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句话听来分外诚恳,一点含糊迟疑的意思都没有。少年甚至郑重其事地拧身回头,眉宇微皱表情讶异,极好地表达了何为疑惑二字。 如此表现,大概也没什么人会觉得少年故作矜持。被魔道女修遥遥抛在身后的贵公子们,却觉得这人定是在装傻,确信无疑地装傻。 若是他们见过魔道女修此等美人,姣美如花浸染若水,一举一动间都有神/韵流转,他们才绝不会忘记这样的美人。 那少年故作惊讶,就是为了欲擒故纵,让这位美人对他越发印象深刻。 她总被人讨好奉承惯了,偶然间碰到一位非同寻常的人,自然而然会有好奇心。有好奇心就好,仅此一句话,当然胜过千百句恭维与殷切话语,旁人瞧了都觉得不大公平。 这等精妙算计着实心机太深,贵公子们稍微一想,就牙酸般吸了一口气,对那少年倒是越发不屑了。 其实事实如何,贵公子们也早就一清二楚。谁也不是多蠢笨不堪的人,几百年心中酸溜溜的,仍能揣测出事实为何。 只是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殷切讨好的美人,居然对一位不大气派修为也不高的少年如此热忱。 这岂不是间接承认,他们所有人都败在这少年手下?未免太荒诞。 在诸多人若有若无的打探眼神中,楚衍是真心实意地茫然了。他向来不记仇记性也不太好,诸多爱恨情仇流水般从心头淌过,顺流而下最后什么都不剩。 因而这位女修究竟是谁,与楚衍有何渊源,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之前的迷惘与不知,也并非是作伪。 魔道女修不说话,她还是笑盈盈地看着楚衍,素白指尖轻轻一摇,“贵人多忘事,我就猜你不会记得我。” 骤然间的俏皮举动,让这姣美如花的女修多了几分活泼生动的意味,像水墨勾勒的仕女忽然活了过来,眉目皎然衣带当风,眼眸如波光流转,足以动人心弦。 自己难道应该记得她么?楚衍一眨眼,仍有些茫然。 若论容貌气质,这女修怕是及不上魔尊大人三成,自己又何必记得她? 楚衍见过的美人太多,若非到了简苍那种地步,否则其余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平庸无色的一张脸罢了,并无任何区别。 但听女修的熟稔语气,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交集,还分外熟悉。楚衍有些疑惑,他而后就警惕起来。 类似的套路他着实太熟悉了,他那位了不起的师姐李窈兰,可不就曾如此算计过他一把? 利用自身魅力周旋于追求者中,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拖得其他人下水。楚衍当时虽然窥破了李窈兰的诡计,奈何他境况落魄有求于人,即便明知后果如何,还是乖乖上了当。 现在可截然不同了,楚衍没那个闲心和这女修周旋。她那三分姿色,也许在其余人眼中是仙人是白月光,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少年礼貌地笑了笑,话语中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我不是贵人,只是记性不太好罢了。不知道友找我何事?” 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确。明摆着要魔道女修有话说话,无事就早早分别,那是陌路相逢也不肯相视一笑,非要擦肩而过毫无交集的冷然态度。 魔道女修还没说话,那些仰慕她而不可得的贵公子们,就气咻咻像只河豚,说出的话也变得不大动听。 “装,让你再装,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你以为自己修为极高,其余人都巴不得讨好你么,居然敢如此对待一个女修,着实没有风度。” “如此不堪心性,亏得你也是金丹修士,着实让我瞧不起。” 讥讽话语与谴责声潮水般涌来,瞬间包围了楚衍。这些人没有压低声音,每句话都说得刻薄,偏偏语气温和挑不出过错。 又来了,又是这般套路,楚衍都想叹气了。 他总是莫名其妙惹来桃花劫,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就能让他人深恨不已,不管在上界还是下界都是如此。 刚开始时楚衍还试图辩驳一下,之后他索性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解释。恨他的人多了,也不缺那么几个。 真有人敢对他下手,楚衍自然会好好教训他们,以牙还牙毫不手软。 这女修既已达到目的,而后就该装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低低啜泣两声,必能让这些人对自己的仇恨越发牢固。 楚衍什么都不说。他瞳光明澈微笑淡淡,只等着自己的猜测应验。 出乎意料的是,女修没有皱眉也没哭弱,她还是笑盈盈地答:“几位公子不认识他么,这位就是太上派楚衍啊。前不久楚道友刚刚夺得灵山大典首席之位,名动天下震慑八方。” “这样出名的人物,怎么公子们都不认识呢?” 一席话,让周遭人凝望楚衍的目光越发复杂。他们当然知道楚衍是谁,即便是再消息闭塞之人,也曾听过楚衍的大名。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竟会在极北之地看到楚衍。 毕竟当初他们听到楚衍夺得灵山大典头名的消息后,全把他当做一个前途无量的小辈,也许值得他们和颜悦色地鼓励两句,日后也能攀个交情,仍不值得他们正眼看待。 终究筑基与金丹修为差距太大,没有几十年苦修,楚衍怕是绝对成不了金丹修士。 毕竟未来前途太坎坷,谁也不敢保证将来的事情。再天资了得的少年俊杰,也会被大浪淘沙神魂无存,事实残酷又现实。 因而楚衍的名字相貌只在他们脑中过了一下,就被他们遥遥甩开,并未留下什么痕迹。 寂静,此时的气氛才是真正的寂静。由筑基到金丹,他们中有人修炼了几十年,亦有人花了上百年功夫,才克服 不少人都被楚衍修行的速度震慑住了,心神恍惚又是讶然。 金丹修士们也顾不得矜持,齐齐目光凝聚,仔仔细细地将楚衍打量了一遍,就想看看这少年有何出奇之处。 的确是不到二十岁,少年模样好看却稍显稚嫩,甚至不能被视为一个男人。然而他修为却是毋庸置疑的金丹一层,仔细一瞧就能验证此点,否则陈家修士也不会放他上船。 这样小的年纪,就已是金丹修为。和楚衍比起来,再骄傲的天才都成了蠢笨之人,已然没有了骄傲自豪的本钱。 众人既是羡慕也有嫉妒,各类目光乱糟糟在楚衍身上一晃,心思各异打算不同。 有人准备等会结交一下楚衍,至少与这少年攀攀交情,没准将来就有用到这份交情的时候。有人还是面色不悦,他狠狠剜楚衍一眼,仍然惦念着求而不得的魔道女修,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 更有底气的人,淡淡看楚衍一刻就挪开视线,没有任何打算仍是沉静若水。这类人修为高底气足,再大的意外对他们而言,都不会惊动他们。 形形色/色各类人等,反应各异表现不同,倒让楚衍越发觉得有趣。他饶有趣味地环视一周,既无避讳也不心虚。 有人瞪他楚衍就瞪回去,毫不客气嚣张极了,活像个没城府又天真的少年修士。 这般表现自然不讨人喜欢,但修士们随即一想,又记起楚衍出身太上派,哪怕嚣张些也再正常不过。 天资高自然脾气大,绝大多数天才人物都是如此模样,他们并不惊讶。 那些对魔道女修虎视眈眈的贵公子们,也神识交流,明白楚衍身份为何有何底气,全都默然不语了。 世家子弟当然比散修高贵,能够随意欺辱他们,都不用担心有何后果。甚至连一些大门派弟子,在他们面前也不要谦虚些,收敛起所有骄傲与脾气。 但太上派这样的上等门派,本来就能毫无顾忌地俯瞰众人。更何况楚衍又是太上派的天才人物,地位凛然高贵,更是谁也不怵。 恐怕唯有陈家这等出类拔萃的大世家,方能挫挫楚衍的锐气。 这念头刚起,就被贵公子们打消了。 他们可没忘了,楚衍当初刚筑基时,就从陈家旁支一名年轻子弟手中,夺得了灵山大典的参赛资格。 楚衍出手狠厉全不留情,他还是好端端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他不简单。令人咋舌叹息的是,那陈家子弟却被逼得转世重修。 结局差距之大,一个在云端一个却已无前途,如何令人不心惊胆战? 于是那些敌意目光稍有退却,像被掐住七寸的毒蛇,莹莹烁烁的恶毒目光全然消失,温顺地像一条麻绳。只是毒蛇毕竟是毒蛇,它刚一自由,还潜伏在草丛中,时刻等待着暴起伤人的时机, 在这古怪又令人惊讶的气氛中,反而是魔道女修表现最为正常。她从始至终都是笑容淡淡,没有讨好也无惊惧,真像故人重逢而非别有用心。 趁着许多人都缓不过神的功夫,女修亲昵地眯细眼说:“我是萧素,刚才只是为了同楚道友打个招呼,别无他意。” 萧素,一听这名字,楚衍都愣住了。他略带惊讶地打量着女修,像在看待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仔细认真极了。 他当然记得萧素,毕竟当初楚衍在她手上吃了亏,也为她自作聪明百般算计感到惋惜又有趣。 林修羽苏青云与萧素,还有他刚刚飞升上界时,就碰上太上派的那场筛选,一切清晰鲜明得似在昨日。 最后成功拜入太上派的是楚衍,只是一切是福是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故人重逢自然是好的,不管是林修羽还是萧素,楚衍都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尚在自由之时的光阴,每一寸都是金灿光亮的,值得楚衍仔细捧在掌心端详。 楚衍只是没想到事情这样巧,前段时间他刚刚看到了林修羽,今日又看到了萧素。 这女修脸孔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好看,肤光若雪眸如秋水,只是那身如雪般凛然的气质,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萧素,妖艳肆意无所顾忌。她从发丝到发梢,都仿佛浸润着气味馥郁却见血封喉的□□,让人忍不住接近赞叹,却不敢亵渎分毫。 之前的那位白衣女修,虽说也是心机深沉却掩饰得太好,真似凛然如雪高傲俾睨的仙道女修,就连林修羽也被她骗得死死的。 反差太大难以置信,她根本就像换了个人,楚衍认不出也再正常不过。 他心中有了疑问,一旦堕入魔道,竟会从里到外彻底改变么?之前萧素同样资质不差,也是意志果决令人赞叹,还差点被收入玄奇山门下。 若非她自作聪明擅自修炼功法,萧素也不会落得那等凄惨下场,就连前途也被蒙上一层薄薄阴影。 然而现在的萧素,已然是金丹修士。单论修炼速度,比楚衍更胜一筹,着实让人难以想象。 仙道都说魔道中人心思诡谲,虽然很有些逆天而为的秘法,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沉痛。 然而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收获,只看萧素现在的境况,怕是有不少修行无望的修士,都甘愿堕入魔道奋力一搏。 似是看出楚衍的疑惑与打量,萧素也不避讳什么,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楚道友猜得不错,我现在就是魔修。说来事情复杂得很,楚道友若是有兴趣,不如你我详谈一番如何?” “你我难得在此重逢,可否给个面子,与我叙叙旧?” 佳人荡漾的波光来了,含蓄又亲昵地停驻一瞬,媚眼如丝就是如此。 即便是默不作声的旁观者,也被萧素这一眼看得心跳如鼓,恨不能立刻答应,不管这女修要求为何都心甘情愿。 楚衍没动心,他仔细思考了好一会,才淡淡点头。少年态度之矜持,神情之可恶,让旁观者都有些不忿。 这等美貌女修主动邀请你一遍,就是十分给你面子,谁想楚衍还要推三阻四地卖关子。他非要萧素请上第二回 第三回,才肯点头答应,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但那又如何呢?谁让楚衍年纪轻就修为高,再加上他模样好看,自然有桀骜的资本。 旁人再艳羡再叹息,也只能默默注视着那两人走远。萧素在前楚衍在后,两人距离微妙并不亲昵,仿佛从始至终都没贴近过。 楚衍没想那么多,也无那些小心谨慎步步算计的心思。自从他结丹之后,知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已然是无所顾忌。 先前那些恭谦礼让,全是伪装给尚余看的,意图迷惑这大能,让他错误估计自己的心性脾气。 可惜掩饰无用无可反抗,从一开始,楚衍就没有回绝的余地。既是如此,楚衍反而彻底放开心绪。 他人算计也罢威胁也罢,大不了一刀劈了了事。打得过就活着,打不过就跑,萧素哪怕有千百种阴谋算计,楚衍都全然不惧。 虽然心中杀意凛然,楚衍面上还是平淡如水。他紧贴在手腕的短刀,也如有所感般温热了一瞬,格外服帖又亲昵。 走在前方的女修,忽然间回了头,她眉头微皱,轻微叹息道:“我当真别无他意,怎么楚道友总是误会我?” “我打不过你,这我也知道,楚道友不必对我处处提防。” 少年没说话,他稍一抬眉,意思就已明确了。那还是信不过的冷漠如冰,绝不会因女修三两句温软话语,就瞬间消失。 “楚道友真是,哎。”萧素说了一半,自己又叹息了,“我看你如此模样,必定是因为某位女修吃了亏,因而谁都信不过。” 萧素眼睛一亮,咯咯笑出声来。仿佛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太荒诞,绝不可能发生。 她与楚衍相识太早,交锋的过程也不可谓不惊险,因而对这少年了结太深。 别看楚衍总是温温和和没有脾气,他一旦发起怒来,比眸光血红几欲噬人的妖兽更可怕。他什么手段都敢用,什么话都能说,已然让萧素赞叹佩服。 她后来仔细想起来,既是遗憾又是惋惜,也一直惦念着何时与楚衍再次相遇。叙旧也好交锋也罢,见过了那等惊才艳绝的少年,总觉得其余追求者太蠢笨又无趣,都不如楚衍厉害。 萧素并不是有绮念,而她是远远遥望欣赏就足够,也隐隐期待着楚衍会有怎样的成就与未来。 毕竟是打败了自己的人,至少也要比自己强?灵山大典萧素没去,她只听到了楚衍名扬天下的消息,当时就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那种感觉,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还带着点期盼与笃定。 是了,自己从来没有看错人。 萧素有种模模糊糊的预感,她期待这少年在上界掀起狂澜,将整个世道搅扰得纷乱不堪腥风血雨,因而她才能在此谋得些许利益。 真不知何时能与他重逢,毕竟萧素这样只能依附他人的藤蔓,总要找到一株大树攀附才能松一口气。 现在萧素终于得偿所愿,她一直挂在唇边的虚伪微笑,也显得真心实意多了,“和外面那些人不同,我是真心实意佩服楚道友。自你我之前一别之后,我就心心念念惦记着你。” 话实在暧昧,活像女子对情郎表白心迹。楚衍没眨眼也没激动,他平平淡淡应了一声,停下脚步询问地看萧素。 “这种无关紧要的话,你不必再说了,浪费感情又浪费时间。你如此做派,我答应不是拒绝更不好,你我双方都难堪。” 冷硬拒绝的话语,直戳女修的自尊与傲意,还带着十成十的怀疑,已然能让听到话的人暴跳如雷。 萧素还在微笑,她轻巧地一点头,“既然楚道友不喜欢,那我就改。我不再多说废话,这回总行了?” 女修不再迟疑,她一路带着楚衍到了三楼。 她一推开门,就是一处清雅幽寂的茶楼,陈设精美氛围静谧,比起云中城内最好的茶楼,都丝毫不差。 这件法器真是非同一般,隐隐超出楚衍预料之外。它太庞大又太/安稳,根本不像凡间那些逼仄晃荡的小船,它更像是一座小小的城镇,该有之物一应俱全。 走进茶楼,根本无人招待,萧素却熟稔极了。她径自选了一处雅间,纱幕飘荡格外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女修对着桌上的玉简轻轻一划,微光亮起又瞬间熄灭,桌上就有一壶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突兀地出现了。 那雾气也是古怪极了,不断凝结为各种形状变换颜色,亭台楼阁花谢花开,格外纤细美妙恍然如真。 等你一眨眼,幻象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股莫名好闻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吸一口都觉得飘然如仙。 好茶,可惜楚衍连碰都没碰,丝毫不给萧素面子。 他坦荡自在地坐在萧素对面,轻轻一敲青瓷杯子,了当直接地说:“你有求于我。” “的确如此,我有求于你。”女修垂下头,露出一截玉般的脖颈,“别看我现在很风光,实际上还是处境艰难。我在门派受人排挤,不得不到极北之地搏上一搏。” 尽管萧素语气平静,没有不甘也没有委屈,还是遮掩不住她话中淡淡的苦涩之意,雾气般弥漫开来。 “如果你觉得我能帮上你,那就错了。我与你境况相似,同样不能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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