡整片离渊。    这件法器能为极大,自然消耗的灵气也分外骇人。唯有一名练虚大能,竭尽所能驱动巨轮,方能让其顺畅流利地运转。    练虚大能个个身份高贵,谁也不会做这种卑劣又劳累的活计。    既然如此,那缺失的灵气就需用灵石填补。它在海域中每行驶一寸,都有数不清的灵石尽数碎裂,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    整个上界,也唯有陈家与太上派玄奇山等少数上等门派,才有这等财力开动这艘巨轮。有所不同的是,太上派玄奇山自有其余产业,他们不愿耗费精力在此等无畏的事情上。    而极北之地的修士都知道,陈家包揽了离渊海域附近的所有生意。整片极北之地,也全是陈家的地盘。    每每总有修士被陈家雇佣,或是采摘珍稀药草,或是猎杀妖兽换取灵石。    这座极北之地不大起眼的小镇,在几百年间,已然变为赫赫有名的修士聚集地,人来人往分外繁华,甚至不逊色于云中城。    有船只出海即将远航,这情景在极北之地一点也不新鲜。但如果是这艘巨轮启动,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这艘巨轮极少出动,但每一次都能掀起好一阵狂澜。每十二年,修士们方能见其启动一次,上面的乘客个个都是金丹修士,他们这些普通人,远远望一眼就觉得心惊胆战。    这次同样不例外,那些大能脚不沾地直接落在巨轮上,根本不屑同他们交谈一句。    普通修士们只能远远遥望,纷纷猜测这艘巨轮究竟驶向何方。可是要出海寻宝,抑或离渊中有一头极凶猛的妖兽,非要出动如此多的金丹修士,方能将其斩杀?    这些猜测也对也不对,巨轮上了不起的金丹修士们,根本不屑解释。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套情报。    上界有头有脸的金丹修士,互相之间大多不陌生。他们要么是散修,要么是各大宗门的弟子,终归不会太陌生。    眼见又有人落在船上,原本漫不经心四处张望的中年修士,立刻上前打招呼,“张道友,好久不见。”    另外那人一愣,而后同样热情地回应,“原来是刘道友啊,没想到你也来了。怎么,你也想试上一试?”    模样不大年轻的金丹修士,眉宇间却有几分桀骜之意,“先人洞府开启,有能为的人谁不想试一试?就算捞不到传承好处,能在离渊之底走上一遭,也能发一笔横财。”    “也对,”张姓修士赞同地一点头,他还没说话,目光不由自主飘到另外一边,似被黏住了一般,根本挪不开视线。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容貌姣美气质华艳的女修。    她容光若雪令人屏息,稍一扬唇侧目,眼神流转间,就是华彩肆意婉转妩媚,似月下绽放的一朵红色海棠。    明明这女修宽袍大袖并不俗艳,却能隐约窥见她玲珑身段绰约风姿,着实是个非同一般令人遐想翩翩的美人。    这样的女修自然有人献殷勤,围拢在这女修周围的男修,个个眉目英俊气质不凡。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女修逗得浅笑连连,分外令人瞩目。    模样好看的女修,张姓男修见得多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修,似雾气亦如毒/药,每个眼神都是朦朦胧胧,明明没有落在实处,你却觉得她在看你。    可惜美人如花隔云端,他无缘一亲芳泽,男修遗憾地摇摇头。在她身边的修士们,修为都比他高,且器宇轩昂格外英俊。    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大门派弟子,终归和自己这等散修格外不同,不由得他不自惭形愧。    此等微妙的变化,自然被刘姓男修尽收眼中。他一扬眉,格外小心谨慎地用神识传音道:“这次洞府开启,各类人等全都来了,就连一贯躲躲藏藏的魔道修士,也都敢出来。”    “陈家毕竟是有名的大世家,也能容得下这些外道魔修前来寻找机缘,仅此一点,就让我等佩服不已啊。”    这一声提点自有其道理,也让呆呆伫立不愿挪开视线的张姓男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难怪如此,难怪这女修如此容貌如此气质,一举一动都能勾魂夺魄,远远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女修。    传言中魔道修士大多不正经,修炼什么迷惑他人心神的术法,真是分外令人鄙薄。    别看那女修娇娇弱弱分外美丽,实际上就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妖花,谁见了不觉得心惊打颤?    恐怕也唯有那些没历练无经验的公子哥,才会被她迷惑住。张姓男修嗤笑一声,又不快地摇摇头。    其实他都知道,这些想法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有能力的修士,自能驯服得了这位魔道女修,至多是花些时间费些力气感化她罢了。他们有那个底气与本钱,能招惹得起就是胸有成竹,和他处处小心谨慎自然不同。    得不到的女修,张姓男修反而分外鄙夷她,越发心中厌恶她,觉得这种女修和寻常炉鼎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以色相魅惑人罢了,这等势力的女人,当然喜欢修为高灵石多的公子哥,张姓男修根本不屑理她。    偏偏他的目光却不听使唤,贪馋般在那女修面上留恋不已。他恨不能将每一眼都化作永恒,能长长久久地瞩目,而非此时短暂地停留。    这等愚笨表现,女修周围的世家公子们自然看到了,女修本人也有些不快。    那是太直接又不遮掩的目光,简直像那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女修,恶狠狠又带着股瞧不起人的劲头,仿佛在看什么身份低微的炉鼎一般,着实让人不快。    女修纤细眉头一皱,她一句话不说,周围之人自能发现她心情不快。    佳人心情不悦,护花使者自然要负起责任。    他们有意无意地交换目光,自有一人主动走出去,看似亲切地与张姓男修交谈一句,他就战战兢兢地挪远了,不敢再看女修一眼。    张姓男修再不甘心,他也能怎样。    尽管已经心有准备,但他一听那女修竟是出身魔道凌云宫,整颗心就跟着浑身一哆嗦,所有旖旎想法早就消失不见。    凌云宫的鼎鼎大名,即便在散修中也流传已久。    传言中,那些魔道女修个个美貌如花却是蛇蝎心肠,不经意间迷人魂魄,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就连神魂都无法逃出生天。    着实太可怕又令人敬畏,这样的女修,自然不是什么人尽可夫的炉鼎,也容不得他放肆行事。    唐突佳人的粗鄙之辈终于走了,那些世家公子又不大开心地一摇头,觉得分外无趣。    他们轰走人还不算完,还要在心中暗骂两句。    胆小鬼,真是没见识的散修!就这点胆子,也敢觊觎凌云宫女修,真是不自量力,难怪被吓得灰溜溜逃走了。    在这些世家公子眼中,女修身份如何出身何门何派,对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魔修又如何,长成女修这等模样,他们乐意花时间感化她。别看散修与仙道正派,都把魔道修士当成洪水猛兽,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他们挑选道侣,只看资质面貌气质,出身何门何派根本不重要。    世家大族中,固然有许多弟子拜入仙道门派,也有不少人投身魔道,大家也能和和气气坐在一起说说话,一点顾忌都没有。    即便见到那人远去了,女修紧皱的眉头也没松开。她若有似无叹息一声,带着点不甘与委屈,“我就知道,别人都讨厌我们魔道修士。”    “那些人看到一个魔道女修,就认为她是人尽可夫的炉鼎,说出的话也难听极了。今日如果没有各位公子在我身边,我不知还要遇上怎样的刁难……”    剩下的话根本不用说了,女修稍显暗淡的眼睛,就胜过她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再修为了得的女修,也是柔弱女子,被他人鄙夷当然会伤心当然会难过。    他们见到女修此等模样,简直一颗心都快化了,越发将刚才那散修恨到了骨子里。    这样敏感纤细的佳人,又怎么可能是人尽可夫的炉鼎?她刚才模样平淡如水都很美,泫然欲泣时更是美到令人屏息。    只训斥一顿还是太轻,那就干脆出手利落些,等到了离渊之底再做打算。    不需女修再说一句话,早有人起了狠厉心思,已然准备好好处置那张姓男修。    这些世家公子纷纷出言安慰女修,句句温柔体贴,立时哄得女修不哭了。她破涕一笑,就是新雪初融纯粹如光。    公子哥们要看得呆了,竟然全都讷讷无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稍稍呆滞过后,这些人反倒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他们难得见到如此佳人,个个心思诡谲争风吃醋,一时之间就是僵持不下。    尽管这艘巨轮十分宽阔,却这一角情况格外引人注目。    偏偏周围散修们无人敢再看一眼。他们都明白自己根本惹不起那些世家公子们,生怕自己看错一眼神态不对,就像之前的张姓男修般,当着众人的面被训斥一顿,谁都觉得丢面子。    唯有女修们酸溜溜地瞥一眼,又恍若无事地挪开目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再吃醋也无可奈何,谁叫那魔道女修生了一张好脸,又格外会卖弄风情,自然把她们都比了下去。    聪明人早就沉默不语,唯有一些傻愣愣的修士,才会好奇地看两眼,又被其余人警告情况如何,乖乖挪开视线。    世家公子们又花了好大功夫,终于让女修不再自怨自艾。他们的心稍稍安稳些,又骤然间发现,女修的视线牢牢黏在一个人身上,近乎执着近乎欣喜。    如此专注的目光,仿佛整个世间她独独看得到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是她的全部她的悲喜,是她整颗心寄托安放之地,实在太缱绻又令人艳羡。    这样的眼神,如果是看自己就好了。公子们不约而同升起了一个念头,他们或是不快地皱眉,或是顺着女修的目光,冷利无情地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连他们自己都是一愣。    那并非是他们想象中器宇轩昂格外英俊的公子,而是一个年纪不大容貌秀美的少年。    真是难以形容的绮丽面貌,他似火焰又像星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仔细一看却冷到空茫,令人情不自禁一哆嗦,又觉得一股暖流从胸口到了心脏。    仿佛你一颗心都被那少年拿捏在手中,心跳扑通剧烈颤抖,从始至终都从未停歇过。    这般奇异感觉又令人难忘,就连他们之前心心念念的魔道女修,都显得颜色惨淡气质庸俗。    少年漫不经心上前一步,笃定自信脊背挺直,好像对周围人的目光汇聚一无所知。    他稍稍一抖衣襟,就将或是惊艳或是赞叹的目光抖落在地,毫不留恋也无自觉。    仔细凝望过后,公子们反倒有些恼怒。他们绝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看那少年看得发呆。    不过是一个格外好看的少年罢了,看上去修为平平毫无特殊之处,如何能赢得佳人瞩目?    刚有人神情古怪准备开口嘲笑一句,他们就见那女修风一般迈步向前,恰巧停在那少年对面,红唇轻启似笑非笑道:“想不到在这,竟然能看到你。”    真是语气微妙又缱绻的一句话,带着点伤感与不经意,似是旧情人久别重逢,稍一驻足回首之后,悠悠情思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熟人,果然是熟人。公子们因为这句话,又羡又嫉,恨不能自己都变成那个少年。    偏偏那少年不识趣,他疑惑地一皱眉,当真支支吾吾地问出口,“敢问这位道友,我们见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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