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宋国 是夜,繁星点点,月如玉盘高悬于空,院子里的树被晚风吹的簌簌作响。 夜已半深,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就不困了,魏姝推门出来,坐在树下发呆,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放空的愣神。 等她听见声音,抬起头看时,赵灵已经到了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冷冷清清的目光,平平淡淡的看着她。 魏姝说:“先生怎么没睡?” 赵灵平淡的说:“你不是也没睡。” 魏姝又把头垂下了,过了好一阵子,说:“心里有事堵着,睡不着。” 赵灵没说话,他只是不困而已,他一向睡的少。 魏姝又忽的抬头,问:“先生不好奇是什么事?” 赵灵笑了,道:“你眼里我就那么好信?” 魏姝沉默了片刻,说:“那是因为你都知道,你都查清楚了,没什么能瞒过你。”她这是在同他打哑谜。 赵灵说:“你错了,有些事不用查,因为没有查的必要。” 魏姝没再说话,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而且她也没有说的心情,嬴渠继位了,成为了秦国至高无上的国君,而她也要被献给魏王了,她觉得很难受,大概人生就是如此,总要背道而驰,总是要被命运捉弄戏耍。 赵灵也没有离开,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同我走” 魏姝没有动,而是抬头问:“去哪里?” 赵灵说:“怕我杀了你?” 魏姝说:“要杀我在哪里不能杀。”起身又说:“我帮你推木轮车?” 赵灵没拒绝,他是个谨慎的人,能如此相信她,魏姝感觉很意外。 她便推着他离开了,她不困,不累,赵灵让她向左,她便向左,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很尴尬,她同赵灵没话说。 月光很明亮,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似镀了层浅光一样,走了一会儿,魏姝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这里四下无人。” 赵灵说:“你不会” 魏姝淡淡的说:“是我不敢。” 走了一段路,她便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桂花香味,很清香,身心都一同舒畅了起来。 魏姝不知要去哪,她只是照着赵灵的吩咐走,她看见了火光,是个小村子,她没想到过这种地方还有村子,而且还很繁华,家家户户都亮着光,问:“进去?” 赵灵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跟着赵灵的指示走到了一处土房子,里面有个和善的女人,女人看了看赵灵,又看了看魏姝,熟络的问:“两位需要点什么?” 魏姝自然不知道要什么。 赵灵平淡的道:“铜镜” 那女人就取来了一块,魏姝很有眼力价的接过,赵灵便付给那女人几个刀币,他不是个愿意出门的人,既然出来了,便要一次的处理妥当,问她:“还需要什么?” 魏姝想了一会儿,说:“木揥” 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女人一并取来了。然后便没有什么需要的了。 回去的路上依然很静,魏姝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她心里不踏实,唤了唤他道:“先生。” 赵灵没有说话,很不正常,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淡淡的应一声。 魏姝心里很慌张,又唤了许多声,依旧是石沉大海。 她停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前,只见他靠在木轮车上,面上没一丝血色,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同死人差不多。 魏姝伸出手去探他鼻息,气息几乎全无,皮肤也是冰凉的,她蒙了,声音充满了慌乱,她又叫了他许多声,依旧没有反应,然后她把了把他手腕,幸好脉还是有的。 此刻她应该立刻把他推回去,然而她却犹豫了,人终究是自私的,她想把他丢在这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自己却被吓的哆嗦,因为她想起了姜宣,想起了那碗肉羹,身子就开始发冷,冷汗从毛孔里往外蹦,胃中也在翻涌。 她立刻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转而推着他快速的往回走。 赵灵靠在木轮车微微睁开了眼,转而又闭上了,很疲倦,很虚弱,他刚刚是故意在试探她,他终归是个疑心重的人,如果魏姝逃了,恐怕他也不会再留着她了。 她进了院子,张嘴就大声的叫乐野,乐野很烦她,扰了他清梦,看了眼赵灵,说道:“先生无碍,你去睡你的。” 说罢就将赵灵推走了,多一句话也没问。 魏国大梁 这日清晨天将亮,卫秧便起来了,同魏娈一齐用膳,很简单的吃食,用了几口,魏娈将箸放下,问:“相国大人的伤好了?” 卫秧摇头道:“那箭上淬了毒,师父至今还在昏迷。” 魏娈问:“哪些人的来头呢?” 卫秧说:“自然尚未查清。” 魏娈没再说话,皱着眉,满脸愁容。 卫秧知道她那是愁公子昂,愁魏家的仇,可这事哪有那么好办,别忘了,公子昂上头还有个魏王。 卫秧把箸放下,笑道:“好了,时机早晚会有的,小小年纪,别这么愁眉不展的。” 魏娈还是开心不起来,她觉得报仇是越来越遥遥无期了。 卫秧正要劝慰她,就听门被轻敲了敲,一个家仆模样的男人恭敬的站在门口。 卫秧问:“你是何人?” 家仆道:“我家大人请君子过府。” 卫秧问:“你家大人可是公子昂?” 家仆说:“是” 卫秧笑道:“随后便去”然后看着满面愁容的魏娈,笑说:“你看,时机这不就来了吗。” 魏娈眉头还是不解,道:“多加小心。” 卫秧笑了笑,离开了。 马车一路驶到公子昂的府邸,公子昂没设宴,在偏堂摆了点酒水小食,很随便,一点不像是迎客,非常的不给人面子。 好在卫秧不是介意这些的人,也压根每往心里去。 卫秧一坐下,公子昂便开口了,没兜圈子,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今日就敲定这笔买卖,只要能将那绢帛给我,千金万金也无妨。” 卫秧笑了,不疾不徐的喝了口酒,虽然吃食简单,但酒是好酒,然后方说:“公子手握白家家产,万金对公子来说怕不过是杯水,给了也不觉心痛。” 公子昂皮笑肉不笑,说:“看来此次你是铁了心要让我流点血,痛一痛了?” 卫秧还是在笑着,也不说话,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要是想在虎狼口中讨得便宜就不能率先亮出底牌。 过了一会儿,公子昂果然坐不住了,说:“你想要什么?金钱?权势?女人?” 卫秧放下手中的铜爵,笑道:“相位”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漫不经心的,却足引得公子昂面色大变,因为公子昂也想夺下这相位,想的剜心摘胆,想的辗转反侧。 过了许久,公子昂咬牙说:“好大的胃口,师父还未逝世,你就开始惦记起相位了。” 卫秧笑道:“公子不也是如此吗?” 句句针锋相对。 公子昂哑口无言,又过了许久,他说:“就算我想给你,我也没有那权利,你拿我当何人了?盯着这相位的人不少,可不止你我两个。” 卫秧依旧是笑着的,他饮了爵中酒,轻悠悠的道:“朝堂可还有何人可接替相位?” 公子昂冷笑道:“田需” 卫秧眉毛一挑说:“齐人?” 公子昂显得十分愤懑,说:“齐人又如何?王上用人何时分过齐魏。” 卫秧笑道:“若是我可以扳倒他呢?” 公子昂怔了下,说:“扳倒田需?”然后他笑了,很讥讽,笑的止不住,道:“田需他可是魏国客卿,你扳倒他?一个相国府中中庶子?”他的大牙都要笑掉了,痴人说梦,凭什么扳?他身为公子都不敢放此厥词,荒唐极了。 卫秧没有恼怒,他还是微笑着的,仿佛成竹在胸,只缓缓的问:“大梁城野贼人行刺王上之事查的如何?可曾有线索?” 这是不归公子昂管,他很是无所谓,道:“没有,怎么查,人都死了?谁能去撬开死人的嘴?” 卫秧道:“我” 公子昂又怔了,他看着微笑着的卫秧,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傻子,然后他问了一个傻子才会问的问题:“怎么撬?” 卫秧没回答,而是平淡的说:“他们是齐人。” 公子昂怔了下,说:“你是想嫁祸给田需?” 卫秧叹了口气,说:“不必嫁祸,他们就是齐人,王上是个多疑的人,在这种时候无论田需是否与此案有关,王上都不会重用他。” 他停顿了下,凝视着公子昂说:“而且,我总有种感觉,这事同田需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公子昂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此事就按你说的办,只要能扳倒田需,我便向王上举荐你接替相国之位。” 卫秧准备离开,起身合袖,躬身行了一礼说:“秧,谢过公子。” 卫秧拂袖正要离开,就听公子昂在身后说:“若我助你取得相位,魏时之事你当如何?” 卫秧转身,笑道:“一笔勾销” 公子昂说:“魏时的女儿会甘心?血仇未报反倒让你讨得了便宜?” 卫秧笑道:“会,因为死人是感觉不到悲欢的,同样,又怎么会心有不甘呢?” 公子昂并不惊讶,因为卫秧他本来就是个势利之徒,是个虚伪的君子,出卖一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并不稀罕。 公子昂说:“你确定会杀了她?” 卫秧道:“如果她执意成为我的绊脚石的话。”他依旧是笑着的,这笑让公子昂感到脊背冰冷。 卫秧走后,公子昂坐在矮案前沉默了良久,然后他叹息道:“魏时女儿最大的不幸便是遇到了卫秧。” 宋国 院子里一点也不平静,一点也不静好,噼啪的手板声和魏姝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惨的让人心尖发抖。 赵灵把她打了,打的皮肉渗血,打的手连笔也握不住,打的她眼眶里水汪汪的,那样子像是带雨的杜梨花。 魏姝在心里骂:赵灵,他不是个男人,他打她,打女人!他就不是个人!然而她依旧是屁都不敢放,头也不敢抬,嘚嘚瑟瑟的握着笔。 她偷懒了,把该背的文抄在了木窗子上,结果让赵灵发现了,就打了她的手板,手下一点情都没留,白嫩嫩的小手,此刻红肿的像是个桃。 赵灵冷淡的看着她,说:“誊写十份。” 魏姝终于忍不住了,她抬头,一对上他的阴沉的眼睛,满肚子的勇气都像烟一样溜没了,懦懦的说:“可不可以少点,先生,我的手实在握不住笔了。” 赵灵没理她,走了。 她的手又麻又烫,火辣辣的,握着笔,胳膊就开始抖,每写一个字,就像是万针扎一样疼。 入夜的时候她还没抄完,赵灵看着她房里透出的光亮,她的影子打在窗子上,她在抖,是疼的。 赵灵想起打她时,她凄厉的惨叫,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她真的是很吵,很闹人,一点痛都忍不了。 赵灵转而淡淡的吩咐说:“取瓶膏药给她。” 乐野说:“诺” 魏姝刚抄完,乐野就进来了,说:“姑娘,上点膏药。” 魏姝伸出手来,皮肤下渗着血珠子,肿的通红,说:“你给我上药,我自己上不了。” 乐野叹了口气,一同跪坐在矮案旁,说:“成,都是爷,都得伺候着。” 说着把膏药打开,用木片取了些,给她抹。 那膏药是鹅黄色的,一抹到手上非但不清凉,更是火烧一样疼,实在是太疼的,把手剁了都比这样来的痛快。 魏姝不想哭,但她的眼泪突然的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她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吼道:“疼!疼啊!这是什么药!你故意害我的!” 乐野无奈,说:“这是千芝膏,是稀世珍品,害你?我看你是不分好赖!” 魏姝眼泪疼的不受控制,噼里啪啦往下掉,说:“我不上了!” 乐野也怒了,说:“只要抹上,明日就能消肿,你就不能忍着点啊!大哭小嚎的做什么!” 魏姝接着掉眼泪,整个人都崩溃了一样,腾的站起来,指着乐野的鼻子怒吼道:“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她一连喊了三个不能忍,像是个张牙舞爪的疯子,又吼道:“你们先生就是讨厌我!从一开始就没拿我当过人看!有甘鹿膏也不给我用,就给我这种杀人一样的膏药,让我去糟蹋身子也就罢了,还要变着法的折磨我,让我背书誊文,你们先生就是个大坏蛋,我就没见过比他再坏的人!你也是,你们就是想折磨死我!”她的样子活像一只到处咬人的疯狗。 乐野被这只疯狗喷了一脸的口水,倒是不臭,就是脸有些湿,然后他抹了把脸,只说了四个字:“不知好歹。”就把膏药丢下走了。 魏姝吼够了,心里爽快多了,然后她坐回了矮案旁,用红肿的手嘚嘚瑟瑟的给自己抹药,乍一碰,她嘶的抽了口气。 接着,赵灵进来了,魏姝听见木轮车的声音,脊背瞬的僵硬了。 她刚才吼的那么大声,赵灵一定是听见了,冷汗涔涔的冒着,她觉得自己真是蠢,真是冲动,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 她正在想如何赔罪,赵灵平静的把膏药拿走了。 魏姝垂着头,嘀咕说:“小气!” 赵灵叹了口气,微躬身把她的手拉到了身前,他的手冷冰冰的,指腹干燥,魏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直的,接着手上火烧般刺痛,他将膏药抹在了她的手上。 她疼的差点抽手,但是忍住了,她不傻,发脾气,作闹也得分人,和乐野也就算了。 和赵灵?她没那个胆子。 夜是静的,月是冷的。 赵灵冷淡的说:“我没想折磨你” 魏姝很诧异,然后抿嘴说:“我不想背书了。” 赵灵平静的说:“不行” 手上又一痛,魏姝身子一抖,然后咬牙说:“你这还不是在折磨我。” 赵灵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 魏姝说:“我就是不讲理的,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对我好的和对我不好的。”显然赵灵被她归到了第二类。 赵灵看了她一眼,接下了这个无聊的话题,说:“对我来说这世上有两种人,吵的,静的。” 魏姝说:“你喜欢静的,可是你还不是杀了静的。”她说的是姜宣,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旁敲侧击。 赵灵没生气,将她的左手涂满了膏药,转而拉起了她的右手,平淡的说:“你喜欢对你好的,那对你好的人呢?如何了?” 魏姝沉默了,她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说了,语气很埋怨:“死的死了,活着的也把我抛弃了。”又说:“不然我又怎么会沦落至你的手上。” 赵灵笑了笑。 魏姝抬头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赵灵淡淡的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魏姝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看不见福在哪里,祸倒是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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