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雷恩坐在威尔的操作舱里, 等待着雪莉下达命令。这一次他将作为第二梯队的队员执行任务，这和演习不一样，他即将参与到真正的战场中去。    出乎意料的是，雷恩心里十分平静。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会平静到这种地步。他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说话声, 威尔“贴心”地将屏蔽打开, 为他阻隔了舱内舱外的声音。    “我没事, 威尔。”雷恩笑着说，他轻轻用手掌摩挲着眼前的键位，享受着手心的触感，“你不用开屏蔽, 我想听听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们在说作战任务。”威尔为他传声道，“今晚会有一次突袭。”    激进派的都是人精, 安塞尔他们必须在对方发现以前采取行动。据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掌握到激进派拥有对外据点的切实证据，如果真的找到了，这将会成为他们反击激进派的重要凭证。    目标地点有两处，零号部队和特种部队分开行动。雷恩这边负责突袭的是第一梯队, 是雪莉带领的机甲兵小队，将从其中一个目标地点的西南方摸过去，雷恩他们负责打下补给站，牵制敌军的支援动作。    飞行舰即将行驶到星球后方，雷恩和战友们做好了准备, 等待着被定向空投。    莱安笑称他们就好像一群会活动的炸|药包，雷恩觉得这个形容颇有道理。他们得先投到相邻星球上，再利用机甲的飞行系统摸过去。    雷恩最后检查了一遍机身, 将氧气罩拉下来，和其他机甲一起走向了投掷口。    安塞尔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这两颗星球上都没有原住民，一旦发现不属于我们的人，不用犹豫立即开枪。各队队长注意观察队员机甲的状态，一旦发现异样立即拉响警报。”    威尔脚下是万米高空，这次投掷的海拔比演习那次还高，雷恩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一边的指挥官对他打手势，他向前一步纵身一跃，跳出了飞行舰。    下坠的过程永远是过于刺激的，雷恩将机甲内空气维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平，并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十几秒后，他轻松落到了地上，威尔巨大的脚掌在星球表面震起一片尘土。然后他立即向队友靠拢过去，躲在巨型岩石后开始等待。    这里是目标星球的死角，他们在这里可以躲过所有人的视线。飞行舰将藏在这颗星球的身后，一直到他们的任务结束。    雷恩所在的第二小队队长是莱安，他被分配过来做支援，现在正在清点人数。    “你在后方放哨，”莱安对雷恩命令道，“地图上标出的三号点是敌方的补给点，我们将在任务开始后率先端掉这里，你要看清他们的支援动作，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没问题。”雷恩说。    “打开你的电波干扰，就像演习时那样。”莱安说，“如果激进派没有私藏什么机甲天才的话，他们用的武器装置应该和我们的差不多。就看谁的动作快。”    雷恩笑了起来。他将威尔的扫描系统调到备用状态，并将接收板打开。高大的人形机头顶像开了一朵花，那模样看起来滑稽极了。    莱安最后说，“把你一切能用的方式都用上，不用害怕暴露目标。论速度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们，他们在检测到你的时候你也能检测到他们，我只需要你做一个天线，明白吗？”    “我要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向你汇报，对吗？”雷恩确认道。    莱安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最好在他们行动之前就向我汇报。”    “明白了。”雷恩迅速答道。莱安要的是预判，这一点雷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必须尽全力去尝试。    莱安笑笑，“别有压力。”    雷恩没有回答，他正在努力调整威尔的扫描范围，试图将其调到最大。    每一个星球上的通讯波段都是不同的，雷恩只能靠着放大扫描范围来提高找到信息的概率。这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莱安说得对，这次任务比的就是速度。    激进派就好像是个麻烦的集合体，他们做了所有在战争时期不应该做的事。贩卖情报、走私人口、扰乱局势还有打压基层部队。他们凭借自己贵族的身份做着战争贩子，安塞尔就是想将这群人在皇室面前揪出来。雷恩明白中将的想法，激进派如果不除，难保以后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之前他们抓住了雷恩那一文不值的出身，虽然没有做什么过激的行为，但到最后居然需要大皇子亲自出场才缓解了局面。激进派已经狂妄到了一定境地，而身为中将的安塞尔，甚至是大皇子本人都无法将他们定罪。雷恩自从知道了其中渊源之后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总感觉激进派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靠山似的。    不会是大皇子。如果是他，那安塞尔中将不可能只是跟他闹别扭那么简单。帝国的皇帝年事已高，早已经半隐退了，只等大皇子年满三十岁时交接皇位。激进派也许就是想钻这个空子。    不管怎样，现在激进派是帝国内部的蛀虫。雷恩看着地图资料这样想到，如果临星系对他们发动大规模进攻，有激进派在内部接应，那后果不堪设想。    距离进攻还有两个小时，雷恩和其他三个人跟着莱安来到起飞点。雪莉的第一梯队已经安全降落到目标星球上，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莱安在通讯中叮嘱道，“短时间内连续突破大气层会导致机甲内部激烈晃动，所有人看好自己机甲的气压平衡点，如果出什么问题立即返航。”    他们一个接一个飞起，冲向目标星球。起飞和降落都只有一次机会，他们将抓住天气变化的瞬间机会突破大气层，避免被星球上的人轻易检测到。    从机甲内部看大气摩擦还是很有趣的。威尔外壳上的防燃涂料有效防止了机甲因摩擦生热而燃烧，但雷恩依旧能看到外壳显现出的暗红色。那是一种略显压抑的颜色，不甚鲜艳，真衬托了雷恩现在的心情。    他开始觉得紧张了，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而这种紧张感在他们摸到目标地点的时候也一并消失了。雷恩只盯着眼前那足有十层楼高的信号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确实有一个补给站，而且看起来把守的士兵不少。    莱安没有被这意料之外的阵仗吓到，而是沉着地说，“按计划进行。”    在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将对补给站进行突袭。同时雪莉那边也将对主据点突袭，如果成功，他们就有极大把握掌握到激进派叛国的证据。    雷恩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将威尔隐藏起来。这个星球的气候偏干旱，整颗星球上都是土坡，很少有绿色植被生长。    通讯中没有人说话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安塞尔的命令。    雷恩从远程监控中看到有人跑过去对信号塔上的士兵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跑到了下一个把守点。那些人穿的不是帝国士兵的服装，但却训练有素，不大会功夫就全部撤退完毕。这不禁令雷恩开始担心起来。    但长官们没有命令撤退，他们便继续等着。一直等到一个小时以后，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爆|炸声。    几乎是同时，通讯中传来莱安和雪莉的声音。    “行动！”    雷恩迅速打开扫描系统，威尔的功率运行到最大值，在两秒之内就捕捉到了疑似敌方的通讯电波。    “他们要往主站去！”雷恩在公用频道中喊道，“分三个小组，还没走出信号塔！”    “我们去堵住他们的出口。”莱安说。    说话间莱安和其他三人已经到达了信号塔下，人形机架起武器开始向地面扫射，信号塔外的人躲闪不及，很快便被打散了。    “进！”莱安喊道。他身后的威廉直接用炮|弹将信号塔炸开了一个缺口。    雷恩有些担心这个塔能不能撑住这种程度的攻击，但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    有人形机向他们这边飞来，一共五架，看架势这攻击力不会比莱安他们弱。    雷恩迅速将情况报给了战友，同时在藏匿的地方留下一张假的目标点，操纵着威尔俯身跑出了那个范围。    他来到更接近信号塔的地方继续监测。敌方机甲距离他还有三公里，他一边监测着周围的频道，一边提防敌军机甲打过来。就在这时，他的通讯频道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沙沙声，把雷恩吓了一大跳。    很快，盛擎宇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雷恩？”    “在。”雷恩简短地说。他已经能看到敌方机甲的影子了，威廉已经从信号塔上撤了下来，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盛擎宇快速说，“你们那里是最重要的补给站，让你战友彻查他们的系统，要快！那几只机甲是来灭口的！”    “什么？”雷恩一愣。    他看见飞在最前方的机甲对着一旁的矮房子举起了炮管。那里应该是变电箱。如果电源毁了，那信号塔里的系统资料也就会一并消失。他们没那么多时间修复数据。    威廉反应很快，已经驾驶着机甲冲了上去，与敌方头领打作一团。炮塔暂时扭转了方向，但威廉一个人无法同时牵制五个，很快便落在下风。    雷恩刚想冲出去帮忙，只见从远方飞来三只小型机甲，直接将空中的机甲扑倒在地上。    从通讯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雷恩知道，这是盛擎宇他们前来支援了。    三对机甲在地上打作一团，除去被威廉牵制的那只，空中还剩下一个。雷恩从躲藏的地方站起来，将自己的炮塔对准了它的位置。    那只机甲明显察觉到了还有人在盯着它，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盘旋。雷恩迅速换上追踪弹，在捕捉到敌方的运动轨迹之后，毫不犹豫地开了一炮。    敌方机甲应声而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漂亮。”威尔毫无感情地说。    眨眼间，盛擎宇他们已经解决了其他三只机甲，威廉将领头的那个用模拟网抓了起来，雷恩在后面直接用电磁干扰扰乱了俘虏机甲的运动系统，令它整个瘫痪了。雷恩坐在威尔里，仿佛能听见那个机甲兵在操作舱中的怒吼声。    “莱安！”雷恩吼道，他跑下山坡与威廉汇合，此时莱安他们已经成功闯入了信号塔，按照原计划，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进入控制室了。    频道里传来调整频率的沙沙声，雷恩觉得这短短几秒等起来是那么可怕。然后莱安的声音传来，“这里没有。”    “没有对外信息？”雷恩有些懵。他看到从地面上报废的机甲中走出来的盛擎宇表情也十分不好，就知道他也能听见莱安说的话，忙确认道，“你确定？”    “三层防护密码，都是最简单的那种。这里不是主据点。”    “……”    雷恩飞快将频道切到雪莉那边，那里也已经结束了战斗。    确实不是。    雷恩将盛擎宇接上机甲。位置不对，他们要立即撤退。    “你们那边呢？”雷恩问盛擎宇。    盛擎宇面色冷峻道，“也不是。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快赶过来，还以为这边是真的。”    “那我们打错了？”雷恩皱着眉问。    “那倒没有。”盛擎宇指了指威尔脚边的矮房子，说，“有队伍找到了和激进派有关的资料，至少他们在这种没人的星球建立自己的据点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怎么办？”    “撤退。”盛擎宇说，“回去整休。光这一趟也够说上一说的。”    雷恩点点头。他见威廉和另外两名特种兵带着俘虏先行一步，他就留在这里等待莱安他们出来。    等了有一分多钟，里面还没有动静。连通讯中都是安静的，雷恩和盛擎宇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安。    “莱安？”雷恩尝试着喊道，“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卡修？洛瑟尔？”这是另外两个战友的名字。    依旧没有动静。雷恩坐不住了，他起身就要下机甲去看个究竟。    盛擎宇一把拉住了他，“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和你的部队集合。”    “不行，我必须去！”雷恩立即反驳道。    不是他逞强，只不过他见识过莱安的能力，如果这信号塔里真的有什么人能困住他们的三名士兵，那盛擎宇单枪匹马地去了也无济于事。再者说，雷恩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自己却打道回府的。    也许是见他真的坚持，盛擎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说，“确认你的微型机没问题。”    雷恩立即将身上的微型机全都调成备战模式，再将威尔设定为无人驾驶，对威尔说，“我给你设定了倒计时，如果五分钟后我依旧没有联系你，你会自动飞回约定好的地点。”    “我自己？”威尔问。    雷恩对它的监视器笑了笑，“对，你自己。”    然后他和盛擎宇纵身一跃，从舱口飞了出去。    信号塔下已经是一片狼藉，还能活动的敌军已经跑走了，这么一会儿也没见有其他人来支援。雷恩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这里真的像推测的那样藏有重要证据，激进派是不可能不来保护的。那黑漆漆的却异常安静的塔口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坚持一般，雷恩与盛擎宇相互看看，一齐走了进去    一楼二楼都没有扫描到生命体，雷恩跟着盛擎宇往楼上走，一面小心地盯着扫描仪。这种旋转式的楼层实在是太容易发生意外了。    控制室在中间位置，他们在四楼的时候就看见了敌军的尸体，大约有五六人，其中有看起来很像长官的一个家伙，因为他穿的衣服跟别人都不太一样。    控制室内的机器被毁了一大半，盛擎宇扫视了一群，对雷恩挥挥拳。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难道是在上面？雷恩仰头往上看去，这个信号塔的每一层都建得很高，从下往上看会产生一种眩晕感。他看着看着，忽然从上面冒出一个脑袋来。    雷恩浑身一凛，盛擎宇甩手将他拉到一边，一枚子弹就打在了雷恩刚才站的位置。盛擎宇将他半护在身后，与上面的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将他一枪爆头。    “走。”盛擎宇沉声说。    他们迅速来到那人所在的七楼，这里没有别人了，只有一台比控制室的那些更大的机器，但无论是雷恩还是盛擎宇都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雷恩将这里的图像扫描给安塞尔那边，再尝试着开机，发现从屏幕上蹦出来一行字。    【请输入执行官编号】    雷恩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数字。盛擎宇将刚才那个家伙的身子翻过来，在他的名章后有一串数字。    XSCD000071。    雷恩将这串数字依次输入进去，打开了控制界面。    那是一副流动的数据图像，背景是黑色的，上面的数据汇成链条，结合成类似于DNA片段的螺旋状，在不停地延伸着。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监控用的仪器，更像是用来做类生物研究的机子。    他叫盛擎宇来看，后者也看不出什么门道。雷恩只能将这里的图像录了视频，发送给安塞尔。    在他传送完毕的一瞬间，屏幕忽然灭了。然后是接连三声闷响，机器内部升起一股难闻的黑烟。    雷恩一愣，盛擎宇却只看了一眼揪移开了目光，将枪口对着门外走廊，提醒他说，“找人。”    雷恩扫描了一圈，还是没有。    该不会真的被什么厉害的人物抓起来了？雷恩背后冒出冷汗，可这塔里似乎不像有人的样子？    等等，没人……？    雷恩猛地按下与威尔的通讯，“威尔，用红外线扫描整个信号塔！”    很快扫描结果传到了雷恩的电子屏上，他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是一凉。    整个塔中唯一的热源，来自七楼，就是雷恩和盛擎宇站的位置。而他们身边除了彼此，再没有其他人。    莱安三人不在信号塔内。    盛擎宇也被吓了一跳。他不记得在战斗结束的时候有看见三只机甲从塔中飞出，这一点他作为特种兵一定不会看错。    他们去哪儿了呢？    雷恩看着外面溅了满地血的走廊，心中升起一股凉意，不自觉地往盛擎宇身边靠了靠。    知道人不在这儿，盛擎宇便不再多留，拉着雷恩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他们回到威尔的机甲舱内，威尔还为自己不用再次经历无人驾驶欢呼了一下，却在扫描到雷恩铁青的脸色后立即噤了声。    雷恩迅速向安塞尔通报了消息，包括现场照片和他们上楼探查的过程。安塞尔叫他们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支援。于是雷恩将威尔停回最开始的躲藏处。    一切做完之后，雷恩发现盛擎宇站在一边看他，目光中带了些许异样。雷恩想说点什么，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抖得厉害。    他的战友失踪了，就在他的扫描范围内，三名机甲兵和他们的机甲全部消失。雷恩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他知道凭空消失这种事是不存在的，莱安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被人带离了现场。可是，是怎么做到的呢？    应该说，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在连求救都不发出的情况下，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雷恩想象不出来原因，他只能坐在安全椅上，呆愣着看向高耸的信号塔。    身后盛擎宇走了过来，他轻轻将手覆在雷恩的眼睛上，说，“别想了。”    事已至此，再多想只是无益。他们只能等待安塞尔的到来，在彻底的调查以后，给事情下一个结论。    雷恩张张嘴，想说自己没多想，可他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三分钟以后，安塞尔匆匆赶来，身后跟着面色极其不好的雪莉和修。还有特种部队的长官杰拉尔德。雷恩拉开盛擎宇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走下机甲为他们说明情况。    雪莉带了小队成员开始对信号塔进行大规模搜查，原本预定的撤退计划被推迟了，他们将周围所有有关的地方都包围了起来，开始搜查一切有用的信息。    但是，一无所获。