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队友的掩护下, 雷恩的任务顺利得一塌糊涂。    他的队友总能先他一步规避危险，即便雷恩有威尔的频率监测，但每一次雷恩在做出反应之前，都能够听到从频道里传来的敲击声。久而久之, 雷恩就有些郁闷, 队友明显比他厉害得多, 一看就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雷恩几次想顺着声音摸过去，但三番两次扑了空，后来他也就逐渐释然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队友而是敌人, 雷恩难以想象自己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打败。他可能连一公里都跑不出去，就会在那个人手中“丧命”。雷恩曾亲眼看他一枪击中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敌军, 那时候雷恩和对方刚刚撞上，两个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敌方机甲胸前就开了一朵花。雷恩和对方都呆住了，而那个队友这是在频道里敲了敲, 让雷恩继续前行。    由此雷恩得出的结论是，队友应该是一个经验丰富而高冷的神枪手。    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人物被派来保护他这个菜鸟会不会有情绪，雷恩打定主意等结束以后要好好谢谢那个人，如果有可能，再向他讨教一下射击的学习方法好了。    雷恩一直走到傍晚六点, 太阳渐渐开始落下地平线，当最后一丝光芒落尽的时候，雷恩也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地点。    雷恩将威尔停在一个山坡的背阴处, 开始检查机身。他没有办法向队友发送信号，好在队友很聪明，见到他从机甲上下来便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敲了两下示意雷恩自己也将在周围潜伏。经过短暂的探查以后，他再次向雷恩发送安全信号，而此时雷恩才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他一面为威尔做着检查，一边放松身体。急行军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多的是消耗精神，雷恩现在觉得头有点痛，他不得不将半个身子靠在威尔身上，用检测仪将威尔扫描了个大概。    然后他来到机甲的胸口，将胸腔打开来，露出里面放置的物品。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铁盒，上了需要用钥匙开的那种锁，整个造型复古又陈旧，倒颇有些宝藏的意思。雷恩将它轻轻拿起来晃了晃，有什么东西在响。可能只是什么表征性的东西，比如一块石头什么的，雷恩笑了笑，将盒子放了回去。    做完一整套检查后，他才从操作舱里拿出食物和水，坐在威尔的肩头休息。    威尔以单膝跪地的姿势休息，这样可以保证在突袭发生时可以第一时间冲刺逃跑。雷恩腿上绑着微型机，飞到它的肩头，撕开饼干开始吃起来。    他饿了一天了，为了赶路他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现在一休息下来就觉得肚子里空得厉害。他将饼干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吃得太急而噎到。山中的河水很凉，雷恩用军用水囊储存的这些在微凉之时还带了一丝自然的甘甜，盖过了压缩饼干干巴巴的味道。    雷恩吃着，忽然就想起了在新兵营的时候，室友卡拉斯也曾经试着啃过这种高热量的饼干。那时候卡拉斯痛苦的表情还历历在目，但雷恩仰起头来看着夜色，忽然想不起来当时卡拉斯都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新兵营快两个月了。    这六十天里他经历了很多事情，那些雷恩以前在新兵营时想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居然也一一实现了。他融入了一个神奇又温暖的集体，见证了残酷的边境战场，还拥有了自己的机甲。这是一只很有趣的机甲，雷恩想，如果卡拉斯也在这儿，它也许会跟卡拉斯聊得非常开心。    也不知那家伙怎么样了。雷恩想，他看着满天星斗，也不知卡拉斯现在有可能身处哪一颗星球。不知道他们未来会不会有重聚的一天，也许有，也许没有，当然雷恩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躺在卡拉斯的手术台上，那个画面真的既惊悚又丢人。    他将空了的包装揉成一团，小心地塞进随身口袋里。然后他将脑袋靠在威尔身上，静静地欣赏着夜景。    轮流守夜是标准规定，队友那边只需要做一个通知雷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雷恩现在已经过了困倦的时候，相比之下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队友更加辛苦，于是雷恩先守第一班岗。这样轮流替换，一直等到天亮再重新出发。    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路途会很轻松。真正演习的主力军不在雷恩这儿，能打的都在南边，雷恩这儿只能算是分战场。    但即便是这样，雷恩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他将与威尔的通讯仪重启了两遍，确认无故障后，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这颗星球的夜晚格外漂亮，墨色的夜空中点缀着繁星烁烁，林间容易起雾，银白色的月光透过雾气洒下一层薄纱，披盖在威尔的机身上。雷恩伸出手去，仿佛能抓到那月光似的，但最终留在他指尖的，却只有清冷的雾水。这个林子里是在是太潮湿了，雷恩将身子缩了缩，用衣服将脖子裸|露的地方遮住。    威尔问他，“冷吗？”    虽然雷恩知道威尔是从环境温度和人体温度的差异值来决定是不是要关心他，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暖了起来。    他靠着威尔，开玩笑般地说，“你身上比较凉。”    “我没有发热功能，”威尔听起来有些为难，“要不然你回操作舱来。”    “我开玩笑的，没事，我不冷。”雷恩笑着安慰它道。    威尔沉默下来，他今天的话比较少，这会儿一安静了雷恩反而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他敲敲威尔的外壳，“我给你说点什么。”    “不要。”威尔断然道，“我不听。”    “拒绝得这么干脆？”雷恩惊讶道。    “唐以前也对我说了一些话，然后他就把我休眠了。”威尔说，“所以我不想听你讲的东西。”    “……”    雷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和唐·克里做的事还挺像的，总是会戳到威尔的“敏感点”。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雷恩问威尔。    威尔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那你想他吗？”    “……思念是高等生物才会做的事，”威尔说，“我不会。”    雷恩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威尔的肩膀，这个大家伙有时候傻得令他心疼，但同时雷恩也知道，这对于机甲来说本来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威尔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情。    他们两个各自沉默着，雷恩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那里上衣的口袋里装着盛擎宇给他的通讯仪。若然如他所料，这一整天通讯仪都不曾响起来过。    应该说，之前已经失去联系了那么多天，要是今天突然来了消息才不正常。但雷恩就是忍不住将那个小东西拿出来，对着月光仔细地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接到盛擎宇的通讯，说不想是假的，可如果说想，又显得有些矫情。    他早已不是需要和哥哥形影不离的少年了，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丝期待，就好像当雷恩从诺亚星球回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但盛擎宇就会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那个人会一直在，雷恩握住通讯仪，暗暗想到，无论他现在身处何方，盛擎宇一直都会在。    如果他的队友是盛擎宇就好了。雷恩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真的是他，那确实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雷恩就这样坐在星空下，与队友轮换着，休整了一夜。    他们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时准时出发。    动身前雷恩留下了一个小陷阱，他将威尔身上一块闲置的信号发生器拆下来，埋进土里，并用树枝树叶小心地掩盖好。这个信号发生器会误导追踪过来的敌军，将他们引向与雷恩相反的方向。这个仪器只能工作三个小时，足够雷恩和队友躲避越来越多人的围攻。    第二天的争夺比第一天残酷得多，雷恩才走没多久便看见了一只标记了战损的机甲，从机身上的痕迹能看出它与它的机甲兵刚刚经历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最终败北的时候机身上已经布满了子弹擦伤的痕迹。那只机甲的动力系统似乎有些问题，机甲兵不得不将它弃置，孤身前行。    不带着机甲也是有好处的，在这个森林中，人体的目标可比机甲要小得多，但机甲的攻击力更强，地上的人除了躲避，根本拿这些大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雷恩与威尔小心地绕过了那台废机，继续往前走去。    没走多久，威尔就捕捉到了昨晚休息处传来的电波频率。    有人上当了。    这也意味着身后的追兵似乎比他想象中得要多，雷恩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领到的任务是追上他，他只能奋力前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打，雷恩和他那名无声的队友都是这样想的。    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顺利地完成演习。    第二天下午，当他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二十公里的时候，从前面冒出来了三个全副武装的兵。他们没有机甲，只是举着枪，瞄准了雷恩，向他这边走来。    雷恩有点傻，三个人可没办法劫持威尔这个体型的机甲，况且雷恩这个机甲兵还在，虽然说作战能力可能还不够，但外面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    那三个人的身上都穿戴着微型机，似乎随时都要飞起来。耳麦里队友急促的敲击声也在催促着雷恩停下来，他似乎感觉到了这三个人不好对付。威尔慢慢停下，全身戒备着，肩上的炮塔在顺间架起来，瞄准了那三个人的方向。    当人对上机甲的时候，只要机甲射出的子弹击中人体周围五米范围内，就算地上的人输。没人真的把子弹往战友身上打，况且机甲自带瞄准，雷恩那糟糕的准头根本就无所谓，所以从一开始外面的人就根本占不到便宜。    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出现了，似乎是想要将雷恩的机甲拿下占为己有。    在他们三人腾空飞起的时候，雷恩先一步动作。他让威尔做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侧滚翻，成功躲过了第一轮射击。威尔的炮塔转了一圈，对着那三人的身侧就连续射出了三发子弹。    机甲的攻击力很强，雷恩觉得如果是自己绝对躲不过去，但那三人做到了。他们的微型机飞行功率似乎很足，让他们在空中轻盈得好似飞鸟，威尔的子弹直接射偏到地上。    双方一击不中都没有放松，雷恩控制着威尔在树林中奔跑，他躲避的动作敏捷而又迅速，这是之前高强度训练的结果。当然也算是情急之下逼出来的，马上就到目的地了，雷恩可不想在这儿倒下。    他躲得快，对方追得紧，这一平衡下来雷恩居然也没占到多少上风。还好他这边还有帮手在，不到一分钟以后，一发冷枪将其中一人打掉了下来。    另外两人都是一愣，然后迅速隐藏起来，但他们依旧与雷恩保持着极其危险的距离，雷恩的子弹无法击中他们，而他们的干扰也令雷恩无法继续前行。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是他完成任务的期限了，雷恩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将任务物品送到终点去。强行突围肯定是不行的，他不能带着两个敌军去己方的营地，他必须阻止这两个人的行动。    他的队友还在暗处，但那人擅长的似乎只是狙击和侦察，无法正面与敌方对峙。但有这样就够了。雷恩将威尔暂时停在树后，他看看自己身上的微型机，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下定了决心。    “你要去哪？”    当雷恩从安全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威尔问道。    “我去作战。”雷恩将腿上的微型机紧了紧，说，“我给你设定了无人驾驶，等一下我出去以后你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听见没有？”    威尔说，“可是我不能自主活动，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设计师给你设定了无人驾驶的功能，相信我，威尔，”雷恩拍拍它的舱门，说道，“你可以做到。”    “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他不想让你知道，”雷恩抖抖腿，他开始有点紧张了，“也许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自由行动了，你的活动依旧会在我的预先设定范围内。这样说能让你好接受一点吗？”    “是的。”威尔说。    雷恩深吸一口气，“那么，我数到三，你要打开舱门。”    “一、二、三！”    舱门在预先设定的时间点打开，与此同时威尔的机身猛地向前扑去，雷恩飞在空中，迅速地找到了隐蔽位。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右臂而过，把他的衣服挂出一道擦痕。现在是人对人的战斗了，他们双方都不用再顾忌些什么。    无人驾驶的机甲冲得非常猛，很快便离开他们很远了。那两个人想要追，却被雷恩和他队友给堵在树林里。    雷恩在等。二十公里对于威尔来说只是一眨眼的事，等到威尔到达以后，他才能够放开手去与敌人搏斗。    天边响起一阵轰鸣，林子里起风了，雷恩与敌人在树木间周旋。天边乌云开始堆积，似乎又要下雨。    在第三次雷声响起之时，雷恩听见了耳麦里一声鸣叫。这代表威尔解除了无人驾驶状态，它已经到达了指定地点。    雷恩将还在响着的耳麦摘下，扔到了地上。他端起枪来，努力稳了稳心神，然后猛地从树后窜了出来。    雨势汹汹，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整片森林。在这叫人心头烦闷的天气中，雷恩结束了他平生第一次实战演习。    队友很厉害，雷恩到最后只伤了一条胳膊，而那两个人，一个被雷恩的队友打了下去，另一个不知逃去了何处。    微型机受创后进了水，雷恩最后走到了营地。随行的医疗兵立即跑过来将他带进了屋子，时间定格在规定时间到达前的两分钟，严格来说，雷恩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这里是基地总部，雪莉和修，还有安塞尔中将也在。修跑过来拍了拍雷恩的脸又跑开了，雪莉有点嫌弃地扔给他一条干毛巾，难得地夸了他一句“还不错”。    安塞尔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雷恩浑身上下都冷得厉害，他最后是放手一搏了，本来没想着能活着完成任务，现在坐在营地里感觉好像是天下地上一般，整个人都有点云里雾里的。    受伤的右臂有点疼，可能是流弹正中了皮肉，虽然没有创口，但皮下还是开始淤青。医疗兵给他揉了一会儿，又扔给他一套新队服让他换了，出来以后塞给他一碗热水。全套做足以后，雷恩就坐在营地里看着那些人到处着忙活。监控终端上显示着各个地方的投影，雷恩能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在树林中活动，威尔被带去了飞行舰上清理雨水，被打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送回了基地。    而他的队友却依旧藏在森林的某处，没有随着雷恩结束任务，也一直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